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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果然绝妙     岷江风月txt下载     岷江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绝处逢生(三)

    顺庆失而复得,是意外之喜。

    更意外的是,杨展恢复了记忆。兰兰抱着他,差点哭晕过去。

    这个男人,失而复得之后,更知他的宝贵。兰兰悲喜交加,不停问道:“我不是做梦吧?你真的记起了我?夫君,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杨展抚摸着她的头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朱平樨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一股暖流在周身回旋。好久没有这样美好的感觉了,生活从此应该好起来了吧?

    杨展放开兰兰,握着平樨的手柔声道:“蜀王师兄,你受苦了!”

    平樨感叹:“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志勇带伏虎军到处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杨璟新他们,赶紧过来禀报。

    小金道:“一定是清军溃退的时候带走了他们。”

    李志勇和罗为届争着要去保宁救璟新,杨展不允。

    “兰兰说得好,璟新是我的儿子,必须是我去救。”

    外面来报:公子回来了!

    但公子是躺在担架上回来的,抬着他的大凯和尚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救他们回来的正是刘见宽和妙峰和尚。

    兰兰踉跄奔到担架旁边,“璟新,璟新,我的儿呀,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父亲回来了,他回来了,你再也不用那么累那么苦了!”

    杨展蹲下身子,紧紧搂着昏迷不醒的璟新,哀声呼喊:“璟新,璟新!”

    璟新双眼紧闭,倘若他听见了父亲的呼喊,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见宽在旁边望着杨展,热泪滚滚。“师兄,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们,再也不要抛下师姐和璟新了,好吗?”

    妙峰呵呵笑道:“大家总算团聚了,蜀人总算有救了。”

    杨展站起身来,对妙峰深施一礼,“大师的救命之恩,杨展没齿难忘,必当厚报!请大师再救我儿一命,我夫妇俩今生任你差遣。”

    兰兰也巴巴地望着妙峰,一声又一声祈求道:“大师,大师!”

    见宽道:“大师为救璟新,已将自己一半的真气输到他身上,你们放心吧,要不了一个月,他就活蹦乱跳了。”

    留下李志勇和罗为届驻守顺庆,大家回到成都。

    一路上,杨展闷声不响,刘见宽手心都捏出汗来,生怕野草丛生的荒凉景象再次刺激杨展。

    从顺庆到成都,没有一处田野长着庄稼,清军和蜀军反复拉锯,莽莽苍苍的野草杂木得到人血的滋养,比其他地方都要繁茂。

    仅剩的人马和伏虎军都留在了顺庆,跟着回来的只有重瞳观道士。

    如今的局面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天府之国如同地狱。

    这一切的根源和责任,杨展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他再也不会流下一滴眼泪。

    因为,眼泪赎不了罪过,救不了蜀国。

    此后,有限的时间和生命都必须倾注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重整河山!

    ……

    成都已是一座空城。

    每次马兰兰和杨璟新去川北抵御清军,成都就会遭受一次附近军阀的洗劫。

    百姓没有安全感,早就弃他们而去。四处房倒梁塌,蛛网密布。

    马兰兰不停自责,“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辅助璟新,才会变成这样。”

    杨展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以后有我呢。”

    兰兰这几年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但此刻听来,心中更加焦虑。

    “有你当然好,但你又能怎样?我们的粮食弹药和人马都留在了川北。”

    “眼前的吃饭问题倒不愁,黑牛村还供应得上,只是没有人手开垦荒地。”

    朱平樨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师弟师妹,如今,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吃饭问题,也不是开荒屯田的问题,更不是人马和武器弹药的问题!”

    说话的是朱平樨,但杨展一看其他三个人的神色,便已知道,他们一定是先商量好了什么,然后才来找他的。

    “师兄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好,这一次,你无论如何必须听我们的,当上蜀王,控制蜀国!唯有如此,才能把蜀人散了的心重新凝聚起来,也才能重整河山”

    杨展大惊,“不行,我若当上蜀王,如何对得起你和你父兄两代人的信任和重托?如何向那些死去的蜀人交代?”

    “我命令你,必须当蜀王!”朱平樨声色俱厉。

    “杨展师兄,你就听平樨师兄的吧!”费小金和刘见宽一人一句,言辞切切。

    朱平樨痛陈往事,句句击中要害,“我们蜀国之所以弄到如今这样的混乱局面,都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君主。你一力扶持我,无奈我力不从心啊!我们曾经把希望寄托在刘文秀身上,但是人家始终先是张献忠的儿子,然后才是你杨展的徒弟!我即使以王位相让,他对蜀民的责任还是远不及对大西军的感情,最后关头,依然弃我们而去……”

    这些道理,杨展何尝不懂,但他心中过不去这个坎。

    从小到大,他所受的忠君教育都告诉他,江山是朱家的江山,凡有觊觎者,都是乱臣贼子。

    他没有称王的**,更不想当乱臣贼子。

    所以,即使天下大乱,即使朱平樨屡屡相让,他从来也没有产生过一丝当王的念头。

    但是,十多年过后,这样的结局已经血淋淋摆在面前,难道还要继续做谦谦君子吗?

    杨展的脸上阴晴不定,刘见宽怒道:“算了,既然杨展师兄如此为难,我们也不要再勉强他,大家一起继续隐居重瞳观和黑牛村,从此以后不问世事,谁都休要再提拯救蜀民的大话,老百姓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杨展双目微闭,额上渗出汗来,心头千百种想法闪过。

    “阿弥陀佛,老衲倒是有个建议。”妙峰一般不说话,一说话就自带禅机,有着吸引人的神秘力量。

    大家巴巴地望着他。

    “不称王,只为主。当家作主,是为蜀主。”

    蜀主,蜀主,咀嚼着这两个字,每个人都品出了一种味道。

    江湖的味道。

    妙峰点点头:“对,这是一种很带江湖气的称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小金豁然开朗,“对对对,我也觉得,我们没有力量再组织一个强大的朝堂,但我们可以建立起一个无所不能的江湖。”

    见宽星目流转,这主意太好啦,他再也不用在道士和将军的双重身份中挣扎。

第一百九十六章 蜀江之主(一)

    杨展站在城楼上举目四望,废弃的城垣、奔流的蜀江,一切都浸润在血红的夕阳下。城东的锁江桥横卧江面,那座惊心动魄的回澜塔早被张献忠撤除。

    回想与魔王斗智斗勇的岁月,心中唯余疼痛和悔恨。曾经,他天真地认为,只消赶走张献忠,蜀国就能重获太平,蜀民就能重获新生。

    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自大,竟然引起连年的蜀乱。

    他以为他能掌控一切,所以任由李乾德给他下毒,眼睁睁看着袁韬的那把宝剑刺进他的胸膛。

    他忘了,看见这一切的,是他游离体外的魂魄。这一缕魂魄呵呵笑着观望事态的发展,如象看一场大戏。

    直到大板牙进来,他原本想和他开一个玩笑来着,任由他将自己抢走,再在上峨嵋的路上玩一玩炸尸。不曾想,还没有到峨嵋,他已发现自己的身体奄奄一息,游离的魂魄只能在身体之外干着急。

    葛宝师父抹去他的记忆之前,他被抢救的整个过程,他都清楚明白,可惜悔之晚矣。

    多年来,他背着众人练成了魂游之术。因此,梦中听见四目仙翁和葛宝师父的对话,便想用此术度过命里的那一劫,所以任由李乾德残害。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自己学艺不精,还是老天爷本来就要惩罚他的自大?

    听说见宽为他报仇的过程非常痛快,半个嘉定都陷入了火海。见宽啊,见宽,你知道我并不喜欢,你知道我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看见蜀国遭难。

    大家并不怪杨展的自大,也不怪见宽报仇,而是把一切都归结于杨展早点不当蜀王。赶走张献忠之后,杨展若以蜀王之名争霸天下,或许是另一番局面吧。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除了眉州地界,已然没有一个地方还看得出天府之国的样貌。毁于兵火的蜀国再想复原,只有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而蜀人已死伤过半,幸存者,不是投靠军阀当了兵,就是躲进山林做了野人。

    如今,大家希望他为蜀主,这蜀主又该从何处着手?

    没有人,没有马,自然拉不起千军万马。当初投奔到蜀国的文臣武将,自刘文秀回云南后,便星散了。

    听说像欧阳睿年那样有本事的,已跑去投靠了清军。像费密父子那样的饱学之士已辗转去了已属清朝的江南。

    这个不能怪他们,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满人早已入主中原,如今的天下,叫着清朝。

    听说,自从孙可望投降清朝、刘文秀病死之后,一直势单力孤的永历皇帝又做了李定国的傀儡。南明以不可逆转之势走向灭亡,清朝解决了他们,迟早会集结四面八方的大军入川平蜀。

    伏虎军在顺庆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杨展啊,杨展,你还有什么本事力挽狂澜?

    据说,这个年头,拉几个人,抢一两杆枪,占一个山头,就可以当军阀。依靠伏虎军,杨展若是要当军阀,一定会是蜀国最大的军阀吧。

    但是,他不想,也不能再当军阀。

    乱纷纷的蜀国,大小军阀已有几百个。他若要做大军阀,第一件事就是兼并或者灭了他们。那就意味着战争,无休无止的战争,那些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蜀民便会死于战争。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不要站在蜀人的枯骨上庆贺自己的胜利,也不要做地狱之王。

    历劫回来,他还是那个只想护蜀民周全,让蜀民有饭吃、有衣穿的杨展!

    几年前,大家都盼着他出关,以便追随着他,平蜀乱,重整河山,抗清军,建起一个独立强大的蜀国。

    但是现在,若是坚持与清为敌,蜀国必亡。他既然还是不愿当蜀王,便当蜀主吧,或可为蜀人保得一星半点生存下去的希望。

    妙峰和尚说,要想和满人争江山已不可能,你若做了蜀主,至少可以多救活几个黎民百姓。蜀人不能灭种,蜀山蜀水不可以无主!

    他要杨展做江湖之主,无冕之王。王朝有兴亡更替,江湖无边无际。这个天下可以叫清朝,但杨展永远为蜀主,为蜀国百姓作主。

    江湖人士、道家、佛家,都会聚在蜀主的旗下。他将以江湖的力量,而不是以战争收服那些军阀。

    当然,要在荒草满地的蜀国建起蜀主的江湖,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好在,伏虎军还能在顺庆抵抗一阵,可以为他争取一段时间。

    好在,蜀国再乱,杨展的名头和威望还在,没有一个军阀敢不买蜀主的账。

    好在,一条岷江绵延三千里。流域内,虽已荒草萋萋,毕竟沃野千里。

    杨展主意已定,走下城头,发布了他的第一道蜀主令。

    第一,为保护蜀民繁衍生息,决定建立“蜀江盟”,杨展为盟主,简称“蜀主”。

    第二,蜀主使用黄底黑字旗帜号令天下,凡见蜀主令旗,如见杨展本人。

    第三,蜀主保护区域,初步为岷江流域中段,自都江堰起,经成都、新津、彭山、眉州、青神、峨嵋、夹江,到嘉定,共九个州县。

    第四,目前在这九个州县的军阀,以一个月为期,或者举众投到蜀江盟,或者迁出该区域。

    第五,蜀主保护区域以外的军阀,必须与蜀江盟互不侵犯,各自安好。

    第六,区域内,不养兵,不建立任何政权组织,不收取任何赋税,老百姓安心种地、打鱼、经商。

    第七,入盟之人,要有学武的资质,盟内互相以师父、徒弟、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相称。入盟之时,要发誓以练武学艺、保护蜀民为己任。

    .......

