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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果然绝妙     岷江风月txt下载     岷江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行歌野哭

    杨展谁都想救,已然把自己当成了混元祖师,身边的人都被牵累。

    兰兰和璟新还好,虽偶尔也被要求接纳难民难兵,却只需料理辖区内的事。

    小金、远洪、见宽这三个师兄弟,整天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这里引水,那里分田,东边要借种,西边又争地。

    到了五月,麦苗都可当柴烧了,老天还是不肯下雨。岷江河滩到处都排着水车,还是供应不上春耕需要。

    家家户户的米缸眼看着就要见底,很多人连仓里的稻种都拿出来吃了。

    杨展之前把蜀军屯田所得调来供应从大西过来的百姓和官兵,现在,连蜀军也要饿肚子了。

    见宽这个兵部尚书长袖善舞,发动眉州富户筹粮,依然是杯水车薪。

    整个蜀国,只有雅州大山深处好一点。那里常年雨水充沛,存粮较多,即使遇到这样的大旱之年,也无虞。

    尤其宝兴的董卜土司和天全的高杨土司,自古盘踞深山幽谷,仿若世外桃源,自给自足,粮食多得吃不完,也很少挑出山来卖。

    他们这些土司,像石柱的秦良玉一样,从来炮台高筑,把自己的地盘守得很紧,即使张献忠也没有攻上去过。

    张能奇曾奉命进军雅州,天全土司高跻泰、副土司杨之明联合抵抗,几经激战,杨之明败亡,部将徐汉卿在飞仙关击退大西军。不久,高杨所部攻入芦山,杀“大西“所派县令李国杰,大掠而归,故大西军未进入天全境内。

    杨展请丈母娘秦良玉出面向他们借粮,土司之间好说话一点。秦良玉一口回绝,她说:“你自己要把这些责任揽上身,就该自己去解决。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人家凭什么要给我面子?”

    这些土司自来彪悍,即使秦良玉出面,也不一定答应借粮。

    杨展想来想去,只有自己亲自跑一趟了,而且不能说借,只能是买,虽然现在的市场行情已经是一斗米值六七十两银子了。

    他准备带着远洪、见宽、李志勇,以及一队士兵,挑着张可望送来的金银,进大山深处去买粮。

    远洪道:“我们何苦要送上金银去冒险?这一趟,若是人家给我们面子,自然买得粮食。若是不给面子,抢了金银,又不给粮食,我们还得和他拼命。若是坐地起价,将粮食卖出天价来,我们又该怎么办?”

    见宽也说:“不如你和远洪带着士兵、金银去雅州府衙,我和志勇两个分头去天全和宝兴送信,告诉董卜和高杨土司,我们诚心买粮,诚心与他们结盟。如果他们愿意平价卖粮,愿意和我们结盟,就到雅州府衙来和你见面。”

    杨展道:“这两个地方的土司,自来不把达官贵人放在眼里,你们是把他们请不下山的,必得我亲自前去,否则弄巧成拙。”

    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没办法,谁也拦不住他了。

    一行人很快便进入雅州境内,先向天全高杨土司进发。

    一路走来,看见很多人拔了颗粒无收的麦杆,耕田插秧,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秋天。

    但愿老天爷保佑,给川人一口饭吃吧。

    高山峡谷间常有男女对唱插秧歌,他们走走停停,也是听得痴了。

    杨展心情大好,扬声吟诵唐朝布袋和尚的竹枝词:“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见宽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师兄,那边山头好像有人马过来!”

    杨展抬头远望,果然一飙人马面向他们疾驰而来,并已听得越来越近的藏语呼喝。

    杨展猛然想起,竟然忘了带上一个通臧语的人。咋办?没法交流,更不能和他们交战。一旦交战,买粮的事情就告吹了。

    缴械投降,便要冒被别人图财害命的危险。他们四个是武功高手,当然避得开,那些士兵却有可能被当场打死。

    容不得半点考虑,他急呼一声:“你们原地待命!”然后只身一人往前飞纵而去,远洪、见宽紧跟其后。

    他们三个在对方如雨的枪矢中,拦着了这一队冲锋而来的藏族人马。

    臧族大汉们叽里哇啦向他们喊着话,他们也只顾喊着汉语,相互之间谁也没有办法弄清楚对方的意思。

    远洪灵机一动,指着杨展嚷道:“杨展!杨展!”

    见宽指着熊猫土城方向,跟着嚷道:“土司!土司!”

    那帮人刚才已经见识过他们的身手,总算明白了,来人竟然是蜀国的大将军杨展,他要见土司。

    又是一通叽里哇啦,这帮人齐刷刷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杨展面前,一只手按在胸口,俯身行礼。

    原来,杨展所做的一切,早就传遍蜀地蜀民,即使身处边远山区的藏民,都在传说他的英雄事迹。

    这一下用不住多说,他们就像迎神一样,将杨展抬了起来,并有一匹快马去报土司。

    远远地,一种神秘的哭声在林木深处响起,杨展身上起了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土司的一种仪式,所以悄悄交代随行的人,脸上始终保持肃穆,断然不能哂笑。

    天全土司高跻泰迎出熊猫城外,他历年与汉族官员打交道,自然说得来汉语,也懂得汉人的交际。

    向杨展行了大礼,高跻泰激动地说,早就仰慕杨大将军,但因为守土有责,至今不能分身去拜见,不想大将军竟然大驾光临。

    杨展看这情形,若不早早说清来意,恐怕有误会。他命人将金银挑了上来,哈哈笑着说道:“土司爷,杨某今天上门来,是为了买粮食的。我们带来的金银就这么多,还请看在蜀王和百姓的面上,将你们的余粮卖给我们吧!”

    高跻泰一惊,“都说大将军恢复了我们蜀国的农耕,为何还要买米?”

    杨展开玩笑道:“正因名声响亮,所以来吃饭的人就多。”随即正色道,“我和张献忠达成协议,他把大西境内的百姓都放过来了,所以粮食不够吃。”

    高跻泰道:“大将军高义,我们也不能发这国难财,粮食,我们就借了,这些金银,你们带回去吧!”

    杨展道:“金银沉重,既带了来,没有再挑回去的说法,粮食,你们就看着给吧。”

    从天全出来,杨展又带着他们去了宝兴。

第九十一章 一襟晚照

    大西军的千艘木船已打造完毕,在锦江码头下了水,张可望与刘文秀又奉命出使蜀国。

    这一次,他们要求拜见杨展。毕竟已到撤离四川的关键时候,所有细节都必须得到杨展的确认。

    杨展特意在江乡馆接见他们,这里的氛围适合和平谈判。

    自百丈关一别,他们除了在战场上刀剑相向,这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坐在一起。

    杨展笑道:“十多年过去,你们一个做了平东王,一个做了抚南王,我应该恭贺。虽然迟了一点,总算还有这个机会。”

    可望和文秀红着脸应了一声:“谢大将军!”

    “不用谢,只要你们离开四川,我川东自然太平,我川南自然安定。”

    张可望呈上一卷文书,“这是大西军从水路撤离的方案,请大将军过目。我们已造好木船,近期就可以出发了。”

    杨展接过,并不展开,扔在面前的几案上。“你们在这里将近三年,烧杀抢掠,胡作非为,对我天府之国造成的破坏是史无前例的。现在,拍拍屁股就想离开,是不是太不把我蜀人当回事儿了?”

    张可望和张文秀立即面露恐惧,“大将军是要反悔吗?”

    “我若反悔,你们又能奈我何?”

    文秀控制不住,泣道:“我知大将军向来以天下百姓为重,更是珍惜人命。我父皇离开四川的决心已定,若是不能顺利离开,多在成都耽搁一天,便会多杀一天的人。最惨的,还是那些川籍官兵。”

    远洪在旁边斥道:“你这算威胁吗?他杀的,都是你大西官兵,与我们何干?你们要自毁长城,我们求之不得!”

    张可望拱手作礼,“大将军,我们今天来,是诚心要想把这件事情商量妥当,若是横生枝节,确实对你我双方都不是好事。望大将军三思!”

    “你们大西军已是强弩之末,我若再纵虎归山,岂不成为天下的罪人?”

    杨展作势要变,可望和文秀心中甚是忐忑。几十万大西军占领的地方,现在已经是无人区,除了累累白骨,就是天天都在增加的尸体。而且,这些尸体还是被作了人粮后残存下来的。

    人粮越来越少,在成都多呆一天,就多一分绝望。别说老万岁已经彻底疯狂,就是他们几个都要崩溃了。

    文秀恨不得下跪祈求,可望严厉地盯了他一眼。他也明白,这个时候,越示弱,越是适得其反。

    他们的神情,都落入杨展眼里。他又道:“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你们改邪归正,离开成都时,不要再破坏一瓦一砖、一草一木,不要再妄杀无辜,我们还是会遵守约定的。”

    可望道:“这个自然,我们定然将一个完整的成都交付给大将军。”

    “你们的撤离方案,我下来再看,你先说说打算怎么撤,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和当初入川时一样,马步军在左右两岸夹江而行,水军在江上行船。届时,要把江面给我们空出来,你们的军队要撤离岷江十里远处。”

    杨展道:“江面可以给你空出来,军队却不能离得太远,一里地足也。你们的撤离,必须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

    狡猾的可望问到:“离得那么近,又怎么能保证你们不会攻击我们?”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们都要离开了,我没必要白白牺牲蜀国的人命。”

    文秀又问:“大将军,你准备如何接收成都?”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管离开就是。”

    见宽在旁边补充道:“你们撤离的时候,必须饶开我们沿江的城池。当然,我们也会严阵以待。回去告诉张献忠,休要打歪主意。”

    可望马上提出,“大将军,为免到时候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可否允许我和文秀先把路线跑一遍?”

    杨展欣然应允,“如此最好,我和远洪陪平东王跑左岸,小金,你和见宽陪抚南王跑右岸吧。”

    杨展带着张可望从重瞳观背后进入伏虎林,看着密密麻麻的大树,在里面跑马竟然有一马平川之感。

    直跑到江口码头,大西军曾经在这里囤积物质。可望提出,由于上游水浅,他们要先将一些物质运到这里才上船,所以提前一月就要派一支队伍过来驻扎。

    杨展也允了,“行,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能超过码头一里地。”

    从江口再出发,他们又返回重瞳观,一路沿江下行,经青神、夹江、峨嵋、嘉定。杨展一会儿提出不允许这样,一会儿又提出不允许那样。可望心中暗喜,一一都答应了。

    呆在一起的时间一长,气氛就变了。帅远洪对可望说道:“你有勇有谋,武功超群,也不失为一个英雄,可惜跟错了人。这次出川,如果混得不好,可单骑独马回来投我们,定保你建功立业,成就一世英名。”

    可望道:“将军们怎会饶得过我?”

    杨展道:“你对蜀民有罪,但不是首罪,戴罪立功,也能将命运反转。”

    可望叹道:“父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我带在身边,他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怎样都不会离开他!”

    岷江右岸,费小金和刘见宽也与文秀相处甚恰,也跟文秀说了同样的话,文秀也给了同样的回答。

    双方都在和煦友好合作的氛围里,作着自己的打算,都谋算着将事情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推进。

    跑至叙州,岷江已入长江源头,一襟晚照在江面上荡漾,美轮美奂的画面令他们浑然忘却了战争和死亡。

    可望、文秀这一趟不辱使命,高高兴兴回成都复命,张献忠听他们说了细节后,也非常满意。

    大西皇帝命令:文秀带一营士兵去彭山江口驻扎,可望、定国和能奇负责把历年所掠金银,以及成都府、蜀王府的财宝,用马车、牛车分批运往江口,到时再装上船。

    汪兆麟悄悄问他:“老万岁为何如此相信杨展?万一有诈,他趁势来夺了这些金银,岂不丢了我们的本钱?”

