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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果然绝妙     岷江风月txt下载     岷江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点金秘籍(六)

    妙峰和尚伸手讨要,杨展若不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了。但若是给了他,更没有回旋的余地,拿什么去和吴三桂讨价还价?

    杨展的为难,可想而知。

    妙峰态度坚决,杨展只得微笑着,伸出手来,去怀中摸索。

    如果大板牙还在世就好了,它必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秘籍逃之夭夭。杨展尽管十二万分的不情愿,还是将点金秘籍递到了妙峰手中。

    妙峰拿了秘籍,便和贯之回峨嵋去了,涤尘也知情识趣地离开了暂时拨给蜀江盟居住的院子。

    费小金给李志勇使了一个眼色,李志勇他们几个蜀江盟的骨干也退了出来。

    刘见宽愤愤不平地说道:“我看妙峰和尚越来越刚愎自用了,大家尊他为蜀中第一僧,他便真以为自己说的话都代表天机了。蜀主不必为难,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和师姐定去向他索要。”

    小金沉着脸训他,“师弟,你不应该对妙峰大师无礼。他拿走了秘籍,更能逼我们想出其他的解决办法。不管点金秘籍的价值怎样,始终都是蜀中宝贝,岂可轻易与人?”

    杨展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如果说小金和见宽是他的左右手,平樨师兄则是他的定海神针。刚刚师兄说有一个月的时间从长计议时,他便知道,师兄和他另有话说。

    果然,平樨轻咳两声,缓缓说道:“蜀主,你我的心愿向来一致,但妙峰和尚这样的高僧,他所追求的,难道不也是人间永无战火?”

    杨展眼睛一亮,“你是说问题的焦点不在于点金秘籍本身的价值?”

    平樨抽丝剥茧般地分析道:“你们看,我们过去使用点金秘籍的最大收获在哪里?我认为,不在于生产出了多少武器,换得了多少粮食,而是靠它凝聚了人心,振奋了将士,威慑了敌人。”

    这些话说到了费小金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向朱平樨靠了靠。平樨摸索着抓他的衣袖,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接着道:

    “但是,小金,妙峰和尚反对交出秘籍的想法却和你不一样。你们想想,今天他闹的这一出,会在江湖上激起什么样的反响?”

    杨展心照不宣地轻笑,刘见宽恍然大悟,叹道:“妙峰和尚啊,妙峰和尚,你都快成戏精了!”

    费小金瞠目结舌,“不会吧?出家人向来不打诳语,更何况是演戏?”

    杨展赞叹道:“平樨师兄,没想到你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心思却细腻入微,竟把如此复杂的局面看得这样透彻!”

    平樨愉快地笑了,“自从我的眼睛失明后,一直都是你们的负累,今天用几句话就可以帮上你,我也高兴。”

    杨展道:“左右堂主,既然如此,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妙峰大师的苦心,抓紧时间去布置吧。”

    ……

    吴三桂已经知道妙峰和尚拿走了那本秘籍,心中更是如猫抓一样。

    对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他无法可想,只有拿着蜀人的性命给杨展施压。

    慈笃和尚在两边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终于引得吴三桂怒发冲冠,大吼道:“别再他妈的装模作样!老子只要秘籍,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了,吴三桂带了十几万人顺江而下,进了嘉定城。沿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蜀江盟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嘉定城也是一座空城,毕竟大军压境,小老百姓避之唯恐不及。

    说好的一半粮食不见踪影,更别说那本秘籍了。

    吴三桂恨得牙痒痒,命令全军做好准备,进山搜剿,逢人必杀,遇房必烧!

    一场血腥大屠杀势在必行,甲胄阵阵,刀剑铿锵。

    吴三桂骑在马上,气哼哼巡阅全军,一个兵卒出列禀道:“大帅容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张羊皮纸,落到小的头上,原来是给大帅的信。”

    吴三桂用剑挑起羊皮纸一看,大惊失色,上面的字迹和上次进成都城收到的那封信一摸一样。

    “蜀江盟杨展拜上吴大帅:望君移步屈就鄙人寒舍,小酌闲叙,鄙人自当不胜欢喜。”

    吴三桂心头一喜,大笑道:“杨展啊杨展,刀不架在脖子上,你真的不记得我吴三桂了!”

    时值深秋,吴三桂在杨府吟风阁入座的时候,一轮明月跳出江面,波光粼粼的江水浩浩汤汤打窗外经过,向大佛脚下三江汇合处奔去。

    吴三桂扫视了一遍酒席上的众人,慨叹道:“蜀地真是人杰地灵,三桂有缘认识各位英雄,幸甚幸甚!”

    杨展举起酒杯,敬道:“吴大帅威名早就传遍四海,今日到蜀地牧马,是蜀人之福,杨展携师兄弟为大帅洗尘,请大帅满饮此杯!”

    吴三桂哈哈一笑,自嘲道:“天下人都称我吴三桂为汉奸,恐怕杨蜀主和各位大侠早就将我骂过成千上万遍了吧!不过,三桂我不在乎!”

    说完,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然后直接进入正题,道:“蜀主今日请我过府,必然是要给三桂一个交代。不如先办正事,再饮美酒。其一,蜀主曾许下一半的粮食,现存放何处?明日能否送到军营?”

    费小金代杨展答道:“大帅请放心,我蜀江盟早为大帅装满粮仓,明日辰时,可派人到旧府衙清点。”

    吴三桂讶异道:“嘉定城已被你们变成一座空城,哪里来的粮仓?”

    杨展笑笑:“蜀地高低错落,房屋结构错综复杂,别说是大帅这样的异乡人,就是我这个老嘉定,无人引导,也难发现粮仓所在。”

    “好好好,这一件就算了了。第二件,我向蜀主讨要的宝贝,可否现在就交给三桂?”

    杨展下座致歉道:“大帅要的东西,杨展怎敢不与?只是那本古书现已不在杨展手中,实在不好意思。不过,书中内容,杨展已全部存于脑中,此刻便能默写出来交与大帅。”

    说着,向左右吩咐道:“上笔墨纸砚!”

    手下很快抬上一张书案,杨展蘸墨挥毫,洋洋洒洒书写开来。

    吴三桂愣了片刻,仰天长笑,“哈哈哈,蜀主真真好手段!你默写出来的东西,我可以印发天下。但我要的东西,势在必得,尽管开出你们的条件吧!”

    杨展搁下手中的笔,不慌不忙地向吴三桂施了一礼,“大帅,不是杨展有意怠慢,一本书又算得了什么?但蜀中和尚实在固执,不久之前从我手里将书抢走了。我多次上山索要,只是不与。我便等大帅到来,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当然,一本书而已,又何必耽误了大帅的正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点金秘籍(七)

    吴三桂到杨府赴宴,自然是集结了重兵围在外面,此刻面对杨展师兄弟,举手投足都是无法抑制的自信和潇洒。点金秘籍这样的宝贝,那当然是势在必得。

    “蜀主果然是三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英雄,蜀地也他妈的原来掌握在和尚道士手中!历年来,我虽也杀人无数,实在是杀得倦了,真不想再杀人。但我若要效仿张献忠,杀尽蜀中和尚道士,大清皇帝一定是支持的……”

    杨展端着酒杯走到窗边,月色下,隐约可见江面上已有了十几艘战船,显然吴三桂已将杨府通向外面的陆路水路都堵死了。

    杨展将杯中的酒泼向江面,遗憾地叹息了一声:“这杯酒便敬你第一条船上的将士吧!”

    话刚落音,只见一条人影飞出窗外。吴三桂跑到窗前一看,那人影踏浪而行,第一条船瞬间便被点燃了,江面上传来阵阵惨叫之声。

    吴三桂三魂七魄都飞走了,苍白着脸,回头再看席上,一个人也不少。

    杨展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含笑责怪道:“师弟,我说说而已。吴大帅在此,你怎敢造次?”

    刘见宽当众抖着道袍上的水珠,阴着脸回道:“大帅刚才不是说蜀地掌握在和尚道士手中吗?我当然不能辜负了大帅的赞扬。哦,大帅,你可曾听说过张献忠当初屠杀和尚道士的下场?”

    吴三桂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如像见了鬼一样。这道士,飞出窗外时还见着了人影,他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如此神出鬼没,杨展的师兄弟们都是些什么人呀?

    他听说过其中有个瞎子是前蜀王,但在座诸人,全都目光灼灼,难道他不在场?

    吴三桂定了定心神,击掌赞叹:“蜀主身边果然英雄辈出!这几位神仙,烦劳蜀主帮我引荐引荐。”

    杨展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如此复杂的局面,绝不能把平樨师兄暴露在敌人面前,便谦逊道:“江湖之人,不劳大帅记挂。”

    看这情形,吴三桂已然明白,今天要想达到目的,用强是不行的了。更不能着急,别人既然设下宴来,邀你小酌闲叙,怎能三言两语直奔主题?

    他向门口的卫兵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撤回军营,卫队也退到一里之外等候,不要打扰我和各位英雄喝酒!”

    取过酒壶,吴三桂反客为主,一一给大家斟满酒杯,举杯敬道:“蜀主和各位英雄好意为三桂洗尘,是三桂鲁莽了,还请英雄们大人大量,饮了此杯,再与三桂纵论天下。”

    杨展带头饮了杯中酒,师兄弟们便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帅今日既有闲情,天下之事,杨展说不好,但还可与大帅叙叙蜀中闲事。大帅先发问吧,我们师兄弟必定披肝沥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三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那我就不客气了,第一个问题,以你们蜀中和尚道士的身手和蜀江盟的实力,完全可以和清军周旋一段时间,为何不见抵抗,反倒以空城相待?”

    杨展自斟自饮了一杯,答道:“可能你手下那位都督李国英更加想知道这个答案吧?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想入蜀,都被我们挡在川北。而这次我们却为你敞开大门,甚至主动提出缴纳军粮!”

    吴三桂伸长脖子,等待着答案,杨展却故意停顿了,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一字一顿,说出石破天惊的话来:

    “因为,英雄惜英雄,我们希望由吴大帅来经营西南!”

    吴三桂的酒杯呛啷啷掉落地上,分外刺耳,费小金赶紧令人为他重新换上。

    杨展接着激情昂扬地说道:“大好江山,怎可托于庸人?吴大帅方是我蜀人选中的豪杰!”

    吴三桂摇着头,嗫嚅道:“你们不介意我是汉奸?”

    “什么汉奸!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却深知大帅当初所处形势。形势所逼,不得不为。权宜之计,谋划深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杨展的话像钉子一样一颗一颗打进了吴三桂的心,他慨叹道:“知吴三桂者,蜀中杨展也!”

    有这么一个答案,很多事情都不用问了。比如说,杨展那晚取了十八个将领的人头,要取吴三桂的,易如反掌。

    留下他的命来,是为大用!

    “大帅深受大清皇帝重用,又有控制局面的非凡手段,唯有大帅才能结束蜀地的战乱。”

    吴三桂心中涌起波澜,这波澜等待着杨展这个知音的应和。他试探地再次问道:“那么,一本你早已烂熟于胸的古书,为何不肯割爱?”

    杨展哈哈笑道:“当然早已为大帅准备妥当。大帅也知,蜀地是和尚道士说了算,为什么?因为他们代表百姓!我蜀江盟的骨干大多是和尚道士,没有见到大帅的真心,怎可以蜀人的命运相托?”

    他的这句话犹如隔靴搔痒,吴三桂一脸的懵逼。费小金忍不住插话道:“我们想知道你会怎样用这本秘籍。”

    “哦,经营西南,徐图汉人天下。”吴三桂不得不直接说出自己的宏图大志。

    果然志向远大!

    朱平樨站了起来,“吴大帅负了大明,但终不负汉人!我朱平樨敬你一杯!”

    吴三桂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泣道:“王爷呀!不是我要负大明,当初崇祯皇帝被李自成逼死,如果不是报仇心切,我又怎会引狼入室?”

