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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逍遥小都督txt下载     逍遥小都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八章 王侯之家

    荆娘子在寒风凛冽的码头上追出几步,抓住了曹华的袖子,眼神满是慌乱:

    “相公,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在船上躲了一个月才过来...你别赶我走...”

    曹华停下脚步,眼中带着几分恼火。

    荆娘子连忙把他抱住,脸颊贴在胸口,只是‘呜呜’的哭。

    “江南兵荒马乱,让你在京城好好带着,我又不是不回去,你跑过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出来旅游,你是不嫌事大?”

    荆娘子死死抱着曹华,连连摇头:“没有...我...我在府上真的呆不住...我想你了...我好好呆着,不会拖累你,你别赶我走....呜呜...”

    曹华抬起手来,荆娘子猛的哆嗦了下,便把脸埋在他胸前,身体紧绷微微发抖。

    曹华吸了口气,忍了许久,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

    “家里欺负你了?”

    “没有.....两位夫人对我很好,只是....只是她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和她们没话说....苏姑娘有自己的铺子,我什么都没用,只能呆在府上,也没身份.....有些个丫鬟背地里说我整天舞刀弄枪粗俗不堪,我气不过,又不敢打她们......”

    语气包含憋屈,如同找到诉苦的人一般。

    曹华闻言微微蹙眉,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道的高门大户本就是这样,除了家主和嫡妻拥有绝对权威,其他各房的丫鬟仆役都有自己的小主子,即便主子间和和气气,下面的丫鬟也会背地里勾心斗角。玉堂照样背地里说几个嬷嬷的不是,根本就管不住。府上的丫鬟是王府带过去的,对地位划分很严苛,偏房妾侍的地位都没管家教习嬷嬷高,更别说身份家室都没有的女子,这在大户里面只能算通房,地位还没玉堂高。

    曹华沉默了下,抬手在荆娘子背上轻柔抚了几下:

    “一群下人,也只敢背后碎嘴,靖柳还不是被她们冷落过,你理会她们做甚。”

    荆娘子抽泣声小了些:“我...我就是气不过.....你是我男人,骂我也就罢了,她们一群丫鬟凭什么说我坏话,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上次跑出来,被哥哥逮住了,那群丫鬟又说我没规矩....”

    曹华略显无奈:“这说的没毛病,你离家出走还不让人说?”

    “你骂我就行了,夫人骂我我也认了,她们凭什么说我?我就是气不过....”

    曹华轻轻一叹,抱着她安慰道:“实在气不过和洛儿说一声就是了,让洛儿去管教她们,瞎跑什么?”

    “我...我不敢,公主有身孕不能受气,我怕...”

    “嗯?”

    曹华一愣,抓着荆娘子的肩膀,让她抬头面向自己。

    荆娘子话一出口便暗道不妙,脸‘唰’的白了,嗫嚅嘴唇,不敢吱声。

    曹华审视片刻,确定她表情没有作假,脸色便显出几分焦急,叉着腰来回渡步。

    “洛儿有了身孕...她怎么没在信中提起...这都四个月了...一个个的,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靖柳怎么也这般不懂事....”

    荆娘子双肩微抖,低下头颤声道:“公主怕你担心...不让说...”说着说着,便鼻子发酸,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华渡步片刻,揉了揉额头,拉着她转身走向马匹:

    “算啦,两下收拾完方腊回京,这段时间你先呆在王府暂住的地方,再乱跑用链子把你拴屋里。”

    荆娘子哆嗦了下,跟着翻身上马,抱着曹华的腰,坐在后面小声道:

    “我晓得了,不会给你添麻烦。”

    声音柔弱至极,确山县初见时的那点江湖气,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磨的干干净净。

    曹华纵马疾驰,沉默了许久,握住了腰间冰凉的手,明显感觉到荆娘子缩了下,然后抱得更紧了,脸颊贴在背上。

    “雪儿,我知道你会些武艺,放在江湖上也算好手,不过跟了我,便不能由着性子来。我的对手不是王侯将相就是万里挑一的枭雄,不到最后关头根本分不清敌友,你根本对付不了,别想着帮忙。”

    男人的身体挡住冬日寒风,荆娘子脸颊紧紧贴着后背的衣衫:

    “.....公主是金枝玉叶,陈姑娘出自官宦之家,苏姑娘也有百万家财,府上的丫鬟都不敢轻视。我什么都没用,连弹曲都不会,只会一点功夫....怕你嫌弃我...”

    “....你再不听话,真嫌弃你了....”

    “....我听话....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唉.....”

    -----

    寒风潇潇,军旗猎猎。

    杭州城头之上往外看去,是火把绵延如海的禁军大营,断刀残甲、战壕拒马,以及已经被埋在雪地之中的尸骸,在城墙下方一望无际。

    方七佛双手笼袖看着城外的苍茫天地,脸色依旧古井无波,眼中却带着几分忧色。两军交战,终究不能以一人之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竭尽所能,也没法掌控百万义军的人心。

    在打下杭州后,义军大半将士便已经满足,抢到了足够的银钱、女人,占领的足够多的地盘,便开始惜命,不想再把落入口袋的东西倒出去。吃饱了饭的流民,便舍不拼命了。他心里想着整个天下,可义军却只想着江南,根本没有北上的野心。与大宋朝廷划江而治分庭抗礼,是大多数义军的看法,连方腊遭受几场挫败之后,也有收兵稳住当前局面的意思。

    可朝廷显然不想划江而治,义军不能一鼓作气,便只能一泻千里。

    方七佛看着满目苍凉的杭州城,长长叹了口气......

    --------

    杭州城外,遥遥可见城头的中军大账之中。

    童贯坐在案前,与诸多将领商议着明日攻城的计划,围城近一月,诸多将领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闷。这么久攻不破杭州,若是局面僵持下来,凭借杭州的富饶,守个一两年也不是不可能。七万大军安扎在城外,每天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拖太久京城恐怕又要骂人了。

    王禀站在大帐外,看着极远处的城墙,露出几分恼火:

    “七万西北禁军围了一个月都上不了城墙,杭州是怎么被叛军一夜攻破的?张禄,你来教教我。”

    杭州防御使张禄脸色一白,站起身来,吞吞吐吐:

    “连日暴雨,冲毁了水门,方腊军乘虚而入,才导致杭州被破。”

    “呵呵。”

    王禀点了点头:“那行,你去找几个道士求雨,咱们在这里等着城墙自己塌。”

    众多将领咽了口唾沫,知道王禀被杭州城久攻不下弄发火了,三丈六的城墙,小号的云梯都够不着,撞车也撞不烂城门,这么坚不可摧的一座大城放给敌军让他们去啃,能不冒火嘛。

    康王每天都在大账之中旁听,此时抬了抬手:“杭州城高墙厚,堡垒齐全,已经落入敌手,说这些气话没有意义,各位将军谁还有破城之法?说出一起研究,再拖下去就得在城外过年了。”

    诸多将领都是为难,一名副将开口道:

    “杭州只能围到粮尽援绝,等叛军自行撤出,硬打攻不进去。”

    “想办法收买敌将,或许能里应外合...”

    “挖地道潜入城中倒是可行,只是杭州河流太多,很容易挖到暗河...”

    叽叽喳喳讨论半天,没一条可以行得通。

    康王端着茶杯琢磨了片刻:“曹华前些日子和本王说过,从京城运了些火器过来,威力极大,算日子也快到了,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童贯听见这话,摇头轻笑:“奇淫巧技,不当大用。军中也有‘霹雳炮’,守城尚可,攻城毫无作用。典魁司造的什么‘火铳’,连黑羽卫自己都懒得用,只能当装饰。曹华恐怕指望不上。”

    康王想想也是,三丈六的城墙,不是几件军械就能撼动的,当下也不再多说...

第四百三十九章 蚌孕双珠

    将四门‘大都督炮’送到步卒驻扎的营地,由黑羽卫严加看守之后,曹华驱马来到了杭州城外一座小庄园之中。

    庄园距离禁军大营不远,以前便是王府的产业,康王的数百家眷在这里暂住,等着攻下杭州后好回白马山。

    穿过虎捷军的层层守卫,曹华拉着有些拘谨的荆娘子直接来到了后宅。

    走了一路,荆娘子也逐渐恢复了情绪,与曹华十指相扣,低头行走之间,时而瞄上一眼,说着些侯府里面的琐事小事:

    “...玉堂对我最好,说我像谢大侠,非得缠着我学武艺,我教了她一手,她就把绿珠打哭了,害的我也被陈夫人说了一顿...”

    “玉堂这丫头是得收拾。”

    “...绿珠是个好女娃,嗯...就是有点傻,我有次瞧见她在屋里偷偷用布把胸口缠着,还以为受了伤,一问才晓得她觉得那地方太大,其他丫鬟老笑话她.....”

    “这妮子,寒儿羡慕的不得了,她还嫌弃...”

    “...陈夫人最厉害,现在府上谁都怕她,公主有了身孕不能走动,可府上的产业需要打理,公主还想亲自过去,嬷嬷劝都没有,陈夫人直接就把公主锁起来了,然后公主就老实了...”

    “是吗?靖柳胆这么肥?”

    “真的,别看陈夫人柔柔弱弱,脾气好烈,认准了的事情谁说都没用,连你都敢骂。”

    “嗯....骂我什么?”

    “骂你‘曹贼’啊,我经常听见陈夫人一个人在屋里念叨‘曹贼’,显然是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苏姑娘偶尔来府上,听见她这么称呼你,还老劝她改口来着.....”

    “呵呵...回去再收拾她...”

    “...公主自从怀了身孕,不再责罚犯错的丫鬟下人,还缝了一大堆娃娃穿的衣裳...”

    “洛儿连女红都学会了?义父还留了几双鞋子,估计洛儿的手艺没义父好....”

    “...我哥莫名其妙把李大人的闺女招惹上了,他和李大人称兄道弟,岂能做这种事情,我就把他骂了一顿...”

    “你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儿做甚?然后了?”

    “然后....然后我哥不搭理人家,李家小姐就把我哥打了一顿,到现在还躺着养伤,不然我哪里跑的出来....”

    “.....??”

    曹华满脸黑线...