    张献忠哈哈笑道:“打不过的猛虎,他当然愿意敞开大门放出去了。你放心,分批运送。财先过去,正好也试试他的真假。”

第九十二章 木鞘之谜

    天刚亮,文秀带着一营兵丁,顺江而下到了彭山江口码头,刘见宽已在这里等他,身边还有一拨和尚道士。

    为免发生意外,他们已将镇上的百姓撤离到彭山城内,以码头为中心,划了一条界线。刘见宽再三向他强调:“大西军的活动范围必须严格控制在界线内,否则约定取消。”

    张文秀爽快答应,待他们走后,指挥兵丁沿界线筑了一道高高的栅栏,搭好了营寨,然后在营寨外巡视了一圈。

    后山上的一个小寺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然想起一年前路过这里听到的钟声,应该出自此庙,便走过去看个究竟。

    庙门上挂着“伏虎寺”的牌匾,庙内各种设施一目了然,一个胖胖的中年和尚百无聊奈地敲着木鱼。

    文秀已走到他身边,和尚浑然不觉,眼目微闭,仿佛睡着了。文秀待要招呼他,又怕他怪罪,平白惹出麻烦。

    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既要高度警惕,又不能横生枝节,给蜀国任何取消约定的借口。

    他庙前庙后看了一下,别无他人,除一口和这小庙极不相称的大钟,也没有反常的地方。他特意查看了那口腹空深大的铜钟,表里都刻了一些看不懂的图文,搞不清楚为什么就能发出怪异的声音。

    至于庙后的树林,平东王那天已亲自跑过,他在父皇面前也曾提到,当无大碍。

    江口镇上只有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两旁的房屋一间一间挨在一起,家家户户铁将军把门。沿江连绵四五里的吊脚楼,在江水的冲涤中发出空洞的回响。

    看来杨展是守信的。当然,他也没有必要食言。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天,大西军运送物资的马车、驴车、牛车、独轮车出现在成都到彭山的路上。沿途百姓早已闪避,偶尔出现的人影便是蜀国负责监视大西动向的李志勇和他的伏虎军。

    看了几天,李志勇跑回眉州城,向杨展报告:“大将军,有一件事,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你知道他们运送的东西是什么吗?”

    杨展正和兵部尚书刘见宽在眉州蜀宫东揽阁参详大西军的撤离方案。他放下手中的文卷,诧异道:“你在负责监视,我怎么知道他们运送的是啥?”

    李志勇道:“他们运送的,几乎全是带着树皮的木料。这些木料全都锯成四五尺或六七尺长,整整齐齐。”

    见宽听了也是一惊,“怪不得白文选从年初开始就在龙泉山伐木,问他要那么多木料来干什么,他又不说。”

    杨展目光投向空中,这确实是一个很反常的举动。天府之国,好东西多的是,张献忠独独看上了这些巨树大木?

    而且,他为什么要用车载马拉这种笨办法?既然要走水路,直接把木头扔进江中,顺流而下,岂不省事?

    见宽向来以江河为家,见惯了河流漂木,更觉得事有蹊跷,不待杨展发话,便请求亲自去查个究竟。

    杨展思索片刻,笑道:“我们和他长期相斗,遇事总往深处想,容易把事情复杂化。其实,如果想简单一点,他的这个行为就不难理解了。”

    “简单一点?张献忠是简单的人吗?”见宽道。

    “不管多么复杂的人,他的**就那几样。对于张献忠来说,贪财是人尽皆知的。他在我们四川掠夺了那么多财富,定然要带走。在这天下大乱的时候,若是用金箱银柜装运,一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波折。”

    见宽恍然大悟,抢着说道:“难道是传说中的木鞘?中间掏空了,把金银财宝塞进去,然后再恢复为一根原样的木头,水都浸不进去。是这样吗?”

    杨展含笑点头,“我猜应该是如此。”

    李志勇道:“二十多年前,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曾听说过,那些走镖的人,为掩人耳目,会用这样的法子。但像他们这么大的量,也太匪夷所思了!”

    杨展追问:“多大的量?”

    “总有数万根木头。”

    杨展吃惊道:“有这么多?那就不好说了。不是张献忠搜刮的财富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就是这其中确实有问题。”

    见宽若有所思地说:“那次我到龙泉山去找白文选,听他说,张献忠要求官兵不准私藏财物,所有金银都必须归公。如果被查到有谁私藏,轻者鞭刑,重者剥皮。你们想,这两年,大西官兵在我们四川老百姓身上抢了多少钱财?我觉得,要用数万根木头来装这些财富,也不是不可能。”

    李志勇恨道:“我们不如趁现在就将这些装满金银的木鞘抢了过来!”

    杨展道:“张献忠那么贪财,却只派张文秀一营官兵在江口守护,他难道没有想过会被我们抢夺?还有,张献忠自来狡黠,他为什么那么相信我们之间的约定?这个关键时候,财宝就是他的试金石。谁若贪财,谁就输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杨展内心已千转百回。他将大西军撤离方案的所有细节,又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本性上,杨展相信任何人的话,愿意和任何人坦诚相见。但现在不一样,他所做的事情,每一个细节的成败,都关连着他为之呕心沥血的蜀国和蜀民。

    他拍了拍见宽的肩膀,“为稳妥起见,你还是和志勇去江口走一趟吧,注意分寸哦。”

    见宽和志勇上了蟆颐飞船,须臾便到江口。张文秀将他们迎进营寨,特意带他们走了一圈。这些天从成都运送来的物质堆满了寨子,最显眼的便是堆成了山的木料。

    见宽揶揄道:“抚南将军不怕我看到你大西军的秘密?”

    文秀慨然答道:“要搬家的人,不外乎是这些累赘,有什么秘密可言?”

    见宽又问:“打算把我蜀国搬空?”

    “哪里哪里,不过是些经年积累,舍不了的身外之物而已。”

    见宽指着那堆木头,“还说不是?那是什么?”

    文秀叫来十多个兵丁,搬下来二三十根木头,一字排开,平放在见宽面前。然后又命兵丁取下木料上面紧箍着的铜片。

    “请刘将军检阅!”

    见宽和志勇也不客气,逐一检视。木鞘里面真是花样百出,有很多东西还是他们闻所未闻。

    文秀一一解说,有大西国铸的铜钱“大顺通宝”,有名贵的蜀锦蜀绣,有西洋人送的“千里眼”,也有银锭。

    见宽斜睨了一眼张文秀:“你就不怕我们抢了这些财富?毕竟这可都是我蜀国之财!”

    文秀从容道:“这些身外之物,想来你们不会因之不顾大局。何况,我们出川,是为了抵抗清兵,没有了这些钱财,怎么成事?”

    “好好好,让你们带走。这么多木头,装的全是这些东西?”

    “不满将军,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金银?为掩人耳目,滥竽充数而已。刚才打开看的,都是值得你看的。还有一些没有挖空的木头也混在当中,如果将军还看其他的,都打开便是。”

    见宽哈哈笑道:“还看什么?看了,你也不会送给我!”

    言罢,告辞离去。

    张文秀殷殷送到江边,再三请求,共同促进双方履行约定。

第九十三章 狡兔三窟

    “父皇,我们要回陕西,为什么不直接出川北,杀到汉中,再取西安?”能奇一边帮张献忠刻着像,一边和他闲聊。

    “傻儿呀,陕西几劫几难,一贫如洗,还有什么?我们在这里已经饿得人吃人了,回去就只有等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沿岷江,入长江,经重庆,到湖北,千里跃进,实现战略大转移。然后修养兵马,伺机再从洞庭湖前往陕西。那时候兵多粮广,才能在陕西经营我们的大西国呀。”

    “但是,沿江水路都在杨展的控制之中,万一他使诈,我们岂不是要受阻?”

    “老子正求之不得呢!我们几十万大西军困守成都,正如笼中之虎,早已饿得急红了眼。若是他先失约,开了第一炮,我们正好将计就计,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如此背水一战,胜了,收复失地,整个四川都是我们的,有了粮食,就没必要走了。败了,拼死冲出去,从头再来过,也比现在好得多。”

    “那我们又何必跟他客气?到了江口,直接开战,打他个措手不及!”

    “唉,胜算不大的情况下,又何必损兵折将?能平平安安离开,那是最好的。”

    “哦,父皇,今天已是我给你刻的第三十副画像了,还要不要再刻?我让户部拿去先印出来吧?不然,恐怕来不及了。”

    张献忠拿过刻版,眯眼一看,这幅像并不是他现在的样子,更像八大王时候,那种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被能奇刻画得淋漓尽致。

    “我儿,你这手艺真是可惜了,以后不用带兵打仗,老子专门给你开一个版画坊。那二十九幅木板,都带走,只把这一幅拿去印三十万份,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一张。老子走了,也要让那些川民记住老子这个大西皇帝。等我再打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不会那么抵触我了。”

    能奇未及回答,内侍禀报:“平东王觐见!”张献忠给能奇使了一个回避的眼色。能奇嘟哝道:“有什么秘密我不能听的吗?”

    “老子这是保护你,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那个简单的脑袋瓜,不知道秘密是一种福气。”

    能奇郁郁退出,可望进来,看见张献忠手中的版画,也是惊异,“恭喜父皇,能奇这幅画真把你纵横天下的英雄气给刻出来了!”

    “你这兄弟,自来憨勇,老子哪天不在了,你要给老子照顾好!”

    “父皇说哪里话?我们兄弟定保父皇万寿无疆!”

    “不说那些,老子交代你的事,办的咋样了?”

    “父皇放心,我遵照您的安排,已把财物分作三份,一份运去了江口,让文秀到时装上船;一份运到了锦江边上,锢金水藏;一份运去了信相寺,铸成佛像了。”

    “江口的,自有文秀负责,不用说了。锦江和信相寺,没有泄密吧?”

    “成都就是一座空城,一个活人也没有,怎会泄密?”

    “你给我说说怎么处理的?”

    “我在新津锦江支流江水较浅的地方,拦腰截断,筑起堤坝,然后在干枯了的下游,寻一个僻静之处,挖了一个深坑,把装了金银的木鞘填进去后,又重新用土覆盖,再决堤放流,让江水恢复了原来波涛滚滚的样子。离开那里之前,我抹去了所有痕迹,谁也看不出来,谁也想不到。”

    张献忠阴沉着脸,“你没有抹去所有痕迹!”

    “我真的抹了,绝对藏得很好!”

    “那些参与锢金水藏的官兵,你杀了吗?如果没杀,这件事就成不了秘密!”张献忠冷冷道。

    听此言,可望惊出一身冷汗。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件事的隐秘性,他选的人,几乎都是对自己最忠心的嫡系。杀了他们,意味着自断臂膀。再说,他也做不到那么绝情。

    他的这个心理过程,逃不过老万岁锐利的眼光。老万岁轻描淡写岔开了话题。“行,相信你会杀了他们。再说说信相寺那边的情况,又是怎么处理的?”