    朱平樨看他以君臣之礼相见,也便湿了眼眶,道:“好!既然他还认我这个王爷,蜀主,你就成全他的宏图大志吧。”

    杨展扶起吴三桂,“大帅,你要想经营西南,没有蜀地的太平和蜀江盟的支持,恐怕会很艰难。你要徐图天下,点金秘籍当然是关键。即使我现在交给你,你不懂怎么使用,也只能是废纸一本。”

    吴三桂恭恭敬敬地向杨展鞠了一躬,“还请蜀主指教。”

    “指教不敢当,还是那句话,蜀江盟愿与大帅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

    当晚,杨展师兄弟与吴三桂密议至亥时,待定蜀之策达成共识后,窗外大江中,传来颂经之声。

    杨展携吴三桂和师兄弟们依窗而观,朦胧的月色下,一只小船飞速而来,须臾便至眼前。

    待吴三桂回过神来,三个老和尚和一个中年女侠已在席中就坐。

    杨展为吴三桂一一引荐,连小金和见宽此刻也与吴三桂重新见礼,双方已无隔阂,杨府在夜深人静中回荡着欢声笑语。

    妙峰献上点金秘籍,肃然道:“此物为我蜀人命脉,愿大帅珍之重之。且请严加保密,否则,天下人都来同大帅争夺,反倒是引火烧身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江湖纷争(一)

    蜀地重获太平。

    局外人都说,是因为张献忠已将这里搞得渺无人烟,吴三桂一无所得,所以留下李国英任四川总督,他自己带着二十万大军去云南了。

    不管怎么说吧,战乱结束了,蜀人所剩无多,生活还得继续。

    岷江流域炊烟袅袅,耕田的,打鱼的,砍柴的,读书的,仿佛一夜之间,又恢复了生机。

    杨展师兄弟都把家眷安置在了嘉定,他们则过着闲散的江湖生活。杨展在哪里,蜀江盟的总部就在哪里。

    兰兰说要回石柱去看看,母亲去世后,她与兄长渐渐断了联系,也不知自己家寨子是否还在。

    说起要去川东,大家心情都变得异常沉重,自从李占春和于大海一个出家一个战死,那里便成了大小军阀横行的地方。

    吴三桂入成都之前,以格杀勿论的办法平了这些军阀,却也将百姓杀得断绝了炊烟。

    据说他是以边伐木边行军的办法走到成都的,川东的荒凉,可想而知。

    杨展对兰兰的要求不置可否,他的神思又不知去了哪里。费小金便道:“师妹,恐怕石柱的变故不是你能承受的,我劝你不去的好,师兄弟们替你走一遭吧。”

    兰兰哪里是让别人替她做主的性子,站起身来,对见宽道:“借你的飞船用几天!”

    杨展收回跑得很远的神思,叮嘱见宽道:“请师弟陪她去吧,快去快回,我和小金要去建昌解决一件麻烦事。”

    小金心中一震,他管着蜀江盟各方消息来源,怎么没有听说建昌有麻烦?

    曾经驻扎在那里,后来又躲进深山的高承恩,已按照杨展的命令解散了队伍,有的入了蜀江盟,有的就地当了百姓。

    杨展眼里掠过一道神秘的光亮,他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师父总能说出一些旁人听不懂的事情,原来重瞳观所学,日渐臻进,眼中的重瞳便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再加上偷偷练了二十几年的思存术,他虽非驻观道士,也已是天下道行最深的人了。

    刚刚,兰兰说要回石柱,他便暗暗以思存配合重瞳,将蜀境扫视了一圈,竟发现建昌地面血雾弥漫。

    他们的两匹马刚刚跑到金沙江边,便迎面撞上狼狈不堪的高承恩。

    “快,快,快,蜀主,冯双礼和狄三品先后从云南那边溃退进建昌了,他们正在相互厮杀,已经血流成河了……”

    费小金大骂道:“你们大西军真他妈该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内讧?”

    杨展心急如焚,他担心的是蜀境已经熄灭的战火被重新点燃,一旦蔓延开去,无法收拾。

    清军有可能重新入川,点金秘籍就白送了。

    高承恩上气不接下气,述道:“狄三品已投降吴三桂,吴三桂令他追击冯双礼,他设计让冯双礼落入圈套,便打起来了。”

    杨展知道,这两支队伍都是孙可望手下最能打的,他们要火并,其惨烈程度无法想象。

    他顾不上小金和高承恩的速度,匹马纵飞,赶到战场。

    几个起落,战场上还活着的人和马都被他定了身,仿佛时间静止了。

    待小金和高承恩赶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奇异景象。

    杨展让高承恩指认,谁是冯双礼,谁又是狄三品。

    这两位其实都在战场上见过杨展,时过境迁,他们无法想象眼前的神仙便是杨展,杨展也认不出来打得血肉模糊的他们。

    两个人被定身之前,正缠斗在一起,各人手中的大王刀都饱饮了鲜血,那血已完全覆盖了刀身,刀静止了,血还淌个不停。

    杨展解开他们的穴道,趁两把刀再次挥舞起来之前,将他们隔开了五六丈远的距离。

    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他们,望着碧蓝的天空,轻蔑的哼了一声,感叹道:“大西军真惨啊,我没有收拾掉你们,也免不了落得个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结局。张献忠啊张献忠,这就是你屠杀蜀人的报应!”

    那两个人如同死了一样瘫在地上,听见杨展的话闷声不响,倒是高承恩在那里嚎啕不止。

    他一会儿哭叫着“老万岁呀,你睁开眼看看吧!”,一会儿又哭刘文秀,哭李定国,甚至哭孙可望。

    那些被定了身的将士虽动弹不得,却仍有感官和七情六欲,被杨展的话和高承恩的哭叫感染,全都泪水横流。

    泪水冲刷着血水,最后的大西军便以这样的方式谢了幕,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杨展和小金一人的马背上驮一个,沿着金沙江往回走。多亏及时止血,又输以真气,冯双礼和狄三品才保着了性命。

    他们的部卒都交给高承恩妥善安置,他们自己的去处如今却由不得他们。

    费小金道:“这俩货可不是省油的灯,师兄难道还要弄回去供着?”

    杨展道:“妙峰和尚最近清闲得很,给他弄两个麻烦人去管束,也省得他没事找事。”

    小金轻笑,他说的没事找事,指的是妙峰提了几次的武林大会。

    妙峰看杨展的身手已达出神入化境界,急于确立他在全天下的江湖地位,以便今后用杨展之名平江湖纷争。

    这哪里是杨展会答应的事情?“大师,杨展的本事也就只够管一管蜀地江湖,天下之大,恕杨展无能为力。”

    妙峰反驳道:“当初,正是因为你只管蜀地太平,才有了二三十年的不太平!你还不吸取教训,要继续狭隘下去吗?”

    这可是杨展的痛楚。

    妙峰每次看他低下头,便也不忍心催逼。

    他现在把冯双礼和狄三品送去峨嵋中峰寺,倒真是给妙峰找了一个好差事。

    费小金接着笑道:“妙峰和尚真是一个神人,说他是出世的大和尚,他偏偏最爱管闲事。但是,师兄,你把他俩送过去,估计只会惹恼他呢!”

    一听此言,杨展驻了脚步,恍然道:“你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他俩是张献忠嫡系,张献忠是静光和尚的徒孙,静光和妙峰是死敌。为敌养患,妙峰呀妙峰,我倒看看你怎么处理!”

    说到后来,他甚至孩子气地笑了。

    妙峰不是指责他狭隘吗?这一次,他便看看有宽广佛陀胸怀的大和尚又怎样对待此事。

    小金想了想,道:“人家妙峰大师既然是第一高僧,自然与我们不一样。你想想,刘文秀是张献忠最喜欢的义子,他还曾经不离左右地教他参禅打坐。”

    “那不一样,他之所以教他,两个原因,一是他算准了文秀会做蜀王,二是文秀是我唯一的徒弟。”

第二百一十三章 江湖之争(二)

    妙峰此刻不在中峰寺,名声在外的坏处,就是即使你是得道高僧,也别想过清净日子。

    这些天,涌到峨嵋山来拜见他的江湖人士太多了,妙峰实在懒得应酬。

    别人上山,他下山。

    走到伏虎寺,便与杨展一行撞上了。

    贯之还以为他们相约而来,也不问来意,只遣小和尚卸下马背上的两个血人,搬去客房安置疗伤。

    伏虎寺其实已住了很多挂单的僧人和外地的江湖客。

    此时若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不免要掀起一场热闹。

    杨展和小金都乖乖地跟在贯之的身后,向他的禅房走去。妙峰却单手打千,生生要辞行。

    贯之急道:“大师,莫不是嫌我茶水粗陋?”

    妙峰口念一偈,“无端作客禅房门,杀身祸事云中来。”

    杨展眉头一紧,这和尚果然狭隘,他已猜着他们的来意了,看这情形,是想溜。

    念头闪过,他便上前去拉,强要挽留。妙峰是何等人,他要走,谁人敢留?

    一僧一道瞬间便在禅房花木之间交上了手,没有刀剑之声,更没有拳脚碰撞的声音,只有衣袂破空的飒飒风声。

    贯之和小金相视一笑,索性吩咐小和尚在庭中露天摆下禅茶,两人一边品茶一边观战,丝毫没有要去劝架的意思。

    若是别的武林高手,这么激烈的搏斗,必然会让伏虎寺房屋家具草木受损,留下一地的狼藉。

    这两人却不一样,虽说是神仙打仗,却绝不使凡人遭殃。

    他们像两道影子,一黑一黄,在寺庙中飘来飘去。又像是两只鸟儿,在伏虎寺常年无尘的屋脊上翻飞。

    别说是烂砖碎瓦,就是一片树叶也不见落下。

    “快看,大家快出来看!”和尚、居士、侠客都涌出屋子,观看这一场如梦似幻的武技比拼。

    人们相互打听:“这两大高手是谁?”

    还是贯之身边的小和尚泄了底,毕竟这是炫耀自己的最佳时机。

    “连他俩你们都不认识?当然是天下第一僧妙峰大师和天下第一道蜀主杨展了!”

    “啊,妙峰!啊,杨展!”

    人们跋山涉水而来,不就是冲着他们两个吗?

    一阵惊喜后,随之而来的,是**辣的好奇和赌性十足的猜测,“你们说说,是僧厉害,还是道厉害?”

    甚至有那些跑惯江湖的人真的相互赌了起来。但是,两大高手的输赢,又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看出来的?

    有人建议请住持方丈来裁决,便一窝蜂涌到贯之和小金的禅茶桌旁,问来问去。

    小金面带微笑,一言不发。贯之如坐针毡,这些人问的话,越来越朝一个方向推进,当着费小金的面,他怎么回答都是错。

    原本是一个要走一个要留的争执,变成两大高手的比拼。他们的输赢本与他人无关,现在却上升为是僧厉害还是道厉害。

    甚至有人说,如果僧赢了,说明平息了四川战乱的是僧;如果道赢了,说明平息战乱的是道。

    贯之口念阿弥陀佛,告诉大家,“他们根本不是在比武,是在表演。你们辛苦而来,都为了一睹两位神仙的风采,老衲便请了他们来此作客。所以不会有输赢,大家不必认真,欣赏即可。”

    这些人哪里肯信?都说,既有交手,便有输赢,恋恋不肯散去。

    其实贯之和小金也好奇得要命,这是妙峰和杨展的第一次交手,他们也想看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若是几年以前,不用比,妙峰当然第一,就是葛宝在世也比不过他。

    但杨展起死回生之后就不好说了,他的表现神乎其神,连小金都说不清楚,他高超的武功究竟从何而来。

    天上突然之间洒下雨来,天空还高悬着一轮金色的太阳,大殿中响起和尚们的颂经之声。

    两道人影凭空消失,观战的人们愣在当场,仿佛身处仙境。

    杨展携着妙峰的手,几个起落,已到了嘉定的凌云寺。涤尘和尚最近在成都,指导弟子重启大慈寺,所以没在庙中。

    小和尚们倒是熟悉得很,一径将两人领到涤尘的禅房,让他们关起门来披肝沥胆。

    说来也怪,蜀中第一高僧和蜀中第一道士,两人独处的时候,既不会打机锋,也不会说偈语,谈起话来比俗人还俗。

    妙峰生气道:“你拉我来这里干啥?我看你既学会了你师父呼风唤雨的本事,也学会了耍赖皮!”