    -----

    暂住的宅子肯定没有王府大,房间不多大部分仆役都只能在过道上打地铺。

    曹华说着家常话走走停停,来到了赵霏的房间外。闺房里亮着灯火,走过窗畔侧目瞧去,珠圆玉润的小寡妇正坐在床头,呆在这里也没啥事可做,依旧在绣着花。

    房门‘吱呀—’推开。

    赵霏抬起头,瞧见曹华突然回来,脸色微微一红,继而就看到了后面的荆娘子,显出几分惊喜:

    “雪儿妹子,你怎么下江南了?”

    “送些东西,顺道过来了。”

    荆娘子微微颔首走到屋里。在王府住了几个月,两人还算熟悉。赵霏的性子太好,基本上男女通杀人人都有好感,荆娘子也一样,见曹华把她安排在这里,心里也放松了几分,上前微微行了一礼:

    “参见公主殿下。”

    “呵呵,不用这么客气。”

    赵霏放下针线,笑意盈盈:“坐吧,洛儿妹子最近怎么样?一晃都四个月了,挺想念她的。”

    “夫人...嗯...很好,也很想念公主。”

    荆娘子不习惯和皇族贵人打交道,一直在酝酿措辞。

    两人在床边坐下,说了两句,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

    荆娘子想了想,觉得借宿的事还是女人开口比较好,便轻声道:“曹大人让我呆在这里,府上没房间了,估计得麻烦公主几天。”

    “无妨,雨儿忽然晚上不过来了,我一个人也害怕,你来了正好。”

    赵霏如此说着,抬眼望向曹华,却见曹华在门口瞄了几眼,然后就关上了门,插上了门栓,又去关窗户。

    赵霏浑身一震,笑意全无,当场就懵了。

    荆娘子略显疑惑,打量几眼:“曹大人,你...关门做甚?”

    “私离军营呆不了太久,你们俩等会儿再拉家常。”

    荆娘子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脸色爆红,下意识的掩住嘴唇,悄悄看了旁边的赵霏一眼,却见赵霏表情僵硬,似乎有些生气。

    荆娘子那里敢在赵霏面前和情郎亲热,两位夫人也就罢了,反正是自个相公。赵霏可是个寡妇,还是大夫人的姐姐。

    荆娘子眼中显出几分羞涩,小声道:

    “曹大人...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赵霏懵了片刻后,便又恢复了端庄的模样,轻咳一声:“曹驸马和雪儿妹子许久未见.....想来有很多话要说,我...先出去...”

    赵霏站起身来,低着头往外走。只是刚走出几步,就被曹华按着肩膀,推着往回退:

    “霏儿姐,她还是雏儿,好不容易抽空回来一趟,主要是来找你麻烦。”

    “!!!”

    赵霏满眼错愕,焦急羞恼布满熟媚脸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颤颤巍巍的被推着往回走。

    荆娘子瞧见这一幕,震惊少许后,便是怒火中烧,起身就把赵霏拉到了身后,厉声道:“狗官,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竟然欺负寡妇,你...你不是人...”本就和她哥荆锋一样侠义心肠,虽然心里害怕曹华,可心性改不了,再害怕再喜欢,也不可能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赵霏似乎找到了救星,急急忙忙躲在荆娘子身后,焦急道:“曹驸马,你...你稳重一些,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能做。”

    曹华吹灭了蜡烛,一手一个把两人扔到被褥上,略显无奈:

    “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说这些有用吗?”

    赵霏坚决摇了摇头:“我没嫁你,不能做这种事情,嫁了也不行...”

    荆娘子听见这话倒是愣了下,回头打量赵霏几眼,瞬间明白了目前的状况——都是一条贼船上的姑娘...

    明白这个难以置信的真相后,荆娘子眼中的怒火很快的烟消云散,变成了尬尴,略显柔弱的望向曹华:

    “曹大人...这不太好吧...”

    曹华解开腰间玉带,微微偏头:

    “把她按着。”

    “啊?”荆娘子捏着裙角,看了看旁边往后缩的赵霏,很纠结:“我不能做这种欺负人的事儿.....”抬眼瞄了瞄,发现曹华居高临下露出几分威胁,她只得咬了咬下唇,磨磨蹭蹭抱住了赵霏,小声道:“公主,对不起哈...”

    赵霏羞怒焦急之下,眼泪都出来了,挣扎了两下,发现荆娘子抱的很认真,只能羞急道:“曹华,你...你岂能这般欺辱人,我生气啦...”

    荆娘子于心不忍,咬了咬红唇:“要不...我伺候大人就行了,别欺负公主。”

    “没说不让你伺候,把衣服解开。”

    荆娘子略显窘迫,低头看了看靠在她怀里的赵霏,犹豫片刻,也只能解开上衣的布扣,露出藕色的鸳鸯肚兜,然后颤颤巍巍伸向了赵霏的袄裙系带。

    赵霏枕在两团之间,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眼见自己也中门大开,只能服软:“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呵呵...”

    曹华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幔帐,厢房中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响....

第四百四十章 吞城火蟒

    翌日清晨,冬日的晨曦洒在早已不负往日美景的郊野之间。

    杭州城北门外,禁军大营响起战鼓,尝试攻城的数千禁军,推着高大的云梯,缓缓向着杭州北门毕竟。城墙上的方腊军人影密集,床子弩一字排开,有义军持着火把站在旁边,准备点燃架在床子箭上的‘火箭’。

    战争总是伴随着技术的飞速提升,只要一方拥有了很好用的技术,比如马蹬等,敌对方吃了亏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学会,在睦洲被粗制滥造的火箭点燃不少云梯之后,方腊军显然就掌握了这项技术,不过面对朝廷攻城,这项技术只能说聊胜于无,根本没法烧毁三层楼高的巨大云梯,顶多烧伤些禁军士兵。

    王禀站在帅账之中督战,看着攻城队伍侧方,一小股步卒推着车子龟速前行,微微皱眉:

    “曹都督这玩意,真管用?”

    童贯略显轻蔑:“他既然要去打头阵,让他去好了,未鸣金不得收兵,擅退者斩,说不定待会他还真能冲上城墙杀个对穿。”

    禁军大营侧面一个山头上,康王和宋阳站在一起,拿着刚才汴京送来的望远镜,对着远处杭州城张望,从凌晨一直看到现在。

    曹华出于职业习惯的缘故,造的东西作用不敢说,华美绝对世间罕见,望远镜铜管锻造包裹金丝,花纹都是他亲自操刀设计,放在后代估计也是价值不菲的工艺品。宋阳拿在手上仔细观摩半天,只觉得爱不释手。

    康王在举着望远镜也不嫌累,看完了杭州城的诸多景点后,又移回禁军大营,瞄了片刻嗤笑道:

    “这个童贯,裆里又没东西,掏什么裆。”

    “嗯?”

    宋阳眼前一亮,急忙举起望远镜查看,只可惜童大将军早就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于是又转回攻城队伍的右侧,看向正卖力推车的世子赵淮:

    “王爷,世子殿下跑去攻城,会不会出岔子?”

    康王打量着红布遮盖的大车,表情平淡:“打仗总要死人,百姓的儿子能死,本王的儿子为何不能死。”

    宋阳知道康王的脾气,当下也不多说。

    -------

    “姐夫,这玩意少说得有两千斤,真沉。”

    攻城队伍的右侧,百名步卒推着四门大炮数辆小车,在冻硬的泥地上缓慢前行,火药分开装在小车上,避免一点火星直接殉爆把所有人都送上天。

    赵淮咬牙推着光炮管都有三米长的巨大火炮,黄花梨木的触感很舒适,和王府的雕花软榻差不多,可这玩意是真的沉,轮子在泥地中撵出深深的辙痕,靴子都快蹬烂了。还算风流英俊的的赵淮早已经面红耳赤,吐气如牛。

    曹华骑马走在旁边,稍微打量几眼,便叫来了司中主薄:“记一下,让工匠琢磨能不能改成用马拉,人推太慢。”

    主播点了点头,嘴里含了下小毫,在册子上认真记下。

    四门‘大都督炮’,在汴京测试的最大射程约莫四里半,能打准的有效射程只有两里,在床子弩的覆盖范围之内。队伍没有靠近城墙,在杭州城两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停了下来,把火药放在十几丈外,避免方腊一发‘火箭’过来把他送去见佛祖。

    四门大炮一字排开后,红布扯下,露出用名贵漆料漆成墨黑的大炮,为了不影响炮管强度,只在上面画了一只黑鹰,据说还出自东京四大才子之一的范成林之手,栩栩如生,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贵’字。

    诸多步卒便在主簿的指挥下,用炮架上的铁钎钉入地面固定火炮。大炮上有瞄具,经过典魁司多次实验,距离、仰角、装药量等等都有详细记录,主薄认真按照册子,用称中药的小秤称量火药,不差一分一毫,从炮口装填后用木棍压实,然后装上了一枚实心铁丸。

    一套下来虽然用了半刻钟的时间,但工匠精神十足,看着都有保障。

    曹华抱着胳膊等了半天,眼看攻城的军队都快到杭州城下了,四门大炮才装填完。

    赵淮看着面前的大家伙,站在跟前轻声嘀咕:“姐夫,这玩意真比床子弩厉害?看起来是挺威武,不过太笨重了些。”

    曹华呵呵一笑,等装填完之后,用火折子点燃火把,递给赵淮:

    “这打响第一炮的机会给你了,好好珍惜。”然后就带着寒儿退到几丈外。

    赵淮昂首挺胸,还有几分好奇,举着火把听主薄讲解怎么点火。

    “准备!”

    司中主簿瞄准好目标,检查一遍后,便一声令下,赵怀和几名黑羽卫持着火把,站在四门大炮侧面。

    寒儿依旧冷冰冰的模样,用望远镜看着杭州城的北门。

    曹华打量几眼,走到背后,用手捂住她的耳朵,把下巴搁在寒儿头顶上观战。

    寒儿一愣,眸子往上瞄了几眼,想了想,竟然收起望远镜,小手举起绕到背后,捂住了曹华的耳朵。

    别说,这模样还挺温馨。

    “开炮!”