    “先铸了十八根四尺长的金柱,再在外面浇上厚厚的银水,最后用铁水铸成了十八个佛像,代替了唐朝铸的十八个铁铸戒神。一样的神不知鬼不觉。”

    张献忠咆哮道:“一样的没有灭掉活人的口!可望呀,这些年,我们父子南征北战,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不管你愿不愿意,手上早已沾满鲜血。这些财富,是我们父子十几年的血汗,更是将来立身行事的资本。可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妇人之仁呀!去吧,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可望从中园出来,立即去找自己的部将马维新。马维新看他脸色不好,猜他定是受了老万岁的斥责,宽慰道:“平东王忍住吧,就快好了,离开这个地方,老万岁心情好转,我们大家就好过了。”

    可望有气无力地吩咐:“你去把那些参与藏金的官兵都杀了吧!”

    “都杀了?你不如连我一起杀了!”马维新大叫。

    “那你说咋办?我父皇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大西军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马维新一向足智多谋,劝道:“我知道老万岁的脾气,也知道你从来不曾违逆他。但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了。现在,你在军中之所以威望最高,除了老万岁的信任,也是因为你有一帮能征善战的铁杆亲兵。若是当真杀了,你拿什么资本和其他王爷比?”

    张可望叹了口气,“不杀,就过不了这一关。”

    马维新道:“老万岁向来狡兔三窟,我们也学一学他。我今天就带着这些人,找个地方去挖坑,把他们埋了吧。只要到时候不上撤离的船,老万岁就不会责罚你了。”

    “我懂你的意思,行事一定要谨慎。一个一个过关,将那些嘴巴不严的,真埋了吧。”

    第二天,张献忠又问起此事。可望淡定地回答:“请父皇放心,全部埋了。”

    张献忠笑道:“我儿办事,自来稳妥,我当然放心了。既然都准备好了,我决定,七月二十四,全体开拔!”

第九十四章 灵猴驾到

    时至今日,杨展已没有退路,离七月二十四日只有三天。各处信息汇聚过来,都是四个字:“准备就绪。”

    无事可做的三天,会更加的惶恐和焦虑。杨展回到重瞳观,在四目仙翁神像前打坐。将所有事情想了又想,唯恐有丝毫的疏漏。

    幸好妙峰和尚早就悄悄将蜀王带到老峨山去了。那里和峨嵋诸峰相连,离眉州城也有三四十里的路程。

    这次的事情,应该不会影响到蜀王的安危。

    从春节到现在,杨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七月二十四日这一天。

    敌对双方,谁想实施“请君入瓮”之计,都不容易,都太冒险,都没有胜算。

    但,张献忠以数十万之众龟缩成都,再呆上两三年,也是可能的。因为他敢吃人,也敢随时出来抢粮。咫尺之间,与其和他无休无止地拉锯,不如早作一个了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时当七月,有的是东风。只不过,这东风是跟着张献忠从上游而来,是张献忠的帮手。

    杨展陷入冥想,待他睁开眼来,大殿中已多了三人一猴。

    见宽笑道:“灵猴驾到,大将军还不赶快接驾?”

    “大板牙,你怎么来了?”杨展起身,亲热地去搂大板牙的脖子。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大板牙,心中再多的忧虑都会荡然无存。

    十几年来,大板牙每每出现,必有重大使命,所以见宽才会说“灵猴驾到!”

    这次不一样,杨展伸出去搂它脖子的手,没有搂着脖子,反遭它一击。如果不是杨展反应神速,右臂已没了。

    杨展跳到大殿外,灵猴追了出来,须臾之间已攻出七八招。杨展未搞清来意,招招闪避。灵猴却步步紧逼,看它神情,浑不是和他练武的样子。

    小金、远洪、见宽懵懂之下,也不便插手。饶是杨展躲得快,灵猴大板牙直如发疯一般,用利爪已将杨展的袍子撕烂几处。

    杨展异常焦躁,“大板牙,我没有心情和你比武,身上有东西就拿出来吧!”

    大板牙却抢过了他腰上的伏虎剑,挥剑相向。见宽大喊:“完了完了完了,大板牙和张献忠一样走火入魔了!”

    四个师兄弟立即组成一个小型的伏虎阵,将大板牙围在中间,想将它制着。

    大板牙却越战越勇,将伏虎剑挥得如一道闪电,剑光过处,空气都变成了它的武器,近身不得。他们只好全力应对,却又怕伤着它,竟在重瞳观这样的清凉之境打得热火朝天。

    定真师叔和观内道士,以及藏在后山伏虎林的伏虎军都听见了动静,又不知道发生何事,全跑来看究竟。

    定真师叔生怕杨展还未明白大板牙的来意,感慨道:“想不到一只猴子也会使用伏虎剑!”

    杨展大叫:“去伏虎林,排伏虎阵,就当一次演练。”

    定真师叔也加入了战阵,灵猴竟也配合,边打边移向了伏虎林,伏虎军在后紧紧跟随,他们将多次改进后的伏虎阵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

    快到江口后山,寂玩和尚挡着了他们的去路。他在庙里都听见了响动,若是让码头的张文秀察觉,就功亏一溃了。

    杨展拍拍他的肩膀:“大和尚放心,这伏虎林既藏得住千军万马,自有它的道理。你的功力,岂是常人可比?”

    大板牙这时已经安静下来搔首弄姿了,见宽见几个师兄和定真师叔都不再追究大板牙的来意,甚是奇怪。

    “你们知道大板牙来干啥?”

    远洪笑道:“定是妙峰和尚或者师父或者蜀王派它来检查我们的伏虎阵练得咋样了吧。”

    定真师叔微笑不语,杨展道:“大板牙现在是我们的战友了,将和我们并肩战斗。”

    费小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代替蜀王的!”

    他们这个伏虎阵,首阵必须六个人。自蜀王退出修养,每次都是李志勇补他的位。但李志勇的武功路数,和他们相去甚远,配合起来,总是有缺憾。

    灵猴则不一样,杨展的伏虎剑是它陪着练成的,而且这些年它经常和师父葛宝在一起,很熟悉他们的重瞳观武功。

    今天排演,它虽为敌方,也看出和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

    杨展又伸手要去搂它,它后退一步,噗的一声,从嘴里飞出一个暗器,直击杨展面颊。杨展将身子一矮,反手接了它的暗器。

    “大板牙,你今天如此不友好,我以后定要慢慢收拾你!”

    杨展边说,边张开手掌,掌中是一颗长长的黄板牙,上面还有唾液。

    大板牙叽叽叽地笑,口中当门的板牙果然不在。

    杨展只得拈起这颗板牙来看,从里面拉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东西,再捻开来,是一张纸条。

    大家都轰然而笑,原来灵猴的大板牙,既是它的暗器,又是它藏情报的地方。

    杨展将板牙还给灵猴,灵猴一仰脖子,板牙又恢复了原样。

    杨展拿着纸条重新回到四目仙翁座下,定真师叔上前拉着他,“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去茶室商量吧,你一个人琢磨,怎抵得上五个人共同参详?”

    到了茶室,杨展将纸条给他们传看,“伏虎阵成,绿翎建功。”又是这句话!多年前,葛宝师父身负重伤后被妙峰和尚接去峨嵋中峰寺,之后派大板牙送回绿翎羽扇,便附了这句话。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没有参透其中的玄机。他和蜀王朱平樨在峨嵋隐居时,曾问过师父。师父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用过。当初他的师父将这把扇子交给他时,便说的是这句话。

    续了几道茶,各人也将扇子端详了多遍,仍百思不得其解。

    定真师叔道:“大将军,你是我们的首领,这既是一句有禅机的话,必是助你成就神功的关键。事非当前,我们多思无益,且待它显露神威之时吧!”

    杨展深以为然,站起来胳膊一挥,“走,回城!”

    大板牙灵巧地走在他们身边。

第九十五章 绿翎羽扇

    丙戊年七月二十四日,张献忠留下成都这一座空城,带着近六十万大西军,沿岷江东进。

    张文秀为前锋,早等候在彭山江口。张可望殿后,带一支劲旅守着成都城门,以备不测。要等大西军安全撤到长江,他再和川北的刘进忠一起撤退。

    张定国领骑兵走左岸,张能奇领步兵走右岸,张献忠自领数千条木船在江中行进,横跨一里,逶迤十几里。

    自进了四川,张献忠还没有到岷江上行过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今年虽遇大旱,两岸仍是郁郁葱葱。他不觉哀叹:“老天,为何就不让老子享用这天府之国?”

    仿佛是回答他的疑问,“当,当,当……”连绵起伏的钟声在左岸前方敲响。

    “这钟声为何如此怪异?”张献忠警觉地问。汪兆麟道:“我早就听说过,彭山伏虎寺的钟声就是这么奇怪。老万岁放心,抚南王驻守在这里一个多月,有什么事,他早就发现了。”

    说话间,已从狭窄水浅的锦江驶入了开阔的岷江口。有十余条大船往码头靠去,其余船只继续向前方行驶。

    远远地,一个小黑点从下游快速飞来,老万岁和大西军还没有看清这是什么,黑点已从木船与木船之间飞过去了。

    兵丁们惊诧地叫起来:“是一条船,一条会飞的船!”

    又有人惊叫:“油,江面上全是油!”显然是那条飞船将桐油泼洒到江中的。

    大部份人来不及去看江面,江面已经笼罩在密密麻麻的火箭中了。

    岷江燃起了熊熊烈火,已有木船被点燃,大西兵鬼哭狼嚎。

    “哪里?敌人在哪里?”老万岁的船还没有着火,还比较镇定自若。

    “左岸右岸都是!”

    “给老子开炮呀!好你个杨展,正合我意,今天非拼一个你死我活!”

    “我们的人也在左岸右岸!”

    “那就赶快后退,抢占上风口!”

    “后面堵着了,退不了!”

    张献忠蒙了。数千条船在这里挤着一团,往前冲吧,火随水流,正好烧个精光。往后退吧,锦江那边水浅,江面又窄,根本调不了头。

    左右两岸都陷入了激战,炮声隆隆。要想文秀、定国和能奇来救,是不可能的了。

    难道,今天要葬身此地?张献忠脸都白了。

    所幸,夏季的江口,江风浩荡,火势迅速往下游蔓延,虽然损失了一些船只和兵丁,大西大部份的船只还未被点燃。

    张献忠长舒了一口气,讥道:“杨展小儿,连风向都搞不明白,还学人家赤壁大战!”

    火往下面流淌,两岸又有定国和能奇替他抵挡,张献忠现在呆在江上是最安全的。

    他观察了一下两岸的战况,既然杨展只将重兵安排在这里,他便可趁势指挥水军向眉州嘉定进发。只要夺得这两处城池,大西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他挥起他的大王刀,“兄弟们,向眉州进攻!”

    千余条木船追在燃烧的火线后面,全速前进。

    “嘭嘭嘭”跑得最快的木船撞在了拦江铁锁上,船毁人亡。张献忠呆在江心,还没有想好下一个对策,却看见本已流向下游的火线反身扑了过来。

    恍然间,仿佛天空中有成千上万只孔雀在飞翔,火线追逐着他们的翅膀而来。

    张献忠情急之下,虎拳击出,将火控制在了他的主船之外,数千条木船这一次全都烧了起来。船上的大西官兵纷纷跳入江中,没死的,往两岸游去。

    在他的船上,有独臂将军冯全辉,对他最是忠勇。他拉过冯全辉来,附耳急急低言:“全辉,这条船上装的全是我最值钱的宝贝,我托付给你了!我从那边悬崖上岸,你就把船沉到那里,然后上岸去隐蔽起来,帮老子守着这些财宝,这是我自己翻身的本钱!”