    杨展嘿嘿而笑,刚才,他只不过怕妙峰溜走,伸手一拦,却打起架来。

    妙峰是前辈,不管他武功高低,杨展永远都会把自己置于他之下,更不可能去探他的底。之所以和他打这一场,不过是抱着陪他嬉戏玩耍的心思。

    他没想到,妙峰却是真想探他的底,打到后来,一招比一招凌厉,逼得他不停闪避。最后干脆耍赖,不避不闪,等着妙峰来伤他。

    妙峰怎会让他受到伤害,赶紧收手。杨展趁势抓了他的袍袖,吐出一口气来,双双离开了伏虎寺。

    杨展吞了吞口水,用和缓悦耳的声调问道:“大师就那么想知道我的武功高低吗?还有,自从我师父离世,他的呼风唤雨之术便随他而去,大师今日又提,必有端倪。”

    妙峰抬起他寻常时候都低垂着的眼帘,专注地将杨展细细观望,然后哑然失笑。

    他的这个笑显而易见,是为这一场比拼。刚才,他们俩虽交着手,那些观战的人所说的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让你来回答那些人的疑问,你咋说?”

    “当然是大师更胜一畴!”

    “虚伪!我虽没有探着你的底,我也清楚,你的武功已远在我之上。还有,你明明已学会了呼风唤雨,却说什么你师父的呼风唤雨之术已随他而去!”

    杨展急了,“大师必然有所误会,我哪里会呼风唤雨!”

    妙峰看他神色,奇道:“我们刚才离开时,你吐出的那口气,明明化作了太阳雨……”

    杨展也想起腾身而起时所看到的异象,突兀而来的雨丝,如同千百道银线,在金色的阳光下穿梭。

    这么说来,连这个本事,师父也趁他养伤之际传授给了他。

    妙峰叹道:“要说武功修为,你当然已是天下第一。只是禅定之道,你尚有欠缺。禅定的境界,决定了你能窥破多少天机。”

    杨展立即追问:“大师刚才急于离开伏虎寺,是又有了什么神启?”

    “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管将今天带来的人交给贯之和尚,伤好后,令他们在伏虎寺做撞钟和尚,切不可让他们上中峰寺。”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江湖之争(三)

    妙峰最后还是离开了。

    杨展怏怏回到伏虎寺时,已是掌灯时分,那两个伤者醒来,诚惶诚恐地望着杨展,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

    贯之胖胖的身躯在灯下忙碌,为了从阎王那里救回二人,他的真气今天损伤了不少。和妙峰比起来,贯之当然要好说话得多。

    杨展要把这件麻烦事套到他的头上,简直就是太容易啦。他捻须沉吟道:“冯双礼、狄三品,你俩此生犯下的罪孽,百死莫赎。若方丈大师愿意留你们做撞钟和尚,倒也可存下一条命来。”

    那两个曾经横行一时的大西武将便声泪俱下地央求方丈。

    贯之自然明白杨展的用心,背转身,念一句:“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答应了。

    入夜,贯之来到杨展住的客房,埋怨道:“蜀主经了那么多劫难,为何总改不了管闲事的毛病?大西军祸害蜀境,自该受天谴,最后落得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下场,也是理所应当。他们是死也好,投降吴三桂也好,都与你我无关。何苦要去弄到眼皮子底下闹心?”

    杨展故意逗他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今天又救二人,要不了多久就超越妙峰和尚啦。”

    贯之道:“这两个人尘心太重,恐怕有一日会惹来塌天祸事,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杨展想起妙峰的叮嘱,便道:“你只要拦着别让他们上中峰寺,撞个钟,又能惹出什么事来。”

    过了一个月,冯双礼和狄三品的伤已大好。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痛”,哪里肯做暮鼓晨钟的和尚?再加上二人之间有前番过节,又不敢在伏虎寺清算,便暗暗相约,各人偷跑出去,有朝一日江湖相见,再来算这笔恶帐。

    伏虎寺清规戒律甚多,每日哪个点做什么事都有严格的规定,和尚们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事,自然没有人去监视这两个养伤的人。

    冯双礼和狄三品分头混在上山下山的江湖人士中,消失于蜀山蜀水。

    贯之派了几个和尚在中峰寺附近找了十来天,没看见两人踪影,便将这事放下了。

    狄三品尚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一径去了成都,求见巡抚大人。

    巡抚李国英正愁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向大清皇帝交代,二人一拍即合,定下一个捉拿大西庆阳王冯双礼的奸计。

    冯双礼离开伏虎寺,是要去成都取出金银财宝,把散了的大西军重新聚集起来。他是老万岁张献忠的铁杆追随者,对大西军的感情不比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少多少。

    当初,是他配合孙可望在信相寺藏匿的宝藏,如今,也只有他才找得出这笔宝藏。

    狄三品自然是不知情的,他只想着,冯双礼一定不会饶了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自从离开峨嵋山,冯双礼的行踪,他都了若指掌。

    最倒霉的是慈笃和尚,前两日好不容易栽下地的菜苗一夜之间毁于一场血腥格斗。

    那天下午,时近黄昏,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脸大汉来到了信相寺。他显然不是来躲雨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一眼这间搭在两棵树子之间的茅屋,而是直接走向了十八尊神像。

    他也不是来拜佛的,倒像是一名做佛像的工匠,特地前来学习参详。

    大雨之中,他一尊神像一尊神像地看过,摸摸这,摸摸那,后来用手敲,用脚踢,越来越急躁,甚至举起手中的刀来,向神像劈去。

    劈得累了,那大汉倒在泥泞中,如同死了一般。风将他的斗笠刮了很远。

    慈笃走过去,想要扶起他来,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雨中。

    那张被雨水冲刷的脸,虽然长满了胡须,且伤痕累累,他也认出来了。是冯双礼,张献忠的得力干将。慈笃还是曹勋时,曾与他在战场上数度交手。

    慈笃突然觉得腰上的旧伤异常疼痛,那是冯双礼与他搏斗时用大王刀给他留下的创伤。

    他凝视着这个死敌,难道是佛祖念他虔诚,有意送来让他报仇?

    慈笃杀念一起,顿觉热血上涌。他抬头看天,眼睛瞬间便被雨水灌得生疼。

    但他看见佛祖了,佛祖在茫茫雨雾中等着看他破戒呢。

    慈笃摇了摇头,高呤一句“阿弥陀佛”,转过身,便要离开。

    冯双礼却跳起身来,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厉声问道:“和尚,是谁换了这十八尊神像?是你吗?把金子给老子拿出来!”

    慈笃一震,嫌恶地拨开他的手,走回茅屋,关上房门,任那个疯子在雨中大吼大叫。

    其实,冯双礼心里清楚,换走金神像的,绝不可能是这个孤单单的和尚,他也不可能知情,否则早就离开这里了。

    那么,又是何人捷足先登?

    知道这个事的人只有他和孙可望,孙可望远在京城,最近听说他已被清庭暗中杀害。

    除非孙可望没有死,而且到了四川。

    冯双礼突然之间看到了一现希望,从泥泞中跃了起来。没走几步,又绝望地抱着神像捶打痛哭。

    他哪里还有脸去寻找秦王?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他故意放了三声号炮,惊走了秦王,秦王也不会匆忙之间就投了清庭。

    茅屋里,慈笃也在想他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换了神像,什么金子……

    慈笃也是老江湖了,顿然醒悟,原来当初让自己去凌云寺参修是为了方便别人换金像,怪不得蜀江盟财大气粗。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苦涩,看来这一生是无法重新得到杨展的信任了。也罢,也罢,当一个孤独的苦行僧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他坐在禅床上,伴着屋外的风雨声,开始了夜间的功课。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一场激烈的打斗已将他的蔬菜地糟蹋得不成样子,那个一心想要恢复大西军的冯双礼,再一次被自己的部下狄三品出卖。

    吴三桂离开成都时,给巡抚衙门留了一百多个清兵,李国英领兵倾巢而出,在狄三品的配合下,擒获冯双礼,在他身上搜出庆阳王金印一颗、大将军金印一颗、金册一副、敕一张。

    李国英大喜,立即给顺治皇帝上奏章,请示“或俘解来京,或军前正法,伏候圣裁。”

    很快得到圣旨,将李国英大大表扬了一番,“李巡抚计擒伪王冯双礼,筹画周详,指授得宜,预伐狡谋,克奏肤功,朕心嘉悦。狄三品等遵谕效力,擒逆来献,诚悃可嘉,并敖一凤俱著从优议叙具奏。冯双礼附逆梗化,大军所至,不即投诚,窜迹入蜀,本当正法,但今既就擒,杀之无益,姑免死,昭朕好生之心,著押解来京安置。”

第二百一十五章 江湖之争(四)

    李国英去大牢里传旨,告诉冯双礼顺治皇帝好心要招降他,不日就要送他进京当大官。

    冯双礼却不领情,破口大骂,说顺治是狗皇帝,李国英是狗官,狄三品是卖主求荣的畜生。

    甚至口口声声大喊着:“把金子还给老子!你们不要以为偷梁换柱就能迷惑老子,老子看得清清楚楚,当初是老子把那十八尊神像的耳朵眼留住没封的,还想哄老子?你们就是他妈的强盗!强盗!”

    李国英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从何说起?哪里来的金子?又是什么神像?谁又在哄他?

    一旁的师爷猛然想起,江湖中早有传言,张献忠离开四川时藏了不少财富,难道这便是冯双礼口中的金子?

    至于神像,在抓获冯双礼时,看到那座寺庙的废墟里确实有很多神像。

    他贴到李国英的耳朵边说了几句,两人扔下骂不绝口的冯双礼,匆匆出来,赶到信相寺。

    慈笃正在菜地忙碌,看到巡抚大人过来,躬身作礼道:“阿弥陀佛,大人到此可有事吩咐和尚?”

    李国英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忙你的,和你一个秃驴说不上!”

    他俩直接走向神像,也如冯双礼那般,把那十八尊神像逐一摸过看过,迷着眼,往每一尊神像的耳朵眼里看了又看。

    这分明就是十八尊铁铸神像嘛,有什么特殊的?

    师爷骨碌碌转动着双眼,把目标对准了慈笃和尚,喝道:“和尚,过来,好好回答巡抚大人的问话!”

    慈笃捡起地上一片烂菜叶,擦掉手上的泥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缓步走到他们面前。

    李国英清了清嗓子,问道:“慈笃和尚,你可知道这十八尊神像的事?”

    “知道,知道,”慈笃满脸笑容,巡抚大人甚是满意,这慈笃,还算懂事。

    慈笃接着说道:“这是十八尊铁铸护戒神像,因是铁铸,所以在战火中保留了下来。所谓护戒,一是护持戒人不为县官所得,二是护持戒人舍宅四方,三是护持戒人平定舍宅,四是护持戒人不为冢墓鬼所烧,五是护持戒人门户辟除邪恶,六是护持戒人不为外气鬼神所害,七是护持戒人不为灾火所延,八是护持戒人不为偷盗所侵,九是护持戒人若入山林不为虎狼所害,十是护持戒人不为伤亡所烧。另外还有护持戒人除恶鸟鸣狐鸣、除犬鼠变怪,护持戒人不为凶注所牵……”

    慈笃入佛门以来所修知识,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念念有词,滔滔不绝,浑然不知听的人已是很不耐烦。

    李国英阴着脸,抬头看天。师爷气得嘴歪鼻斜,喝道:“和尚!你他妈胆子不小,敢糊弄巡抚大人!”

    慈笃连忙闭了嘴,从怀中摸出一串念珠,在指间抖抖索索地捻着。

    李国英要维护一个巡抚的体面,止住师爷的怒气,和颜悦色道:“这样,大师,你只需告诉我,这十八尊佛像是否一直在这里?可有人搬动过?”

    “大人,和尚我在这里已有数年,从来不曾离开过,这十八尊神像也一直陪伴着我,没有谁来搬动。”

    李国英的眼神寒如冰霜,嘿嘿干笑了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正是你穿针引线,吴大帅才和杨展达成了一个不可告人的协议,否则怎会那么快撤出四川?这个协议,是否就与十八尊神像有关?”