    一个月不到,凡被杨展划到保护区域的州县,城头全部换上了黄底黑字的蜀主令旗。区域内的军阀,一半以上自觉自愿放下武器,加入了蜀江盟。另有一部分军阀,虽不甘心,也知道打不过杨展,只好潜到别处去了。

    区域外,混不下去的小军阀大有人在。听说这个消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来投。奔向岷江中段的老百姓更是络绎不绝,蜀山蜀水又噪动起来。

    到处都在烧荒草,开垦土地。

    蜀主杨展带着大家,活跃在田间地头,散发种子、农具。这些种子和农具,都是他在黑牛村时所积存和制作的,想不到这个时候,有了大用。

    他那头曾经形影不离的黑牛,也象他一样忙碌。

    和尚们的黄色袈裟、道士们的玄色道袍更是随处可见。因为他们,永远是杨展号令蜀国的根基。

第一百九十七章 蜀江之主(二)

    杨展做了蜀江之主,接替刘文秀驻扎在洪雅千秋坪的高承恩专程到成都来拜访他。高承恩是刘文秀的部下,早就领教过杨展的厉害。他之前可以不拿杨璟新当一回事,但是杨展出山,他不得不防。

    在蜀江盟的议事厅落座后,高承恩满脸谦卑地说道:“蜀主在上,高某此番前来,只为投靠蜀主,供蜀主差遣。”

    杨展和煦地笑了笑,“高将军过谦了,如今在我蜀国境内,高将军麾下的大西军尚有数万之众,哪里谈得上投靠二字?我无意于和你们大西军争高下,你只须撤出洪雅,便可与我相安无事。”

    高承恩依然放不下心来,试探道:“蜀主既要保护蜀民,为啥只划出这一点区域?若是你要以全蜀为保护区域,我们也必然会听从你的指令。”

    “高将军跟着刘文秀入蜀抚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哪敢驱使你?再说,我还盼着高将军作蜀人可依靠的长城呢。”

    言毕,杨展铺开一张宣纸,取过毛笔,饱蘸浓墨,写下“相融相济”四个大字,再写下“与高承恩将军共勉”一行小字,落了款,双手捧给高承恩。

    高承恩满脸疑惑,“蜀主美意,还请明示!”

    “江湖上,你尊我为蜀主。朝堂中,我尊你为将军。现在划出一片保护区域,只为恢复岷江流域的一段耕地,种出粮食来,大家才有饭吃。我没有与你们争夺地盘的任何想法,相反,想与你们在这乱世同舟共济。也许有一天,你的营中也会有人加入蜀江盟,那只是为了跟着我杨展学习武艺,保护蜀民,他们不会背叛你。若是清军来了,我也可带着蜀江盟的人和你共同抗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高某求之不得。”高承恩听懂杨展的意思了,但他不知道应该喜,还是应该忧。

    杨展不争地盘,他们大西军仍可在蜀国落脚,暂时不会引发战争。甚至清军来了,大西军还可得到杨展的帮助。

    但是,蜀江盟在岷江流域发展,迟早有一天顺流而下,甚至渗透入大西军中。那时候,高承恩虽被永历皇帝封为镇蜀将军,蜀国的大权却被流落于江湖的杨展所掌控。

    他能预见到那样的局面,却也深知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如今形势,也只有顺着杨展的意思来,还能得着眼前看得见的一些好处。

    比如,杨展允许他进入凤凰山,寻找刘文秀死之前给永历皇帝遗表中所说一十六万窖金。

    ......

    岷江下游的高承恩走后,岷江上游的曹勋来了。

    以前,曹勋和杨展非常相投,既是经常一起喝得烂醉的酒肉朋友,也是一起指点江山的哥们儿兄弟。

    照说,杨展出山的消息传开后,来得最快的,应该是曹勋。正如当初杨展被害时,天天念叨着要报仇的,便是他。

    但是,他变了,变得没有脸再来见杨展。

    他纵容部下吃人肉、卖人肉的行为已够杨展惊骇,最不能原谅的是,他竟然在兰兰和璟新出兵川北时,几次三番攻入成都抢掠百姓。

    是他带头脱离了璟新的管制,也是他带头与璟新火并。原因只有一个,他认为杨展已死,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他原本想代替杨展,但是,谁也不买他的账,他便只想在川西高原做一个为所欲为的军阀。

    哪里想得到,杨展还活着,而且出山了,而且成立了一个什么“蜀江盟”,还当了蜀主。

    虽说蜀主的第一道谕令说得很明白,“蜀主保护区域以外的军阀,与蜀江盟互不侵犯,各自安好”,但是,他相信,杨展腾出手来,就会收拾他。

    与其终日惶恐不安,不如主动送上门来,彻底解决问题。

    这一天,艳阳高照,曹勋把自己捆了个严严实实,学着李调燮的样子,到蜀江盟来负荆请罪。

    杨展不在,带着众人到田间地头转悠去了。大病初愈的杨璟新、费大凯和帅尚可哥儿三个坐镇成都。

    负荆请罪的曹勋和跟着来的部下,自然受了一顿饱打。被打得哇哇大叫的曹勋心中甚是高兴,不让他们出了这一口恶气,他如何保得住这条老命?

    费大凯一脚踹向他的胸口,大骂道:“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老子今天就送你去见阎王!”

    杨璟新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接着了曹勋,大凯和尚可不满地喊道:“哥!”

    璟新倒提着曹勋,扔在地上,不屑地哼道:“他的这条狗命,不值得我们兄弟仨触犯盟规!还是留着他,交给蜀主处置吧。”

    杨展早立下规矩,蜀江盟任何人不得草菅人命,凡涉及人命的大事,必须报蜀主决定。

    曹勋因此留得一息残喘,浑身虽撕裂般的疼痛,仍然厚着脸皮说了一声,“谢少主不杀之恩!”

    等了三天,杨展回来,派人拿着一块黑布,去请这位奄奄一息的老朋友。

    曹勋眼蒙黑布跪在堂下,不敢开言。

    杨展呵呵笑道:“老朋友,我知道你无颜见我,所以帮你蒙上眼睛。你的所作所为,不用我来评判,你自己心中都有一杆秤。世道再难,你也不至于就昧了良心。如今再来见我,还有何话可说?”

    曹勋一阵唏嘘,“能够再次听到大将军爽朗的笑声,曹某人虽死无憾!大将军呀,蜀主!你可知道,当初你被害之时,我是如何的忧心如焚?要不是璟新侄儿命我去川北抗击清军,我早带人去宰了李乾德、武大定和袁韬!我那时何曾有过背叛之心?都是后来蜀中大乱,没有粮食吃,璟新不拨粮食给我,我才……”

    杨展打断他的话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吧,什么样的借口,我都不想再听,我也没有资格来审问你。天理昭昭,神明庇佑,我杨展大难不死,便要重兴蜀国规矩。鉴于你的前科,今天既然送上门来,便不可能再放你回去。说吧,你愿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赎自己的罪过?”

    曹勋道:“蜀主怎样惩罚我都行。只求饶过我那些部属,给他们一口饭吃。并请蜀主开恩,将川西全部纳入蜀江盟保护范围。”

    “不劳你操心,除掉了你这只吃人的猛虎,川西的百姓自然归蜀江盟保护。倒是你,我该拿你怎么办?”

    杨展着实有点儿苦恼,放过他吧,无法向大家交代。基于过去的情谊,他又不愿意要了他的性命。

    再说,蜀中军阀和曹勋一样劣迹斑斑者,大有人在。如果不宽恕曹勋,其他人势必畏惧,难免有铤而走险与蜀江盟开战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蜀江之主(三)

    曹勋蒙着双眼,俯伏在地,泣道:“蜀主,今日你为了一个食人无数的恶魔左右为难,我曹勋何德何能交了你这样仁慈的朋友?我所犯下的罪过,万死莫赎,你就杀了我吧!”

    杨展左思右想,拿捏不定。

    一旁的妙峰和尚说话了,“他的罪过实在太大,只有在菩萨面前去日日忏悔。”

    众人都讶异地望着妙峰,成都的寺庙都被张献忠烧光了,杨展被害前发愿要重修大慈寺和青羊宫,也都只修了一半。

    难道妙峰要将他收到峨嵋的中峰寺为徒?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一种奖赏,蜀中有多少人想投到妙峰座下!

    妙峰迎着杨展清明的目光,摇了摇头,“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成都有那么多被毁了的寺庙,就让他自己去选一座,以一个苦行僧的方式重修吧。”

    曹勋喜出望外,磕头如捣蒜,“曹勋愿意做一名苦行僧,愿意重修一座寺庙,请蜀主赐下法名!”

    杨展叹了一口气,赫赫有名的将军弄到做苦行僧的下场,这比杀了他的惩罚更重吧。

    饶是如此,站在曹勋身边的费大凯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此例一开,恶魔们都会有恃无恐了,反正最后最坏的结局就是当和尚!”

    费小金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懂什么?站一边去!”

    大凯委屈地看了一眼刘见宽。他知道,师叔的想法一定也是这样,他希望师叔能够出言阻止。

    见宽却是沉着脸一声不吭。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拿曹勋怎么办。若要杀他,不等杨展出山,见宽早就下手了。

    以前的曹勋光风霁月,武艺虽高,却也是谦谦君子。张献忠横行时期,他也曾救川西百姓于水火。哪曾想,后来居然变成食人恶魔!

    恶魔也有午夜梦回的时候吧,他的良心一定也时常疼痛。

    曹勋啊,曹勋,便让烈日的暴晒和雷雨的鞭打来赈救你的灵魂吧。

    见宽走出座位,向杨展拱了拱手,“蜀主,我倒是帮他选了一个地方,就城西的信相寺吧。”

    他这话一出,几个小辈都高兴起来,甚觉解气。木质结构的信相寺早被张献忠烧成了灰烬,只留下十八尊铁铸的护戒神像和两株古杉。

    一个苦行僧在那里露天居住,得苦成什么样子?要想重修信相寺,恐怕比登天还难吧?

    杨展不悦地瞪了见宽一眼,心想:“师弟你怎么和大凯一般见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

    曹勋却感激得不行,“谢刘堂主!我就去信相寺,请蜀主赐法号。”

    杨展看向妙峰,妙峰闭目念佛。佛门规矩,只有师父才给徒弟起法号,妙峰显然不愿意当曹勋的师父,这个法号看来只有他来起了。

    沉吟片刻,杨展道:“你以前恶行滔天,自此后定当慈悲为怀,再怎么慈悲都不过分。那就叫慈笃吧!”

    “慈笃,慈笃,”曹勋喃喃念叨,心中溢满重获新生的喜悦。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在费大凯和帅尚可的押送下,向信相寺走去。

    ……

    十天后,杨展带着师兄弟们来到信相寺的废墟,他们想看一看慈笃和尚是否还在。

    若是他已逃跑,他们也会觉得正常,毕竟他是一个饥饿狠了连人都会吃的恶魔。

    但是,他没有逃。

    为了抑制住自己逃跑的**,他将双脚各用一根绳子拴在了两株古杉上。

    这古杉似乎已被烧成了焦炭,再没有发出新芽。

    整个信相寺都暴晒在烈日之下。

    慈笃的脸已被晒得黢黑,正当壮年却已是皱纹满布了。他的光头显而易见是自己用剑剃的,粗糙不堪,身上的袈裟也是用之前的灰色长袍改了改。

    烈阳下,他用剑翻着废墟的土地。破烂的袈裟上满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汗斑,肩上、背上落满鸟屎。

    杨展走到他身边,轻轻拂掉他身上的虫子,唤道:“慈笃和尚,还住得习惯吗?”

    “阿弥陀佛,原来是蜀主。对于我来说,这里就是神仙佛地,谢蜀主成全!”

    “虫子都爬到了你的身上,你就甘愿作他们的粮食?”