    轰轰轰轰——

    昭鸿二年十二月初三,四声巨响在杭州城北门外炸开。

    声若天雷,远传数里。

    禁军大营不少将领人马皆惊,数万将士齐齐回首。

    四道火焰如吞城之火蟒,伴随浓烟,喷出数丈距离,尚来不及看清,便听见杭州北门又传来响动。

    转眼看去,两里外的杭州北门,城门上出现两个大窟窿,上方城楼塌了一角,墙垛破开一个缺口,烟尘滚滚,尖叫嘶吼声不绝。

    啪——

    中军帅帐之内,童贯与王禀的茶杯齐齐掉在地上,一个是被巨响惊的,一个是杀伤力震的。

    一发既能轰烂墙垛,这要是全打城门上,最多几下就能把厚重的杭州城门轰塌,后面堆再多沙袋原木都顶不住,迟早被打穿。

    王禀站起身来,惊为天人!

    巨响传到山丘,康王被吓的一个哆嗦,继而脸色狂喜,大笑道:

    “好一个大都督炮,和曹华一样无坚不摧,对得起这名字,给本王继续打。”

    轰轰轰轰——

    半刻钟后,又是四声巨响,在杭州城墙上掀起大片砖石瓦拉。

    方七佛身如鬼魅冲上杭州城墙,入眼便瞧见几千义军将士抱头鼠窜,喊着‘老天爷、雷公发火啦...’之内的话,往城墙下面跑。

    城墙的垛口破了两处,实心铁丸把内侧的垛口也轰了个对穿,滚木礌石等守城器械四分五裂,不少义军被碎石所伤,躺在地上翻滚哀嚎。

    方七佛脸色微变,跑到城墙外侧打量几眼,城外的数千攻城禁军也停了下来,正在茫然四顾,还没反应过来。北侧的山丘上几股升腾的烟雾,暴露的罪魁祸首的位置。

    “放箭,北边,快!"

    方七佛声若雷霆大喝出声,几乎传遍半个北侧城墙。城墙上的义军头领经过片刻骚乱后,便急忙调转二十多架三弓床弩,对着北方冒烟的地方一通乱射,十几道黑烟升腾而起。

    曹华放了两轮炮,便迅速的拔出了固定火炮的铁钎,把几门火炮撤到土丘的后方,百名步卒也躲了起来,手持盾牌护卫。

    不过片刻,几只‘火箭’便落在了附近,落地后炸开带出汹涌火球,只可惜角度问题不可能伤到掩体后面的步卒。

    赵淮浑身哆嗦还捂着耳朵,脸色涨红的躲在步卒后方,大声道:

    “姐夫,这玩意真猛,又粗又长,就和喝了父王珍藏的虎骨酒一样猛......”

    啪——

    曹华在他脑门上拍了下:“吼那么大声做甚?”

    除开几只‘火箭’炸开的响声,周围其实很安静,只是方才火炮的声音太大,附近的几十个步卒都捂着耳朵,说话几乎是扯着嗓子吼,脸上兴奋难以掩饰。

    赵淮方才站在大炮旁边,大意之下没捂耳朵,现在依旧嗡嗡作响,大笑道:

    “姐夫,有一百个大都督炮,世上哪有攻不下的城池。你送我一架,就一架,我把我几个妹妹也许配给你....”

    曹华抬手又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

    片刻后,山丘的外面传来喊杀声:

    “杀——”

    咚咚咚——

    攻城的战鼓终于响了起来,攻城的禁军终于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开始攻城。方腊军的床子弩也没有再对着土丘方向射。

    已经被发现阵地,曹华也没有继续炮轰的意思,只是带着典魁司主簿跑回土丘,观察炮击毁伤结果,一一做好记录...

第四百四十一章 敌无我有

    两里开外放了八炮,显然没法打垮杭州的高大城墙,只留下几个大坑。毁伤效果不算大,带来的震撼却不亚于现代的老百姓猛然看到歼星舰,毕竟‘大都督炮’是五百年之后才可能出现的玩意儿。

    巨大的技术代差,不仅把杭州城的方腊义军打懵,外面围城的禁军同样懵了,旱地惊雷般的巨响和城门楼遭受‘天罚’般的惨状,让攻城的禁军根本不敢靠近,从而错失了守军逃窜防御空虚的机会,还是没能攻破杭州。

    不过今天的场面,落在了西北禁军数百大小武职官员的眼里,打过仗的都知道这玩意有多厉害,两里开外就把城墙轰塌,天王老子来了也守不住。若是城头上摆着几十架这玩意,七万禁军恐怕得后撤十几里,督战队都没法逼着士兵上前送死,敌无我有就是这么霸道。

    攻城还没结束,大小将领未经召集便齐齐跑到了中军大帐,折家将、种家将、杨家将,还有刘家、姚家等大军阀世家的子弟,都在询问这是什么玩意,什么时候向床子弩、神臂弩一样,给他们的兵马装配上。

    童贯一改前几日的轻蔑不屑,大声赞叹‘圣上重军备得天赐神兵’,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官话,其他的半个字都没提,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若有人能渗透进典魁司老巢打探消息,曹华这情报局头子也不用当了。

    在把各路军的将领赶走后,童贯在帅帐中就坐,心思已经没放在必破的杭州城之上。

    王禀来回渡步,脸上还带着几分激动:

    “此物当得起‘国之重器’四字,若是在太原府摆上几百架这玩意,金国铁浮图都是纸糊的老虎,用脚都能打进辽都上京...”

    童贯想到联金伐辽的大计,点了点头:“此物当用在军伍战阵之上,典魁司一群侍卫拿着这等利器,实在大材小用。”

    王禀来回走动,身上的铠甲‘夸夸’直响:“确实如此,曹大都督本就无人可挡,用这等神兵清剿江湖匪人,实在有些浪费。不知这东西是兵部批给典魁司的,还是?”

    典魁司是天子的私军,一向用着大宋最精良的军械,好东西先给典魁司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童贯为枢密院主官主掌兵权,有此等利器不可能不知道,略微琢磨了下,询问副官:

    “军器监什么时候弄出的这东西?”

    军器监专事制造军械,‘猛火油作’便属于其中一个小部门,霹雳炮等物件也都出自其中。

    副官回想了下:“末将记得,去年春天典魁司从军器监调了一匹工匠,踊路街的典魁司衙门,也经常传出鞭炮声响,恐怕是典魁司自己搞出来的。”

    童贯微微皱眉,想了想:“用的是军器监的工匠,自然是工部搞出来的,怎么能说是典魁司所制,典魁司是天子近卫,又不主掌军器制造....”

    正说话间,有亲兵进入大帐,禀报道:

    “将军,曹都督已经过来了。”

    王禀顿时露出几分喜色,竟然跑出大帐,亲自迎接。

    曹华提着剑,一身白袍在铠甲军士之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径直走到中军大帐外,抬了抬手:

    “王将军唤我前来,可有要事?”

    “自然是有,曹都督里面请。”

    王禀脸上竟然有几分谄媚的意思,搓着手让曹华走在前面,呵呵笑道:

    “方才忽闻北边传来巨响,声如雷霆,满军将士皆惊,不知此物是....”

    “大都督炮。”

    “名副其实,当得起这个名字,便如曹大都督一样勇猛而无敌、绝世而无双....”

    王禀一个武将粗人,说起奉承话来是行云流水,半天都不带重样。

    曹华走到大帐侧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抬了抬手让王禀就坐,看向坐在上方的童贯。

    童贯身着紫袍,稍微酝酿了下,露出几分平和笑意:

    “曹华,方才‘大都督炮’的战果,实属骇人听闻,大宋军伍有此等利器我却才知道,你可是瞒得我好苦啊。”

    曹华从副官手中接过茶杯,表情平静:“刚刚造出来,还未来得及献给圣上,童将军不知道理所当然。”

    童贯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夸奖之语后,才随意问道:“听说,此物是军器监的工匠所造?”

    曹华眉头一皱,他要是点头,火炮研发的功劳就全落在工部头上了,对此自然是摇头:

    “我抽空造的,借了几个工匠打杂。”

    童贯点头轻笑,琢磨了下:“曹都督还真是涉猎甚广,连军器锻造也有所研究.....此物用放战阵之上,才能物尽其用,典魁司职在监察百官、清剿江湖匪类,估计没那个官吏的宅子,需要用这玩意破门.....”

    曹华点了点头:“此物自然是要用在战阵之上,我回京自会献给圣上,只要圣上采纳开始大量铸造,想来很快就能装配童将军的兵马。”

    童贯摩挲着手指,抬眼看向极远处的杭州城:“方腊叛乱,祸害江南无数百姓,本将领命平叛,如今军情迫在眉睫,不知曹都督可否将手中的大都督炮借给王禀,让他可以迅速破城,平息此次叛乱?”

    王禀一愣,蹙眉稍微琢磨了下,忽然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曹华的‘大都督炮’威力惊人,对方腊贼子震慑极大,杭州叛军守不住,必然会弃城突围。这城一破,事后算军功的时候,就成了曹华一人破杭州,他们七万禁军只是在旁边协助打酱油。

    王禀想通这个,心里顿时不乐意了。即便没有‘大都督炮’,杭州城破也是早晚的事情,曹华这么一搞,他手底下几万禁军岂不是白打这么久?童贯提议把‘大都督炮’借给他,那破城的功劳自然就还在他手上,只是借曹华的刀用用而已。

    想通这一点,王禀就露出几分为难,抬手道:“曹都督,我带着几万禁军打了两个月,这么一来....”

    曹华放下茶杯:“我兼任杭州司兵参军,由王将军统领,带队率先破城拿个头功,自然也是王将军指挥得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借不借的。”

    王禀听这话,脸色顿时缓和了几分——只要曹华不用典魁司的名义破城,而是他手下的将领,那破城的功劳就是大家一起享受,曹华只是拿了个率先破城的头功,主次很清晰。

    “曹都督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等杭州城破,必然在战报的折子上好好琢磨下,让都督和手下将士满意。”

    王禀心满意足,看向了童贯。

    童贯没有再这件事上多说,而是看向了杭州城:

    “今天一役,叛军士气以溃,不日便会弃城转进。破城后,王将军率禁军两万东进攻睦洲,有曹华携利器相助,想来不难。”

    “这是自然。”

    王禀点头领命。

    曹华同样点头,火炮不可能提前给童贯,平叛的军功也得拿着,手下步卒又都是睦洲守将,夺回睦洲的事儿自然得参与其中....