    慈笃暗忖:“杨展虽不再拿我当朋友,我却视他为一生的知己。如果这十八尊神像真有什么端倪,且与他有关,如今秘密外泄,必然引来无数的麻烦。我不妨就此帮他一把,也不枉以前结交一场。”

    念及此,慈笃将计就计道:“这个,和尚果真不知。不过……”

    慈笃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师爷面露凶光。

    “我想起了一件事,大帅到嘉定时让我陪着,他和蜀主谈好后,我本要回成都,大帅又强留我在嘉定住了十多日,直到他离开四川时,才放我回来,会不会就在那时……”

    李国英颓然骂道:“怪不得要瞒着我!大帅啊大帅,你吃肉,也该让我喝点汤吧!”

    出了这个事,李国英已没有兴趣劝解冯双礼效忠大清,只想快一点把他送走,了一件麻烦事。

    要把冯双礼押解进京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莫说蜀道坎坷,来抢他的人也不知会有多少,李国英甚为苦恼。

    师爷给他出主意,“大人何不请蜀江盟代劳?那杨展和张献忠是死对头,如今抓住了张献忠的老部下,送他去京城处置,杨展一定是求之不得的吧。”

    李国英便派他去蜀江盟传话,谁知杨展一口就回绝了。他说:“蜀江盟是江湖组织,不能掺和官府的事,一旦开了先河,将会给巡抚大人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看见师爷脸上的不快,杨展又说道:“巡抚大人如此抬举蜀江盟,我便多几句嘴,出一个主意。蜀境内大西军余孽众多,巡抚大人何苦引火烧身?狄三品既然想升官发财,便让他亲自押解。路上或有闪失,都是他的错,和巡抚大人无关。”

    听了师爷的回话,李国英沉吟半晌,除了听从杨展的建议,别无他法,便令狄三品带上十几个清兵,押解冯双礼进京。

    狄三品吓得魂不附体,死活不肯进京。一者,进京的都没有好下场,连秦王都会被暗杀,更不要说他这样的武将。二者,他心里明白,不知道有多少大西军的人想食他的肉寝他的皮呢,更不要说来抢冯双礼了。

    他请求留在蜀地任职,请巡抚大人上报皇上,赏他一个守备来当。

    李国英道:“四川现在统共才只有百来个兵,我都是一个光杆总督,你还当什么守备?你是武将,不进京,无法安置。进了京,说不定皇上还会重用你呢,派你出去坐镇一方也未可知。”

    狄三品无奈,只得启程北上。

    结局可想而知,冯双礼被人抢去,狄三品死于非命,清兵作鸟兽散,逃回成都。

    李国英叹口气,具书上奏,了了这事。

    吴三桂得知,派人来把他好一顿训斥,严令,以后凡遇类似情况,交予蜀江盟处置,四川的事,四川了。江湖恩怨,江湖平。

    李国英心想,这哪里是江湖恩怨?吴大帅与杨展有了那见不得人的交易,真是把他当神仙供着了。

    冯双礼被重新送回了伏虎寺,没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和人说话,成了一个专司撞钟的哑巴和尚。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江湖之争(五)

    杨展在嘉定等了两个多月,刘见宽和马兰兰才从石柱回来。

    兰兰面现忧戚,沉默不语,杨展心知凶多吉少,便不去理她,向见宽细询石柱的变故。

    原来,石柱这些年屡遭周边的军阀冲击,马祥麟已在混战中身亡,现在是其子马万年当家。万年辛苦支撑着孤岛一般的土司城,浑不知朝代更替。

    杨展听说大舅哥马祥麟去世,心上也是一阵疼痛。过去二三十年以来,岳母秦良玉和大舅哥给予他的帮助和支持数不胜数,而他从不曾有丝毫的回报。

    他走到兰兰身边,抱着她的肩头,想要安慰几句,兰兰却不给他机会,失声痛哭。

    哭够了,数落杨展:“我自从嫁给你,便替你打理这,打理那,既没有在母亲膝下尽孝,也没有辅助兄长,反倒因为你连累娘家。如今土司城朝不保夕,你还要袖手旁观吗?”

    杨展讶异道:“吴三桂当初不是已经灭了川东的军阀?境内也没有驻扎清军,土司城怎么就朝不保夕了?”

    见宽道:“没了军阀,还有土匪。军阀割据城镇,容易消灭。土匪藏于山林,要灭绝就难了。更有人仿效我们蜀江盟,成立了江湖帮派,如今的川东,光是帮派就有七八个。这些帮派其实就是过去军阀的变种,抢起地盘来,更加心狠手辣。土司城现在是川东唯一还有粮有钱的地方”

    兰兰突然打岔,向费小金道:“璟新呢?师兄帮我把璟新找回来,我要让他去石柱,帮帮万年,土司城几百年的基业,可不能毁了。”

    杨展已嗅到某种危险的气味,急道:“这么说来,你们在石柱的这两个月时间,定然干过什么事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婆和小师弟,他俩岂是眼中能揉沙子的主?

    见宽望了一眼师姐兰兰,欲言又止。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就约定,在川东干过的事不能告诉杨展,免得他又去当滥好人。

    兰兰又来扯开话题,“璟新从小与舅家生疏,也是时候让他去和表哥亲热亲热了,还可帮我们偿还这笔人情债!”

    杨展不理她,紧盯着见宽的双眼,“你们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陪我嫂子和侄儿闲谈?或是帮他们修建寨子?”

    见宽笑了笑,“还能怎样?万年缠着我要学重瞳观武功呢,我便教了他几招。”

    杨展警告道:“如此甚好!我只怕你们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给土司城引来泼天大祸。”

    见宽故作镇定地与杨展对视,透过杨展的重瞳,他惊讶地发现,石柱发生的一切居然在那深不可测的瞳孔里再现。

    他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弱弱地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练成了这样的神功?”

    其实,杨展也不知道自己的重瞳有了这样的神功,居然能再现过去发生的事。他自己只隐约看得见当下或未来的某种警示。

    此时此刻,他便看见了石柱的土司城在火光中沉浮。

    而见宽看见的,是石柱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情。既然师兄已经知道,再要隐瞒就不该了。顾不得师姐的责备,他把一切都交代出来。

    原来他俩仗着高超的武功,已将几支土匪和几个帮派的老大生擒活捉,关在了土司城的牢中,以威胁那些喽啰。如若再要生事,便会杀了他们的老大。

    听完见宽的讲述,杨展立即起身,吩咐小金道:“传令给璟新,让他带几十个人赶到石柱,你去重瞳观保护平樨师兄,我和这两个闯祸精马上去救万年!”

    兰兰的脸色也变了,惶惶不安地问道:“我们闯啥祸了?难道那些人是神仙老子,抓不得?”

    杨展也不搭言,一径走到窗边,跃上了停靠在窗外的蟆颐飞船,兰兰和见宽只得紧跟其后。

    他们还是来得迟了,土司城已燃起冲天大火,到处都是厮杀和哭叫。

    兰兰的嫂子凤仪正指挥亲兵救火,侄儿万年则领着白杆兵陷入了苦战。

    敌人都穿着老百姓的寻常衣服,看不清哪帮哪派,也没有谁打着旗帜,这就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大混战。

    杨展纵身飞上云头,吐出一口气来,天上洒下星星雨点。

    这雨点落在人的身上,多少缓解了烈火炙烤的痛苦,但却不能灭掉大火。

    见宽一急,想起了那把绿翎羽扇。杨展出关后,他多次要给他,杨展都说“这是重瞳观方丈世代相传之物,你既已是方丈,便应该拥有此物”,坚决不肯接受。

    他从怀中掏出此扇,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兰兰扑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叫道:“千万别打开,你难道忘了,它只能使火更大!”

    见宽怎会忘记?当初在彭山江口,他们便是靠着绿翎羽扇,烧了张献忠的千条战船。

    但是,他始终相信,绿翎羽扇能驱火,便能驱雨。它能让小火变成大火,一定也能让小雨变成大雨。

    杨展一个起落,已抢走了羽扇,蓦然便与羽扇融为了一体,像一只孔雀般,在土司城的上空翻飞。

    山下的江水腾起一条水雾,大风大雨骤然而至。

    倾盆大雨直下了一个时辰,不止熄灭了各处的大火,也把混战的人们分了开来。

    那些土匪和帮派的喽啰漫山遍野寻找避雨的地方,一时作鸟兽散。

    风住雨停后,马万年令人将那几个俘虏带来。杨展一见,果然旧病复发。

    他一一给这些人卸下枷锁,请到大堂中坐下,先自我介绍道:

    “鄙人杨展,今日有幸结识各位英雄,还请报上名号,方便叙说家常。”

    当中有一个精悍的中年人冷笑道:“蜀主又要来行这假仁假义吗?须知天下并不是你蜀江盟的天下,江湖也不是你蜀江盟的江湖。”

    杨展仔细打量,认出此人乃是李占春的师爷顾德辉,惊喜道:“原来是顾先生!占春和大海留下来的人可都是你在带着?”

    顾德辉冷冷道:“回蜀主,托你的福,还没有死绝!令夫人和令师弟不是要拿我来要挟他们吗?今天的这一场大火便是警告!”

    兰兰大怒,莲步轻移,就要取了他的狗头,可惜杨展伸出手来,不着痕迹地扶着了她。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待他回转身来看见的,竟然是顾德辉汩汩喷涌着热血的脖子,那颗头在地上辘辘打滚。

    见宽的剑虽已入鞘,那股凌厉的剑气还未散尽。

    另外几个俘虏伏在地上叩头不止,哀哀叫道:“蜀主救命!蜀主救命!”

    杨展气得说不出话来,恶狠狠地瞪着见宽。见宽不踩,教训那几个人道:“抓你们来时,我就说过,只要你们的手下有个风吹草动,你们就必须死!顾德辉承认了这场火与他的部下有关,你们当中,还有谁的部下参与?”

    俘虏们唬得连声告饶,“没人参与,没人参与……”

    见宽恨恨道:“今天看在蜀主的面上,姑且饶你们一命,还不快谢蜀主救命之恩?”

    “谢蜀主救命之恩!谢蜀主救命之恩!”

第二百一十七章 江湖之争(六)

    “别再杀人了!四川的问题是靠杀人能解决的吗?”

    杨展黑着脸,气哼哼地站在那里训斥见宽,见宽和兰兰都一脸疲倦地坐在椅子上。

    那些土匪和帮派的头领都已安排去客房就寝,杨展一来,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土司城的上宾。

    “你们抓这些头领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会给土司城引来更大的麻烦?如果土匪和帮派会因为死掉个把头领就解散,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聚集在一起了。这个头领死了,还可以拥戴那个头领,你也全都杀掉?”

    杨展喋喋不休地训斥,见宽低垂着眼帘,一句话也不说。要说杀人,他早就厌倦了,但他就是无法容忍有人挑战蜀主和蜀江盟的权威。

    兰兰当然要护着他了,顶嘴道:“身为蜀江盟的右堂主,见宽的职责就是杀人。他不杀掉顾德辉,怎么在川东的江湖给你立威?”

    杨展一屁股坐到椅上,叹道:“你的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不适合再做重瞳观方丈,回去就把位置让出来,请平樨师兄暂且代劳吧。”

    见宽猛地抬起头,“这个,我万万不能答应。我做方丈,是四目仙翁和师父赋予的使命,不到蜀地真正太平的那一天,绝不会离开此位。再说,有谁不知道你的根基在重瞳观?让平樨师兄做方丈,就是把他置于险境!他的眼睛已然那样,稍有不慎,你心何安?”

    杨展闭上眼睛,“好好好,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还搬出四目仙翁和师父说事!他俩什么时候让你当方丈了?你这个有家有室的假道士。”

    兰兰听这哥俩你一句我一句,火药味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崩,赶紧站起来说道:“实在太疲倦了,都去睡吧,明天再说。”

    孰不知杨展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惹恼了见宽,他也呼地一声站起来,恨恨道:“多谢师兄还记得我有家室!”

    说完,摔门而去,留下他们夫妇俩呆立当场。

    见宽的女儿在张献忠入川时死于逃难,他的老婆和母亲又在吴三桂入川时失踪了。纵有满身的本事,却连自己的家室都保护不了,这是扎在见宽心中的一根刺。

    杨展夫妇比谁都清楚,见宽为他们和蜀人付出了太多。

    第二天一早,杨展正陪那几个头领用早膳,土司城管家来报:“华山道士良月求见蜀主。”

    在座众人蓦然一惊,都猜得到良月即是李占春。难道李占春当了道士便有了未卜先知之能,昨日顾德辉没了脑袋,今日他便上门来兴师问罪?