    “禀蜀主,这可不是我的慈悲,而是天道循环。我这副躯壳吃了那么多人肉,现在拿来喂虫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哦,好!为了留下你这副躯壳慢慢赎罪,我让人给你送点茅草和竹棍,你就在两颗杉树之间结茅庐而居吧。”

    “蜀主慈悲,请让我的躯壳先在雨雪风霜中受够煎熬,再接受你的慈悲。明年的今天,我会按照你的命令,结茅庐而居。”

    杨展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包裹着东西的帕子,递给慈笃,“你翻出的这一块地,适合种菜蔬,这是种子,拿去用吧。”

    师兄弟们默默无言,杨展说来看看慈笃逃跑没有,原来实际是要来帮他。

    慈笃双手接过种子,道:“蜀主的种子,就是重修信相寺的本钱。我会种出菜来卖给大家,再换取木料建寺院。”

    “行吧,怎么样都行。给你种子,也是帮我自己赎罪。”

    杨展的话音未落,身边的刘见宽突然喝道:“谁在那里?”同时像箭一样追了出去。

    除了朱平樨外,他们都看见了,那人是从十八尊神像中窜出来的。其身形极为敏捷,定是练家子。

    费小金问慈笃:“这是你的人?”

    慈笃道:“我的人早已被我打发回了川西,之前,那人就一直在神像中打坐,我还以为是你们安排在这里监视我的。”

    杨展道:“没事,都不要猜了,乱世之中,流落街头的人太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小金,去叫见宽别追了。”

    朱平樨看不见,却断定此人非俗。“能让见宽师弟追出去这么远,却还没有追上的人,世间上应该没有几个!”

    听他这样说,杨展就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亲自去追,还怕他跑了不成?

    事实上,没跑多远,那人就停下来了,并且转身,扯下遮脸的黑布,满面笑容地等着见宽。

    “刘将军,哦,不,刘堂主别来无恙?”

    刘见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练过重瞳,虽然一目千里!

    这个人怎么会在成都出现?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他为什么要巴巴地跑到成都?

    再说,各个方面传来的消息都说他现在是富贵逼人、荣耀之极!

第一百九十九章 蜀江之主(四)

    这人短衣打扮,蓬头垢面。即使他已正面站在阳光之下,刘见宽也不相信自己目中所见。

    他是孙可望,曾经不可一世的秦王,高高凌驾于永历皇帝之上的国主,张献忠的继承人,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的大哥,孙可望!

    他的笑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刘见宽低声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所为何来?”

    孙可望的笑更加惨然,“我在你们心目中就是他妈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吧?看见我,是不是就准没好事?”

    刘见宽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却没有半点要和他打斗的迹象,这是有意引刘见宽过来的了。

    见宽沉声喝斥:“难道不是这样?你连兄弟都会残害,甚至做出投靠清庭的不齿行径,不是坏人,又是什么?”

    孙可望一脸诚恳,“你怎么说都行,我引你过来,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你以为我会帮你?”

    “如果我告诉你,我到蜀国来,是向蜀主献金,你相信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站出来直接给蜀主说?”

    “因为我是偷偷跑出京城的,家眷都在京城,我若在这里暴露了形迹,他们便会被清庭屠杀。我冒着这样的危险前来,还请刘堂主成全!”

    见宽点点头:“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向蜀主献金。”

    费小金追了几步,看见刘见宽和这人有说有笑,便止了脚步,扬声问道:“师弟,没事吧?”

    “没事,遇到了一个故人。”刘见宽说罢,帮孙可望将遮脸的黑布理了起来,勾着他的肩往回走,同时向费小金眨了眨眼睛。

    孙可望随他们回到蜀江盟的大堂,向前深施一礼,“孙可望见过各位英雄!”

    犹如晴空响炸雷,包括妙峰在内,众人惊呼:孙可望?

    只一瞬,杨展由惊愕转为厌恶,手指微动,孙可望膝盖一软,已跪了下去。他惊恐地抬起头来,大呼:“难道这就是蜀主的待客之道?”

    杨展冷冷一笑,“这有什么?你的膝盖本来就软,连满人都可下跪,难道不该向蜀人下跪?”

    孙可望错愕片刻,苦笑了笑,“好吧,我今天是主动送上门来受审了,开始吧,我绝对是有问必答!”

    杨展道:“你的罪行不用我审,天下人都看得见。不过,你今天既已到我蜀国,是该向你讨还对蜀民所欠的债务了!”

    “我不欠蜀民的债!过去种种,都是奉我父皇张献忠的命令行事,你们既然能原谅刘文秀和李定国,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

    孙可望非但不认罪,还满脸的怨气,他甚至质问杨展,“你知道我们兄弟为什么走到反目甚至内讧的地步吗?都是因为你!你影响了他们,给他们的脑袋灌了**汤。今天,反正你也不会饶过我,我们就来说说,究竟谁该为蜀国的离乱、南明的灭亡负责!”

    费小金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孙可望高声骂道:“强盗,强盗,你这不折不扣的强盗!”

    孙可望哈哈大笑,“怎么?费堂主,你不敢让我说?”然后环视一圈,“你们都不敢让我说?哈哈哈哈哈……”

    杨展安抚地看看小金,“没事,等他说,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样的歪理来。孙可望,你站起来说吧,说得有理,我还会尊称你一声秦王。”

    孙可望站起身来,阴鸷的眼睛再次扫视了一圈,“好,今天我就来说个痛快。从源头上来说,蜀主,我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当初只顾蜀地太平,不顾明朝死活,在重庆放了我们,我们怎会奇袭襄阳,死而复生?

    象那样的情景,不用我历举了吧?再往前推,没有你百丈关招降,这世间上,根本就不会有大西军的存在!这也是定国和文秀对你顶礼膜拜的原因。

    天下人都说你仁义,你自己想一想,这样的假仁假义害死了多少人?

    你的好哥们曾英,他是死于定国箭下,但是,实质上他是死于你的阴谋诡计!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没有你的配合,我们大西军不可能压到重庆。你若要调蜀军在嘉陵江拦截我们,曾英连和我们开战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当中可有谁想过为曾英报仇?李占春和于大海想报来着,还不是被你们师兄弟死死压制着!到最后,于大海死于大西军之手,李占春去华山当了道士,这难道不是你们的杰作?

    我也想和我的兄弟们一样对你们感激涕零,但是,蜀主,我和你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你演的好戏,蒙蔽得了定国和文秀,骗不了我孙可望!

    浓雾弥漫,隔着那么宽的一个大沟,谁能对我父皇一箭穿胸?当今世上,唯有你杨展!装神弄鬼,神出鬼没,那可不是清军的长项,谁不知道你们这些蜀山蜀水的和尚道士有神仙般的能耐?

    将近二十年来,你们蜀军和我们大西军相爱相杀,难分难解。我为了大西军的生存发展,也对你们与定国、文秀的勾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蛊惑定国和文秀与我对着干。

    永历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清楚。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正是当初整垮大明王朝的庸官污吏。我若不强势,早被这些腐朽之气吞食了大西军。

    都说我残害兄弟,可是,我的兄弟早就被你们挑拨到与我离心离德的地步。文秀脑中的那一套忠君思想是你们灌输的吧?他在大西军中还他妈开展忠君教育!

    最后导致的结果,你们都知道,大西军的将领们纷纷临阵倒戈,把老子逼得无家可归。我不去长沙投靠清军,我还有路可走吗?

    是,我相信定国和文秀会念兄弟之情,我若向他们投降,他们会让我富贵终老。

    但是,我寒心啦,大西军难道不是我和父皇缔造?当被你们赶出蜀国,走投无路之时,难道不是我带着他们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没有我,大西军能支撑到现在吗?没有我,南明王朝早他妈倒台了!定国和文秀让我寒心,白文选、冯双礼那些将领让我寒心。

    可是,我最恨的还是你们啊!你们究竟长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使尽阴谋诡计,究竟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是想彻底整垮我们大西军吗?

    恭喜你们,你们就快成功了!定国和文秀逼走了我,他们更加相亲相爱紧密团结了吗?文秀最后还不是郁郁寡欢以致病死?定国呢,他现在难道不是独木难支快速走向灭亡?

    我可怜的文秀,天真的兄弟,如果不是被你们这些人拉拢蛊惑,他怎会有如此悲惨的下场?

    哈哈哈哈,你们又得着了什么好处?我这回如果不再次入蜀,还不知道蜀山蜀水已被你们折腾到这样惨不忍睹的地步!

    还敢说我是罪人吗?究竟是谁应该偿还蜀人的债务?哈哈哈哈......”

第二百章 蜀江之主(五)

    孙可望的笑声在蜀江盟的大堂回荡,突然,他听见“噗”的一声,紧接着整个空间被血雾弥漫。

    他意料之中的呵斥和刀剑之声没有出现。一个人在堂下呆立了一会儿,直到血雾消散,他才看清堂上众人早已离去。

    这或许就是对他长篇大论的最好回答吧,但那血雾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孙可望来说,刚才的长篇大论只是一个开头。好不容易偷跑出京,岂能空手而归?

    等了半晌,武者打扮的帅尚可来引他,将他带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帅尚可什么话都不说,任孙可望问这问那,只是不回答。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孙可望喊道:“请转告蜀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

    杨展再度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自己口中喷出的鲜血,以及弥漫空中的血雾。

    师兄弟们围绕在塌前,兰兰紧握着他的双手,生怕他再次离开。

    照理,孙可望的长篇大论会引来一顿饱揍。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包括杨璟新他们这些小辈在内,都没有揍他的心思,即使杨展为此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妙峰和尚伸手探了探杨展的奇经八脉,露出喜悦之色,“蜀主因祸得福,这一口血一直郁结在他的胸口,今天吐了出来,身上再无阻碍,武功修为将更上一层楼,宇宙八荒恐怕再无对手。我们等他静静休息一会儿,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醒来。”

    众人退出房来,璟新把大家请入茶室。朱平樨问见宽,“孙可望之前给你怎么说的?”

    “他说来向蜀主献金。他妈的,早知道他来说这些歪理,我一剑先取了他的狗头!”

    平樨轻叹一声,“他的话,说与不说,有何区别?我们哪一个不是就像蜀主一样郁结了一口鲜血在心头?其实,我也渴望去当一名苦行僧,让**的折磨代替内心的煎熬!”

    璟新抓住他的手,安慰道:“师伯,不要自责。你尽力了,我父亲和你们都尽力了!怪只怪侄儿我学艺不精、能力不足,把一个好好的天府之国经营成这样!”

    费小金若有所思,“他来献金,空着双手,单枪匹马,定不是献其他地方的金,自然还是蜀国之金!这么说来,张献忠在蜀国还藏得有财宝。”

    他的儿子大凯接话道:“哪里有那么多金?我看他们都是吹牛的!刘文秀不是给永历帝说他在蜀国藏了一十六万金吗?蜀主同意高承恩在川北寻找,他们用了两万多人,把凤凰山都快挖垮了,都没找着。”

    小金横了他一眼,“当初张献忠父子在湖广和蜀地搜刮的财宝,哪里是你能想象?狡兔三窟,一定还有大量的财宝藏在蜀国。否则,孙可望没有必要冒险前来!”

    刘见宽站起身来,刷地一下抽出宝剑,“我去逼他说出藏宝之地!”

    平樨拉着他的袍袖,“师弟莫要莽撞!孙可望岂是能逼出实话的人?还是等蜀主醒来再作计较吧。”

    尚可进来,杨璟新问他,“孙可望没有说啥吧?”

    “他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给蜀主说。”

    费小金道:“孙可望自来狡诈,刚才抛出长篇大论,目的显而易见,是要拉近彼此的距离,让我们和他在平等的基础上谈合作。”

    “师弟不愧是小诸葛。”杨展在妙峰和兰兰的陪同下进了茶室,璟新他们三个小辈赶快让座。

    杨展神清气爽地笑道,“我看孙可望是来帮我治病的,他的一番话比几十副药还来得快,你们看看,是这样吧?”