第四百四十二章 练兵

    十二月初六,距离年关已经不远。

    经过第一次的炮轰城门后,杭州的方腊军明显被火炮巨大的破坏力震慑,乱了阵脚。接下来的三天,每天攻城之前都会给城墙来上几炮,用的是开花弹,炮弹落点方圆几丈基本上尸骨无存,以至于义军士兵畏之如虎,需要拿着刀才能逼着义军守城。

    城中又已经粮尽援绝,知道守住杭州已经无望,方腊诸多将领见势不妙,便带着大军自南门冲出,朝着各地州城转进。

    发现方腊军撤出杭州后,禁军反应很快,调王禀部攻睦州,潭及率领的西路军攻婺州、衢州等地,禁军就此开始追亡逐北。

    --------

    清晨时分,曹华正在营地之中,仔细检查火炮各处。

    赵淮拿着块手帕,站在大都督炮的旁边,哈口雾气,然后认认真真的擦拭炮管上的灰尘,动作比对宜春楼的花魁还小心翼翼,嘴上却急不可耐:

    “姐夫,今天去西门放炮,许子凌家里修了个佛塔,在城外都能看见,以前在白马山看着很碍眼,只是母妃信佛不让拆,今天我们去偷偷炸了,事后就说不小心....”

    曹华略显无奈:“昨天把蔡太师的祖坟炸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来?”

    赵淮摆了摆手:“蔡太师的祖坟已经被挖了,连尸骨都挫骨扬灰,我只是不小心才打烂了圣上赐的牌坊,可不是故意的...”

    “让你打城墙,你往城外打,怎么不对着童将军的帅帐来一炮?”

    赵淮一愣,摸着下巴琢磨了下:

    “姐夫,你莫非是想借刀杀人?”

    啪——

    堂堂康王嫡子,就这么挨了个脑瓜崩。

    李百仁等几个虞候用刷子清理炮筒,见状是哈哈大笑,然后又被寒儿冷了一眼,连忙闭嘴。

    清理外火炮,正准备推出去继续大显神威,童淑忽然骑马跑过来,沿途大声喊:

    “拔营,方腊自南门突围,王帅率军追击,命我等随行。”

    营地中的步卒立刻起身跑动起来,收拾帐篷军械,准备启程。

    曹华略微思索了下,方腊既然放弃杭州,再想攻下可就难了,西北禁军固守城池,康王的安危也能有所保障。念及此处,他让寒儿收拾好火炮,看向了赵淮:

    “此行必然直取睦洲,杭州以破,你随王爷回王府吧。”

    赵淮脸色一僵,本就十六七岁又不沉稳,情绪全写在脸上,依依不舍的摸着大炮:

    “这一回去,估计这辈子都没法再入军伍,我又不拖大伙儿后腿,姐夫你就让我再跟一段时间呗。”

    曹华见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再拒绝,反着跟着大军后面放炮又不当先锋炮灰,也没什么危险,便点了点头。

    赵淮脸色大喜,急急忙忙就收起了手绢,推着‘大都督炮’往出跑。

    寒儿打量几眼,摇了摇头:“世子性子勇武,只可惜生在帝王之家,若是生在军伍之中,未尝不能成为一员猛将。”

    曹华不置可否,翻身上马,便带着一千步卒朝着王禀部追去。

    -------

    持续两个月的兵祸,杭州城中已经满目狼藉,铺子、宅子、酒楼、茶肆等等,门窗大多被撞开,街角偶尔也能看见两具腐烂尸首,还有些穿着书生袍、员外袍的尸体,被吊在牌坊上没有取下来。

    起义军说是为民做主,这个‘民’只包含自己人,方腊朝廷也只保护义军的兄弟。对于原本的杭州百姓来说,这里就是无法之地,只要和义军攀上关系,杀人都不犯法,若是没有,死了都没人理。

    城中唯一还能看出原样没遭到破坏的,只有几条青楼扎堆的街巷,毕竟义军也有需求,不会把消遣的地方砸了。不过这些青楼也没挣到钱,反而赔光了楼里的清倌儿,恐怕以后就只能做皮肉生意了。

    城中太乱,不乏没来得及离开潜藏在各处的流寇,王妃信佛,赵霏胆儿小,为了不惊扰到王府的上百女眷,禁军先安排人手把城里面的街道收拾一遍。

    康王和童贯站在杭州城外,看着大批禁军进入杭州城。王妃则坐在华美车架上,认认真真转着佛珠念经,赵霏陪在旁边,不敢掀开车帘去看城外堆积如山,正在挖坑掩埋的尸体。

    康王眼中带着几分怒意,便如同看的一群莽夫冲进家里,把养了多年的花花草草砸的乱七八糟。旁边的几个老友,瞧见牌坊上取下的尸体,其中有他们的好友、学生甚至子侄,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怒斥方腊的惨无人道。随着康王逃出来的许子凌,扶着韩夫子不停的劝说,眼中也是怒不可遏。

    康王看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方腊军中多是江湖贼子,聚如火,散如星,遁入山川密林,短时间恐怕难以清除。百万平民被裹挟入叛军,能打仗的都是壮丁,江南人丁的损失恐怕要影响一代人,想要恢复往日的富甲天下,本王怕是看不到了。”

    打仗受创最重的永远都是百姓,叛军烧毁房舍、收割庄稼,逼着百姓入义军,不想打仗的赤贫百姓必然熬不过冬天。两军交战大量劳动力被杀,战后庄稼无人耕种,富商被抢掠烧杀一贫如洗,导致各行各业都出现缺口,整个江南路的经济不说一蹶不振,低迷几十年是少不了的。

    康王一辈子都在想着如何用有限的权力治理好杭州,结果一场仗下来,几乎把杭州打回大宋开国时的光景,心里自然是憋得慌。

    童贯躬身走在康王后面,略微琢磨了下:“上次王爷说想练练兵,如今叛军大势已去,小鼓流寇极多,若是有意,我可以挑上几支小股叛军,让虎捷军来清剿,以解王爷心头之愤。”

    康王心中一动,想了想,轻笑了下:“这些日子,赵淮带着兵马在外横冲直撞,宋阳光听着捷报,便有些急不可耐,嗯.....童将军若是方便,让他去练练手也行。”

    童贯勾了勾嘴角,认真俯身一礼:“末将,这就去安排。”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七步诗

    临近年关,汴京千街百坊之间都挂上了灯笼,文人士子川流不息,杨楼街上歌舞琴瑟之声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一刻。

    十宝堂的三层高楼灯火通明,数十个伙计进进出出,说着‘小姐慢走、夫人欢迎光临’等等,身着冬裙的婉柔女子,永远都趴在三楼的窗口,已经成了这片街区的一道风景。只是所有人都只知道这位姑娘的背景,没人敢露出半点不尊敬。

    十宝堂的侧面,原本一家卖丝绸的店面被盘了下来,挂上了新的招牌,烫金大字写着‘来碗豆花’,还是侍郎苏幕亲自提笔写的,古怪的名字引得不少行人侧目,在寸土寸金的杨楼街,用三层楼开个豆花店更是让人直呼‘败家娘们’,一碗豆花五文钱,卖到天荒地老都没法回本。只是人家继承亿万家产的小富婆钱多烧的慌,寻常人也管不着。规模这么大的豆花铺子,自然也成了杨楼街的名店,不少达官显贵都会进去坐坐。

    华灯初上,李师师站在临街的窗口,看着对面的两栋铺子,愣愣出神。街对面的姑娘发现了她,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李师师婉柔一笑,也抬起手,隔着一条灯红酒绿的杨楼街,晃了晃。

    坐着小画舫抵达平江府,谢怡君便独自离去,祝曲妃直接撑着小画舫,送她回了京城。为了掩盖曹华窝藏她的事实,她还编了个故事——她被仇道人掳走,在平江府遇到了一位侠女,仗义相助把她送回京城,事后飘然而去不留姓名。

    至于祝曲妃去哪儿了,李师师还真不知道,不过以她个把月的接触来看,以祝曲妃的性子,肯定是偷偷摸摸跑去了武安侯府打探消息,好等日后进了侯门,在后宅之中呼风唤雨。

    回汴京已经半个多月,逐渐恢复了往日生活,离开半年名气淡了不少,曾经的熟客也都去了徐婆惜那里,不到她这儿来了。恐怕从今以后也会名声越来越小,直到有一天默默无闻的离开茗楼。

    再美的花儿,总有凋零的一天。

    回想今年的行程,李师师忽然觉得有点可惜,宜春楼、鹤颐楼、乌纱岗、马车上、小画舫,其实都是天赐的机会,不过好像又一次都没抓住,最近的一次,都躺在了一张床上,此时却又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有点后悔那晚装睡没醒过来,若是醒过来,稍微主动一点,恐怕就是另一番模样了吧。

    李师师看着街对面趴在窗口发呆的女子,双眸如清泉,看不出是羡慕,还是遗憾....

    -----

    “师师!有客人来了。”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汤夫人的声音让李师师回过了神。

    “妈妈,我不舒服,今天不见客。”

    “师师,是我。”

    中年人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天生的威严。

    李师师不知为何,身体本能的哆嗦了下,自幼学习如何察言观色洞悉男人的想法,或许是察觉到男人的声音与往日的亲和有些许不同吧。

    李师师抿了抿嘴,脸颊依旧平静如常,轻轻关上窗户,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身着儒衫的赵诘,手持折扇站在门口。

    李师师此时才发现,茗楼内不知何时被清了场,无数侍卫站在楼中各处严防死守,赵诘身后都有八个黑羽卫手按官刀,时刻注意周围。

    李师师疑惑少许便释然了——曹华和薛公公不在,皇帝只能这样出门。

    “先生来了。”

    李师师微微福了一礼,回身坐在了小榻之前,动作娴熟的煮茶、斟茶,便如往日一样。

    赵诘缓步走到小榻旁坐下,想了想,缓声道:

    “听说,师师在江南遇到了贼子?”

    “谢先生关心,有惊而无险。”

    “没事就好。”

    赵诘将折扇放在小案上,仔细打量着面前倾国倾城的美人,依旧如一坐冰山般不食人间烟火,动作表情亲和有礼却又拒人千里之外,让人生不起半点亵玩之心。

    李师师斟满了茶杯,放到赵诘面前,说着些路上行程的琐碎事,有江南才子的才气过人,有遇到匪人的担惊受怕,不紧不慢,如同与多年未见老友聊着家常。

    与往日不同的是,赵诘只是安静听着,眼睛一直盯着李师师,默然不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水渐凉。

    李师师端起茶杯,从轻斟上了热茶,微笑到:

    “先生今天心情不好?”