    华山隔着上千里,他便有千里眼顺风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顾德辉的事情。

    这纯然是一种巧合罢了。杨展心中有数,欣然出门迎接。

    多少年不见?两人各自都经历了几生几世。昔日那个凶悍敢战的猛将,如今已是清风朗月般的世外之人。

    只是他眼角的刀疤总免不了让人想起过去那些刀光剑影的岁月。

    杨展虽不是专业的道士,但天下的道士都视他为同门。

    良月也呼他为师兄,“师兄有礼,弟云游至此,听说师兄昨日驾临石柱,呼风唤雨救了一场大火,便前来请安,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杨展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百感交集地携着他的手,道:“占春啊,占春,你我经历几番生死后还能相见,真真是多亏了混元祖师的保佑!”

    良月退后一步,施礼道:“良月怎能和师兄相比?今日来此,还有一事请师兄帮忙!”

    杨展眉头一皱,他果然还是为着顾德辉而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杨展怎肯露怯?更不可能把见宽抛出来。

    他不无遗憾地说道:“你如果是说顾德辉的事,非常抱歉,我们已将他处决了!”

    良月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淡淡道:“以顾德辉杀鸡儆猴,可见蜀主的英明!他不听我的劝说,带着那帮旧兄弟胡作非为,今日蜀主也算替天行道了。”

    这番话实在突兀,要说他为了巴结杨展,把兄弟的性命不当一回事,也不可能。他可是李占春,一贯义字当头义薄云天的李占春!

    连杨展都沉默了,不知道良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宽和兰兰更是满脸的戒备,唯恐他会对杨展不利。

    兰兰给嫂子凤仪和侄儿万年使了一个眼色,他俩都退了出去,组织人在外围警戒。

    良月给在场认识的人都打了一个招呼,便不客气地在杨展对面的空位上入了座。

    杨展提醒他道:“良月师弟有何事要我帮忙?”

    良月道:“请师兄别管川东江湖这趟浑水,交给我来管理。好么?”

    “凭什么?”“为什么?”

    不等杨展表态,那几个头领已嚷嚷开了。

    “你连自己的老部下都招呼不了,拿什么来管理川东江湖?”

    杨展、见宽和兰兰饶有趣味地看着良月,等他说出一通大道理来。

    良月道:“顾德辉趁我不在,拖着我的老兄弟们不走正道。一颗树长歪了,要想扳过来自是不易,斩掉了那枝大的,还怕嫩枝条不听话么?如今蜀主已替我除去了他,我再出来号令旧部,更有诸位英雄相助,川东的江湖自然风平浪静。”

    这么看来,良月并非刚到川东,杨展仿佛看见川东闹嚷嚷的江湖里,良月那东窜西跳忙碌的身影。

    他关切地问道:“良月师弟一向都在华山修炼吗?”

    “禀师兄,小弟前几年本在华山中跟着家师修行,不料听说清军入川荼毒生灵,便回到川东,想要效仿师兄,以江湖之道赈救黎民苍生。不想那顾德辉过惯了土匪的生活,不愿意听我的话走上正道。”

    所有人都听出来,良月的话言话语之间,透露出一股怪怪的味道。

    杨展脸上一副专注倾听的样子,良月不说透,他也不方便深究。

    刘见宽实在忍不住了,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所说的正道,是加入我们蜀江盟啰?”

    良月笑道:“蜀江盟是小弟仰慕已久的组织,川东自来鱼龙混杂,怎可污了蜀江盟的名头?小弟打算另起炉灶,把川东的各股势力统一起来,新成立一个帮派,也让大家都有一碗饭吃。”

    在座有一个帮会头目叫混江龙,帮会的名字也叫混江龙,不服气道:“你这个道士野心不小,我们凭什么要给你吞并?”

    良月望着杨展,颇有底气地说道:“就凭蜀主会帮我这个忙!”

第二百一十八章 江湖之争(七)

    杨展真的会帮良月吗?众人都望向杨展,看他如何反应。

    连马祥麟的遗孀凤仪都很好奇,她在门外已听了一会儿,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揭穿良月。

    良月其实已经加入了一个帮派,叫什么天地会,根本不存在另起炉灶的情况。

    半年前,他到石柱,想要说动马万年,以石柱为天地会秘密基地,他们打的旗号是反清复明。

    马万年弄不清楚状况,不敢以家族几百年的基业去冒险,便拒绝了他。

    听说他之所以和顾德辉搞不到一块,原因也是他想让自己的旧部全部加入天地会,顾德辉当然不愿意。

    杨展看良月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料着了其中必有猫腻,于是朗声道:“良月师弟若果真有本事管理川东江湖,蜀江盟自然乐得清闲。只是,要让大家服你,可不是我说几句话就行的。这样,今天趁你们大家都在场,不妨商量一个让川东长治久安的法子出来。”

    混江龙道:“没啥可商量的,各过各的日子。如果不是你们把我们几个抓了来,这川东的江湖太平着呢!”

    凤仪走进去插话道:“太平吗?你们混江龙抢走了石柱多少船粮食?平日里,你们把持着各个码头,老百姓出个门都胆颤心惊。”

    混江龙理屈词穷,红着脸,低下头,没话了。

    另外几个头领肚子中虽打着算盘,却不敢在杨展面前显露,也闷声不响。

    良月急于借助杨展的威望,来奠定自己在川东江湖的号召力,便提议:“大家如果继续各立山头,川东永无宁日。我们不妨请蜀主作裁判,比武决胜负,胜者为盟主,号令川东江湖。”

    混江龙一下来了精神,“好呀,公平!”

    其他几个的眼神也瞬间被点亮,毕竟谁都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没比过,怎知不如人。比过了,排一个名次,以后也好在江湖行走。

    杨展笑笑,也不说行还是不行,顾左右而言他道:“良月,且慢说比武的事,我和你故人相逢,自当叙叙旧,肯不肯陪我去林中走走?”

    良月欣然答应,二人相携而去。

    他俩走后,兰兰和见宽懒得再陪这几个头领,便随凤仪去看寨子的毁损情况。

    一场大火烧伤了土司城不少木质建筑,所幸主体都由石头砌成,要修复也很容易。

    三人走走停停,各怀着心事。

    兰兰问见宽:“你觉得,良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宽道:“不外乎气我当初偏袒刘文秀部下,害他被大西军挤出了川东,现在要在川东搞个帮会,来对抗蜀江盟。师兄不会有那么傻上他的当,师姐宽心就是。”

    兰兰没好气道:“自从我嫁给杨展,何曾有一天宽心?世人都知道的傻事,他还做得少吗?良月一定把曾英和于大海这两笔帐都记在他头上了,他还依然把良月当知己故交!”

    凤仪担心道:“姑爷和良月去了后山,千万别着了他的道。”说完,她给马万年打了个手势,万年往后山去了。

    兰兰和见宽相视而笑,“嫂子,不碍事,你以为杨展约良月去林中,真是为了叙旧?他试探人家武功去了!良月能当众说出比武决胜负的话,自是武功修为不可同日而语。”

    凤仪犹豫片刻,还是把良月已入天地会的事情说了出来。

    “天地会?”

    “这是啥组织?”

    “只说是为了反清复明,到底干啥事,我也不知道。”

    见宽道:“他拉了这杆大旗,就有实力和蜀江盟对抗了。前朝民心未失,不知有多少小老百姓会跟着瞎折腾。”

    兰兰若有所思,自语道:“杨展这家伙,最是听不得别人说大道理,什么为国为民,一听准中招,不信等着看。”

    见宽已经跑了,以他的轻功,倏忽便没了踪影。

    杨展已和良月在林中交上了手,万年躲在一棵大树后看得如痴如醉。

    都说姑父杨展的武功修为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他还从未亲眼目睹。昨天那场呼风唤雨,他只当是道家的寻常之技。

    棋逢对手,方知高低,武功也是如此。

    良月显然不是杨展的对手,但也绝非等闲之辈。

    万年看得傻掉了,见宽在他身边立了半晌,他才发现,问道:“叔,姑父究竟是在和他交流,还是在和他比拼?”

    见宽没好气地答道:“你姑父在做滥好人!”

    万年又问:“是你的剑快,还是良月的剑快?”

    见宽白了他一眼,“不知道!”

    说实话,良月的剑招已让见宽暗暗心惊。都知道良月去华山当了道士,哪曾想人家原来是去华山学剑了。

    过去的李占春,以勇猛善战见长。现在的良月,以华山剑法行走江湖。

    见宽从来没有和华山派的人交过手,他的剑法源于峨嵋,却并非峨嵋剑,是葛宝结合了峨嵋剑与重瞳观武功,专为见宽独创。后来又渗入杨展的伏虎剑法,加上妙峰指点,几乎想要谁的脑袋,就没有落空的。

    江湖上还没有人传说良月的剑有多快,因为他还没有取过谁的脑袋。

    见宽大喝道:“师兄歇歇吧,让我陪良月师弟练几招!”

    杨展和良月都停下来,良月呛啷啷一声收了剑,惶恐道:“小弟不敢领教见宽师兄的剑,那可是一旦出鞘,就要饮血的。”

    杨展笑道:“没那么玄,切磋而已,我也很想看看你俩过招呢!”

    良月拼命摇头,他的剑已入鞘,见宽也不便挑衅。

    杨展拉了二人,在林中捡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吩咐马万年在附近警戒,不让别人过来。

    望着良月那故意示弱的样子,杨展哑然失笑,“良月师弟,你真的不再是那个直爽又义气的占春了吗?”

    良月也笑,“还是那个莽汉的话,我这几年的道士不是白当了?”

    杨展眨眨眼,“我倒宁愿你还是以前的占春!”

    良月收了笑,认真地看着杨展,等待他发问。

    “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告诉我们,你究竟回来干嘛的?报仇?收复川东?”

    良月摇着头,“师兄,我早想明白了,曾英和于大海的死都怪不了你们,不存在所谓的报仇。我既入了道家,也看淡了名位和权力,川东不是我良月的川东,也不存在所谓收复。”

    “那你……”

    “我也想效法师兄,造福桑梓!”

    “怎么个造福?”

    良月缓了缓,反问道:“师兄真以为满洲鞑子会善待我汉族百姓?非我族类……”

    杨展使了一个手势,止住了李占春的话头,“良月师弟原来是要把战火重新引到川东,你是嫌川东人还没有死绝吗?”

    “人人都像师兄一样畏惧战争,汉人就只有任凭满人欺凌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江湖之争(八)

    “像你我这样功夫在身的人,如果好战的话,老百姓就惨了。你以为人命如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我看川东也没几根韭菜可割了,若不休养生息,都有绝种的危险。”

    杨展不急不恼,缓缓开解,“我们蜀江盟之所以能够在岷江流域扎下根来,靠的不是武力,而是帮助百姓耕田种地的那一份仁心。你要效仿我赈救黎民苍生,便趁早收起反清复明的旗号,先把满目荒凉的川东恢复生机,让老百姓都吃上饱饭。到那时,或许大家感念你的救命之恩,跟着你去反清复明,也未可知。”

    良月一喜,“这么说,师兄并不反对我天地会的旗号?”

    “天地会?你建的帮派?”

    良月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能建一个影响力这么大的帮会,这是国姓爷延平王郑成功亲自创立的,他老人家坐镇台湾,便派了陈近南总舵主过来号令江湖。”

    见宽讥道:“哦,原来你当了人家的小弟,跑回川东帮助拉人头来了。”

    良月却诚恳答道:“天地会拜天为父,拜地为母,反清复明,走的是正道。我便当小弟,也无不可。”

    杨展用他的重瞳审慎地打量着良月,良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索性把心底的话都掏了出来。

    “江湖上都说师兄你和吴三桂达成了一笔交易,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易?难道你把反清复明的希望寄托在吴三桂身上?他可是全天下人人痛恨的头号汉奸!永历帝被他绞杀,李定国也是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最后病死。他是汉奸,延平王是民族英雄,难道你不帮民族英雄,反倒去帮一个汉奸吗?”