    师兄弟们看他活力四射的样子,长吁了一口气,平樨虽然看不见,也感觉到了杨展不一样的中气。

    杨展问道:“你们把孙可望安置在哪里?我要尽快和他见面,不管合作不合作,先要把他稳着。否则,他若去找高承恩,别说老部下有可能买他的账,就是看在财宝的份上,高承恩都会听他的。”

    小金回答:“他在松墨轩。我们去的人多了,他肯定不会说出藏宝地。但你一个人去,我们又不放心,那就让见宽陪你去吧。”

    杨展点头认可,带着见宽,又来会孙可望。

    孙可望在松墨轩过得怡然自得,他躺在院中的木椅上,哼着小调,品着绿茶,仿若回家一般。看着杨展和见宽进来,也不起身,感叹道:“蜀主啊,当初如果你愿意和我父皇联手,共同治理蜀国,这里就是我的家,蜀人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

    杨展正色道:“趁我还当你是客,赶快把你最想说的事说了吧!”他和见宽都在孙可望的对面落了座。

    孙可望坐了起来,给他们两人各斟了一杯茶,气定神闲地招呼道:“借花献佛,两位都是我敬佩的英雄,今天好不容易得着机会,我想陪你们品茶清谈。”

    杨展灼灼的眼神紧盯着他,“有什么可谈的?你有一大套歪理,我还没有功夫听呢!其实,你所谓的献金,我已经不稀罕了,因为我知道你要献的金藏在哪里。”

    “哈哈,你说的是沉到岷江里那些吧?实话告诉你,当初被你打落水底的,只是我大西财富的沧海一黍!”

    “哼,信相寺的十八尊神像也是沧海一黍吗?”杨展的这句话一出口,连见宽都吓了一跳。

    孙可望更是从椅上蹦了起来,“你怎么知道?”顿了顿,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杨展有了喝茶的好心情,端起茶盏泯了一口,赞叹道:“璟新这群家伙,打仗不行,选酒选茶倒是能手!”

    放下茶盏,他笑嘻嘻地说道:“秦王殿下,你和曹勋非亲非故,好不容易跑到蜀国,干吗非要在无片瓦遮头的信相寺落脚?你既不信神也不信佛,为啥要在十八尊神像下面打座?曹勋在那里当苦行僧,你吓了一跳吧?我们今天去那里,也惊着你了?”

    孙可望目瞪口呆望着杨展,旋即躬下身子,拜倒在地:“蜀主,杨公,我知你是大智慧的人,有你在,大计可成!”

    杨展掺他起来,并用袍袖为他拂去身上的尘土。

    孙可望重新落座,眼里已满含泪水,“蜀主大智慧之人,一定也明了可望当初投清实非心甘情愿,而只是为了和兄弟们赌气。后来知道文秀病死,定国被清军穷追猛打,大西将领死的死、降的降,可望悔呀,恨呀!我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兄弟,对不起大西军,也对不起全天下的汉人!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入满人之手,纵有满腔的悲愤,可惜妻儿老小都成了别人殂上之肉.....”

第二百零一章 蜀江之主(六)

    孙可望说到痛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刘见宽讨厌他这样的作派,虽有杨展在此,他还是忍不住骂他道:“你悔有什么用?大势已去,少在这里哭天抹泪博取同情!”

    杨展一声不吭,他倒想听听孙可望究竟想怎样。

    孙可望稳了稳心神,接着道:“我想去救定国,去救大西军,去救永历帝。救了他们之后,我愿意学蜀主,归隐江湖。大清的顺治皇帝封了我一个义王,给了我富贵,那又怎样?江山变了色,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异族奴役,我还能安享富贵吗?”

    杨展试探道:“所以你想起了那十八尊神像?想让我同意你搬去作本钱,然后你招兵买马去救定国?”

    孙可望摇了摇他那颗圆圆的脑袋,“不,蜀主,你还是不相信我。你以为我编出一大套说辞,只为搬走那十八尊神像。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更多的财富还藏在蜀山蜀水之中。当初我奉父皇之命藏匿在蜀国的财富,实在太多了,我搬不走,也不想去搬,我要把它们都献给你,让你和我一起去救定国!”

    杨展懂他的意思了,也相信他这些话出自肺腑之言,但是......

    他轻笑了一声,“秦王殿下如今也天真了,纵然把黄金珠宝铺满蜀山蜀水,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当初张献忠有那么多财富,不是一样让你们饿肚子?蜀人已死伤大半,只剩下老少妇孺,我就是给他们再多的财富,也没办法让他们上战场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孙可望对杨展也很了解,他开诚布公地说道:

    “蜀主对蜀人的爱惜,我当然知道,蜀主怎会愿意送蜀人上战场?从始到终,蜀主这么多年以来所谋划的,都是如何把大西军推到抗清第一线。既然如此,我就想让你拿着这些财富去和高承恩合作,把留在蜀地的大西军,重新打造成一支威武之师,然后出兵滇黔,帮助定国抗击清军。同时,蜀主用这些财富,还可以恢复天府之国的生产,象当初在嘉定时一样,为大西军源源不断提供粮草弹药。只要蜀主肯这样做,要不了几年,抗清事业就会打开一个崭新的局面。”

    不得不说,孙可望这个宏图大略非常打动杨展和刘见宽。但他的名声同张献忠一样臭,任何时候都不得不防。

    刘见宽更是心急,生怕杨展就上了孙可望的当,便不顾杨展的暗示,质问道:“既然你有此志向,为何不直接去找高承恩?他可是你的老部下,他也非常想要你那些金银珠宝。你们大可携起手来,先灭了我们,再挖出财宝,然后实现你的理想。依靠这些财宝,说不定你们还能打跑清军,建立大西国呢!”

    孙可望自嘲地笑了笑,“刘堂主,你真当我是人头猪脑?过去我父皇都没办法灭了你们,我还那么自不量力?再者,正因我与大西将领有着扯不清的恩恩怨怨,他们哪里还会听从我的命令。恐怕还没等挖出财宝,他们已将我斩为肉泥,并且为了争夺财宝打得四分五裂。那样非但帮不了定国,反倒会让大西军以更快的速度走向灭亡。”

    杨展看他说得真诚,便以真诚相待,“秦王殿下,我恐怕也会让你失望,你们那些大西军,神仙难救了。”

    孙可望急切地解释道:“蜀主,如果你还是朝堂上的大将军,我当然不会来找你,因为你以大将军的身份没办法让他们相信你合作的诚意,他们定然还会与你交战,争个高低。你现在是江湖上的蜀主,不和他们争,却又在他们之上。若是你以财宝、粮食、弹药去帮助他们,你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定然能够收服他们。”

    杨展再推辞下去就没意思了,他看了一眼见宽,见宽心中一暧,师兄原来这么重视我的意见,我当然举双手赞成了。

    他向杨展笑了笑,杨展道:“刘堂主,既然你同意秦王殿下的合作大计,那就取纸笔来吧。”

    孙可望当然知道杨展的意思,跟随刘见宽走到案前,取过纸笔,将大西军所有藏宝的地方都画了出来,并一一列出了清单。

    杨展接过藏宝图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有谁能想到张献忠竟然藏了这么多财富在蜀国?就是文秀所谓的那一十六万金,孙可望都标出了准确地点。

    画出藏宝图,孙可望满脸的释然。

    杨展心中不由感叹,世人总是如此,非要经历过,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方能看破。

    孙可望再三请求,不能让大西将领知道了这件事,更不能让他们得到藏宝图,否则,将会给大西军带来灭顶之灾。

    他握着杨展的手,言辞恳切,“蜀主,我的心愿就拜托你了!我必须尽快返回京城,以防清狗杀害我的家眷。若是你们起出财富却没有办法采买粮食和弹药,可派人进京来找我。顺治现在要借我的名头收买人心,对我还算宽松。”

    杨展郑重承诺,“请秦王殿下放心,我杨展一定按你的意愿,善用财富,帮助大西军抗击清军。”

    当即,杨展派刘见宽暗中护送孙可望,确保他顺利返京。

    送走孙可望,杨展将孙可望之事都给朱平樨、费小金、马兰兰、妙峰讲了,嘱他们严加保密,连璟新、大凯和尚可都不能告诉。

    现在的问题是,先起出哪一处财宝,拿到财宝后,又怎么样才能换到粮食和弹药。

    大家都觉得,埋在地下的,什么时候去取都行。但信相寺的十八尊神像太打眼了,别说它们里面是金子,就是全身都只是铁铸,迟早也会有人打它们的主意。

    要取这十八尊神像,又绕不过慈笃和尚。

    杨展想将这件事直接告诉慈笃,但费小金和马兰兰坚决反对,他们提醒道:“请你不要忘了,不久之前,他还是吃人不眨眼的曹勋!面对巨大财富的诱惑,即使修炼多年的和尚道士也免不了会动心。”

    还是妙峰和尚来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直接去对慈笃道:“我看你真心发愿重修寺庙,就帮你一把吧。你跟我去一趟凌云寺,让涤尘和尚教教你,要怎样做才把庙子建起来。”

    慈笃毕恭毕敬地回道:“多谢大师,但我想先做一段时间的苦行僧,让自己的罪孽减轻一些,再说修庙子的事。”

第二百零二章 蜀江之主(七)

    妙峰虽然不想当慈笃的师父,这个时候,为了解决问题,也不得不点拨他几句。

    “慈笃啊,你以为洗脱罪过是靠流几身汗、脱几层皮就能达到的?你须得去大庙子住上一段时间,把你潜心悔过的灵魂交给菩萨,佛菩萨才会引领你走向大欢喜。”

    慈笃唏嘘不已,以头撞击神像,“我不脱下几层皮,哪里有脸面去见佛菩萨?大师,感谢你的慈悲,我知道你是可怜我露天而居。象我这样的罪人,不值得大师费心。”

    妙峰见他开不了窍,也懒得再废话,干脆直接了当地说道:“重修信相寺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事关蜀地佛门。等你脱几层皮,要到何年何月才修得成庙子?先去大庙子参修一个月,再回来做你的苦行僧也不迟。”

    慈笃明白,妙峰是蜀地第一僧,他既然这样发话,自己便不得不听从。

    给播了菜种的土地浇过水,慈笃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信相寺的废墟。

    杨展立即命令璟新,将十八尊神像重新熔化,取了里面的金子,再用铁水浇铸了十八尊一模一样的。

    费小金心细如发,“之前的神像经历过大火,若不把新的神像烧过燎过,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大家又折腾了几天,赶在慈笃回来之前,把十八尊神像复了原。

    慈笃参修回来,总觉得信相寺的废墟处处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那片菜地定然被人浇过水,郁郁葱葱,长势良好。

    ......

    杨展得了金子,心中顿然有了底气。之前因为种子、农具和耕牛的短缺,蜀江盟保护区域内的土地只开垦了一半。

    虽然早过了水稻播种的时令,也可以补种一些其他的作物,帮助蜀民填饱肚子。

    他乐不可支地与朱平樨研究,何处适合种什么,哪里的稻田需除杂草。一旁的费小金长吁短叹,甚是扫兴。

    杨展怒道:“师弟,你遇到什么难题就说嘛!”

    “难题太大了,拿着金子也买不回东西,你的这些想法都没办法实现了。”

    “让大凯和尚可带几个人去云南,云南还在李定国的控制中。”

    “去过了,云南更加混乱,听说李定国准备带永历帝退向滇西,打算以后进入缅甸。老百姓都慌了,谁还愿意卖这些东西给我们?”

    “天啦,我还想把补耕的事忙过了再去找高承恩,差一点就误了大事,我答应过孙可望的。”杨展急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对于杨展的到来,高承恩有些意外。他已从洪雅撤到了金沙江边的建昌城,杨展照理不会是来兴师问罪。

    当然,如果杨展要他的人头,他也只有双手奉上,谁叫人家是天下第一武功高手、天下第一帮派的盟主?

    杨展其实很少显露自己的绝世武功,不知怎么就被天下人传得神乎其神。蜀江盟截止目前也只在自己的保护区域开垦荒地,种了一些粮食,还没有做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蜀江盟无所不能的威望却已在蜀地深入人心。

    高承恩虽有一丝忐忑,因有杨展亲手书写的“相融相济”四个大字作免死金牌,便硬着头皮来迎接。

    “蜀主有何吩咐,让底下人捎个话来,高某必当效力,怎敢劳蜀主大驾?”

    杨展关切地说道:“听说大西军要奉永历帝退到滇西,还将去缅甸?我们蜀江盟与你们大西军唇齿相依,便想来看看高将军作何打算,需要帮忙不?”