    他也顾不上汪兆麟等人,施展轻功上了悬崖。文秀、定国正在与蜀军激战,看似乱作一团,实际他们已落入一种奇怪的战阵中。

    张献忠虎拳击出,虽也有很多人倒地,但大部份都是大西兵丁。

    他们被卷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围在身边的敌人,或者是披袈裟的和尚,或者是着青色道袍的道士。

    林中,阴风飒飒。大西官兵被切割成无数块,全都陷入了重围。

    “张献忠拿命来!张献忠拿命来!”在这样的叫声中,张献忠已被六个着白衣的道士单独围起来。

    他分辨不出谁是杨展,也不知道其实有一个是猴子。这六个白衣道士飞快旋转,于他们,这密密的林子仿佛不存在。而他,撞来撞去,几乎寸步难行。

    若他是一个神志清醒的人,早命丧于这样的怪阵。但他是一个走火入魔到极致的王,越是遇此险境,越能激发深藏的魔性。

    “昂,昂,昂……”阵阵虎啸,越过千山万水,整个蜀国都在颤抖。

    尽管浑身是伤,他的大王刀砍出去,依然无可抵挡。既然分不清,那就不用看。他闭上双眼,乱挥乱砍,虎拳也无目标地出击。撞上哪颗树,哪颗树便和他一起受伤。

    他是一只疯狂的老虎,在林中卷起了带着腥味的狂风。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多少剑、拳、掌,只知道杀、杀、杀……

    杨展啊,杨展,你敢和我比赛杀人吗?我杀了多少人啊?老天,我活着就是要杀、杀、杀、……

    双方人马从伏虎寺杀到重瞳观,又从重瞳观杀向伏虎寺。疯狂的张献忠已经杀红了眼,完全忘记了逃跑。他不跑,便有一拨又一拨的大西军进入伏虎林。

    伏虎林已经不成为林,满地的断树残枝,人和马的尸体也堆了一层又一层。杨展明显感到自己这方已有很多人死伤,并肩战斗的师叔和师弟们都有不同程度受伤。再这样耗下去,还说不清楚谁先死去。

    他大喝一声:“撤!”

    师叔和师弟们都懂他意思,飞身跃起,闪向一边。灵猴却没有明白过来,见他们跃起,它便直接扑向张献忠。

    张献忠一拳向它击去,灵猴的身子腾空飞出,杨展心上一疼,跟着飞起,将灵猴接着了。就在这眨眼间,张献忠重新逃进了大西军的人海。

第九十六章 江口大战

    一切都在杨展的筹谋中,一切又都在意料之外。

    比如,他安排见宽的蟆颐飞船将桐油送到大西阵中,知道七月的东风无法置大西军于死地,所以,又以拦江铁锁挡着去路,只想把战场牢牢控制在江口。

    出人意料的是,那本已随着滔滔大江往东奔去的火线,竟然会反身扑回大西阵中,将张献忠的数千条木船焚烧殆尽。

    当时,他在左岸指挥伏虎军布好了伏虎阵,正准备围剿张定国和张文秀,看见张献忠带着水军往下游冲去。一急之下,忘了铁锁的存在,心里想着,如果我能让那火反烧过来就好了。便下意识将怀中的绿翎羽扇抽出,往江中一扇。

    奇迹出现了,仿佛有千万只孔雀飞出来,飞到江中,改变了风的方向。张献忠不得不扔下燃烧的木船,被逼进入他们早已布好的伏虎阵。

    原来这便是“伏虎阵成,绿翎建功”的玄机。

    照理,张献忠这一次必死无疑。没想到,他的魔性反倒让他增添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他若和杨展单打独斗,是打不过杨展的。之所以用伏虎阵,是为了把他从大西军中切割出来,以免他用人海做挡箭牌。

    但见他越战越勇,杨展便想改变策略,撤掉伏虎阵,只身将他消灭。

    谁知,灵猴没有明白他的用意,孤身落入张献忠的虎拳,被发了疯的张献忠一掌击飞。杨展去救,张献忠趁机混入大西人海。

    再重新组织伏虎阵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重伤后的张献忠在定国和文秀的掩护下向成都方向逃去,杨展带着伏虎军在后面死追。

    逃到伏虎寺,张献忠想进去歇口气,刚走到门口,里面的弩箭雨点般射来。张献忠恼羞成怒,闪到旁边,命令向寺庙射火箭,伏虎寺随即陷入火海。

    杨展追到这里便止了步,因为他发现事情又超出了预料之外。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支队伍挡着张献忠的后撤之路。现在居然没有人影,出了什么意外呢?穷寇莫追,若是他追去,说不好这场大战谁输谁赢。

    正在犹疑,被曾英派来围剿大西军的李占春单骑独马从张献忠逃跑的方向过来。杨展迎上前去,“李鹞子,怎么回事?难道你全军覆灭了?”

    李占春翻身下马,跪在杨展面前:“李某挡贼不力,请大将军赐罪!”

    杨展跺脚道:“你倒是说呀,出了什么事?”

    李占春道:“我带来的人马虽多,但大部份都是摇黄投过来的。平日看他们勇猛,这次带来立功,不曾想全是些见利忘义的东西!你们打进树林中后,从江边逃上来的大西兵丁,对这些人说,大西的金银财宝都落到江中了,叫他们赶快去抢,别和他们打架了。这些人一听此言,果然就跑,只留下我和亲兵,哪里抵挡得了没命逃跑的大西军?”

    杨展气得咬牙切齿,千算万算,没算到金银财宝最终还是救了张献忠一命!

    他扶起李占春:“将军请起,先去看个究竟吧。”

    左岸的战斗结束了,右岸还在炮声隆隆中。张能奇很惨,他虽有五军都督并肩作战,无奈对手是马兰兰、杨璟新、马祥麟所带的白杆兵、广元铁骑,以及天全和宝兴土司所带的藏兵。

    这次,杨展将蜀国能发动的军队,几乎都发动了。右岸都是老实人,不把对手消灭,不肯收兵。

    左岸除了和尚道士江湖游侠,就是贪财的摇黄残余。这些人都跑到江边捞宝,甚至有的还跳进了江水之中。

    看见满江漂着的大木头,杨展终于懂起了,为什么当初张献忠要运送那么多的木头到江口。张文秀为什么要打开那些木鞘给见宽看。显然,当战斗打响,张文秀便将这些木头推到了江中。

    张献忠太狡猾了,即使不得不做冒险的事情,也会给自己留后手。

    看见江中纷乱的场面,杨展冷冷道:“兵部尚书刘见宽、重庆都督李占春听令,组织打捞战利品,据为己有者,杀无赦!”

    那些正在哄抢的人颓然上岸,在杨展威严的目光下,把抢到手的东西都交了出来。

    因为下游安了拦江铁锁,漂在江面的木头都被打捞起来。这些木头,或者就是一根木头而已,或者就只装了锦缎那样的普通物品。

    至于那些装了金银的,现在正在二层水中缓缓下沉,因为是木头做的鞘,一时之间还不会沉底。要把这些木鞘打捞上岸,普通兵丁没有这样的本事。

    杨展派小金和远洪去右岸督战,他和见宽带着伏虎军,拿着长枪在江中探,遇有正往下沉的木鞘,就狠狠一钉。这个钉的分寸很不好拿捏:轻了,钉不上去;重了,只能加快木鞘的下沉速度。

    幸好伏虎军都是有武功在身的,在木鞘彻底下沉之前,打捞上来很多,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还有多少沉到了水底。

    见宽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木鞘和木头,道:“以我当初在张文秀营中看到的估计,已捞上来一半有余。”

    杨展悄悄对他道:“我看仅为一成!”

    见宽一惊:“你怎么知道?”

    “张献忠何许人?如今看来,当初那些络绎不绝的马车牛车全是障眼法,真正最值钱的,一定会在成都上船,而且,最珍贵的,一定只在张献忠船上!”

    见宽叹道:“可惜现在都沉到了江底!”杨展盯他一眼,他方醒悟,闭了嘴。以他们师兄弟的水上功夫,沉在水底,其实和存在蜀国仓库没有两样。

    右岸的炮声和火铳声、厮杀声都停歇了。没一会儿,小金、远洪带着几员大将过来,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璟新年少,赶紧报喜:“大将军,右岸全面大捷,消灭了十多万大西军,剩下的人被新津过来的人马接应走了。那边全是步兵,我们缴获了很多金银和武器!”

    杨展立即向几位土司行礼:“全靠各位土司爷齐心合力!今天的战利品论功行赏,就当犒劳大家了吧。”

    马祥麟是他的大舅哥不好说什么,天全和宝兴的两位土司赶紧表态:“合力消灭魔王,本来就是我们的应尽之责。大将军若是给武器,我们可以接受,金银就不要了。今年大旱,蜀国有数百万人要吃饭,大将军就用这些金银去贵州云南买粮吧!”

    旁边的李占春没有吱声,和他一起来的摇黄“争天王”袁韬对他说道:“李都督,我们可不能白跑这一趟。”

    李占春又羞又气,“闭嘴吧你!还好意思说!”

    袁韬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手下的兄弟都快饿死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你来这里送死了。”

    杨展自来尊重曾英和李占春,不想让他们脸上无光,便对袁韬道:“这位将军,大家都是蜀国的队伍,你手下的兄弟既然饿着肚子,等一会儿就找户部尚书领些粮食吧。至于今天擅离职守之责,就交给李都督处理了。”

    袁韬红着脸道谢后退下,李占春仍是羞愧难当。杨展安慰他道:“这是魔王大限未到,怨不得都督,下次,我们再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

第九十七章 隳城焚都

    张献忠逃到新津,顽强的生命力支撑他走到这里,已是不易。一见全副武装的可望,他大叫:“赶快杀过去!他们正忙于捞宝呢,杀他个片甲不留!”

    言罢,轰然倒地。义子们惊叫着扑过来,一探鼻息,还好。可望让定国和文秀赶快送父皇回成都,他带人从岷江右岸去接应能奇。

    张献忠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杨展会尽起蜀国之兵,更没有算到他有一把能改变风向的绿翎羽扇。

    他认为,就像当初入川一样,左右两岸夹江而行,必会所向披靡。即使不能顺利出川,最低限度也是一次打粮行动。

    没想到,自己竟然身负重伤。在这种情况下,义子们哪还有反扑过去的心思?能接回能奇和五军都督就不错了。

    江口大战,大西军损失惨重。张献忠五成的金银沉入江底,官兵伤亡也近半。

    逃回成都的张献忠醒来后气急败坏,他恨透了蜀人。在他昏迷不醒时,仍在与蜀人作战。奇怪的是,那些蜀人或者没有头,或者没有手脚,或者披着剥到一半的人皮。他们阴森森地叫着:“张献忠,还我命来!”

    他左冲右杀,杀出一条血路,突然看见师祖静光。静光道:“你赶快离开四川,我来帮你打死这些厉鬼!”

    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跑,快跑呀,杨展杀来了!”

    本来围在床边的义子们下意识跳到旁边,因为醒了的张献忠就是乱杀乱砍的魔王,杀得兴起,天王老子也认不得。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他们这才想起,父皇重伤在身,这才又围拢过来。

    张献忠睁开眼睛,“你们以为老子死了?老子死不了!老子哪怕死了,也会找杨展索命!可望,过来。”

    可望上前,俯首听命。

    “水路走不了,就走陆路,一定要尽快离开四川,我们才有活路。”

    “等你伤好再说吧,父皇!”