    “我谁都不相信,谁都不想帮,”杨展道,“郑成功是民族英雄,但李定国当初几次约他会战清军,他都爽约,可见各人打的都是自己的算盘。说说吧,他们让你到川东,不应该只是拉人头那么简单,到底想在四川得到什么?还有,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和吴三桂达成了什么交易?”

    良月竹筒子倒豆子,露出了直爽的天性,“江湖上早已嚷嚷开了,张献忠在四川藏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很多人涌到四川来寻宝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还有,传了几百年的那本点金秘籍。师兄,你究竟给了吴三桂什么,他才那么快离开四川?”

    “什么都给他了,为了换得四川的太平,金银财宝不算什么,一本书更不算什么。给你的天地会带话去吧,四川什么也没有了,让他们趁早打消念头,别来这里添乱。如若不然,别怪我杨展对他不客气!”

    良月张了张嘴,想要插话,杨展怒道:“我知道你还想说啥,你先去和他们割断联系,再来找我。”

    杨展站起身,携了见宽,便要离开。良月在后面急道:“师兄用几句话就可打发掉良月,但你能打发掉所有那些进川寻宝的人吗?还有川东这些土匪和帮派,除了良月,谁能帮师兄管住他们?”

    杨展停了脚步,按捺住内心的不快,好言对他道:“只要你离开天地会,什么都好商量!”

    ……

    经过良月这件事后,杨展重新考虑了妙峰的提议,准备搞武林大会。

    这毕竟是江湖上的事,不方便去成都,但因规模较大,也不得不知会了总督大人李国英。

    李国英倒落得大方,同意他们在嘉定搞这场江湖活动。

    这次武林大会,旨在选出蜀江盟在川东、川西、川南、川北的堂主和每个堂口的得力干将。

    当然,前提是进入名次者愿意加入蜀江盟。不愿意的,也不勉强,不过可以通过参加武林大会,在江湖上博个名头。

    这个规矩一宣布,良月和川东那些土匪头目、小帮会头子心中都凉了半截,看来杨展不仅要插手川东,还想以蜀江盟统领川东呢。

    良月别无选择,要想号令川东,必须做两件事:加入蜀江盟,参加武林大会并取胜。

    马万年也想参加武林大会,他也想号令川东江湖,母亲凤仪也不反对。可惜姑母兰兰坚决反对。

    “土司城能有几百年的基业,是因为历朝历代都会位列朝堂,受到皇家重用,如今怎能混迹于江湖?

    特别是母亲秦良玉南征北战几十年,为土司城挣了无数的荣誉。如果就此将这一切湮没于江湖,她若地下有知,也必喷一口鲜血出来。

    唯一能保住土司城的办法,就是向大清皇帝讨封。”

    万年听不得姑母说的这些话,反驳道:“祖父祖母都是为大明朝出生入死的人,得到的荣誉也都是大明朝的历代皇帝所赐,我们如今去向大清皇帝讨封,岂不是打祖父母的脸?”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杨展夹在他们姑侄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这是兰兰娘家的事。

    问见宽,见宽倒简单,出主意道:“既然万年不能自己去讨封,你悄悄暗示一下吴三桂,让他去给皇帝说,直接下一道封官的诏令,不就得了。”

    杨展豁然开朗。

    很快,大清顺治皇帝的诏令到了土司城,将马万年封为石柱宣慰使,延续了马氏在石柱的几百年基业。

    石柱又可名正言顺养白杆兵了,不管外面有多乱,始终都保护着自己一块相对独立的地盘。

    混江龙这样的小帮派却有点着急,他们当然不愿意被蜀江盟吞并,更不想加入这个清汤寡水的组织,毕竟码头油水很足,他们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但是,杨展如果要强势插手川东的事情,他们这些帮派不向蜀江盟低头的话,就会有被灭掉的危险。

    混江龙试图想要说服杨展,改一改武林大会的规则,让他们这些小帮派也有出头的机会。

    他道:“蜀主,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不愿加入蜀江盟,是不是以后就没有饭吃?”

    杨展看透了他的心思,“帮主不必忧心,蜀江盟不会吞并各帮派。但各帮派必须听从蜀江盟的号令,川东不能再乱下去了。”

    混江龙冷笑道:“统一江湖是对的,但不一定要你蜀江盟说了算!”

    “那你认为该谁说了算?”

    “你不是要搞武林大会吗?谁的功夫高,谁就说了算!大家公平竞争,我如果打赢了你蜀江盟选出来的川东堂主,就应该是我说了算!”

第二百二十章 江湖之争(九)

    杨展听了混江龙的话,甚是不耐,懒得再和他这样胡搅蛮缠的人周旋,便顺口答道:“行,谁打得赢,谁说了算。”

    他的这句话顿然传开了,人们对武林大会的热情更加高涨,良月暗喜。

    云游在外的妙峰和尚也回来了,他和涤尘、贯之,以及杨展、朱平樨、费小金、刘见宽组成七人裁决小组,对这场江湖盛事作出裁决。

    至于他们这七大高手,不参加比拼,但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由于川内川外赶来参加的人太多,费小金建议,直接分成四个小组,川东、川西、川南、川北,想去哪里混江湖,就参加哪一组的比拼。

    蜀江盟内,原本早在川西、川南安置了杨璟新和李志勇两个人负责,但这次他俩也必须参加比拼后,以胜负来决定是否连任。

    武林大会开始那天,七人裁决小组走上擂台和大家见面,杨展出来宣布,这次大会旨在以武会友,顺便为蜀江盟选才,希望大家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更不要伤了性命……

    台下一个身背宝剑的大汉冲杨展高声喊话,一听就是川外人,“蜀主,我们不远千里赶来参加武林大会,若只是赢一个虚名,甚不值当!可否加一点彩头?据说张献忠的宝藏尽为蜀主所得,赏我们一些,也不枉我们来此一趟!”

    旁边稀稀拉拉有几人应和,“正是这样,蜀主不能以几场比武就打发了我们!”

    杨展往台下拱了拱手,“朋友,各位朋友,今天把大家聚集在这里,正是要告诉大家,没有宝藏这回事。四川现在只有等着开垦的荒地,没有所谓金银珠宝。如果朋友们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重建四川,这次比武就是一次量才录用的机会。如若不愿意,比武过后,发给路费,各自回乡吧。”

    人群中有人问道:“不想回去,也不加入你们,又会怎样?”

    杨展温和地笑道:“不会怎样,只是四川刚从连年的战乱中过来,蜀江盟为了给老百姓维持一个休养生息的秩序,免不了会采用一些强硬措施,到时候还请多多担待。”

    他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意思就是告诉大家,这次武林大会后,四川的江湖就清场了,老百姓要休养生息,众人该干嘛就干嘛去,别再寻宝呀,争场子呀等等瞎折腾了。

    不管这些人服与不服,比赛开始了。

    将近七八天的龙争虎斗后,每个组产生了前十名高手。

    李志勇和杨璟新结果都没有参加比拼,因为杨展要他们让出川南和川北的两个负责人岗位,并为他俩新设置了左右护法的位置。

    高承恩是川南组的第一名,罗为界是川北组第一名,两人无可争议地分别成为川南、川北的分堂主。

    费大凯虽然是川西组的第二名,但第一名明确说了不会加入蜀江盟,也无意留在四川,所以他也顺理成章做了川西分堂主。

    最麻烦的,还是川东组。尽管之前考虑了其复杂性,安排了武功相对较高的帅尚可参加这一组的比拼,他还是只得了一个第三名。

    第一名是良月,第二名是混江龙。

    混江龙问良月:“怎么样?道长,你回你的华山吗?你不留下来的话,川东江湖就是我说了算哦!”

    谁打赢了,谁就说了算。这是杨展答应过的。

    混江龙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是帮良月要的。

    良月要一统川东江湖了,而且还是以天地会之名。他虽说是以武取胜的,内心也不免忐忑。

    因为,混江东不懂的道理,他懂。

    杨展是蜀主,他不加入蜀江盟,又想执掌川东,相当于直接与杨展对着干,必然是干不长久的。

    良月毕竟有勇有谋,他不回答混江龙的问题,直接向杨展请求道:“蜀主,良月有个心愿,想向右堂主见宽师兄请教剑法。若是良月输了,心甘情愿加入蜀江盟,做蜀江盟的川东分堂主。若是良月赢了,请蜀主放弃在川东设分堂的打算。”

    杨展心中一惊,这个良月,在石柱时整死不愿与见宽比剑,这个时候却又主动挑战,到底又想打什么算盘?

    仔细一想,也不得不佩服,良月这个主意实在高。输给见宽,他可以自然加入蜀江盟,不会被人怀疑别有用心。赢了见宽,他则既可在江湖立威,又可把蜀江盟排斥在川东以外。

    输赢都不吃亏,还不得罪杨展,良月打的真是一副好算盘。

    不过,于杨展来说,这个主意也是一个台阶,他便顺势而下,问见宽道:“师弟可愿与他切磋切磋?”

    见宽笑道:“人家要挑战,我未必然还当缩头乌龟?”

    说罢,挺身便要向前。站在他旁边的朱平樨赶紧抓着他的袍袖,叮嘱道:“师弟,别伤他脸面!”

    见宽又是一笑,“你们的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

    人群立即沸腾了,仿佛真正的武林大会才开始。

    见宽和良月都着道袍,都使一柄铁剑,而且都是武林大会提供的统一标准的剑。

    他俩剑法虽不同,但都以轻灵快捷为长,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江湖上早就有“刘见宽的剑出鞘便会要人脑袋的传闻”,几乎没有人愿意看见他用剑。这次不一样,比武的规矩是点到即止,而且他遇到了对手。

    擂台搭在岷江边,比武的两人没有离开过擂台,但众人都看到了他们的剑气在江中掠起的水花。

    没过一会儿,两人齐齐收了剑,良月躬身向见宽施礼道:“谢师兄赐教!良月输得心服口服!”

    台下有人叫道:“怎么就输了?哪里就输了?”

    良月脱下身上的道袍,轻轻一拧,一股细流涓涓而出。

    他自嘲地笑道:“若不是我师兄把他凌厉的剑气化作了水,我纵有十个脑袋都被他割去了。”

    言毕,良月朗声向杨展再次请求道:“良月愿加入蜀江盟,还请蜀主收纳!”

    杨展赶快走上前,携了他的手,喜气洋洋地宣布:“自此以后,良月道长为我蜀江盟川东分堂主,还请江湖上各位朋友多多襄助!”

    混江龙酸溜溜地讥道:“我看你们一开始就是预谋好了的,却要来作一番戏,还把我们都哄了来,陪你们演这一场!”

    人群中有一个洪亮的声音接着道:“不错,他们就是在演戏,杨展从来就喜欢演戏,他以为天下人都看不出来他的假仁假义!”

第二百二十一章 江湖之争(十)

    杨展越过人群,看见说话的是一个长得虽不算高大,却也壮实的汉子,约莫四十多岁,木匠打扮。

    他向木匠礼貌性地一拱手,微微一笑,不为自己作一言半语的辩解。

    木匠却不依不饶地说道:“怎么?蜀主就这样打发我们?我们可是走了很远的路来参加你的武林大会,连你的非凡绝技都不曾领教,又怎能甘心离开?”

    言罢,身上的鲁班尺、墨斗、斧头、刨子、凿子、锯子、钉、锤同时纷纷向杨展飞去。

    倘若杨展身边的人要帮他抵挡,必然有人无辜遭殃。他若要反击,对自己人的杀伤力将会更强。

    只见杨展如一股旋风拔地而起,身上的袍子鼓起来,将那些木工工具席卷一空。

    眨眼之间,这些尺、斗、刨、凿、斧、钉、锤又纷纷飞向木匠,丝毫不差地落入木匠腰上、背上、肩上的套子里,仿佛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木匠的身体。

    这木匠恼羞成怒,昂地一声奔向杨展,场中刮起一阵腥风,人们四散逃窜。

    杨展虽没有认出这一招“猛虎搜山”,但也下意识地用上了伏虎拳中的“太极式”。

    木匠用“虎抱头”躲过,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上了“饿虎扑食”。

    杨展终于想起他是谁了,一招“猴儿戏虎”,再一招“猴儿戏虎”,等待着木匠的“虎打堆身”。

    突然,眼前一亮,杨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原来,木匠并没有用上“虎打堆身”这一招,他的手上多出来一把刻刀,在第三次“饿虎扑食”时,准备给戏虎的猴儿脸上刻下永远的烙印。

    即使是天下第一的杨展,在他的刻刀之下,也不免狼狈地退了一步。

    虽说这不算得杨展输了一招,但他既认出来木匠是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怎能与他拼个输赢?