    高承恩立即表现出满脸的愤恨,“我怎会跟着李定国行事?他逼死了蜀王,就不要再想得到我们这些蜀王部下的支持!”

    杨展明白,他口中的蜀王,就是自己的爱徒刘文秀。刘文秀之死也让他分外伤感,于是叹道:“人家说,越是外敌来犯,内部越应该团结。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高承恩恨恨道:“这虽然是大西军内部的事,但蜀主是蜀王的师父,也不算外人,我当然会以实情相告。李定国心胸太过狭窄,他容不下以前孙可望的部下,也不高兴蜀王收编那些溃卒,竟然收了蜀王的兵权,导致蜀王郁郁而死。两股部队都不听他的,他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去年,清廷分三路大军攻贵州,他本来应该集中兵力应对,居然还分出兵力去永昌镇压王自奇、关有才,致使吴三桂陷遵义、罗托克贵阳、卓布太占独山,构成对云南的严重威胁。

    那个时候,清军初入贵州,力量分散,如果李定国能集中兵力,攻破一路,战局可以扭转。但是,他的心思只想如何平息内乱,恰恰中了洪承畴的计,贻误了战机。

    一来二去,士气低落,根本就没了反击的力量。相反,清兵得到喘息之机,实力增强,开始攻云南。多亏冯双礼、白文选、李承爵等大西老将英勇阻击,才取得几场胜利。

    后来,清军倾巢出动,大西军疏于防备,又刮起北风,金枪失火,燃起山茅野草,清军乘火势猛射,致使大西军全线崩溃,李定国的妻子家属均被卓布太抓获处死,大西军精锐部队受到致命损失。

    李定国退回昆明,永历帝召开御前会议,研究今后出路。有人提出按蜀王遗表行事,入巴蜀,既能和我们会师,又能依靠夔东十三家。但李定国害怕我们这些蜀王的老部下报仇,竟然想往湖广转移。

    沐天波、马吉翔却力主退守滇西,他们说一旦事急则逃入缅甸,永历帝同意了,李定国也发布了文告,劝百姓疏散。

    他要走,随他去!我们这些蜀王旧部当然遵守蜀王的遗命留守蜀地了,才不会跟着李定国亡命天涯。”

    杨展耐心等他把话说完,然后劝慰道:“高将军对文秀的这份情义,我非常感动。你留守蜀地,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眼睁睁看着大西军就这样散了,你不心痛吗?”

    “早就散了,在他们兄弟内讧的时候就散了!连蜀王都没有办法去挽救,我再怎么心痛,又能怎样!”高承恩依然恨恨不已。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你是否愿意带兵去云南,帮助李定国扭转败局?”

    “我为何要去帮他?你又为何要干涉此事?”

    “云南失守了,清军下一个收拾的目标就是蜀国。这就是我要帮你、你也必须去的主要原因。当然,也因为我是刘文秀的师父,更因为我曾经亲自到云南和你们大西军签署过一份抗清联盟的协议。”

    高承恩讶然失笑,“蜀主,如果不是亲自听你说这一番话,我定然不相信天下第一高手、江湖第一盟主还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第一百零三章 蜀江之主(八)

    高承恩的这句话还未落地,莫名觉得脸上一凉,杨展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刘见宽则是又恼又惊,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杨展。

    他猛然省悟,自己已到阎王那里走了一回,躬下身子请罪道:“是高某失言冒犯了,请蜀主责罚!”

    显然,他刚才说杨展“天真”的话惹恼了刘见宽,若不是杨展出手阻止,刘见宽那柄取了无数人头的剑已经要了他的脑袋。

    好险,这师兄弟两个的武功如此出神入化!别说他没有看见杨展是如何出手的,便是刘见宽,他的剑怎么来怎么去,高承恩也未瞧见分毫。

    若不是脸上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他根本不知道,只刹那的功夫,两大高手已为了他的人头交过手了。

    杨展笑道:“没事,没事,我就喜欢结交你这样心直口快的将军。文秀既然信任你,留下你来守护蜀国,我自然也信任你,愿意和你交朋友。”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柄精致的短铳,拉过高承恩的手,放在他掌中,“这是我师弟帅远洪帅大侠在世时专门为我打造,连文秀,我也舍不得给。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以示我结交高将军的诚意。”

    高承恩受宠若惊,捧着短铳,眼含热泪。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礼物,这是以命相托。武者之间赠送自己心爱的武器,便意味着有了过命的交情。

    “蜀主,承恩将永远追随在你的左右,以你的马首是瞻。你不是说蜀江盟将来会渗透到大西军中吗?今日我高承恩就率先加入蜀江盟!”他单膝着地,低头诚服。

    杨展离开椅子,扶他起来,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肃然道:

    “高将军,如今的世事,确实不容天真。但是,帮助李定国才是我和你唯一的出路。云南失陷,蜀地便将成为孤岛,清军一旦从四面八方入蜀,大西军、蜀军、蜀江盟,再加上夔东十三家,联合起来也抵抗不了多久。到时候,难道你要率众投靠清军?”

    “决不!打不赢了,我会带着大西军上山,与清军打游击。”

    “那又何必?在大局未定之前,我们何不与李定国联手,再拼他几个回合!”杨展说得意气昂扬,他大步流星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指着远处操练的大西军,感慨道:“你还有这么多的人马,躲在这里束手就擒,岂不可惜!”

    高承恩叹道:“人马虽多,无钱无粮无弹药,寸步难行!”

    杨展道:“钱、粮、弹药,我来解决,只要高将军肯扬鞭去救晋王和永历皇帝,我蜀江盟就是你坚实的后盾!”

    看见高承恩一脸的疑惑,杨展笑道:“你可能不相信。也难怪,蜀国已变成四野荒凉之地,过去的积存早已吃光用尽。”

    “不,不,不,”高承恩欲言又止,一旁的刘见宽已看透他的心思,讥道:“你是不是想问,刘文秀藏的金子是否已落入蜀主之手?”

    高承恩不好意思地笑笑。

    杨展道:“你放心,文秀以前并没有给我提起过此事。蜀江盟若是找到这笔财富,定然也会用在你们大西军身上。不妨告诉你,我早年得到过一本点金秘籍,当初就是靠它重建了蜀国。”

    高承恩道:“蜀主的本事,我怎会不知?以前我也经常和白将军一起到峨嵋运送粮食和武器。有你作依靠,我便无虑了。该怎么做,全听蜀主的吩咐。”

    接下来,他们商量妥当,刘见宽带着几个蜀江盟的人,陪高承恩回一趟云南,分别去见李定国和永历帝,表达合作抗清的意愿。同时带一万两黄金去云南,购买蜀国和大西军目前所需的粮食、种子和物质弹药。

    ......

    即使身处乱世,“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仍然屡试不爽。

    刘见宽的这次云南之行,比几年前还要顺利,并非依靠高承恩在大西军的影响力,而是金子开道。

    既然南明朝庭要向滇西和缅甸转移,谁不想在走之前多弄点金子在身上?所以多的是官吏和太监帮他们办事。

    粮食、种子和物质弹药都采购齐了,也很快见着了晋王和永历帝。晋王和永历帝都念着刘见宽的旧情,便在宫中以酒宴招待,还专门把白文选召进宫作陪。

    酒过三巡,晋王李定国和永历帝的忧懑之情已溢于言表,毕竟即将逃亡的日子不好过啊。

    刘见宽看看时机已到,便向高承恩使了一个眼色,高承恩离席禀道:“晋王殿下,听说你要带大西军转移了,为何独独撇下我等?难道在你心中,我们早已不是大西军?”

    李定国冷笑道:“高承恩啊高承恩,你装腔作势干啥?今天不是看在刘将军面上,我早他妈斩了你,你还有机会在这里胡言乱语?文秀死后,你们躲在蜀地,何曾把我这个晋王放在眼里?述职你不来,调你你不动,你还有脸说这番话?”

    高承恩低下头颅,跪了下去,“以前种种都是末将的不是。但是,现在是我大西军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秦王降了,蜀王死了,我们只有你了啊,晋王殿下!”

    他的这一声呐喊非常有效,不只他自己滴泪横流,就是李定国也动了情。

    昔日两蹶名王的抗清英雄,曾经让全天下的汉人都重燃希望的南明柱石,只因兄弟内讧功亏一篑,以致现在不得不准备逃亡。

    他觉得自己上对不起父皇张献忠,下对不起大西军兄弟。他先是自己捶胸顿足,然后冲过去对着高承恩拳打脚踢,骂道:“迟了,你他妈省悟得太迟了!你们都迟了!早干啥去了?”

    白文选跛着脚过来劝止,李定国酒精和忧愤一并上头,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劝,连他一起又骂又打。

    看着这一出闹剧,永历帝悄悄向刘见宽招了招手,刘见宽倾身向前,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永乐帝低声道:“杨大将军真的已隐入江湖当了蜀主?你看晋王和这些大西将领,永远扯不清的恩怨情仇!我不想再和他们大西军搅在一起了,我想跟你到蜀地去,可好?”

    刘见宽回答道:“丢了云南,蜀国一样不太平。陛下稍安勿躁,我师兄当了蜀主一样会救你,我们这一趟正是为此而来。”

    永历帝心领神会,和他相视而笑,一起走到李定国身边。

    刘见宽暗暗用力,便将几近癫狂的李定国稳着了。一一将他们三人送回各自的酒案,他端起酒杯向李定国敬道:“恭喜晋王,贺喜晋王,今日重聚大西军心,必然再振军威,所向无敌!”

第一百零四章 蜀江之主(九)

    李定国红着双眼,似醉非醉,“刘将军,你和我在湖广战场并肩作战了那么久,当知道我李定国是什么样的人。你说说,我是那种连兄弟都容不下的人吗?他们都说我心胸狭窄,当初大哥孙可望追杀我,何人不知?我为了不与他内讧,丢掉在湖南打下的地盘,退避到两广,他还是不给我生路啦!”

    刘见宽似笑非笑,“那刘文秀呢?他可曾害过你?”

    李定国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抖了一下,“文秀就更不应该伙同那些秦王旧部与我为敌!他不是不清楚大哥的所作所为,他千不该万不该拉拢那些将领,处心积虑防备我。我若不解除他的兵权,大西军内部早就打成一团了。白文选,高承恩,你们两个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

    不等这些人回答,他又借着酒劲,把矛头对准永历皇帝,“陛下,我知道你们都说我是又一个孙可望。其实,直到我代替了大哥,我才知道,原来当初大哥有多么难!围绕在陛下身边的那些文官武将,除了整天离间我们君臣、离间我和大西军的兄弟,他们做过什么好事?如果不是大哥和我以铁血手段控制着局面,陛下你早被那些所谓忠臣出卖了!”

    永历皇帝低头不语,刘见宽张了张嘴,想要解劝,李定国却不给他机会,接着展开控诉:

    “刘将军,我非常感谢你和蜀主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但是,有时候我也想,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为了一个已经烂透的南明王朝和兄弟反目。你难道不觉得,这个王朝根本不值得我们大家再为之拼命了吗?”

    大殿内鸦雀无声,若是太平时候,这番话足以灭他九族。但现在,众人的生死都在他手上,他仿佛也习惯了畅所欲言不管不顾。

    永历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文选和高承恩也心情复杂,屏息凝神,静待刘见宽化解尴尬。

    刘见宽来之前,杨展已帮他分析过可能发生的状况,所以心中有底。

    他呵呵笑道:“晋王殿下说笑了,全天下谁人不知殿下忠义无双?为了南明,为了陛下,晋王殿下几次三番出生入死,无数次挽狂澜于既倒,那是何等的英雄!眼下的这点困难算什么?只要殿下重新聚集大西军力量,再加上我们蜀主背后的财力支持,还怕打不了胜仗?”

    他这样一奉承,李定国舒服多了,一仰脖子喝了杯中酒,豪气地说道:“好,我听你们的,那就让清狗再尝一下我大西军的厉害!”