    “不,现在就开始准备。第一件,轻装减负,金银必弃,妇女必杀;第二件,隳城焚都,绝不把成都留给杨展!”

    可望赶快答应下来,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必须尽快让他恢复元气。杨展江口大捷,变得更加强大,很快就会来进攻成都。清军又在北边步步紧逼。

    过几日,张献忠缓过气来。知道可望还没有执行自己的命令,拿着大王刀,亲自将身边的三百多个嫔妃、宫女杀掉了,只留下陈皇后和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子。

    一边杀,一边喘着粗气念叨:“金银必弃,妇女必杀!”杀一阵,拄着大王刀歇一阵。

    他这是又要杀人泄愤呀。身边已没有百姓可杀,也没有川兵可杀,只有妇女可杀。他认定这次的失败,都是女人、钱财惹的祸!将士们习惯了富贵就不会冲锋陷阵,贪恋着美色就不会出死力拼杀。

    老万岁亲自带头,全体将士也只得以老万岁为榜样,动手杀自己的女人。如果是四川本地的女子,更是一个都不能留。

    可将士们在成都驻扎久了,很多人都跟女人有了感情,配成了夫妻,生下了儿女,他们又怎忍心举刀加害呢?于是整个军营里,泪水混着血水流成了河,哀嚎痛哭之声,震动原野。

    张可望知道自己不赶紧行动,父皇江口失利的怒火便可能烧到自己身上。他命人在中园空地上铺满草席垫子,重申搜银令,严禁士兵私藏金银,“如有私藏至一两者,处斩,有藏至十两者,本犯剥皮,全家斩首!”不一会儿,草席垫子上就堆满了无数的金银、珠宝、首饰及珍贵器物。

    大家都明白,老万岁的金银财宝都被杨展打落到岷江中了,这是变着法儿在自己人身上搜刮。

    江口大战的失败,更加坚定了张献忠放弃成都的决心。

    既然水路不通,那就取道陆路,向川北进军,直接前往陕西。川北,有都督刘进忠的数万军队驻扎在保宁,还有险峻雄伟、易守难攻的“朝天关”。

    在北上之前,他发誓要屠尽成都人,毁掉成都城。他对左丞相汪兆麟说:“金玉投之水,宫室焚以火,自我得之,自我灭之,不留毫末贻他人!”

    这一次,他在军营里杀害的也不仅仅是女人,还包括老幼病残,他担心有这些人在军营,必然行动迟缓,不能急行军。

    他还下令把军营和城内堆积如山的死尸都腌制成肉干,装在车上,行军时充做军粮。

    接下来,就是毁掉成都城。成都,以“一年成邑,二年成都”,故名成都。现在,张献忠用半个月的时间,让它变成虎狼出没的废都。

    丙戊年八月,张献忠搬到成都城外十里,派遣各营兵将带着锹、锨、锤、钎分段平城。成都城墙高大坚固,众人挖了半月,才仅仅掘平了垛口。垛口以下坚硬如铁,锤击钢钎,火星迸射,分毫不动。

    兵士们又在墙角下掏挖,希望将底下掏空,墙体自然就坠毁了。谁料挖了数尺,发现地基都如铁水铸成一般。下面的地桩栏杆似的,不足一尺远就排列一根,每根地桩都有一尺多粗,牢牢的钉在地下,像生了根一样,分毫不动。

    老万岁亲自来勘察,也无可奈何,干脆下令放火焚烧蜀王宫殿,也是他居住并改造过的皇宫。霎时,烟气腾空,火光烛地。

    承天殿前有两根石柱,雕刻蟠龙,极尽工巧,但粗壮坚硬,难以摧毁。老万岁让人取来纱布、蜀锦等用油浸泡,层层缠裹,然后举火。烈焰冲天,燃烧了一昼夜,终于把两根盘龙石柱烧枯折毁。老万岁拍手称快。

    老万岁随后下令全城纵火,城内官衙、寺院、民房四处焚烧,全城一片通红,犹如火海,夜间百里外皆亮如白昼,大火整整燃烧了半个月才熄灭。如果发现有未烧尽的残木,也都派人拾检成堆,投入烈焰,不烧成灰烬决不罢休。

    成都这座壮丽甲天下的历史名城,完全变成了一片瓦砾焦土。

    该烧的都烧了,该埋的都埋了,该杀的都杀了。九月十六日,刚刚伤愈的张献忠率领三十万大西军向北而去。

第九十八章 两块石碑

    杨展跪在蜀王宫废墟上,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两颊抽搐,双手在瓦砾中摸索。他分不清这到底是张献忠的错,还是他的错。

    世间万物,谁在乎,谁负责守护。张献忠只是一个掠夺者,带不走的东西,一把火烧掉,这是强盗的逻辑。

    他想守护,就应该拼了命防备和阻止。和张献忠斗了这么多年,表面上,仿佛屡屡取胜,每一次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一次,代价实在太大!他该如何向蜀王和蜀民交代?

    小金只有一只眼睛,此刻也恨不得另一只眼也瞎掉。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就不会有撕裂的疼痛。这便是他们血液中的蜀都,做梦都想重新回来的地方。

    远洪用一只手在废墟中翻寻,试图给蜀王朱平樨找一件留作念想的东西。

    见宽施展轻功,在无边无际的废墟中飞来飞去,辨识着过去那些繁华的街道和富丽的建筑。

    他们来得太迟了!

    张献忠隳城时,他们还在忙于秋收。直到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成都的天空,一片片的赤云顺江漂到眉州,他们才明白过来,匆忙带着五万将士,追至成都。

    大西军已扬长而去,往昔那座金碧辉煌、巍峨壮观仅次于京师皇宫的蜀王宫建筑群已然灰飞烟灭。只有横跨金水河的三座汉白玉曲背桥,宫门前那一对栩栩如生足踏绣球石狮子尚在,然而也是灰尘满面。

    李志勇在旁边提醒杨展:“大将军节哀呀,我们是去追击敌人?还是就地驻扎?”

    杨展强忍悲痛,缓缓道:“命将士们全城搜索,看能不能搜到还活着的人和有用的物”。

    结果只搜到了蜀王宫废墟下一块署有大西皇帝张献忠印记的《七杀碑》。

    这碑落款大顺二年五月十三日,整体上是一块质地坚硬赤褐色产自雅州芦山的花岗石,高约七尺,宽约三尺,厚约八寸。上面镌刻着一排钢叉大字:“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特别是那七个杀字,相当吓人,如同飞掷出去的七把钢叉,森然狰狞。

    在场将士无不惊诧骇然,这个魔王,一边大肆杀人,一边给自己找借口,荒唐可怖到极致!

    杨展仰天长啸,继而恨道:“张献忠无耻残忍到这个地步,不杀他,无以宣泄我蜀人冲天之恨。”

    杨展领军往北追去,一直追到距成都百余里的汉州止。张献忠走一路,杀一路,抢一路,烧一路。

    杨展追到汉州,汉州刚被张献忠点燃,情状惨不忍睹。

    是扑火救人,还是继续追击?

    杨展第一选择,永远都是前者。他下令全军各部扑灭余火、救死扶伤。

    火虽然灭掉了,但,汉州这座从前城池阔大、人烟稠密、市场繁荣的城市,经张献忠屠城,处处断壁残垣,残尸狼藉。

    兵士们又搜到张献忠的一座碑,是《圣谕碑》,碑上刻着:“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落款是大顺二年三月。

    杨展骂道:“一个泯灭了人性的魔王,要诡诈到什么地步,才欺骗纠集得了那么多人当他的刽子手!”

    他令兵士将城内城外的残骸拾起,又在汉州西门外挖了一个大坑,筑成“万人坟”。为了铭记这一段痛史,他提笔写了一篇《万人坟碑记》:“丙戊年,逆贼张献忠乱蜀,将汉州人杀戮数十万。予奉命平寇恢国,提兵过此,痛彼白骨,覆以黄壤,爰题曰万人坟。凡我士民,春秋霜露,伤父兄之惨难者,一以恸先灵,一以仇寇厉,拜扫依依。忠孝之思,竖发难昧,宁不勃然而兴乎。”

    这篇《万人坟碑记》,详细地记录了汉州遭受的浩劫,命军中有金石镌刻技能的将士,将自己撰写的《万人坟碑记》镌刻于《圣谕碑》背面。

    做完这一切,已是黄昏。

    小金道:“穷寇莫追,我们这样匆忙追来,粮草弹药都不充足,若是魔王回头死缠烂打,我们定败!听说清兵已占领汉中,不仿让他们去打,我们退到成都,扎好营寨,做足准备,再和他们厮杀。”

    杨展沉吟片刻,点头道:“先让两只恶虎去争,也好。再说,顺庆还在曾英手中,定然不会放他从那里离去。我们暂且退回成都,定好战略,再集结精兵。”

    见宽道:“师兄,当日蜀王曾吩咐我,当你在杀仇和保民之间犹豫的时候,请你选择保民。他说,坏事做尽的魔王,老天必不会让他长久。而百姓,是我蜀国的根本,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番话,搅动了杨展的内心,返程路上,一言不发。倒是今天挖出来的两块石碑,成了将士们议论的焦点。

    内中有一些知道内情的,便将这两块石碑的来龙去脉给大家讲了出来。

    原来,张献忠天天杀人,全无悔心,又恐众叛亲离。便问汪兆麟,有什么办法可以消除内乱。

    汪兆麟说道:“圣人都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之。此等荷戈执戟之辈,唯知吃饭穿衣,有甚知识。我们只需假写数言,名为天书圣谕以惑之,若辈自服矣。”

    张献忠问何谓天书圣谕?汪兆麟道:“容臣做来,须遇暴风雷雨之日,方可行。”

    有一天,忽阴云四布,雷电交作,雨若倾盆,至次日卯辰时方止,城内外水深丈余,傍河两岸漂没营房数千。

    汪兆麟以老万岁名义传牌晓谕内、外八路将领官兵人等,道:“夜间皇上亲见天书坠落庭中,天书言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世间不忠不孝,造孽太重,人心不合天心,大劫已到,不必怜息。皇上向来斩杀军民人等,俱自造之孽,天网难逃,尔官民人等,当洗心涤虑,以回天怒。如后再有罹法网者,皇上奉天诛之,其勿恨怨。”

    先是命工部尚书王应龙监工督造立碑刊行各府州县,正面楷书竖排阴刻“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款识为“大顺二年二月十三日。”

    又命严锡命于碑阴作圣谕来历注解。大西军不知道这是张献忠的诡诈之术,以后有斩戮者,皆信为天诛。

    从此,张献忠惨毒较前更加百倍。后来,干脆将后面的两句:“鬼神明明,自思自量”,改成了七个“杀”字。大西将领,深信不疑,逢恶助虐,良心尽丧。屠城、屠堡、屠山、屠野、血流成海。

第九十九章 放虎归山

    杨展退到成都,在废墟上扎好营寨。各处赶来的蜀兵也连营而居,方圆数里,形同城郭。

    大将军帅帐搭在蜀王宫的遗址上,用布作幕,堂室俱备,暂时充作蜀**政中心。

    第一次议事,文武百官就吵翻了天。文官主张别去追张献忠了,赶紧重建家园,恢复生产。武官主张一追到底,杀死张献忠,为蜀国蜀民报仇雪恨。

    就是他们师兄弟,也分成了两派。小金和见宽相信蜀王的话,老天会收拾张献忠的。在这乱世,不管是清军还是南明,谁都容不下张献忠,莫如让他们去斗。蜀国蜀民之前遭了大难,应喘口气,休养生息。

    远洪则力争,此时不灭了张献忠,更待何时?等他在川北站稳脚跟,万一不去抗击清军,调转头来抢地盘,岂不永无宁日?