    赵诘轻轻吸了口气:“是啊,想曹华了。”

    李师师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房间里只剩下茶水落入杯中的声音。

    凝滞不过片刻,李师师便柔声道:

    “曹公子,应当快回来了吧,圣上也大半年没见他了。”

    赵诘似乎真的有心事,端起茶杯轻轻茗了一口,想了想:

    “曹华有个曹八斗的名声,尉迟虎叫出来的,起初汴京的大小才子,还以为说的是曹植,后来才晓得是曹华,说起来,倒挺有意思...呵呵...”

    李师师脸色却依旧温润如水,点了点头:

    “嗯...曹公子确实才气过人,比起曹子健,恐怕也不逞多让。”

    赵诘摇头笑了下,端着温热的茶杯轻轻旋转,良久,才缓声道: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成诗,才气恐怕要高一些。”

    李师师愣了下,不知赵诘为什么提这首诗,想了想:

    “曹华也能七步成词,《七步诗》出名,在于急中生智的佳话。若论诗词歌赋的造诣,曹植的《洛神赋》,粲溢今古,卓尔不群,最能显起才华,与曹华的《水调歌头》相比,孰高孰低,恐怕没人敢做出定论。”

    赵诘不置可否,沉默许久,轻轻吐了口气:

    “只是忽然想起这首诗,倒是忘了《洛神赋》.....罢了,宫中还有政事,改日在来拜会师师。”

    赵诘轻轻笑了下,便起身出了门。

    李师师起身相送,略显茫然....

第四百四十四章 送行

    方腊带着大军撤离,离开杭州城后就各自分兵前往各地城池驻守,避免被朝廷一次性打垮,补充狗足够的军械辎重之后,再想办法把杭州打回来,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反败为胜的几缕不大。

    朝廷新冒出来的兵器太骇人听闻,义军诸多将士已经吓破了胆,把其称之为‘雷公炮’,后来从探子口中听说是京都太岁弄来的兵器,口口相传就变成了‘太岁炮’,毫无违和感,听名字都知道是和曹华差不多的狠角色,连禁军将士也开始这么叫。而那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炮兵部队,自然就变成了‘太岁军’。

    虽然名声传遍了敌我双方,但火炮终究只有四门,放在整个战场上只是满汉全席旁边的一盘小点心,没法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曹华本意是速战速决,打下杭州后转进如风直取睦洲,结果路上就发现了个大问题。

    杭州辖境内的官道之上,一千步卒被王禀率领的大军远远甩在后面。

    黑羽卫在前面带路,童淑带着一百多号步卒,脱去了厚重的步人甲,赤膊上阵在冬日风雪中推着四门重达两千斤的大炮,因为体型的缘故最多只能十个人一起推,炮架上拴着绳子,十个人再前面拉。各个都是汗流浃背,又小心翼翼,还有一帮子步卒拿着锄头铲子,把坑坑洼洼的道路填平。一天都走不出十里地。

    曹华是珠宝匠人出身,做出来的东西永远都是精益求精,确保完美到无可挑剔,否则宁可扔了也不会拿出去砸招牌。而他带出来的一帮子工匠,显然也秉承了他这份匠人精神,打造的东西可以用‘华美’来形容,连固定炮管的铜丝都编织的严丝合缝,彼此不错一分一毫。可真正拉到战场上溜一圈,曹华才发现两军交战,军械最重要的就是耐操,漂亮、精致、设计感都是虚的。

    四门火炮的炮管制作精良,肯定打不坏,可炮架明显设计有问题。轮子太小,瞄具、木杆、脚架、甚至摆放炮弹的匣子等等十几个部件,都一体化集成在炮架上。这是曹华亲自操刀设计,工匠复原的很完美,可显然也和华美的首饰一样,好看不好用。打几炮之后,铆接的地方就松了,得用榔头锤结实。长途奔波迁移的话,估计推出百十里就得散架,整体结构一松,也不敢再开炮了,炮管飞出去会死人的。

    赵淮脱掉了铠甲,毛巾搭在脖子上和脚夫似的,叉着腰大口喘气:

    “姐夫,这不行啊,等到睦洲都正月了,要不找辆马车?”

    寒儿也是满脸懊恼,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大都督又粗又长,能上的只有圣上的御用车辇。”

    曹华听见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偏头看了看,发现寒儿表情认真,也只能觉得自己太邪恶了,开口道:“慢慢推吧,不着急。让工匠记一下,回去把乱七八糟的玩意都去了,只留一个炮架子,轮子做大点,用橡胶...算了,大宋好像没有橡胶树....让工匠做个减震....唉,这一搞又得小半年....”

    寒儿认真用笔记下,稍微琢磨了会儿,凑到曹华跟前小声道:

    “公子....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东西?什么橡胶、减震,还有以前的‘店里、戏剧学院毕业’等等,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说着把小本子翻到前面,指着上面的记录。

    曹华如墨剑眉微微一皱。

    寒儿立马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的低头,装作无事发生过。

    曹华琢磨了下,随口道:“武夫一道博大精深,通晓天地真理之后,自然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寒儿微愣,旋即惊为天人,连忙在小本子上记下。

    赵淮听的莫名其妙,偏头打量几眼:“姐夫,听这话的意思,你都快得道成仙了?”

    李百仁抱着九环刀,呵呵一笑:“都督在咱们这帮凡人面前,和神仙区别不大。阎王要人三更死,都督两更就能把人送走,阎王不收都不行,就是这么霸道....”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会有‘先见曹太岁,后见阎王爷’的说法...”

    诸多黑羽卫连连点头,深为赞同。

    曹华有些无奈,一挥袖子:“有力气都滚去推车。”

    “诺!”

    黑羽卫当即作鸟兽散。

    接下来的日子里,曹华就淡出了大众的视野,一千步卒推着四门大炮,两百里路硬生生走了半个月,把睦洲到杭州之间的官道都给翻修了一遍。好几次王禀派副将跑回来,抱怨睦洲打不动让他们跑快点,就被曹华拎着去推大炮,然后就哭哭啼啼跑回去复命。

    有了这个教训,以后蒸汽机之内的玩意就得上马了,有生之年不在大宋修一条铁路出来,都对不起这半个月推车吃的苦。想到这个,曹华倒是颇为意动,带着一火车的娘子,乘坐蒸汽机车穿过画卷般的江南水乡,古风蒸汽朋克的画面感顿时就来了。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琢磨.....

    ----------

    杭州城外,三千虎捷军飞驰而去,童贯站在城楼上目送。

    副官走到跟前,手上拿着舆图,皱了皱眉:

    “将军,阳山一带地势险峻,骑军只能下马,周围各路军又比较远没法及时驰援,让王爷去这里练兵,是不是不太合适?”

    童贯表情平淡:“杭州防御使张禄携一万厢军跟上随时驰援,让各路军的将领不用担忧,再说区区几百流寇,伤不到三千虎捷军。”

    副官微微点头,没有在多说,收起舆图退了下去。

    童贯站在冬日的寒风中,等三千轻骑消失在视野之内,才转身下来城墙,回到了住处。

    书房之内,一个衣衫简陋的汉子站在屋里,见到童贯后连忙跪拜,满脸的恭敬:

    “大将军,方腊大势已去,小的弃暗投明,日后必然誓死效忠将军....”

    童贯背着手,缓步走到汉子面前,轻声道:

    “你逃出来,确定没有联络他人,直接找到本将?”

    “大将军率十五万大军平叛,是朝廷最大的官,小的自然来着找你。那群逆贼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准备伺机反攻杭州,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可以给大人领路....”

    声音戛然而至,跪在地上的义军头领,刚刚察觉不妙想起身,脑袋已经被踩在地上炸开。

    身材高大的童贯,收起脚,淡淡哼了一声,便缓步离开了房间.....

第四百四十五章 女人的可怕(上)

    冬日黄昏,白马山上仆役来回穿行,收拾着大变样的王府。

    方腊攻入杭州后,康王府自然就成了皇宫,些许个大将也住在这里,虽然没有把王府弄的一团糟,但也大变了样。工匠仆役把敲敲打打,把原本的奇石、盆景等搬回原位,又给破损了的柱子窗户重新刷漆。修在半山上的王府四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厢房之中,赵霏捂着耳朵,坐在软榻上略显烦闷,从来温柔如水的性子,此时竟然带着几分懊恼,不时的撇撇规规矩矩坐在桌旁的荆雪。

    赵霏性子很好,基本上和谁都能是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可从荆雪过来后,同吃同住这么多天,连话都不和荆雪说,经常就是这种端庄中带着三分不满的模样,背地里盯着人家。起因了,自然是那天晚上曹华忽然跑回来的事儿。

    当天晚上,曹华忽然发神经,非要当着外人的面和她苟合。赵霏性子软,根本不知道怎么反抗,只会找外人帮忙解围。结果倒好,荆雪不但不帮她,还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曹华说什么荆雪做什么,让把她抱起来就抱起来,让揉哪儿就那儿。

    她堂堂一个公主,还是个寡妇,被妹夫欺负就算了,还被两个人一起欺负,心里哪里受得了。常言兔子急了也咬人,可她又不是兔子,自然也没法咬人。说道咬人,她还发现了些想起来就脸红的事情,男女行房也就罢了,还搞那么多花样,特别是荆娘子用小嘴....

    赵霏打了个寒颤,脸颊不知觉间红了。曹华还让她那样,她要不是哭的厉害,恐怕真被得逞了。

    曹华乱来,她心里本就窝火,荆娘子敢揉她,她不敢报复揉回去,心里就更窝火。

    可赵霏软糯的性子就不会发脾气,带着三分怨气盯着人家,还不敢让人家发现,憋了这么多天,想找人告状都不知道该找谁,越想越委屈。

    咚咚铛铛——

    嘈杂声不断,荆雪规规矩矩坐在桌子旁喝茶,知道赵霏在偷偷盯着她,连手都不知道该往那里放。把兔子都惹急了,荆娘子心里觉得惭愧,可这事儿也不能怨她不是.....