    酒宴上不适合细说军国大事,便约定翌日在晋王府详参。

    ……

    第二天,他们几个在晋王府召开了一个秘密军事会议,会议内容事后连永历皇帝都没有告诉。

    刘见宽和高承恩当然按蜀主的意思,希望配合李定国守住昆明,寸土不让。

    但李定国现在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轻易不肯收回自己已经作出的转移决定。

    再说,以前兄长孙可望说过,杨展那些人考虑问题永远以蜀民利益为上,帮助大西军都是从对蜀国有利的方面出发。眼面前,守住昆明,当然可作蜀国的一道屏障。而大西军就这点老本,绝不能赔在这里。

    打了那么多年仗,大西军最能克敌制胜的战术,就是张献忠的游击战,在游走的路上求生存。

    李定国坚持要走,刘见宽也不好强求。他便退而求其次,抛出蜀主的折中之计。毕竟他们来帮李定国,主要还是替孙可望了却心愿。

    刘见宽道:“晋王要转移,我们当然不好阻拦。不过,既然高承恩将军有心要带着蜀地的大西军回归晋王麾下,不借此机会痛击一次清军,岂不可惜?我建议你们以转移为晃子,在转移的路上选一个好地势,集结大西军,与清军大战。如果能彻底扭转局面,大西军便杀回昆明。再不济,也能打掉敌人的锐气,歼灭掉一些追兵,以换得大西军的顺利转移。”

    众人眼前一亮,这可是一条好计。

    李定国与刘见宽在湖广战场并肩作战期间,早已结成无话不说的情谊,他也觉得这是一条好计,立即沉思如何部署。

    白文选和高承恩都想借杨展的力量赈救大西军,便竭力鼓动李定国接受这个折中的办法。

    最终,他们商定了一个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作战计划。。

    刘见宽带着采购的东西回成都向蜀主杨展复命。高承恩得到金子、粮草、弹药,也带着蜀国内的大西军,向云南永昌磨盘山方向集结。

    李定国先是向百姓发布了一通文告:“本藩在滇多年,与尔人民,情均父子,今国事颠危,朝廷移跸……尔等宜乘本藩未行之时,各速远遁,毋致自误。”

    然后又命令各营,作好转移准备,并要求“不得毁其仓廪,恐清至此无粮,徒害我百姓”。

    他先让总兵靳统武领兵四千护永历帝及其臣僚先行,奔腾越而去。

    大西军各营依次起行,李定国自己也率领一支精兵出发了。

    清军得到消息,果然于正月初三会师昆明,立即对大西军展开追击。

    白文选等大西将领且战且退,丢盔弃甲,作出狼狈逃窜的样子。

    吴三桂气势汹汹追来,李定国正在磨盘山等着他。

    磨盘山内箐深屈曲,仅容单马而过,李定国在这里早已筑栅数道,左右设伏。

    他的大营则屯在山后四十里的橄榄坡,让大家只准吃干粮,不让敌人看见他们烟火。

    他设计了三伏,以窦民望为初伏,高文贵为二伏,王国玺为三伏。只要清军进入三伏,首尾横击之,必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果然不出所料,吴三桂毫无防备追来,其先锋已进入二伏。李定国控制着手下,屏气敛声,等待着吴三桂进入三伏。

    一场大战蓄势待发之际,却节外生枝。南明光禄寺少卿卢桂生潜出,临阵投敌,将李定国设伏以待的机密事告诉了吴三桂。

    吴三桂大惊,急令后撤,并炮击左右伏兵。李定国不得不提前指挥伏兵作战。

    一时两军短兵相接,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恶战,从卯时打到午时。倒下的尸体重重叠叠堵着活人的去路,敌我双方均死伤惨重。

    清军死伤大半,后退三十里再清点,包括固山额真沙里布在内的十八名将官都统被击毙。幸存下来的清兵再一次见识了大西军的勇猛,再不敢骄横穷追。

    但是,此战也使大西军耗尽了最后的精锐兵力。

第二百零五章 点金秘籍(一)

    磨盘山大战后,高承恩带去的大西军损失惨重,待他辗转回到蜀地,已是秋收时节。

    蜀主杨展派人送来新出的谷米,劳师慰军。大家心照不宣,再也不提永历帝和李定国。

    大势去矣。

    高承恩也加入了杨展开荒种地的行列,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了战争,只有吃饭穿衣的问题。

    清军磨刀霍霍的声音已在四面八方响起,杨展暗暗祈求老天,希望再给蜀人一些时间,以便把每一寸土地都种上粮食,在战火重燃的时候,至少让蜀民不要被饿死。

    为了抢时间,蜀江盟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终于在霜降之前把岷江流域能够种下去的作物都种上了。

    杨展师兄弟舒了一口长气。

    费小金提出来:“我们是否要作一些防御准备?川北的伏虎军、川东和川南的蜀军和大西军,还有夔东十三家,联合起来,还是有得一拼。”

    刘见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他还在为李定国的磨盘山血战而内疚。这场战役的惨烈程度足以让天下人胆寒,但是,大西军虽胜尤败,从此一蹶不振。混乱中,永历帝被身边的臣僚挟持到缅甸,与李定国失去了联系。

    朱平樨脸色苍白,嗓音低沉,“已经没有争江山的必要了,我们也志不在此,何苦还要去白白送上人命?”

    “师兄呀,话是这么说,但是也没有双手奉送的道理呀。”费小金两手一摊。

    杨展苦笑了一下,“如果还有奉送的资本,为了蜀民的活路,我也不怕去担汉奸的骂名。可惜我们早已不在朝堂,手中也无兵权,拿什么去送?”

    顿了顿,他又道:“任你怎样防御,现在都是螳臂挡车,但至少也要抵抗到百姓收割了粮食安全转移。这样,小金,你去告诉李志勇和罗为届,川北到时候只需如此如此。见宽,你去通知高承恩,川南到时候也如此这般。请他们记住,大家活下来就好,留得有用之身保护蜀民。”

    吴三桂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老百姓的口粮和种子还在地里生长,清军便铺天盖地而来。百姓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吴三桂派李国英从川北杀入。伏虎军节节败退,退到成都后,便保护蜀江盟总部退出成都,从此彻底隐入江湖。

    吴三桂本人则从保宁杀向重庆,与蜀军、大西军恶战了几场。那些小军阀抵敌不住,死的死,降的降。部分大西军逃到川南与高承恩会合,转入游击。

    清军的第二次屠蜀开始了,其血腥残暴,比张献忠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军入蜀,人吃马嚼,找不到需要的粮草,这样的难题,唯有杀人可以解决。

    川北和川东至今仍是满地荒草,连老百姓影子都找不到,除了蜀军和大西军的溃卒,几乎是无人可杀。

    饶是如此,吴三桂仍令士兵四山搜剿,扫穴无遗,不分昼夜搜寻要粮,将人吊打烤问,有粮即放,无粮烧死。

    一时之间,蜀地又陷炼狱,惨叫呼号之声,惊天动地。

    使尽种种手段,清军的口粮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吴三桂愁容满面,甚至有了退出蜀地的念头。

    新投降的小军阀李调燮向他进言,“大帅干嘛在川东耽搁时间?你没有听说过吗?杨展恢复了岷江流域的农耕,那里的粮食多到吃不完。”这李调燮尽管当初得了刘见宽的秧苗,却不肯加入蜀江盟,便去了川东,这次是最早投降清军的人。

    吴三桂大喜,便率军穿过枳棘丛生、箐林密布的荒野,向岷江流域杀来。

    这一路走得实在艰苦,伐一程木,进一程兵,还时不时与转入游击的大西军遭遇。

    等他千辛万苦进入岷江流域,眼前的景象,令他狂喜不已。

    天啦,这才是真正的天府之国!春江水暧,桃花灼灼,麦浪滚滚,桑麻满地。

    李国英驻扎在广汉,不敢入成都,吴三桂来了,这才万军齐发。

    到了成都城外,待要安营扎寨,有人来报:“大帅且慢扎营,成都已是一座空城,四门洞开,我军可直接入城。”

    吴三桂驱马来到城下,虽说城墙上依然飘拂着蜀江盟黄底黑字的盟旗,却看不见一兵一卒,这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吴三桂想起了诸葛亮的空城计,不敢轻易入城,便令一队士兵先进去看个究竟。

    士兵回来,呈上一封书信。是蜀江盟盟主杨展写给清军大帅吴三桂的。

    “蜀江盟杨展拜上吴大帅:当季粮蔬已熟,大帅尽可取用。然蜀民种地辛苦,还望留下些许裹腹。天府之国地肥人勤,若大帅放下屠刀,蜀江盟必携民耕种,一年两季献上粮草,与大军同依岷江,共存共荣。若是大帅一意斩尽杀绝,张献忠之鉴不远也!”

    看罢书信,吴三桂脸色阴沉,马鞭一扬,当先进了城。

    城中果然无人,搜寻了一天,只找到一个和尚。

    全城仅有的一个人,当然要带去给大帅审问。

    “和尚,见到大帅,为何不下跪?”

    “阿弥陀佛,回施主,和尚只跪佛祖菩萨,贫僧不想给大帅增添罪过。”

    吴三桂扬扬手,他可不在乎这些虚礼。“和尚法号怎么称呼?”

    “贫僧慈笃。”

    “慈笃和尚,所有人都逃出城了,你为何不走?难道不怕我们屠城吗?”

    “我若走了,庙子里的蔬菜没人浇水,就只有干死了。”

    一个和尚,开口闭口都是种地。吴三桂非但不能放下心来,更加疑窦丛生。

    “慈笃和尚,我问你的话,你必须据实回答,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帅尽可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定然有问必答。”

    吴三桂凝神问道:“你可知道蜀江盟?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凡我蜀人,谁人不知蜀江盟?那就是一个帮助蜀人种田、打鱼、砍柴、做生意的江湖组织。不问朝堂,救人危难。据贫僧所知,这次你们入蜀,蜀江盟没有组织抵抗。”

    “哼哼,有没有抵抗,谁说得清?他们身上又没有写字。”

    “大帅有所不知,蜀主杨展最是珍惜人命,他断不肯送蜀人上战场。”

    杨展的大名,吴三桂早有耳闻,他岂不知杨展那些英雄事迹?

    过去也曾间接交过手,领教过他的厉害。要说杨展隐入江湖,不再与他为敌,他断然不能相信。

    他紧盯着慈笃的眼睛,“杨展去了哪里?”

第二百零六章 点金秘籍(二)

    慈笃和尚见吴三桂脸上的神色,便已明了,不除去杨展,吴三桂是无法安眠的了。

    一山不容二虎,一江不存二龙。

    幸好他不清楚杨展的去向,否则,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就变成谎言了。

    “蜀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贫僧怎会知道他的行踪?不过,他通常不是在庄稼地里忙活,就是在江上泛舟打鱼,要想找他,可不容易。”

    吴三桂心里七上八下,出生入死几十年,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这个和尚说话还算老实,再说,全城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不问他,又去问谁?

    他把杨展的那封信递给慈笃,“和尚,你帮我看看,杨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慈笃一字一句读过,感叹道:“恭喜大帅,蜀主这是诚心要和你合作了。当初张献忠可没有这个福气!地中之粮,望大帅只取五分,留五分给蜀民。是蜀民之福,也是大帅之福。”

    “五分?不够大军塞牙缝,老子好不容易打进来……”

    他的话被卡在了半途,因为有人来报,清军各营已将成都方圆五十里之内的庄稼抢完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还没有和杨展谈判呢,兔崽子些已先下手了。

    慈笃闭眼祈祷,直念阿弥陀佛。

    吴三桂阴鸷地看着他,“事已至此,只有请慈笃和尚为我当使者,去向杨展解释了。你去给他说,我七分,他三分。让他赶快收割,三日为限,否则,别怪我约束不了部下。”

    慈笃作愁眉苦脸状,“平僧实不知道蜀主去向,如何去找他!”