    兰兰和璟新虽不说话,心里支持远洪,他们想得更深沉,天下大乱,像张献忠那样的劲敌杀一个少一个,这世界才能构建新的秩序。

    杨展抿唇苦笑了一下,大家说的都有道理,若是既能杀张献忠,又能重建蜀国,护蜀民周全,岂不更好?

    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起了年初师父编的那首童谣,“三月干,四月干,五月六月埋官杀官,七月八月人头堆成山。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前面几句几乎都应验,后面两句难道也是天注定?

    他问道:“诸位可知道哪里有凤凰山?”

    内中有几个川北人,大吃一惊,立即回道:“西充就有凤凰山!”

    杨展道:“我虽没有诸葛先生的能掐会算,但我的师父葛宝早已算出,张献忠将会命丧凤凰山。所以,我决定听从蜀王旨意,放虎归山,让老天爷去收拾他。”

    他这一锤定音,文武百官都有些忐忑。户部尚书费小金不安地扶了扶右眼上的眼罩,“大将军还是再斟酌一下吧,毕竟涉及蜀国国运。”

    见宽更被杨展如此轻率的决定吓着了,语无伦次道:“大将军,你!你竟真的要放虎归山?”

    那些一力主张穷追猛打的武将们更是不服,或者躬身在地苦苦哀求,或者抱拳向上据理力争。璟新张着嘴巴,傻傻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的母亲在旁边只是冷笑。

    杨展也不解释,端坐帅位,肃然下令:“兵部尚书刘见宽听令,三日内重新部署各地防务,务必牢牢控制蜀国所有失地,严防周边觊觎者,重点防范大西溃散之兵。”

    刘见宽出列领命,他这个兵部尚书,只是帮杨展撑一个桩子,大小事情还得杨展来拿主意。

    “各处守将听令,”杨展眼光扫视了一周,武官们再有意见,大将军一旦发令,也得俯身听令。“各处仍然要将防务和屯田作为首要任务,平时抓紧练兵!”

    眉州都督铁脚板领命后,退到一边,忍不住嘟哝道:“又不去追张献忠,干嘛还要练兵?”

    杨展沉声道:“不要说张献忠还没有报销,就是他死了,你以为他那几十万大西军就会一哄而散吗?若是散了,流毒更可怕,更要防范。我们与其去追着他打,不如早点作好准备。还有清兵,既然已经打到汉中,入川是迟早的事,他们打起仗来比张献忠更难对付!”

    铁脚板是粗人,但也有一些计谋,问道:“大将军放虎归山,难道是想让张献忠去替我们抗击清兵吗?”

    杨展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议,也只得答道:“张献忠怎会做赔本的买卖?他取道川北,是被我们逼的。我猜他想的不是抗击清兵,而是如何避开清兵!”

    话题又扯回军事讨论,大家都来了兴趣。远洪接道:“他要避开清兵,现在却迎头北上,用意何在?”

    杨展道:“这便是黄虎张献忠狡黠的地方!让我们以为他要去打清兵,就不会死追,中途却悄悄溜了。我们堵了岷江,他还可从嘉陵江进入长江。”

    远洪大叫道:“你明知他的奸计,为何还要中计?”

    杨展得意的目光在堂下一扫,正遇上兰兰嘲笑的眼神,他的脸一红,眨眨眼道:“天机不可泄露。”

    话已至此,大家方明白,原来大将军放虎归山不是那么简单。事关军事机密,自然不便在这里捅破。

    杨展见众人脸上都现恍然之色,之前的种种担忧都不复存在,便接着下令,“户部尚书费小金听令,尽快恢复各地生产。另外,重建蜀都,再造一个‘一年成邑,两年成都’的神话!”

    小金欣然领命,杨展又点远洪,“吏部尚书帅远洪听令,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尽快配齐各地官僚,一个月内,所有新收复的地方官衙都必须运转起来。”

    …………

    议事快结束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叙州都督马兰兰上前道:“大将军,我有一事上呈!”

    “何事?”杨展心道:“你不知道回家再说吗?”

    马兰兰仿佛看到了他的心一样,“国家大事,当然要在堂上当众禀报。”

    “好,你说,你说。”

    “我们既已收复蜀都,虽然现在只能以营寨为行宫,理当迎回蜀王,坐正皇位,将蜀国大小事情纳入正轨。”

    杨展脸上又是一红,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确实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但她说出来,就有了闺房之密的味道。兰兰的心思显而易见,心疼杨展背负太多,心疼自己长期夫妻分居。

    他也只好耐心解释,“蜀王养病正在关键时期,若是看到这废墟之城,必然伤心难过。我们怎忍心让他再加重病情?待重新建起了蜀都,再迎他回来,方为妥当。”

    兰兰道:“人是活的,建筑是死的。我相信蜀王,在保蜀民和保蜀王宫之间,他定会选择前者。若是他知道那个残害蜀人的魔王被赶走了,一定会更加高兴!”

    杨展不便在脸上显露神色,而兰兰却不依不饶,连璟新都脸红了,伸手拉她道:“妈,别说了!”

    兰兰拱拱手,四方行了礼,率先走出了议事堂。望着她的背影,杨展怅然若失。

    小金赶出来,呼道:“师妹请留步!”

    兰兰头也不回,“师兄不用说了,你的好意我知道,无奈守土之责,刻不容怠。”

第一百章 秋雨绵绵

    不管杨展放还是不放,张献忠都进入了川北的崇山峻岭。一路上,老百姓听说张献忠来了,都早早逃避他方。

    蜀道本已艰难,绵绵秋雨之中,大西军翻山越岭,一步一滑,行程缓慢。向导杀了一个又一个,张献忠总是怀疑他们用心险恶。

    凡经过的地方,无论县城、集镇、村舍,一律抢光、杀光、烧光。

    快到顺庆的时候,负责断后的张可望赶了上来,他已侦察清楚,杨展回成都去了,后面没有追兵。

    张献忠长舒了口气,发誓道:“此番出川,不争得天下,绝不再来。夺了江山,再毁四川。”

    可望建议,既然没有追兵,大队人马不要再去钻山沟沟了,直接从驿道出川。

    他充满向往地描绘:“我们夺下顺庆,沿着驿道,从顺庆到西充,再到保宁,抵达广元剑门关,经昭化出川,在陕西勉县褒城附近向左拐,之后,沿褒河过石门,穿越秦岭,出斜谷,直通八百里秦川。”

    张献忠狐疑地望着他:“可望,你打小跟着老子混,什么时候走过这条道?”

    可望答道:“父皇,自你提出离开四川,我们就把几条出川的路背得滚瓜烂熟了。”

    张献忠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若是老子有所闪失,你可千万把大西军带好,帮老子报仇雪恨啊!”

    可望赶紧跪下:“父皇千秋万岁,孩儿永远唯你马首是瞻!”

    张献忠命内使将其他几个义子和汪兆麟也叫到行宫来,召开秘密军事会议。

    他在成都当了两年半的皇帝,虽说不喜欢繁文缛节,但习惯了大排场。行军途中,每扎一次营,都要搞一个行宫,文武百官的朝会必不可少。

    大家聚拢,他说:“老子之前就说过,现在不是回陕西的时候,我们的最佳选择,仍然是去湖广。”

    张定国吃惊地抬起头,问道:“我们去湖广,应该往东走,干嘛往北行?”

    张献忠狡黠地一笑:“不往北行,杨展岂能善罢甘休?”

    “我们不是要去汉中抗击清军吗?”

    张献忠啐了他一口,“别整日想那些没用的,当此乱世,还是先想着保全自己。杨展就巴不得我去汉中替他打清兵,他坐山观虎斗,做他妈的美梦!”

    张定国有些失望,他确实很想去打清兵,唯有这样,才能洗白大西军在四川的累累罪行。

    张可望也失望,他想回陕西,不管前面有多么艰难,他都想回到自己的家乡。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都没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杀人,杀了一批又一批。

    这个年辰,当刽子手也难啊!他知道要顺着父皇的话头,便问道:“父皇是怎么打算的,不妨告诉孩儿们。”

    张献忠道:“我们必须拿下顺庆,但不是为了继续北行,而是从那里,取道嘉陵江,再取重庆,入长江,一路下行,进入湖广。”

    “重庆?那里不是有曾英吗?说不定杨展也在那里等着呢!他为什么没有来追我们?除了想放我们去和清军斗,难道就没有其他阴谋?”张可望一脸不可思议,边说边看几个兄弟,想从他们的神色上找到同感。

    张献忠老谋深算地干笑了几声,“你是曾英的手下败将,所以怕他。老子可不把这黄口小儿放在眼里。说到杨展,我比你们了解他,此刻正给老子揩屁股呢,他顾不上去重庆拦截我们。杨展并不是诸葛亮,他也没有称雄天下的野心,他只有为蜀国为蜀民的那点私心。我们只需要摆脱他就好,没必要怕他。”

    汪兆麟适时溜须拍马,“老万岁神机妙算,我们这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取道嘉陵江,别说杨展、曾英,就是清军也措手不及!”

    张献忠道:“这是最高机密,就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连守在保宁的刘进忠也别告诉。有他挡在那里,清军自然无从得知我们的去向。”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文秀关心道:“不告诉他,我们走后,他可能来不及撤退呀!”

    张献忠冷笑一声,“你的好心不一定会得到他的好报!这个骁骑营都督,早和我们父子不是一条心。前一阵,他不知收留了多少逃跑的川兵!”

    停顿片刻,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个一个审视面前的义子和女婿,直看得他们发毛,然后肃然说道:“我即使怀疑全天下的人,也绝不会怀疑你们中的任何人。记住,不管我杀多少人,都杀不到你们的头上。”

    能奇头脑简单,心里承受能力差,忍不住嘟哝,“父皇要我去死,我也愿意!”

    其他三个已俯身弯腰:“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张献忠兀自说道:“不管有多么强大的敌人,我都不怕,最怕的是自己人互相猜忌。你们说说,这两年半,你们在我面前说的话,有多少出自真心?是不是看我杀人杀得红了眼,就不敢直言相告?孩儿们啦,你们把我害得不浅!你们可知,越是无人真心劝谏,我便越是心寒,越要杀人来宣泄。由此看来,你们和我终归不是亲父子啊!”

    包括汪兆麟在内,他们齐刷刷跪了下去。

    绵绵秋雨落在帐篷上,每一滴的声响都透着寒意,张献忠突然感觉异常清醒。他将他们一一扶起来,挨个抚摸拍打,渐渐热泪盈眶。

    这几个孩子,十几岁便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好不容易入了川,封了王,才不到三年的时间,却要仓皇出川,茫茫天地,还不知究竟要去何处落脚。

    言语上,他责怪着他们。内心深处,却是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他拔出腰上的短剑,沉痛说道:“我的罪孽,我自己偿还。今日我自戕,你们出川后改弦更张,天下人便不会把我的账算到你们头上了!”