    稍微做了片刻,荆雪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有些不自在的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公主,若是觉得烦闷,我陪你出去逛逛吧。”

    赵霏从八月份开始都没怎么出过门,再内向也该憋出病了,只是胆子小不敢一个人乱跑,也不好和王妃说。听见这话,便点头微笑:

    “那就麻烦雪儿妹子了。”

    荆雪笑容明媚,上前恭恭敬敬扶着赵霏的胳膊,一副‘你做大,我做小’的态度。

    赵霏少有的没客气,让荆雪扶着,还颇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雪儿妹子以后要稳重一些,曹华不懂规矩,你不能迁就他,常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太过纵容只会害人。”

    荆雪内媚的眸子微微眯了下,只是点头,心里面却暗暗嘀咕:还说我,你一个小寡妇,最后都骑曹大人身上抱着人家啃,我不就揉了你两下嘛....

    --------

    傍晚时分,一辆小马车从白马山的大牌坊下驶出,一对儿护卫跟在后面小跑。荆雪腰上也带了把刀,充当车夫坐在马车外。

    沈雨一副刚刚出狱的模样,趴在窗口探头赏景,头上的小毛球随风飘飘荡荡,就差张开双臂大吼几声,显然这两个月快闷坏了。

    赵霏身着袄裙搭着披肩,坐姿甚是端庄,一直再絮叨沈雨坐没坐相,小心嫁不出去。

    三个女儿家出门逛街,自然不可能跑去青楼勾栏。杭州城进过半个多月巡查,城内已经安定下来,逃出去避难的富人陆陆续续回来,诸多铺子也逐渐开了门恢复营业。

    浣纱街作为杭州少有的繁华地段,为了赶商机铺子基本上开了大半,不少东躲西藏几个月的豪门夫人小姐,都在这里大肆采购早用干净了的胭脂水粉或者冬天的衣饰。

    三人在浣纱街停下,百宝斋的小铺子已经被砸了,堆放的簪子被抢的干干净净,显然开不了门。沈雨只能气鼓鼓的跑去别家的首饰铺子大买特买,以解心疼之恨。

    杭州出名的是丝绸布绢,已经冬天,大部分豪门夫人都不会穿去年的旧衣物,这些铺子的生意最是火爆,赵霏跑出来,也是想挑几匹好的布料,选购狐裘、披肩等物,免得老让王妃送。

    布庄里妇人扎堆,各个非富即贵,到不会出现推搡吵闹的情况,不过人挤人的也有点难受,赵霏不想摆公主架子让布庄里的妇人都滚出去,只是站在大厅的外围安静等待。

    荆雪明显要拘谨几分,若不是遇见曹华,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来‘天衣坊’这种地方,最便宜的一件肚兜,都敢卖百两纹银,上万两一件的塞外银狐裘更是卖空了,一间衣裳的价钱,二十人杂耍班子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挣够,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

    她身边这两位,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一个是京城富商的千金,对这些东西自然司空见惯,她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跟了曹华后,府上每个月也会给百两银子的月钱,可她那舍得这么糟蹋,如今连布料名字都认不全。待会要是让她参谋,都不知道说什么。

    因此,荆雪只能侧耳聆听,想看看那些个豪门夫人是怎么评价的:

    “江宁府苏家的银丝绢....做工尚可,就是颜色不正,给偏房几个丫头做衣衫还行....”

    “哟~张夫人最近这么大方,银丝绢百两纹银一匹,给偏房丫头真舍得....”

    荆雪微微蹙眉,看了看那几个富态翩翩的夫人,从话语中明白,她应该就属于几人所说的偏房丫头,只能用这种档次的布料....

    其中被称作张夫人眼中带着几分自得,见认识的几个官家夫人略显调笑,颇为嫌弃的把光泽极好的布料放下:

    “我家官人最是宠那几个偏房丫头,那里肯舍得亏待她们,不像刘夫人,刘大人前年送了件貂裘,今年还天天穿在身上....”

    “嘿!你——”

    穿着深色貂裘的刘夫人,显然有些恼火,略显讥讽的道:

    “张大人贵为杭州防御使,也没见送张夫人几样好东西...”

    “呵呵呵....好东西不一定非要穿外面,天衣坊的‘荷花藏鲤’听说过吧?”

    赵霏自幼耳朵灵光,这些七嘴八舌自然也听在耳朵里,闻言脸猛的一红,下意识掩住胸脯。

第四百四十六章 女人的可怕(下)

    荆雪察觉到赵霏的反应,凑近几分,柔声询问:“公主,荷花藏鲤,是不是你胸前鲤鱼会动的那件肚兜?”上次在闺房之内,她本想脱了赵霏的肚兜,可曹华不让脱,最后晃荡起来,那场面可以说是波澜壮阔、栩栩如生,连她都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久,心里还有点羡慕,只可惜曹华也没有,只是偷偷答应回京送她一件。

    赵霏脸儿微红,柔柔点头:“是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几件,王妃舍不得穿给我的。”

    荆雪一惊,连王妃都舍不得穿,得名贵到什么程度?

    果不其然,刘夫人也满脸惊讶,试探性询问:“张夫人,‘荷花藏鲤’可是贡品,王妃喜欢都得慢慢等,再说您这身段,那鲤鱼动的起来嘛?”

    荷花藏鲤只是个视觉效果,要动静够大才能产生错觉,没点规模根本就动不了,否则王妃和赵天洛,也不会说穿不上了。

    张夫人眼中满满的傲意,挺了挺胸脯:“不管能不能动,可都在我身上穿着,还是金鲤鱼,我家官人前几天刚送的。”

    “哈哈哈...”

    此话一出,布庄子里不少偷听的妇人都嗤笑出声,连布庄的老板娘都掩嘴轻笑。

    荆雪略显莫名,悄悄询问:“公主,她们笑什么?”

    赵霏微微蹙眉,思索了下:“荷花藏鲤本就是贡品,金鲤鱼只有当朝皇后能穿,和龙袍凤冠一样是大禁之物,这位夫人可能,嗯.....可能没打听清楚吧。”

    荆娘子恍然大悟——看,不打听清楚瞎吹牛,脸丢大了吧。

    张夫人被诸多豪门夫人讥笑,面红耳赤之下,又不能脱了衣服让人看,还想继续说,却被丫鬟拉了下袖子,只能哼了一声:

    “管你们信不信,反正在我身上穿着,你们看都看不到一眼。”

    这话自然被当成了死不松口,布庄内娇笑声不断。张夫人咬了咬牙,带着丫鬟出了布庄。

    荆雪虽然觉得这些豪门夫人脑子有毛病,看的倒是挺有趣。

    沈雨抱着小胳膊琢磨了下,忽然蹙眉道:“那姓张的女人不像是说假话,她可能真穿着。”

    沈雨从小学着做生意,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超出寻常夫人小姐一大截。

    赵霏听见这话,眉头便蹙的更深了:“杭州防御使月俸不过二百贯,官职也不高,卖不起荷花藏鲤,更别说金鲤这种禁物,听张夫人的意思,还是前几天送的,前几天刚破杭州城,谁会送张禄这种东西?”

    沈雨也觉得有古怪:“能拿贡品送人,肯定是京城来的......算啦算啦,这种事情,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赵霏想想也是,便也不再多言。

    荆娘子琢磨了下,说了声:“我去对面的铺子看看”后,便转身跑出了门....

    ------------

    “一帮没见过世面的贱人,敢笑话本夫人.....”

    小轿晃晃悠悠走过街道之间的巷子,丫鬟更在旁边红着眼睛小跑,脸上还带着个巴掌印。

    责骂的话语不停的从轿子里面传出,两个家丁抬着轿子,连颠簸都不敢有,深怕一不小心就惹恼了脾气不好的夫人。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轮圆月挂在了半空。

    月色之下,野猫般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在柳树、房檐之间移动,紧绷的大腿很有力道,跟随在轿子后方移动,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轿子在小巷里行走,经过了无人的一个胡同里。

    就在轿夫埋头行走的时候,荆雪紧绷的双腿骤然发力,如同蛙跳般踩在树干上,修长的身形便利箭般疾驰而出。

    衣裙破风的声音惊动了丫鬟,疑惑转头打量,下一刻便是眼前一黑。

    轿子里的张夫人满脸怒火,依旧骂骂咧咧的说着话,忽然发觉轿子停了下来,顿时火冒三丈:

    “愣着等死?还不快回去!”

    没有回应。

    长刀的刀刃挑开轿帘,身着白裙的高挑人影出现在面前,脸上用头巾蒙着,只能看到一双很媚的眼睛。

    张夫人脸色骤然煞白,想要开口尖叫,刀便放到了脖子上,声音戛然而止,颤抖道: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我有银子,我什么都给!”

    荆雪目光微凝,抬手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襟,下垂的胸脯上,两条金光灿灿的鲤鱼极为夺目。

    张夫人都不敢动,以为露了财被盯上,急忙肉疼的说道:

    “壮士喜欢拿去便是。”

    荆雪双目微沉,用刀挑起她的下巴:“这肚兜那儿来的?”

    张夫人浑身哆嗦,低眼看着脖子上的刀锋,颤抖道:

    “别人送的。”

    “谁送的?”

    张夫人迟疑了下,便觉得脖子剧痛,好像被划了个口子,急忙哭道:

    “童大将军,童大将军送的,我听官人说是童大将军送的,还有五十万两银票,金佛一尊,玉白菜两朵...”

    荆娘子一愣:“送你白菜做什么?”

    “.....”

    张夫人惊恐之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荆雪咳嗽了一声,继续冷声道:“为什么送你这么多东西?”

    张夫人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的道:

    “不清楚....啊,我说....好像是让我家官人出去半点事儿,应当是大事儿,我家官人出门前一晚上都没合眼,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荆娘子眉头紧蹙:“你家官人做什么去了?”

    “好像....好像是出去打仗,康王前脚出去,他后脚就出去了...”

    荆雪双目微惊,康王出去练兵的事儿她可是知道的,王妃送行的时候还千叮万嘱的让康王注意安全,康王说没事只是一伙儿流寇,现在看起来....