    他再退了几步,向木匠躬身作礼,道:“定北王别来无恙?”

    “定北王?哪个定北王?”

    在场所有人都愕然相视,一个木匠叫什么王,就已经够奇怪了,还是“定北王”!

    这名称消失十几年了,过去那个叫定北王的人,是张献忠最小的义子艾能奇。

    十几年前,孙可望几兄弟在贵州云南打天下的时候,艾能奇冲锋在前,战功赫赫。

    可惜在攻打东川的时候,遭遇当地土司的埋伏,身中毒箭,毒发而亡。

    他死后,因为他的儿子艾承业只有七八岁,孙可望便将他的部下交给冯双礼带领。

    此时此刻,人群中便有他当初的老部下,但他们大多都是亲自参加过他的葬礼的人,根本无法相信这个木匠就是他们的定北王。

    艾能奇满脸的挑衅,不愿意领杨展的情,正待要发起新的进攻,醒悟过来的高承恩已带领百来个大西旧人将他围了起来。

    他们哭喊道:“定北王呀,殿下,原来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找我们?”

    艾能奇冷冷道:“你们巴不得我死了!放心,你们要投身杨展,我不会干涉,但你们也别来挡着我报杀父之仇!让开!”

    “杀父之仇?这是从何说起?”高承恩们一脸惊愕,艾能奇懒得理他们,只顾要寻杨展。

    可惜就在这一会儿功夫,杨展等人已离去了。

    艾能奇扫视了一下眼前这些哭天抹泪的大西旧人,问道:“承业呢?你们可知道他的下落?”

    高承恩道:“他在建昌被狄三品出卖,后来听说投降清朝了,还被委了一个官职呢。”

    “冯双礼呢?”

    “听说在峨眉山出家当了和尚。”

    艾能奇若有所思,道:“我当初机缘巧合命不该绝,身上的毒被虫蚁咬过,活了过来,爬出坟墓,在东川那个深谷里养了十几年,待我有力气出山寻找大西军,看到的已是天下大变。我的几个兄长既然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了无生趣,只剩下为父报仇一个心愿。你们就只当我十几年前真的死了,该怎么就怎么吧。”

    高承恩知道杨展的武功远远超过艾能奇,也知道刚才杨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不与艾能奇继续纠缠,因此劝道:

    “殿下,当初老万岁中箭一事,清朝皇帝早有定论,就是他们所为。至于他们内部的争功,对于我们都是一样,杀死老万岁的,必定是清人无疑。”

    艾能奇冷笑道:“我当初也为杨展所骗,但父皇这些年无数次在梦中告诉我,那一支箭,就是杨展所射!”

    “殿下怎能以梦作真?”

    “哼哼,你们看见我刚才使用的虎拳了吗?是不是觉得眼熟?我父皇的这一套虎拳,过去一直不肯教给我们几兄弟,怕我们被它的邪气伤害,像他一样走火入魔。为了让我替他报仇,这些年来,他便进入我的梦中,将虎拳的所有招式尽数传授给了我。”

    高承恩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用的是虎拳,那最后一招却不像老万岁的招式,难道是殿下独创?”

    艾能奇傲然答道:“我父皇的虎拳虽然厉害,但每次遇到杨展,就会吃亏。我结合自己所长,创出了一些让他意想不到的招式,你们就等着看结果吧。”

    “唉,”高承恩叹道,“我当然相信殿下的武功已达巅峰,但你有所不知,蜀主杨展也曾死过,他起死回生之后的武功更加高深莫测,听说连天下第一僧的妙峰和尚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谁高谁低,比过才知道。刚才杨展不愿和我比下去,无非是假仁假义想卖个人情。你替我给他带句话,既然不愿在武林大会上比拼,我便约他一个月之后,在峨嵋中峰寺决斗。我若赢了,他便把你们这些大西军旧部还我,我们在川南重新创一个帮派。我若输了,心甘情愿离开四川,再不入川生事。”

    “殿下……”

    高承恩等人还要劝解,无奈艾能奇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杨展一行回到杨府,艾能奇带来的冲击已盖过了良月的事情。就是良月,也陷入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

    在张献忠所有的义子中,艾能奇是始终和杨展师兄弟谈不到一块的人。

    他对张献忠的孝顺从来偏执,张献忠让他走一步,他绝不会走第二步。

    据说他本来是李自成的老乡,最先是跟着李自成造的反,却在一次战斗后掉队了。

    就在他被李自成抛弃,又冷又饿又病地倒在路上时,被张献忠所救。病愈后,又被收为义子。

    所以张献忠便是他的再生之父。

    艾能奇来者不善,大家都有目共睹。若只是武艺的比拼,也没啥可怕的,怕只怕本要平静的江湖再起波澜。

第二百二十二章 殊死搏斗(一)

    高承恩赶到杨府,大家正在为艾能奇的事情议论纷纷。

    费小金见到他,劈头便问:“承恩,艾能奇怎么说?他要怎样才肯罢休?”

    “禀左堂主,我正为此事而来,我家定北王约蜀主一个月之后在峨嵋中峰寺决斗。他说,他若赢了,便请蜀主把大西军旧部还给他,他要在川南重新创一个帮派。他若输了,便心甘情愿离开四川,再不入川生事。”

    这一番话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反应,杨璟新、费大凯、帅尚可几个小辈嚷嚷着:“他?就凭他也想挑战蜀主?让他先和我们比一比,赢了再说!”

    费小金职责所在,关注的则是:“什么?他还想在川南另创一个帮派?这一下热闹了,良月想在川东搞天地会,艾能奇也想来另立一个山头。哈哈,蜀主师兄,看来你不想露一手都不行了。”

    刘见宽接道:“哪里用得着师兄出手?哪里等得了一个月?承恩,你带话给他,我明天便与他在凌云山决斗,一战定胜负!”

    高承恩急道:“定北王说了这些话后就走了,也没有说到哪里去,我没法给他传信了。一个月期满,他一定会到中峰寺,就看蜀主是否接受他的挑战了。”

    马兰兰听着他们的话,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今天艾能奇使用的虎拳确实已达高手的境界,但他的武功与杨展比起来还没到可以拼一拼的地步。这一点,他应该非常清楚,却为何要做这没有把握的事情呢?”

    杨展和妙峰和尚都如同入了定一般,充耳不闻他们的议论,更不回答兰兰的问题。

    平常不太爱发言的朱平樨只好接道:“哦,师妹,你没听他说要报杀父之仇吗?像艾能奇这样偏执的人,认准了杨展师弟是他的杀父仇人,就算打不赢,他也会放手一博。”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涤尘和贯之双眼微闭,手中的捻珠不停转动。

    费小金看杨展不说话,便转头揶揄高承恩道:“承恩,你刚才说你家定北王?意思是你们要回归大西?重新站到艾能奇那一边去?”

    高承恩猛然一惊,张口结舌道:“左堂主恕罪,高某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我既已入蜀江盟,又深得蜀主知遇之恩,那便生死都是蜀江盟的人了。我那些老兄弟们,都感念蜀主的活命之恩,巴不得跟着蜀主好好过日子。艾能奇毕竟曾经是我们的定北王,我们希望他也有一个好归宿而已,不存在要站在他那一边的问题。如果有办法打消他和蜀主比武的念头,我们求之不得呢。”

    刘见宽看了看杨展和那几个和尚的神情,附在费小金耳边低语了几句,小金便对高承恩道:“蜀主既然相信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回去把你的人带好,等候蜀主指令吧。”

    高承恩低头应诺。

    杨展突然之间发话道:“我给你们说了很多次,蜀江盟内互相以师兄弟相称,怎么老是记不住?承恩师弟,以后你也别蜀主蜀主的叫我了,直接叫师兄吧!”

    高承恩受宠若惊,施礼道:“各位师兄,承恩先行告退了。”

    室内顿然安静下来。

    望着高承恩的背影,杨展忧心忡忡地说道:“你们别去怀疑大西旧部的立场问题,艾能奇此番入川,兴趣不在他们身上,更不可能创立什么帮派。当然,找我报仇是肯定的,比武,却不是他的真正报仇方式,他的挑战实在太耐人寻味了。”

    他一说话,那几个大和尚便都睁开了眼。涤尘向妙峰打趣道:“恭喜大师了,人家挑中你的中峰寺比武,看来中峰寺又要再一次名扬天下了。”

    妙峰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怎么也挡不住。刚才,蜀主的重瞳看见什么了吗?”

    “我没有看见什么,只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这声音仿佛来自地下深处。”

    妙峰再一次叹道:“你们明白了吗?这就是艾能奇要选中峰寺的原因!”

    其他人都默然沉思,杨璟新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大师,我不明白,你能告诉我吗?”

    妙峰苦笑了一下,“你想想,七八年前,你在中峰寺附近干过啥?”

    “哦,想起来了,你们打死一只猛虎,然后我带着人埋了那只虎。那虎通体金黄,身躯硕大无比,额头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王”字。父亲说,这虎烧不了,更切不断,让我挖一个十丈以上的深坑埋了,上面还要覆盖几层岩石,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璟新的这番回忆,让大家仿佛都回到了当初那场惊险的殊死搏斗。妙峰和尚竟然把艾能奇的挑战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不能不说太出人意外。

    妙峰又问璟新:“那你们当初照蜀主的叮嘱做了吗?”

    璟新红了红脸,与大凯、尚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嗫嚅道:“差不多吧!有什么问题吗?”

    “你父亲听见的哀嚎便来源于那只猛虎,七八年过去,它有可能又缓过来了,因为被你埋得那么深,无法出世,便哀嚎不已。”

    璟新惊慌道:“大师,父亲,各位叔伯,孩儿错了!”

    说罢,拉着大凯、尚可跪了下来。

    杨展已然明白,这三个家伙当初年少,一定把他的话打了折扣。

    只听璟新坦白道:“我们本来想挖深坑,但中峰寺一带多为岩石,挖起来甚是费力。后来在附近找到一个很深的山洞,我们便把它塞进洞中,然后用很多石头堵死,道理和父亲说的差不多,它永世不得翻身了。”

    大家都抽了一口长气,杨展挥挥手,“起来吧,但愿它永世不得翻身!”

    三个小辈赶紧站起来,诚惶诚恐地望着他们,希望自己没有闯下大祸。

    璟新大着胆子,再次发问:“艾能奇和这只黄虎有什么关系?他应该不知道黄虎的事哦。”

    兰兰白了他一眼,“傻儿子,你都当爹了,还这么不活泛?张献忠的外号就叫黄虎!”

    “啊!”三个小辈瞠目结舌,虽然他们佩服几个父辈和大和尚的武功,却一向对他们神神叨叨的说辞不以为然。

    张献忠死于凤凰山,后来才出了虎患。如果把那只金黄色的虎王当成张献忠的化身,这也太牵强了。

    妙峰又问杨展:“当初,你们在川北找到张献忠的尸骨了吗?”

    杨展摇了摇头,“我们把凤凰山的泥巴差点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这事一直都悬乎着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殊死搏斗(二)

    被打死的黄虎未深埋,草草封于山洞倒也罢了,张献忠的尸身也未找出来销毁。妙峰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不由哀叹:

    “唉,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多说无益,老衲告辞!”

    他显然急于要回中峰寺,走过贯之身边时,迟疑片刻,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说,飘然而去。

    杨展想了想,问贯之道:“大师,冯双礼受戒了吗?他的撞钟和尚做得怎样了?”

    “还行吧,他现在的法号叫可闻。因其不说话,随时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所以我便叫他可闻。”

    “可闻?侧耳倾听?难道他也听见了什么声音?”

    杨展愈加忧心,请求道:“贯之大师,你也回寺里去吧,赶快启动尊胜幢,敲响伏虎钟。可惜彭山伏虎寺已被毁,问问你家大徒弟,可有办法恢复彭山那座伏虎钟?”