    他的这个弯转得太大了,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可望身手敏捷,趁他不备,夺了短剑。

    可望抓住他的手,泣道:“都是我的错,作为老大,没有替父皇分忧。该进谏时,又顾惜自己的性命,害父皇做了无法回头的错事。父皇惩罚我吧,大西军可不能没有您!”

    汪兆麟也劝:“老万岁要为几十万大西军着想,前有劲敌,后有追兵,若是没有了您,他们可怎么活?”

    提起大西军,张献忠的头又痛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蜀道翠柏

    安排好成都的一应大事,杨展带着刘见宽、李志勇、铁脚板,以及三个和尚、一只猴子,进入了川北的崇山峻岭。

    他们从驿道上一路向顺庆追来,很快追上了急行军的张献忠。

    张献忠正在和曾英抢速度,因为他们截获了顺庆守将熊应瑞的信使,知道曾英不日就会派兵来救顺庆。

    顺庆几易其手,现在属曾英节制。守将熊应瑞和冯有庆听说张献忠来了,吓得脚肚子抽筋。正在惶恐中,杨展一行进了城。

    杨展已然弄清楚凤凰山的方向,他进城是为了命令熊应瑞为张献忠让路。

    熊应瑞瞠目结舌,怀疑此人是否为杨展。杨展伸手取来一张弓,随意一拉,射落了千米之外房檐下的一只灯笼。

    搞定熊应瑞,他们返回驿道,准备搞定张献忠。

    崎岖蜀道,在深山密林中逶迤北上,驿道两边是一年四季翠绿的古柏。

    三个和尚带着一只猴子与行进中的大西军逆向而行,看看要相撞,又没事,仿佛路面突然加宽。

    诡异景象很快惊动了张献忠,张献忠令人将他们引导到面前,饶有兴味地问道:

    “见到大军,不知避让,你们出家人就真的不怕死吗?”

    年龄最大的那个和尚回答道:“将死之人,有何可惧?”

    “哦?你们赶着来求死?”

    “不,我们来告诉大王,别再往前走了,前去不远,就是死路。”

    张献忠狂笑道:“老子在四川不到三年,受够了你们这些和尚道士的胡言乱语!不想让我进攻顺庆,可以求我呀,何苦编出这样荒唐的话来?”

    老和尚道:“大王自然不会相信。为免生灵涂炭,我已劝说顺庆守军为你们让出路来。你们不必入城,只需顺着驿道直往前走就行了。”

    “哈哈哈,你诓鬼哦?我为何要相信你?”张献忠正要吩咐杀了这三个和尚,突然看见亲兵将自己的饭菜端了过来,玩笑道:“要让我相信你的话,你便将这些猪肉、狗肉吃掉!”

    老和尚昂首望天,朗声问道:“如来佛祖,今日我可破戒否?”

    “啪”的一声,驿道旁高大的翠柏上落下一个印着“*”字的石头。众人抬眼望去,树上什么也没有。

    老和尚俯身拾起,摇头晃脑道:“如来有令,为救生灵,何惜一戒!”

    言毕,抓起猪肉和狗肉,狼吞虎咽。

    张献忠哈哈大笑,“你这和尚都能破戒吃肉,我也破戒不杀就是了。传谕全军,不进城了,他不来堵老子,老子便不去攻他。”

    说实话,不攻顺庆就能继续前行,张献忠求之不得。若是因为攻城耽误了行程,曾英赶来,就麻烦了。

    这老和尚真是老天送来帮他的。

    他好奇问道:“和尚,你姓甚名谁?何处驻庙?”

    老僧一边躬身告辞,一边回答:“叫我破山和尚吧!”随后和那两个和尚一只猴子飘然而去,身后留下一首悠扬的揭诗:“老僧来到无人陪,幸有杨柳当门垂。只见柳花开又落,不知春梦几时回!”

    这诗字字撞在张献忠的心上,原来是她!是她要救自己。玉珍啊,玉珍,原来你知道我要走了,原来你在这里为我送行。

    张献忠命令大西军快速通过顺庆,往西充方向推进。

    到了西充,仍不进城,一头又扎进了崇山峻岭。来到一个叫金山铺的地方,扎下营寨和行宫。金山铺所在的这座大山,蜿蜒数十里,形若凤凰,故名凤凰山。凤凰山周围悬崖峭壁,易守难攻,可山顶却是平地,最适合安营扎寨。

    大西军驻扎凤凰山,谁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官兵都以为是为了摸清楚汉中的虚实,确定下一步的进军方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张文秀的队伍一驻下来,便开始秘密砍伐树木,打造战船。

    杨展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牢牢控制住事态的发展。

    其实曾英从重庆已经出发了,半道被杨展截回。曾英甚是不解,问道:“大将军若是真要放虎归山,为何当初又要在岷江上截杀他?”

    杨展高深莫测地一笑:“为了杀虎,一计不成,再定一计。我这次定要将他灭在蜀山蜀水之中,这是他欠我们的。你只需作好部署,别让他的余毒流播川东!”

    曾英向来佩服杨展,自然对他的杀虎之计深信不疑,带着人回重庆了。

    杨展顺着古驿道又去了保宁,他必须在实施行动计划之前弄清楚清军在汉中的动向。

    路上,他碰到了刘进忠的信使,截获了刘进忠给张献忠的密报。原来,刘进忠以为张献忠真要从这里出川去汉中,便想立下头攻,去偷袭汉中的马科。这是一封请战信,盼张献忠尽快回复。

    杨展沉吟片刻,命人杀了信使。

    过几天,保宁又来了一队信使。一直守候在这里的刘见宽从翠柏上飞身而下,击晕了他们。

    取出信件一看,原来刘进忠等不得张献忠回信,便去进攻马科,谁知有了清军支持的马科实在太强大,刘进忠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他怕清兵很快便来攻打保宁,这才派信使禀报,希望张献忠尽快开到保宁,抵御清兵。

    杨展暗笑:“天助我也。”令见宽将信件放回,拿了这些人身上的财物,做出劫财的假象。

第一百零二章 深山军变

    张献忠接到刘进忠的军报,气得火冒三丈,下旨骂道:“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偏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日的,入你妈妈的毬,钦此。”

    杨展截获这道圣旨,也不禁哑然失笑。但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张献忠根本不可能去汉中。他带着那三个和尚、一只猴子隐匿在深山的斗金宫中,严密观察着张献忠的动向,寻找着最佳的战机。

    刘见宽按照他的嘱咐,已经和李志勇潜进汉中,打探清军动向,作最后的准备。

    如今张献忠把一百二十个营垒扎在凤凰山一带方圆五十里的区域。张可望在七坪寨,张定国在四方寨,形成犄角之势,锁钥机关,遥相呼应,攻守一体。即使杨展再集结蜀国人马一起来攻,也不一定取胜。

    凤凰山虽然不高,但起伏较大,进可攻,退可守,又紧靠金山铺的古驿道。北通广元、汉中,可从容窥测清军南下动向。南通重庆、夔门,可洞悉川东行止。

    这个战略要地,在各方势力对峙的时候,显得尤其重要。

    张献忠在这样的环境,比在成都还舒服。如果不是缺粮,凤凰山真是一块坐地称王的风水宝地。

    “打粮”行动紧锣密鼓,各营派出去寻找粮食的频率大大加剧。空手而归者惨遭杀戮的戏码天天都有,逃亡、锄奸的腥风血雨夹着秋天的寒意,在山谷间肆虐。

    大船即将打造完毕,张献忠对义子们说:“当初咱老子带着你们起兵的时候,身边只有千把人,驰骋疆场,所向无敌。如今兵多了,反而屡屡失败。可见兵在精而不在多,要那些贪恋富贵、怀有二心的无用家伙有什么用!咱老子只需劲旅三千,便可横行天下。在我们离开之前,最后要做的事情就是除掉那些没用的家伙!”

    义子们面面相觑,大西就这点人了,他还嫌多?而且,老是这样自断手足,将士寒心,人人相疑。

    张文秀求道:“父皇若是觉得人多,把那些老弱病残留下来也好,只求父皇别再杀戮了,都交给我处理吧。”

    “你怎么处理?”

    “我为他们另建一处寨子,让他们留在那里,像当地人一样生活。”

    “这儿全是深山老林,这么多人,怎么生活?”

    “即使他们最终会饿死,也比现在被自己人屠杀强。”

    张献忠点点头:“行,老子就成全你这点善心。”

    第二天,张献忠正襟危坐,下令各营兵丁从他面前鱼贯而行,每三人抽取一名,交抚南将军张文秀领走。

    张文秀在凤凰山上空旷之处造了一座木城,将挑选出来的兵丁都安置在木城中居住。

    这些兵丁见惯了大西军中的各种杀戮,现在被带进木城,顿时大恐。其中有人绝望地喊道:“兄弟们,反正都是死,与其坐等被杀,不如冲出去拼死一博!”

    人在生死关头,即使老弱病残,也有无限的勇气和力量,上万人齐声呐喊,往门外冲杀。张献忠早有防备,立即命令向木城开炮。

    张文秀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倒在炮火之中。

    这是张献忠入川以来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屠杀,直杀得身边的人瑟瑟发抖。

    几个义子垂头丧气,各自回了营中。见此情形,张献忠顿然有了众叛亲离的失落感。不禁抡起拳头,狠击着自己的脑袋。

    “报,紧急军情,刘进忠投靠清军,清军已从百丈关入川!”

    这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张献忠跌坐在地。半晌,他命令紧急召集文武大臣举行最后一次朝会。

    他知道,必须把散了的人心收回来,所以语重心长地说道:“过去咱们杀人,是为了解救这些人脱离世间苦难。虽然杀了他们,实在是为他们好。如今劫数到此,杀运已终。从今天开始,咱老子再也不杀人了,你们千万不要生出二心。”

    包括义子在内,一众文武沉默无语。张献忠提高嗓门,重重发出一声:“嗯?”

    “谨遵老万岁谕旨!”大家赶紧回答,声音有气无力。他们习惯了张献忠反复无常的行为,一点都不相信他今天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他又会故伎重演。

    张献忠宣布:“咱老子决定了,十一月十七日拔寨起营,取道嘉陵江,再入长江,最后回到广阔的湖广。”

    终于要走了,大家眼前一亮,或许,离开这个本来就不应该来的地方,才是一条活下去的路。

    张献忠将队伍分作四个大营,平东将军麾下十九营,安西将军麾下十六营,抚南将军麾下十五营,定北将军麾下二十营。

    “老万岁……”听他分派完毕,汪兆麟一声惊呼,又硬生生吞回了后面的话。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不是战前部署,更像分家。他若把心头的感觉实言相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也很清楚。

    张献忠见他神色不定,安抚道:“兆麟勿忧,我和你自然是跟着定北将军走了。”

    汪兆麟嗫嚅道:“没事,我怎样都行。”

    ……

    最先发现刘进忠投靠清军的人,并不是张献忠的部下,而是刘见宽。

    刘见宽在汉中不费吹灰之力弄到了清军装备,正要返回四川,恰遇刘进忠到汉中拜见豪格。

    他快马加鞭赶回来禀报杨展,杨展便在驿道上将此消息散播出去,更添油加醋,加上了清军已入百丈关的内容,张献忠的奸细如获至宝。

    大西军果然紧急行动起来,山岳沟壑之间,飞鸟遁迹,百兽逃逸,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第一百零三章 血沃凤凰

    时已深秋,山间浓雾弥漫,七八米之外只能靠声音分辨人和动物的行迹。

    这样的早晨,最适宜睡懒觉。但张献忠陷于马上就要离开四川的兴奋中,天还未大亮,便已召见过几拨人了。

    他必须一一确认各项准备是否妥帖,能想到的细节都应该想到。

    中军都督王尚礼正听他吩咐,老营里哪些东西怎么带走,交给谁负责,若遇情况如何处置。

    突然有亲兵慌慌忙忙入帐报告:“老万岁,不好了,清兵打来了!”