    荆雪脸色微沉,抬手用刀背把张夫人敲晕,想了想,托出小轿绑起来,踹开一栋逃难无人居住的院子,把人扔了进去,丫鬟轿夫轿子也同样扔了进去后,便快步往浣纱街奔跑。

    可走出几步,荆雪又停了下来——若真如她所想的那般,这是就不是一般的大,稍有不慎都会招来杀身之祸,报官肯定死于非命,赵霏没什么主见指不定告诉谁,沈雨更不用说。

    黑羽卫不在城中,杭州城里能相信的人根本没有,荆雪急的来回渡步,想了想,直接就改道偷了匹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天网

    群山之间,月色之下,隐隐有兽嚎传遍山野,北风卷起落叶枯草,天地萧索。

    王寅缓步走到峭壁的边缘,看着没有半点火光的苍茫夜色,眼中带着几分落寞。身为义军的兵部尚书,领兵北伐遭遇惨败,已经算是大过错,可他没想到,崇德县的大败只是一切的开始。就从那场大败后,义军从如日中天变成了节节败退,连到手的杭州也不得不还回去,

    身为将领,打了半年的仗,王寅很珍惜现在的地位,也曾想力挽狂澜,只可惜力不从心。杭州粮尽援绝失守,义军的战力还在,‘太岁炮’这种东西威力骇人听闻不假,但终究只有四门,难以撼动整个义军的局势。只要大军补充够粮草辎重,返攻杭州依旧有逐鹿天下的机会。

    王寅拿了义军的首次大败,心中一直有愧,因此承担了蛰伏与阳山的崇山峻岭之间,在反攻之时悍然杀出攻其不备的任务。

    一万义军精锐藏在密林险崖之间,昼夜不生火不出声,也不知要等多久,可能永远都等不到反攻的那天,只能撤去转头别部。

    半个月过去,义军将士干粮逐渐消耗,传来的依旧是节节败退的消息,王寅心里越来越失望,除了督促手下这只精兵维持战力随时准备奔袭,没有任何的法子。

    王寅在峭壁上站了片刻,忽然在远处的山坳中发现了一些火光,不禁皱眉道:

    “谁生的火?”

    大元帅石宝跑到跟前,仔细打量几眼,便安排人手过去查看。

    很快,喽啰跑了回来,略显疑惑:

    “安排在外面做幌子的几百弟兄,遭到了官兵围剿,让兄弟们后撤还是...”

    王寅皱了皱眉头:“来的多少人?少的话就让兄弟们遁入山林。”

    喽啰皱眉道:“两三千人左右,看铠甲好像是杭州的虎捷军,山林中没骑马,冲在前面的是一名持枪的小将,和一个穿着龙袍的中年人。”

    “穿龙袍?”

    石宝抓了抓脑门,莫名其妙:“大宋皇帝御驾亲征?”

    王寅微微眯眼,稍微琢磨便明白过来,脸色大喜:

    “蟒袍,是江南王赵辙,大宋皇帝的亲弟弟,只要杀了他,朝廷必然士气大减,我义军也能重整旗鼓,快让兄弟们出来,快!”

    石宝一愣,没想到突然这么大条鱼儿送上门,这可比童贯曹华有份量多了。他当即用提起锤子,呼唤山林间的诸多头目,把藏在各处的义军聚集了起来....

    --------

    “杀——”

    阳山一带山脉崎岖,中心的山坳之间,三千虎捷军气势如虹,持刀枪劲弩在密林中攻打这一个简陋的小堡垒。

    康王身着蟒袍,头戴金冠,上面飞溅着血水,手上还提着把金刀冲锋在前。

    宋阳和一众王府高手死死护在周围,眼中兴奋难以掩饰,几乎都杀红了眼。

    这几天跟着禁军后面,看着禁军连战连胜,世子赵淮都混出了‘勇冠三军’的名号。虎捷军作为操练多年的精锐之师,却只能龟缩在禁军重重包围的大营之中,连敌军的影子都看不到。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用的还是最精良的装备,还是骑兵,这对宋阳来说简直就是一块肥肉摆在眼前,饿得饥肠辘辘不让吃。

    康王亲自提刀杀人,并非只是跟着打酱油。常言‘穷文富武’,康王自幼尚武,教他习武的教头基本上都是大宋的名家,当皇子的时候还经常跟着薛九全习武,单论身手比宋阳都高出几分。只是常年没有动手的机会,又在王府养尊处优,反应明显比不过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

    五百多匪军依山而守的小堡垒,根本没法抗住全是精锐的虎捷军,很快各处关卡便被攻破,朝着后方节节败退。

    宋阳带着虎捷军乘胜追击,虽然山林中不能骑马,但长年操练的缘故,跑的并不比前面的匪军慢。

    康王提着刀追出半里地后,看着前方不停溃逃却未散乱的匪军,脸色微微一凝,忽然抬起手来:

    “停!”

    宋阳闻言急忙停步,传令下去,三千虎捷军令行禁止,迅速在山坳之间停了下来。

    康王站在密林中,打量着左右两侧陡峭的石壁,沉声道:

    “五百匪军,面对三千劲敌,不可能退而不乱,当心中伏,派人去前面看看。”

    宋阳让斥候先行出去,微微皱眉:

    “童将军说此地有千余匪军,这里只有五百,后面肯定还藏着五百,即便埋伏,也奈何不了我等。”

    康王眉头紧蹙,仔细看了一圈周围的地势,又抬起手让所有人噤声,仔细侧耳倾听。

    幽深的山坳密林,充满压抑之感,仿佛两侧的山壁都在慢慢合拢一般。

    沙沙沙——

    虎捷军静立在原地,齐齐收声之后,些许若有若无的声音,出现在极远处,分不清那个方向。

    沙沙沙——

    声音密集,如同数万条蛇同时走过草地,摩擦出来的声响。

    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充斥着这种古怪的声音。

    康王脸色骤变,提刀转向后方:

    “撤!突围!”

    “杀——”

    几乎同一时刻,陡峭石壁的上方,王寅一声令下,数千弓弩兵出现在了石壁两侧的高出,手持强弓劲弩,千箭齐发,洒向山坳中持着火把的虎捷军。

    左右没有出路,前方无数匪军冲出密林,鬼哭狼嚎般的冲了过来。后方唯一的出口,已经有大批匪军从峭壁上方绕过冲下。

    虎捷军措不及防之下,眨眼就被合围在近乎是死地的山谷之中。

    阳山崇山峻岭地势极险,王寅藏在这里,在外围放着一只很明显的匪军用来吸引注意。毕竟若这里啥都没有,朝廷必然起疑。

    外围的五百人只是个诱饵,若是朝廷派了小规模军队来,直接佯败散入山林即可。若是行踪被发现大军前来围剿,这险峻的地势,足以困死大部分禁军,而方腊军进可围歼,退可散入山林,立与不败之地。

    现在三千虎捷军大意之下,已经钻进了大口袋,退路被封死后,便已经入了死局.....

第四百四十八章 囚虎

    睦洲城外的禁军营地,王禀爱不释手的摸着四尊大炮,如同孜孜不倦的学生般,向典魁司的主薄请教大炮的用法,一帮子军阀世家的将领,也都围在跟前,目光如同欣赏玉体横陈的美人。

    赵淮颇有主帅的风范,站在高台之上,和一众将军讲解大都督炮的各种参数,这么多天下来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连睦洲的城墙怎么破都有所研究,说的头头是道,一帮子将领还在让副官拿笔记着,宛如一所军校。

    曹华坐在帅账之中,并没有去凑热闹,这种长威望梳形象的机会,他用不上,而且也有‘恃才傲物,刻意装逼’的嫌疑,还是交给小舅子去装。

    推了半个多月的车,总算回到了睦洲城,一千步卒已经热血上头,恨不得今晚上就打进城去,一报几个月前的奇耻大辱。只是白天已经攻过城,晚上队伍没准备好,只能等到明天白天才能动手。

    曹华端着茶杯,正颇有兴趣的听着赵淮吹嘘他姐夫的伟人风姿,一个副将忽然急匆匆跑进大帅帐,抱拳沉声道:

    “曹都督,大营外有个姑娘来找你,说是你的妾侍,没有令牌路引,被将士拦住外面,都督你看......”

    说着说着,副将抬起头,却发现帅帐之中早就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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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万人驻扎的冬日荒野之上,密密麻麻的帐篷绵延无际。

    荆娘子满脸风尘坐在地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双腿因为剧烈运动忍不住的颤抖,秀发散乱贴在脸颊上,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俏媚的脸颊。

    一天一夜时间,从杭州跑到睦洲,两百里,跑死了一匹马后,便只能用腿跑,路上抢了匹马,又跑死了,来到睦洲城外,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一旦停下,站起来都困难。

    禁军站在周围,听说了她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取来了水囊却不敢给,这种时候一通牛饮,反而危害更大,军卒都知道这个道理。

    荆雪大口喘气,汗水不停滚落,擦了几次视野便模糊不清,看不清东西。

    曹华骑马从大营中跑来,眼中本来带着几分恼火,瞧见这一幕,惊的是脸色微变,身形如电闪身来到跟前,扶着荆雪:

    “你...你怎么累成这样?”

    手上湿漉漉一片,明显能感觉到皮肤的滚烫和身体的颤抖。

    曹华迅速接过水囊,凑到她发白的唇边喂了一小口。荆雪抓住水囊便想猛灌,他连忙移开,等了稍许,才又喂了一口。

    来回几次后,‘呼——呼——’的喘息声才稍微放缓。

    荆雪感觉喉咙干裂头晕眼花,依旧抓住曹华的袖子,气喘吁吁的开口:

    “快回去....童贯送了张禄好多银子.....王爷前天去阳山练兵.....张禄在后方跟着....我不敢告诉别人....”

    曹华稍微听清后,便是浑身一震。

    “送她下去休息!”

    根本来不及细想,曹华便翻身上马,朝着两百里外的杭州疾驰而去....