    “你自己想办法!都说蜀中僧人武功修为甚高,你要真心去找,没有找不着的。当然,如果想看我如何屠蜀,你也可以不去。”

    慈笃大恐,连声答应,“贫僧这就去找,还请大帅容我一日。”

    “好,明天此时,我等你回复。”

    慈笃心中暗暗叫苦,他的武功修为可不够在一日之内打来回,更何况连方向都没有。

    蜀江盟一旦隐入江湖,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慈笃到锦江码头,找了一条小船,解开缆绳,向下游飘去。

    他想到重瞳观去碰碰运气,即使找不到杨展,让道士们帮着传传消息也是好的。

    船到新津五津渡,天光已沉。远远看见下游乌泱泱一支船队驶来,定睛一看,正是李志勇领着几百名蜀江盟的人。

    慈笃心中大喜,篙杆轻扬,箭一般驶了过去。

    李志勇自然认得他,高叫道:“慈笃和尚,你要去哪里?清军是否打过来了?”

    慈笃还不是蜀江盟的人,不便叫他师兄,而且伏虎军已归于江湖,也不能称他将军,只得称其为大侠了。

    “李大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清军没有打过来,但你们这一去,必然就打起来了。”

    慈笃纵身跃到李志勇船上,把自己要找杨展,替吴三桂传话的事说了。

    李志勇道:“我们正是要去看看,听说清军把成都周边的粮食都抢完了,不给他们点颜色,让他们尝尝蜀江盟的厉害,恐怕还要继续抢下去呢。”

    慈笃抹了抹额上的汗,“幸好遇上你们了,快带我去见蜀主吧,让他来决定该怎么办。”

    李志勇调转船头,还没有出五津渡,岸上的炮声响了起来。

    这是五津渡明末战乱以来发生的第二次恶战。

    上一次是十几年前,那时候,杨展就是在这里,故意把李自成的九部联军吸引过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次,却是蜀江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了清军的偷袭。

    李自勇迅速组织反击,慈笃大叫:“快让大家跑吧,你这一点火力哪里是别人的对手?”

    清军炮火实在太猛烈,蜀江盟的十多条船已被击沉了一半。

    李志勇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带着人就想上岸去拼个你死我活,毕竟蜀江盟人人会武功。

    慈笃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去,“李大侠,算了吧,赶快冲出去还有一线生路,拼下去就是死。”

    但是清军根本不会给他们留活路,沿岸重兵集结,炮弹密集落下,直把所有的木船击沉水底,这才作罢。

    战斗结束后,已过亥时,死尸飘满五津渡,尸体与尸体之间相互挤压,堵塞了江水,一时竟不能飘走。倒是打烂的船板顺江而下了不少。

    ……

    吴三桂已入住紫竹殿,朱平樨一家人曾经住在这里。

    紫竹殿自然不及蜀王府的奢华,但也尽显天府之国的温润雅致和道法自然。

    蜀江盟退出成都的时候,抹去了所有痕迹,吴三桂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他当然不会相信慈笃和尚的话,说什么蜀江盟是一个帮助蜀人种田、打鱼、砍柴、做生意的江湖组织,不问朝堂,救人危难?

    杨展是谁?天下武功第一高手,蜀国大将军,曾经在这里经营出乱世绿洲的人!

    他能心甘情愿隐入江湖?他能心甘情愿把种出来的粮食贡献给清军?

    吴三桂让慈笃去找杨展,便令清军分作两队在左右两岸尾随。

    两队清军同时回来复命,“报告大帅,我们已在新津围剿了蜀江盟十余条木船,无一幸存,连慈笃和尚都未走脱。”

    “嗨,你们他妈的连个和尚都不放过!老子还要利用他来平蜀!”

    “他本就是蜀江盟一伙,死有余辜!”

    “算了,给你们说不清楚。”

    打发走这些人,吴三桂又秉烛伏案了一会儿。一张蜀境地图,翻过去覆过来,他看不出有惧怕杨展和他的蜀江盟的地方,便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

    “杨展啊杨展,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这个占领者讨价还价?”

    “砰!啪!”

    前一个声音破窗,后一个声音落地。

    饶是吴三桂身经百战,也呆若木鸡。破了的窗子在夜风中吱吱嘎嘎地摇晃,落地的包裹被鲜血浸透了。

    “来人!快来人!”

    卫兵蜂拥而至,他更奇怪了,是谁在警卫森严的情况下还能把一个庞大的血包裹扔进他的住处?

    一支卫队奉命搜索刺客去了,另有几人打开包裹,全都惊叫失声。

    吴三桂定睛一看,差点晕倒在地。

    这是十八颗人头,每颗人头的长发被挽在一起。关键是,这十八个人正是他这次入蜀的大小头目。

    明天的军事会议没人出席了,带进蜀地的军队瞬间成了散兵游勇。

    惊魂未定,门外有人通报:“慈笃和尚求见大帅!”

第二百零七章 点金秘籍(三)

    慈笃和尚破烂的袈裟滴着水,他的脸上被炮弹残片割出的伤口也还流着血,满身的狼狈与鬼无异。

    他一瘸一拐走进紫竹殿,笨拙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没法与十八颗人头联系在一起。

    “慈笃,你竟然还活着?”

    “这么说大帅是想我死了?我若死了,又有谁来为你通风报信?”

    “这十八颗人头可是你所为?”

    “大帅高看我了,我实不敢乱充英雄好汉,我的本事也只够当个信使。”

    “好你一个信使!五津渡那么多炮弹都把你炸不死!”

    慈笃高叫道:“阿弥陀佛,大帅心存恶念,残杀那么多无辜生命,罪过罪过。蜀江盟的好汉为了保着大帅的信使,拼命以肉身相护,慈笃这才捡回一条命来见大帅,大帅就不脸红吗?”

    吴三桂疲惫不堪地问道:“你来有何话说?”

    “想请大帅摸一摸自己的脑袋,看看是否还在!”

    吴三桂大怒,唰的一下抽出剑来,挺身便刺。慈笃看似笨拙地晃了晃,已避过他几招。

    慈笃不卑不亢地说道:“大帅怎么连自己的使者都要杀了?这句话当然是替蜀主问的,他说,你的脑袋今晚还在,是因为你还是清军统帅,而且是汉人,他还想和你达成协议。如果你一意孤行,你的脑袋明天就会拿去给大清皇帝,请他另派一名汉人统帅过来。”

    吴三桂泄气地扔下宝剑,“好好好,我也懒得和你废话,明天让杨展进成都来谈判吧!”

    慈笃摇摇头,“因为你们今天在新津的剿杀,我也没法再帮你传信了。蜀主说,如果你愿意放下屠刀,并按五五分成取用蜀中粮食,这十八颗人头就算扯平了。以后大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只要你善待蜀民,蜀江盟也会承认大清的统治。”

    吴三桂盯着慈笃看了半天,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也算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到哪里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他不害怕千军万马,也不害怕阴谋诡计,但

    杨展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却令他胆寒。

    难怪张献忠那样的魔王也会被他赶出蜀境,难怪大清的亲王豪格意气风发入蜀时,也只能驻足川北,最后竟至仓皇而逃。

    吴三桂不惜背着汉奸的骂名,在清军当中挣得锦绣前程,当然不愿意在蜀中功亏一篑。

    面对杨展不费一枪一弹的强势威胁,他只能选择妥协。

    念及此,他对慈笃的态度大变,“慈笃大师,三桂见识浅陋,入蜀屡犯错误,请大师有以教我。”

    “好说,好说,大帅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今晚已夜深,我只奉送你一句话,要想得到蜀主的支持,必须尊佛敬道抚民。告辞!”

    慈笃其实已疲惫至极,一瘸一拐回到信相寺,一头栽倒在古杉下的乱草堆里,便沉沉睡去。

    ……

    天亮之前,从五津渡的飘下来的浮尸已全部找到。杨展一个一个帮他们整理好遗容和衣衫,便放在架好的木柴上,点火焚烧了。

    李志勇和另外几个幸存下来的人哭泣着祈求蜀主,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杨展道:“我已割去他十八个将领的人头,从人数上来看,这仇报得不够解恨。但吴三桂如果能从此停止剿杀,兄弟们泉下有知,也会闭眼了。”

    死去的人都是跟着李志勇无数次出生入死过的,他忿忿不平地喊道:“蜀主既然能在清军大营中轻易取走那些将领的首级,为何不直接砍掉吴三桂的狗头,一了百了,替兄弟们报仇?”

    杨展沉声道:“我也想那样,我还想一把大火烧了清军大营,把敌人全都烧得干干净净。但是,那样只会引来更多的清军入蜀,给蜀民带来灭顶之灾。兄弟们,这个天下已经是大清的了,我们的四面八方都是清军。死了一个吴三桂,大清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派来比他更狠的角色。到时候,我们又能取多少人的人头?又有多少蜀民会为我们的英雄行为牺牲宝贵的性命?”

    在一片呜咽声中,杨展语带悲戚地继续劝导,“现在,我们只能尽蜀江盟的这一点力量,与吴三桂交换蜀民生存的空间。以后,免不了还会有冲突,请兄弟们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保持冷静,交给我来处置吧。”

    他的话已说得清楚明白,大家除了哭泣,还是哭泣。

    刘见宽在蜀江盟中担任右堂主之职,主要负责的就是各种需要使用武力的行动。

    这一次造成严重伤亡的行动,他事前并不知道。处理完这些善后事宜,他才走到李志勇面前问道:“志勇,你今天为何会集结这么多船只往成都方向开进?”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杨展退出成都时便规定,蜀江盟既已隐入江湖,便不能再有超过一百人的集体行动,以免引发局部战争。

    李志勇当然知道这个规定,连忙回答,“右堂主,我们不是有意集结的。大家本来分散在岷江各段打鱼和打探情况,听说成都周边的粮食被清军抢完了,便不约而同向上游靠近。本来准备在五津渡停靠了船只,再分头上岸去打探,结果碰到慈笃和尚。他说他来给蜀主送信,我们刚调转船头便遭到了炮击。”

    刘见宽面无表情,厉声道:“你既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又是一名老江湖,在强敌压境的情况下,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李志勇低头不语,默默责怪自己,人头猪脑,害死这么多兄弟。

    一旁的费小金赶快打岔,“清军昨天才入成都城,今天就在新津围剿我们,来得也太快了吧?会不会是慈笃和尚故意引他们来的?”

    李志勇猛然抬头,恍然大悟道:“一定是这样,枉我们拼命保他逃出来。蜀主,你让他回去给吴三桂带话,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杨展道:“慈笃和尚早已入佛门,干不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吴三桂诓他给我送信,再派重兵在两岸尾随,见你们这么多船只,便开炮消灭。事情的真相应该就是这样,我们都要相信慈笃,才能推动后面的事。”

    刘见宽虽然没有说话,心中对慈笃已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把这个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第二百零八章 点金秘籍(四)

    慈笃早就看淡生死,昨晚的出生入死算不了什么,他只是对杨展现在的武功有了新的认识。

    当时被灌了满肚子的水,好不容易逃到彭山,又被闻声赶来的杨展提溜着踏浪而行,逆流破风,真如神仙一般。

    那十八颗滴着鲜血的人头更是令人惊赅,杨展在清营中须臾取来,便如探囊取物。

    慈笃本已平静的内心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竟已有了热血奔流的感觉。能够重新获得杨展的信任,他甚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做苦行僧,佛前忏悔,都没有为蜀民做几件“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来得更直接。

    慈笃一边给菜地浇着水,一边等待,不知是杨展的下一个指令来得更快,还是吴三桂的传唤来得更早。

    突然一个黑影飘过,慈笃略一凝神,看见了靠在古杉树上的刘见宽。心中蓦地一喜,看来新任务又到了。

    他喜气洋洋地凑过去,“右堂主辛苦!可有事要吩咐慈笃?”