    张献忠神色不变,手一挥,就要一掌击毙这个冒失鬼。王尚礼扑通一声跪倒,张献忠始想起他昨日才发誓再不滥杀,却也忍不住骂道:

    “大白天,你哄鬼,清兵打来了,老子散布各处的探马都是吃素的?再不济,老营周围还有一百二十个营,清兵能闯进来?”

    话刚落音,又有一人飞跑进来报告:“老营对面山上有人马甲胄声,雾大,不辩多寡。”

    老营对面,全是密林,无法驻军,所以没有大西军。若是出现人马甲胄声,着实有点可疑。

    紧接着,第三个亲兵进来了,“对面叽里哇啦的说话声,很像是清兵。”

    张献忠坐不住了,披着蟒袍,冲出老营,隔着太阳溪,向对面张望。高声骂道:“哪里来的声音?哪里有人影?”

    浓雾紧紧笼罩着山溪,哪里看得见对面?突然,一只箭穿透浓雾呼啸而至,正中张献忠前胸。张献忠猝不及防,仰面倒下。

    王尚礼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起,回到营中。亲兵和内使们大乱,高叫:“老万岁被杀死啦!老万岁被杀死啦!”

    离老营最近的张文秀和张能奇抢进营中,老万岁已经自己将箭拔了出来,心口有一个血洞,汩汩涌出鲜血。旁边扔着一只带着血肉的箭。

    文秀和能奇跪在身边,手忙脚乱帮他止血,全都张皇失措,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老万岁异常清醒,咬牙切齿道:“杨展啊,杨展,你以为你如愿以偿?老子做厉鬼,也不放过四川!”

    张文秀哭道:“父皇,别说话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张献忠越来越虚弱,文秀和能奇轮流将真气输入他体内,方撑到张可望和张定国到来。

    张可望的武功高出几个兄弟,赶快封住张献忠的穴道,想要帮他止血。无奈为时已晚,他的血都快流尽了,整个老营充溢着滚烫的血腥味,凤凰山的土地大口大口吞食着他的魔性的热血。

    可望和定国也含泪为他输入真气,张献忠心知大限将至,振作精神吩咐道:“可望啊,带好兄弟,保大西,去云、贵,投南明。”

    言毕,撒手而去。

    老营内一片嚎啕,谁都说不清楚是伤心、是绝望、是迷惘?还是长期被恐怖压制后的顿然释放?

    张可望毕竟老练,肩上又扛了老万岁的重托,立即追问王尚礼,“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父皇是如何中箭的?”

    王尚礼说了整个过程,几个义子都跳了起来,“清兵?我们刚刚从四面八方赶来,怎么没有看到?”

    王尚礼道:“我手下已有人追过去了,待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张可望狐疑道:“从对面山上射箭过来,若非练过真气的武功高手,谁能做到一箭贯胸?把之前进来报消息的人叫来!”

    三名亲兵跪在地上,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吓得全身筛糠。

    张可望道:“你们把听到和看到的,再给我说一遍。”

    他先问第一个人,“你凭啥说清兵打来了?”

    事关生死,那人回答道:“我听见对面有马蹄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起初以为是自己人,没在意。结果突然一股风吹散了山沟里的浓雾,我便看见五六个长辫子的清兵骑在高头大马上,好像要冲过来。”

    “你怎么知道是清兵?我们和他们还没有交过战。”

    “扎长辫子,骑的马也比我们的高大,穿的衣服也很奇怪,那一定是清兵啊!”

    第二个人不待问他便道:“我也听见了越来越急的马蹄,还有盔甲在行军时候的摩擦撞击声。这几天大家都在流传清军要打过来了,所以我赶快来报老万岁。”

    第三个人说:“他们两个进去后,对面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我想听清楚他们在说啥,结果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叽里哇啦,不是中原人和川人说话。”

    王尚礼拾起还带着老万岁血肉的箭,跪着呈上:“王爷们请看,这便是杀害老万岁的凶器,你们一定要给老万岁报仇啊!”

    张可望接过箭来,仔细观察,其他兄弟也凑上来看。张定国道:“这箭确实是清军有名的齐鈚箭,箭头是锋利无比的铁,箭杆是杨木,羽毛是雕羽。这种箭射程远,杀伤力很大。”

    张定国平常对各种兵器很感兴趣,凡天下有的,总是想方设法弄来收藏和研究。所以他的话可信度较高。

    但张能奇吼了一句话出来,他们听后大惊失色。他是对着文秀吼的:“张文秀,父皇死之前说的话,你怎么不告诉兄长?”

    文秀哭道:“你也听见,你怎么不说?”

    可望逼文秀:“你说!”

    “他说,杨展啊杨展,你以为你如愿以偿?老子做厉鬼,也不放过四川。”

    张可望失望道:“他平常也爱这样说,心愿未了,死不瞑目罢了!”

    能奇执意道:“你刚才也说了,能从对面山上射过来,一箭贯胸的,定是武功高手,这人肯定是杨展!”

    可望道:“清兵中也有武功高手。既然这些亲兵都看见了,也听见了,这箭也属于清军,那就是清兵了!”

    “不,不能下这个结论!”

第一百零四章

    一直没有说话的汪兆麟沉着脸,喑哑地说:“不,不能下这个结论!清兵是一种可能,杨展是一种可能,我们自己的人也有这个可能!”

    他的话炸裂了老营,连张献忠的尸体也差点跳起来。四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继续说道:“凤凰山方圆五十里都是我们的人,若是清兵或者杨展进来,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何况是接近老营!相较而言,自己人的可能性更大。”

    张可望咬牙道:“你不会武功,怎知武功高手的神出鬼没?”

    汪兆麟退后一步,“平东王,刚才你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才赶过来?”

    张可望圆睁着双眼,眼中很快涌起血色,“汪丞相,你这条狗可不要乱咬,我在二十里之外,听到消息赶过来,途中还要安排人去追击敌人,这不需要时间吗?”

    和他前后脚进来的张定国也说:“我也来迟了,难道我也有嫌疑?”

    本来跪伏在张献忠尸体旁的张能奇飞身而起,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住汪兆麟的脖子,骂道:“你这狗贼,你不过一名死囚,父皇抬举你做了丞相。你不思报效,天天在父皇面前蛊惑他杀人。咱们疆场拼杀这么多年,才挣下这么点基业,被你今天一言,明天一语,葬送殆尽!如今,父皇刚刚闭眼,你又妄想来挑唆我兄弟,你还想活命吗?”

    “能奇不可!”张可望大叫道。他可不希望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就要了汪兆麟的命。那样,他真是就说不清了。

    可惜能奇那把用于雕刻的小刀太快了,汪兆麟的鲜血从颈中喷涌而出,混合到老万岁的血里,也算为老万岁殉了葬。

    汪兆麟早就知道,老万岁是他的护身符,一旦有所不测,几个王爷都容不下他。他胸中甚有韬略,在危难之际,便想搅乱大西军,以便在乱中求得立身之地。不曾想刚一施计,便提前殒命。

    张定国沉稳地站起来,面对可望,躬身到地:“请兄长监国,为父皇报仇!”

    “请兄长监国,为父皇报仇!”

    “请兄长监国,为父皇报仇!”

    文秀和能奇齐喊。张可望涕泪纵横,扶起三个兄弟,“父皇不在了,我们兄弟更要抱成一团,保住父皇剩下的这点心血。我们还是按照父皇之前的分配,各人带好自己的兵。办完父皇的后事,就去报仇雪恨。”

    去追清兵的几路人马陆续回来,王尚礼最先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我们追了二三十里,连影子都没有看到,倒是守在山脚的人看到了,有五六骑人马从山中冲出来,往广元方向跑去,全是长辫子,一路兴奋大叫,叽里哇啦,听不清楚,偶尔有张献忠几个字,还不停重复雅布兰几个字。”

    “雅布兰?”张定国恍然大悟,“他是清军中最厉害的神箭手,很多年前就听说过。但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呀。”

    雅布兰一直是多尔衮亲随,按常理应该在北京。他们更加确定杀害张献忠的是清军,但也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多尔衮的大军来了。

    很明显,这几个人是来探察大西动向的,竟无意间撞上老营,一箭射死了身经百战的老万岁!

    现在,老万岁身死,刘进忠投降,清军定然会抓住机会入川。

    果然,张可望派出去的人也回来了,他们没有追上那几个人,但在广元附近听说,刘进忠带着清军入川了。

    杨展一行跑到广元地界,又隐入大山,烧毁清兵行装,悄悄回到成都。小金和远洪听说张献忠一箭贯胸,高兴极了,嚷嚷着要去报告蜀王和师父。

    杨展道:“我们只要把消息放出去,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大家一定要说,是清军的神箭手射死了张献忠!”

    远洪不满道:“张献忠和我蜀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大仇得报,正应该告诉军民,是大将军亲手射死魔王,以此振奋人心!”

    杨展肃然道:“若是图一时痛快,后患无穷。谁杀死了张献忠,他那几个义子都会找他报仇。他们的战斗力,你们都深有体会。与其让他们来找我们拼命,不如给他们向蜀人赎罪的机会。”

    费小金从来都想得比较深远,“如果他们不向清军报仇,而是一溜烟跑了,我们岂不是白费心机?”

    杨展道:“我们在西南方向扎着口子,又有曾英在川东方向拦着,他往哪里跑?找清军报仇,还能闯开一条往北的路,他们别无选择!”

    随后,杨展重新对蜀军作了部署,既要防着大西军杀回成都,又要防着清军灭了大西军再来进攻成都。

    大家散开后,杨展陷入了沉思。以往,张献忠是蜀国最大的敌人,原以为消灭了他,就能为蜀民争得一片和平的净土。不曾想,如今的形势更加复杂。

    张献忠死了,留下几十万连死人都要吃的大西军。清军入关了,一路所向披靡,如狼似虎,眼看打进四川。

    还有那些打着南明旗号的队伍,遵义的王祥无时无刻不想着争夺地盘。

    即使蜀军内部,想独立出去称王的,大有人在。自从摇黄残余投靠曾英后,杨展明显感到曾英上报的消息越来越少。比如当初争夺顺庆,事前未报,事后方有一个形式上的报备。

    天下大乱,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下求生存?

    大板牙自从加入伏虎阵就一直守在杨展身边,此刻见他沉思,便去逗引,呲牙咧嘴,欲要陪他练武。

    杨展拂开它的爪子,脑中突然灵光乍现,“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乱世之中,擅纵横者,方得天下。”

    杨展立即通知见宽,二人一猴又上了蜀北驿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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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风月介绍:
明末,平静了几百年的天府之国硝烟又起,搅动了三千里岷江风月。蜀难连年,血流沃野,尸塞河道,虎狼纵横。主人公在一众和尚道士的帮助下,平叛乱、御流寇、战魔王、除虎患,最终重建蜀国,再现“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蜀山蜀水的美好画卷。岷江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岷江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岷江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