    贯之道:“这些事老衲自会安排,蜀主还是操心一下艾能奇的行踪吧。”

    杨展当即吩咐璟新:“你们哥仨速去凤凰山打探,发现艾能奇踪迹,立即飞鸽传书,这次一定要找到张献忠的尸骨。”

    ……

    杨展盘腿打坐,顷刻便进入思存状态。妙峰和尚曾说他在禅定方面有欠缺,所以无法窥破天机。

    那么此刻所见,究竟该不该当真?

    他看见了漫山遍野的虎群,它们不光侵入村庄,还像洪水一样涌入了城市,天府之国瞬间只剩下莽莽苍苍的旷野和浊浪滔天的岷江。

    不,这不是真的,我还没有窥破天机的能力!

    杨展大汗淋漓,强迫自己收摄心神,将二十几年以来和张献忠的恩恩怨怨从头梳理了一下。

    应该是从彝族土司奢宠明叛乱的时候开始的吧?那时候的张献忠还是一个毛头小子,虽不失狡诈,但也单纯。

    然后便是陕西榆林那个因“以下犯上重伤长官”而被关在笼中气息奄奄的黄虎,若不是自己出手相救,他那时便已命丧黄泉。

    之后百丈关招降,黄虎走火入魔,从此便是无休无止的厮杀搏斗。

    原以为一箭射杀了他,两人的恩怨就会终止。谁曾想后来还有瘟疫肆虐、虎患横行?

    一次虎患不行,难道还来第二次?

    张献忠啊,张献忠,如果这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就让我们决斗一回,彻底了结!

    心念到此,杨展双眼猛然睁开,重瞳精光四射。

    是了,是了,为什么艾能奇要向自己挑战?他当然无此能力,原来是帮张献忠约战!

    但是,张献忠已死,他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决斗呢?

    既然约在中峰寺,最大可能便是那只被埋在山洞中的黄虎已经复活。

    这也能解释自己听到的哀嚎声,那来自地底的哀嚎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杨展深知,若不给黄虎一决胜负的机会,蜀地将永不得安宁。

    糟糕,妙峰和尚匆匆赶回去,定然是想方设法封堵那个山洞去了。

    倘若黄虎出不了山洞,他的怨气又将怎样纾解呢?

    杨展心念一转,他的重瞳里其实已映出一大片开了花的巴茅草,可惜他自己看不见,此时此刻又没有旁人在侧。

    所谓天机,就这样和他失之交臂。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杨展打定主意要和黄虎单打独斗决出生死,便不想再等那一个月。天知道一个月的时间还会生出多少事。

    要打就赶快,趁妙峰和尚还没有来得及将洞口封死。

    他离开家的时候,特意去房中看了看熟睡的兰兰,心中酸酸涩涩,竟有浓浓的不舍。

    出了杨府,门口那株千年黄角树下有个人影长身玉立。

    杨展心里又是一酸,见宽啊见宽,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去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

    “师兄,半夜三更,你要去哪里?”

    “师弟,半夜三更,你为何在此?”

    “为了阻止你!”

    “多管闲事!你知道我要去干啥?”

    “不管你想去干啥,都让我代替你!”

    见宽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杨展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缓和语气,劝道:

    “师弟,有些事,你能帮我。但有些事,你帮不了我。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人有各人的使命。”

    见宽答:“我知道,我的使命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我的造化与你紧密相连。”

    杨展叹道:“所以我说你不适合做重瞳观住持,只适合当我跟班。”

    “跟班就跟班,反正你别想单打独斗,我再也不允许你独自冒险!”

    杨展哑然失笑,“你看看你这幅模样,哪里是那个威震江湖的刘见宽?简直就是不晓事理的土道士!”

    这样争执下去,定会吵醒兰兰。杨展只好拉着见宽,沿江走了一段,捡一处岩石,并肩坐了下来。

    今晚是干不成事的了,杨展索性推心置腹地与见宽夜谈。

    “师弟,你觉得张献忠为什么死不瞑目?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害蜀国?”

    见宽不以为然地答道:“有的人就是这样,对太想得到的东西,容易产生执念。得不到,就会想尽千方百计破坏。张献忠有多想做蜀国的皇帝,我们大家都知道!”

    “是的,你不愧是四目仙翁和师父指定的住持道长,说到了问题的根源。只不过,像他那样性格偏执的人,本来就不容易认输,加上我们当初急于消灭他,采取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他更是死不瞑目了!”

    见宽很是不屑,“什么非常规手段?那叫斗智斗勇!他死在你的手中,原本应该心服口服。若是真的死于清军之手,那他才枉自英雄一世!”

    杨展苦笑了笑,自嘲道:“在你们心中,天下人都该在我面前认输,我都被你们神化了。要知道,别人并不一定会这么想,特别是张献忠!不管他是后来称王称帝的时候,还是少年时代流落成都街头的时候。”

    见宽的脑中也浮现出了当年黄虎瘦削的脸庞,那狡诈而固执的眼神,确然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杨展接着道:“我们和他的孽缘真是太深了,所以我想和他终结。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再来干扰,这一次,一定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见宽摇着头,“师兄,你什么都好,却总是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你单独去和他来一场决斗,张献忠就能心服口服了吗?若只是一件江湖恩怨,我当然要成全你单打独斗的想法。但是,那是已幻化的魔王,不能以江湖之道平恩怨。对这种祸害,要不惜一切手段去消灭。消灭不了,就千方百计去压制……”

第二百二十四章 殊死搏斗(三)

    杨展的思想自来比别人高上那么一层,就仿佛你站在地上观察这个世界,而他站在南天门俯视着芸芸众生。

    刘见宽苦口婆心劝了大半夜,也挡不住他要去帮助张献忠出掉胸中恶气的决心。

    可是,天已大亮。

    晨光染红了江水,江面上鹭鸥翻飞。一只鸽子跋山涉水而来,停在杨展伸出的手臂上。

    鸽子带来的消息是:璟新已在川北凤凰山找到了艾能奇的踪迹。

    艾能奇丝毫没有要隐藏自己行迹的意思,反倒高调地在凤凰山晃荡,走村串户做木活。

    只不过,走到哪里,便在那里的荒山野坡栽种巴茅草。

    别人问他,为什么是巴茅草,而不是别的树或花草。

    他说,因为喜欢。每到秋天,巴茅草又长又细的草干上开出毛茸茸的白花,成片的花海多好看啊。

    艾能奇是张献忠四个义子中最勇猛的战将,从来不避刀锋,所以受伤的时候很多,身上的疤痕数不胜数。

    同时,他也是情感最丰富最执着的,常常被张献忠呼为痴儿。

    杨展听刘文秀讲过他的种种故事,因此,一点也不奇怪他遍植巴茅草的行为。

    失去了父亲和三个兄长的艾能奇,跑到凤凰山,唯有以栽种巴茅草的方式来怀念亲情,真是可悲可叹!

    杨展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上的沙土,又替见宽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沙,道:“一晚上没有睡觉,回去必然要被你师姐盘问,我们还是去中峰寺休息一下吧。”

    师兄弟俩施展轻功,很快到了峨嵋山脚,恰好听到了一天当中的第一次伏虎钟声,不觉驻足静听。

    这奇特的钟声,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过了。当初启动时,杨展与张献忠在蜀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十多年过去,想不到两人的恩恩怨怨竟然还没有结束。

    而且,蜀难经历了一波又一波,死了无数的人。虽然现在好不容易换来了太平,但蜀国已山河破碎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钟声回荡中,杨展兀立在一块岩石上,莫名忧伤,无力感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那声来自地底的哀嚎,带着伏虎咒的钟声让这哀嚎更显凄厉。

    “听见了吗?黄虎的哀嚎?”杨展偏头问见宽。

    见宽悻悻道:“只有你和妙峰这样的高人才能听到那些神神叨叨的声音,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士,捉捉小鬼还行。”

    杨展打击他:“你还会捉鬼?重瞳观从来不修此道,你从何处学来?”

    见宽笑笑,“我说说而已,捉鬼有什么稀奇的?我既做了重瞳观住持,以后观内修什么道,还不是我说了算。”

    杨展想在到达中峰寺之前排遣掉心中的无力感,便找一些话题来和见宽闲扯。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峨嵋半山中峰寺。

    未进寺门,便看见妙峰和尚正在璟新说的那个山洞口忙碌。

    果不其然,他正想尽千方百计封着洞口。几个和尚在他的指挥下,新搬来很多岩石层层垒在洞口。每垒一层,妙峰都会念一阵经,偶尔也会在那一些石头上写写画画。

    相互问询过,杨展捡了一处树荫下的岩石打座休息,静待妙峰完工。刘见宽了无睡意,妙峰此刻做的事正合他心意,便上前去帮忙。

    据璟新说,他们把黄虎的尸身拖进洞之前,进去仔细检查过,除了这一个口子,别无出洞的路,而且,这一个山峰几乎全由岩石构成。

    即使张献忠在世,即使他用万炸药来炸,也休想打开这个洞了吧。

    杨展打坐休息是假,借此机会施展思存术是真。他的意念穿过层层岩石,进了洞。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帮妙峰,而是为了帮黄虎。

    他要帮黄虎出掉胸中的那口恶气。

    洞中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在洞中大叫道:“黄虎,我来了!你不是要和我决斗吗?现在就来吧,何必要等一个月?何必要搭上你的儿子艾能奇?既然你死不甘心,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来吧,起来吧。你不是在这地下嚎得那么惨吗?他们不让你出去,我便进洞来成全你,来呀,来呀,黄虎,我知道是你!”

    不管杨展怎么说怎么叫,山洞中,除了他自己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听到。

    在这里,他的重瞳也不好使,黑暗笼罩着黑暗。

    他在洞中踉跄摸索,试图要摸到那只被自己打死的黄虎。

    奇怪的是,依然什么也没有。

    难道黄虎的尸身已化作尘土?

    即使肉身腐烂,总该剩点骨头吧?连骨头的渣滓也没有!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黄虎已经离开了这个山洞。

    它是怎么离开的呢?岩石重叠,以它庞大的身躯,不开出一条道来,是无法离开的。

    杨展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收摄心神,让意识重新归到身上,睁开眼,对妙峰道:“大师,让大家都停下来吧,黄虎已经没在洞里面了!”

    妙峰跌坐在地,杨展这句话打在心上,他没有半分的怀疑,是因为他原本就有那样的感觉,却不敢冒险打开山洞证实,只好就当它还在里面。

    见宽立马组织人,想要把堵在洞口的石头搬开,黄虎在不在里面,打开石洞不就明白了吗?他向来是一个直接求证猜测的人。

    杨展喝到:“师弟,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了吗?有那搬石头的功夫,不如静下来一起想想。”

    刘见宽哪里知道他已去洞中看过,还以为他无非是推测。听他这样说,才知师兄又施展了一回他的神功。

    回到中峰寺妙峰的那间静室,小和尚奉上茶来。

    妙峰脸色铁青,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杯中青茶。这茶是开春时的第一批野生雪芽,淡淡的清香在水汽中氤氲。

    杨展端起杯子,也品了一会儿茶,这才说道:“我刚才确实用思存术进洞去看过,洞里什么也没有,黄虎的尸身消失了。”

    “会不会是彻底化成了灰?毕竟过了七八年。”见宽道。

    “不可能,那洞中甚是干燥阴冷。再说,黄虎庞大的身躯,刀砍不进,火烧不掉,怎么可能凭空化成灰?”

    “会不会是璟新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它拖进洞中,任由它的尸身自生自灭了?”

    “不可能,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妙峰突然问杨展:“你说你听到了来自地底的哀嚎,既然洞中什么也没有,又哪里来的哀嚎声呢?”

    杨展似有所悟,“两种可能,其一,黄虎没在洞中,却进入了更深的地下。其二,那声音,不是黄虎发出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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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平静了几百年的天府之国硝烟又起,搅动了三千里岷江风月。蜀难连年,血流沃野,尸塞河道,虎狼纵横。主人公在一众和尚道士的帮助下,平叛乱、御流寇、战魔王、除虎患,最终重建蜀国,再现“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蜀山蜀水的美好画卷。岷江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岷江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岷江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