    刘见宽剑已出鞘,几道剑影过后,慈笃的脚下铺满碎布,他那件又脏又臭又烂的袈裟已被刘见宽的剑卸成了无数多块。

    慈笃惊魂未定,又羞又恼,正待要发作,一件干干净净的黄色袈裟兜头罩下,不偏不倚地穿在了他的身上。

    刘见宽嘴角一撇,“慈笃和尚,你现在是吴三桂的座上宾,不可丢了蜀中佛道两家的脸,其他不说,衣服还是要穿周正一点。”

    慈笃苦笑了笑,刘见宽若是好心来送衣服,定不是这样的方式。如此用剑,那就是警告了。

    “难怪右堂主不放心慈笃,贫僧昔日所为,本该被千刀万剐。蜀主给了重生的机会,以后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刘见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吴三桂昨晚在新津的屠杀,你敢说与你无关?”

    慈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清军定然是尾随在我后面,才发生了这个悲剧,但我敢对佛祖发誓,当时我也不知。只因急于去找蜀主,完全没有想到吴三桂如此狠毒。”

    言罢,慈笃双泪横流,昨晚的鲜血,确实是他几世修炼也不能赎清的罪过。他本欲制止吴三桂的屠刀,却反倒成了帮凶。要不是杨展及时扭转了局面,给了他将功折罪的机会,他都无颜活在世上。

    刘见宽这些年也学会了洞悉人心,慈笃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已一目了然。

    尽管眼神已柔和一点,说话的语气却依然严厉,“慈笃和尚,我也不是不相信你,蜀主既然把蜀民的生死都托付给你,你当知道轻重。估计你还在等吴三桂来找你吧?他若不来呢?等他抢光我们的粮食、杀光我们的人,那时候再来找你,你又能怎样?”

    “右堂主的意思是?”

    “主动上门去,拖着他,稳着他,至少让老百姓还来得及收割点粮食回去。”

    慈笃恍然大悟,拭掉脸上的泪水,在烂水缸中洗了洗手,道:“右堂主稍侯,我去去就来。”

    ……

    慈笃在紫竹殿扑了个空,吴三桂此刻在清军大营忙活。杨展一夜之间要了人家十八员大将的命,这事非同小可。

    吴三桂昨夜已来安顿过军心,重新指定了各营的负责人,今天一早便又来看情况。

    连他都被吓破了胆,更别说这些兵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骇异的事?

    十八将领的人头,是当众被割走的。那时所有兵将除了尖叫,竟无半点还手之力。

    那人像一道影子,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人群,直达目标。

    奇怪的是,他是怎么认出这些人的呢?难道他是天上的神,谁做过什么,都逃不掉?

    那些曾在川北和川东屠杀过百姓的,以及这两天抢割了地里粮食的,顿时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自己的脑袋也搬了家。

    士兵们黑黑的眼眶,猜都猜得到是一夜未眠。这样下去可怎么好?要不了几天便会丧失战斗力了。

    李国英建议,迅速出击,以二十万兵力和武器的优势,控制住整个岷江流域,不给蜀江盟以可趁之机。

    吴三桂摇摇头,心中想的是,杨展当然不会与二十万清军抗衡,但他要割他吴三桂的头却是轻而易举。

    那时候,即使清军顺利占领了全蜀,于他吴三桂而言,又有何意义呢?

    必得想一个稳妥之法。

    慈笃和尚恰在这时找了过来,吴三桂热情招呼,“大师有何见教?”

    慈笃喘着粗气:“大帅,出家之人最见不得流血,昨晚我一夜未眠,生怕大帅震怒之下做出极端的事情。须知,武力战胜易,收取民心难。”

    李国英在旁边呵斥道:“和尚,休要在此胡说八道!谁不知道蜀中和尚最爱装神弄鬼?昨晚的事情,指不定就是你所为。”

    吴三桂也是习武之人,他看得出来慈笃的武功远远达不到那样的境界,昨晚那人必是杨展。

    他止住李国英的话头,温和地问慈笃,“依大师之见,我们如何才能得民心?”

    “蜀人最是尊佛重道,大帅若能以二十万兵力重修成都各大寺庙道观,将流落在外的和尚道士招纳回来,蜀人必顶礼膜拜。何愁民心不服?”

    李国英讥道:“我们的兵是来打江山的,不是来给你们修寺庙道观的。这样的如意算盘,你倒会打。”

    慈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以肺腑之言相告,将军执意不听,祸事不远也!”

    李国英又惊又怒,“你敢诅咒我?”

    慈笃谦卑道:“不敢,不敢。”

    吴三桂不想再听他们争执,便道:“李都督辛苦一下,接着到各营去走一走,我先回紫竹殿了。慈笃大师,请随我来。”

    回到紫竹殿的书房,吴三桂把门一关,直接了当地说道:“大师,你想让我修寺庙道观的用意,我怎会不知?但你拦得住我一时,拦不住我一世。大家与其这样绕弯子,不如开门见山。我现在划出一条道来,你去给杨展说。”

    慈笃也不掩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吴三桂顿了顿,把他的底牌亮了出来。

    “我只想要一样东西,只要杨展给我,我可在成都停留一个月,任他们收割。一个月后,我再进军嘉定。并保证驻蜀期间不与蜀江盟发生冲突,不屠杀百姓。”

    慈笃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吴三桂神秘地耳语道:“得之,便可得天下。你不知道,杨展知道,而且就在他身上。他不是为了蜀民什么都可以付出吗?”

第二百零九章 点金秘籍(五)

    吴三桂想要的那样东西,慈笃猜了个十之**,那可是江湖上传了几百年的宝贝。

    据说,朱元章正是因为它,才得了天下。后来小儿子朱椿到蜀地为王,朱元章怕他受穷,给了他这个宝贝傍身,也才有了蜀王十三代的富贵和蜀地的繁华。

    张献忠打进四川后,江湖上又有人传说,杨展得了这个宝贝,所以后来在嘉定经营出乱世绿州。

    以前慈笃和杨展要好的时候,也曾借着酒劲打探过这个江湖传闻的真实性,杨展总是风轻云淡地打着哈哈。

    这么说来,吴三桂也知道这个传闻,说不定正是因了宝贝的诱惑才领兵入蜀的呢。

    慈笃不能确定此物是否在杨展身上,也无法保证杨展是否愿意送给吴三桂,但既然吴三桂有此**,要靠此物牵制着他,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慈笃差点就要拍胸作保,不过,为了增添神秘性,他还是忍着了,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

    “大帅,这恐怕有些为难贫僧了,蜀中宝贝甚多,你若不指明想要何物,贫僧无法给蜀主带话。再说,你想要的东西,也不一定在他身上。”

    吴三桂也笑了笑,“呵呵,慈笃大师,你就不要耽误时间了,你不是想要我重修寺庙道观吗?这个月,我就给你把信相寺修好,快快去传话吧,让杨展准备好此物和一半的军粮,一个月后在嘉定等我。”

    慈笃道:“信相寺是贫僧发愿要修的,就不劳烦大帅了。我自然会把你的话带到,是否能满足大帅的心愿,那可不是贫僧能左右的。”

    吴三桂斜睨了一眼窗外碧蓝的天空,玩味地笑道:“你那个道士朋友恐怕等得有些急了,我若留你喝茶,再出一桩血案,大家就不好再商量了。”

    慈笃一惊,继而释然。刘见宽武功再高,这成都毕竟是清军的天下,大白天被人看到,也很正常。

    回到信相寺,刘见宽果然在十八神像里打坐,听他说完吴三桂的话,瞬间便消失了。

    ……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杨展心中的巨石落了地。自从当了蜀主,不知怎么,粮食收成才是他最在乎的。

    地里的庄稼其实还没有干浆,若要抢收,意味着要少一半的收成。从中分给吴三桂一半,还要留足来年的种子,老百姓的口粮就会短很大一截了。

    吴三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给够他一月的期限。

    只是,他要的那个宝贝,是否给他?

    杨展师兄弟自从离开成都,便沿岷江流动驻扎,一来为百姓壮胆,二来也要防备清军进攻。这一天,正好在嘉定凌云寺,妙峰、贯之、涤尘三大高僧都在场。

    大家都知道吴三桂想要的宝贝就是点金秘籍,但这本点金秘籍究竟有多大的用场,知道的人不超过六个。

    不管怎么样,杨展确实靠它走到了今天。蜀人有它,才不至于被灭了种。

    三大高僧坚决反对将点金秘籍交给吴三桂,他们说,这不是身外之物,是蜀人灵魂所寄。即使它什么也做不了,有它在,蜀人就有希望。

    朱平樨把这个却看得很淡,他说,这本秘籍从王府消失了二十年,父王没觉得有啥损失。反倒是它重现江湖后,王府有了灭顶之灾。吴三桂想要就给他吧,能让蜀地熄灭战火,才是这本秘籍最大的功用。

    李志勇站在旁边,脸现羞惭,这本秘籍还是他当年偷出来的呢。

    费小金问他:“志勇,当初你是被谁差遣到蜀王府偷秘籍的?”

    “禀左堂主,是福王!”

    费小金意味深长地说道:“看看,前朝后代,谁不把这个当宝贝?为什么说得之者得天下?点金秘籍的用处,必不是我们现在所能理解的那一点!我反对交出去,我要誓死捍卫它!”

    杨展暗暗奇怪自己内心的变化,若是几年前,已被小金和几个高僧的话感动得稀里哗啦,也必会说出誓死捍卫的热血言辞。

    而现在,他和平樨师兄一样,只要不打仗,什么都愿意付出。

    一本破烂不堪的点金秘籍算得了什么?尸横遍野、血流满江才是可怕!

    尽管他的身体已完全康复,但脑中每每浮现那些场景,便会一阵一阵的恶心呕吐。

    他多么想回到二十几年前的蜀国,那时这里还叫四川,满眼都是春江花月,吃不完的粮食,处处岁月静好。

    这二十几年,折腾得足够了,蜀人遭的难却无休无止。他一直都在寻找结束苦难的办法,如果这办法便是一本点金秘籍,那真是太好了。

    师弟刘见宽仿佛就是他肚里的蛔虫,他内心的这些波澜都牵动着刘见宽的神经。见他一声不吭,见宽便代他说道:

    “妙峰大师,听说当初是你告诉蜀主点金秘籍的使用方法,你应当比我平樨师兄更了解这本秘籍的价值。我知道这个不能轻易出口,你就告诉我们,到底它抵得上多少蜀人的性命?如果要誓死捍卫,我们总得有个心理准备。”

    高僧们惯于耍弄玄机,在刘见宽这种直接了当的人面前,却无法施展本事。

    妙峰脸有不快,这刘见宽,还以为他历练了多年变得成熟了,说话竟然还如此不知分寸。便也没好气地说道:“右堂主,我刚才已经说过,它是蜀人灵魂所寄,没了它,恐怕灾难更加来势汹汹。今天交出秘籍,便如同以油救火。”

    妙峰是蜀中第一高僧,他说的话自然没人敢不信。但他不说出具体的因由,杨展便不好决策。刘见宽还想与他争辩,杨展制止道:“见宽师弟,少说些吧,妙峰大师是通天机的高僧,他既如此说,我们定当重视。”

    “但是......”

    见宽没有说出的话,大家都明白。不交出点金秘籍,如何过得了吴三桂这一关?一月过后,粮食虽然收割完了,但拿着粮食,又能逃到哪里去?难道让老百姓都躲进深山过野人生活?就是那样,也免不了会被清军搜出来。

    再说,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

    平樨心中其实有很多疑点,但他一向对妙峰和尚非常尊重,不便当面质疑。他打定主意,便对杨展说道:“蜀主,我们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吗?总会想出两全齐美之策的吧,今天就暂且不议这个了。”

    妙峰却不依不饶,“蜀主,我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这本点金秘籍最好暂时交给我保管吧!”

    说完,他便伸出手来讨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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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风月介绍:
明末,平静了几百年的天府之国硝烟又起,搅动了三千里岷江风月。蜀难连年,血流沃野,尸塞河道,虎狼纵横。主人公在一众和尚道士的帮助下,平叛乱、御流寇、战魔王、除虎患,最终重建蜀国,再现“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蜀山蜀水的美好画卷。岷江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岷江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岷江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