    ---------

    “杀——”

    潮水般的匪军,从山谷两侧涌入,如同势不可挡的泥石流。火把全部熄灭,石崖上数千张强弓却没有停下,朝着中心地带疯狂射下羽箭,如同夏日的暴雨般钉满了树木。

    三千虎捷军拥有精良的铠甲军械,却无法阻挡全部的箭矢,短短半晚上的时间,便死伤五百余人,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

    密集的山林和险峻的地势,虽然让人无法冲出,但也多了很多掩体。

    康王被宋阳等高手死死护卫在中间,缓慢的朝着外围移动,虎捷军在更外围的一圈层层防卫,即便找不到掩体也没散开,硬扛着头顶的箭雨往外冲杀。

    从高处看去,便如同闪着银光的大盘,强行挤入头戴红巾的匪军之间。

    只是匪军太多了,凭着险峻地势围杀,上方能往下射箭,下方根本没法以箭矢还击。匪军都穿着禁军的制式步人甲,轻骑即便有战马,也难以冲垮专门为‘以步制骑’而打造的重甲,到了地面上,便失去了所有优势。

    半晚上的时间,虎捷军只在山坳内移动了很短的距离,还是和匪军交锋前冲过来的,接敌之后,每往前逼一步,便要付出数条人命的代价,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宋阳手持长枪,不停扫落飞过来的流失,近乎歇斯底里般的大吼。已经放出了几只烟火和响箭,也有人想尝试突围出去求援,只可惜根本冲不出去。

    康王脸色阴沉,只是指挥着虎捷军缓慢突围,没有说任何其他话语,但眼中的愤怒,便如同一只困虎,又带着几分哀色。

    -------

    阳山外围,一万厢军展开的弩阵,枪兵罗列在前,摆出防守的架势,不过方向是阳山之外。

    副官站在高处往大营后方张望,看到极远处的两点烟火后,跑回了营帐,略显焦急的开口:

    “将军,已经三道烟火,王爷那边可能出事了,咱们还呆在这里做甚?”

    张禄穿着铠甲,站在舆图前认真打量,放在背后的手却微微发抖,略微沉默了下,轻声道:

    “刚传来消息,有大批匪军朝阳山而来,恐怕会对王爷不利,我等在此驻守,绝不能掉以轻心。阳山只有一千匪军,三千虎捷军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小心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若是我等进去,匪军打过来,可就出大事了。”

    副将一听不敢怠慢,急急又跑了出去,呵斥厢军打起精神,继续防守马上攻过来了的大批匪军。

    营帐中油灯摇曳。

    张禄背着手,在桌子前来回渡步,时而看向后方的阳山一眼,带着几分焦急。前几日,童贯找到了他,给了他一封天子的亲笔信,在他当着面看完后,便烧掉了。

    信上的意思很明白,无论阳山里面有多少流寇,出来的人都得死,六千弓弩兵,三百步可贯铁甲的神臂弩,拨给了他三千张,外加一百架床子弩,几乎可以击溃同等兵力的任何军队。

    他看完了信,不答应,当场就得死。

    而答应下来,事后担失职之责,最多五年,即可平步青云入枢密院,在大宋军伍的中枢为官,成为天子的亲信。

    面对价值百万的金银财宝,触手可及的高官厚禄。

    他能怎么选?

第四百四十九章 帝王之家

    皇宫的金殿之内,赵诘坐在龙椅上,前方是空旷无人的大殿,和一方印玺。

    庄严肃穆的环境,因为没有半点声音,让人感觉很压抑。

    赵诘用手抚摸着陪伴二十年的玉玺,眼中充斥着种种情绪,最后又被温凉的玉玺压回了眼底,重新归于平静。

    在这方印玺面前,世上的一切好像都不值一提。

    倾国倾城的美人、忠肝义胆的将相、价值连城的珍宝甚至血脉相连的情亲,都不值一提。

    只有手中这枚玉玺是真的,有了它可以得到一切,失去便尽皆化为泡影。

    同父同母,赵诘年长一岁,与赵辙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情同手足,也曾同气连枝。

    先帝病故,十几位皇子争破头,唯独他们兄弟二人没彼此反目。

    都是才华横溢,哪怕在太后难以抉择的时候,也是互相推举,把亲情看到比一个位置重。

    继位后,可以把江南交给他,想带兵可以破例给他一只私军,把侄女当做亲闺女,甚至比正儿八经的公主都地位超然。

    这么多年,何曾亏待过他一点?

    本以为能一直持续下去,可人逐渐成长,近二十年未见面,当年的一幕幕也只留在记忆中。

    太后那句‘康王在江南沉淀多年,磨去了当年的棱角,反而比现在的你更能看清局势’,意思很明白。

    康王现在更有资格握着这方印玺。

    帝王之家,哪儿来的骨肉亲情,子杀父、弟杀兄,屡见不鲜。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能说出这句话,是因为站在龙椅的下面,没坐在这个位置。

    铛—铛—铛——

    极远处的钟声响起。

    赵诘微微抬头,似乎又看见了东方的微光照映出了巍峨的宫殿,层层叠叠的飞檐金瓦。

    殿门打开,数道宫门开启,一眼可以望到御街,着朝服的文武百官,恭恭敬敬的往这边走来。

    世上,只有一人能看到这风景,也只能有一人...

    ---------

    “驾——架——”

    冬日的官道之上,骏马疾驰扬起尘土,焦急的催促声不停响起,鞭子近乎疯狂的抽打在马身上。

    高头大马口头白沫,压榨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往前飞奔,可这条官道似乎没有尽头。

    睦洲到杭州两百余里,杭州到阳山八十里,二百八十里的路程,如同一道遥不可及的鸿沟。

    八百里加急,驿使一天奔行八百里,建立在每隔三十里一个驿站,沿途换人换马的前提下。

    杭州到睦洲有驿站,可以凭借黑羽卫的权利随时调用,但即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抵达杭州也要半晚上,而杭州到阳山之间的没有驿站,最后三十多里得自己跑过去。

    按在荆娘子说的话来推算,康王今天晚上刚好到阳山,若是背后有任何阴谋,都已经开始实行了。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难以跨域的距离,让人根本没时间去想背后是谁在做手脚,只能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

    红灯随风摇曳,灯笼上的‘曹’字晃晃悠悠。

    武安侯府的烫金匾额之下,一袭宫裙的赵天洛,腹部微微隆起,让原本的纤腰看起来雍容了几分,英气的瓜子脸也被陈靖柳喂得有些微圆,依然绝美,不过现在更像少妇,而不是青稚的少女了。

    雪花泼泼洒洒,落在踊路街上,清泉般的眸子望向南方,思念深深藏在眼底。

    “公主,外面冷,当心着凉。”

    陈靖柳拿着雪白狐裘,走到大门外,披在了赵天洛的肩头,个头比赵天洛高出一点,体态也更加成熟,倒像是个关心妹妹的姐姐。

    赵天洛幽然一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马上年关,你进门也马上一年了,相公...今年恐怕回不来,得我们两个人过年了。”

    陈静柳眼中有思念,却并没说出来,知晓公主有身孕后心绪不宁,柔声劝道:

    “圣上让相公领兵,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用急着回来......前些日子传来消息,相公用‘大都督炮’破了杭州城门,朝臣都在讨论这事儿.....去年我刚遇见相公,他就在折腾这些东西,神神秘秘的,却没想到作用这么大,等回来后,封赏肯定少不了,公主应当开心才是....”

    赵天洛点了点头,想了想,抚摸着腹部,柔声亲语:

    “听说赵淮天天跟着相公打仗,都不想回家了,父王尚武,定然喜欢这些东西.....如今杭州已经打回来,父王想来也回了白马山,不知道开春战乱能不能平息,若是平息了,我们再回去一趟,母妃一直念叨外孙,我忽然抱个娃娃回去,想来能把母妃吓一跳...”

    陈靖柳点头轻笑,扶着赵天洛,缓步进入了府门,回头朝南方深深望了一眼...

    ----------

    蔡太师府,书房之内。

    灯火幽幽,头发花白的蔡京,看着江南送来的战报,双目深邃。

    嫡子蔡悠在书房之内来回渡步,一直在琢磨圣上最近的动作,分析背后的意图。

    撤造作局、停花石纲、派重兵平叛,都是情理之中的操作,给曹华一个武职,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自从万家的事儿和曹华闹翻后,蔡太师一系,包括右相一系,都在用各种手段给曹华挖坑,目的是消减典魁司的权职,打压曹华拥有的势力。

    一切顺风顺水,天子也逐渐猜忌之心加重,李师师的事儿更是让君臣之间貌合神离。

    可就在这个时候,赵诘忽然态度巨变,开明的如同一代贤君,不计前嫌给曹华封了个武职。

    封了个武职也罢,偏偏曹华能力又太强。带着世子赵怀攻无不克,忽然冒出来的‘大都督炮’,直接让曹华在军伍中名声大涨,若是再不压制,等曹华回来把‘大都督炮’的铸造扶上马,假以时日屡建奇功,再想搬到曹华,就力不从心了。

    “爹,让曹华毫无限制的在江南建功,叛乱平息恐怕能官至京兆尹,京城真成曹华的后花园了。”

    京兆尹便相当于汴京市长,负责京城及周边的治安,几乎是为曹华量身定做的官职。

    蔡京放下战报,只是看了皇宫一眼:

    “曹华现在应当随王禀在攻睦洲,打下睦洲后,你起草一封折子,为曹华请赏。”

    “嗯?”蔡悠一愣,略显不解:“爹的意思是?”

    蔡太师沉默了片刻,淡然道:

    “圣上现在不会动曹华,只会重赏安抚,免得被史官在书上留下几句有损后世风评的话语。”

    蔡悠满眼茫然,上前几步,微微俯身:“圣上连下四道圣旨召曹华回京,曹华抗旨后,怎么会忽然加封武职,又重赏他?”

    蔡京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连番催促,刚把曹华调离江南,江南就出了事,世人会怎么想?”

    “江南会出什么事?”

    “过几天,因该就知道了...”

第四百五十章 末路孤鸣

    箭矢插满山坳,千疮百孔的尸体铺在枯叶之上,血水瘆入地面,从上方看起,整个山坳仿佛都变成了乌红之色。

    山崖上的弓弩手,箭壶中的箭已经射完,抽出刀枪,用绳索从峭壁上滑下,加入了围剿的阵营。

    一万义军精锐,犹如合拢的台钳,一点点挤压着中间拧在一起的虎捷军,挤出的血水与尸骸,在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

    三千虎捷军被困在山坳之间,步履维艰的往外移动,三千人经过一夜的血战,已经只剩下不足四百。

    队形尚未崩溃,人却已经疯癫。

    嘶吼、喊杀、嚎叫...

    山坳之中仿佛是无数眼冒红光的鬓狗,围攻着重伤濒死的雄狮。

    逆境孤勇,末路孤鸣。

    惨烈而悲壮的嘶吼,随着人数的锐减慢慢减小。便如曾经站在顶端的狮子,慢慢的摔在地上,从咆哮便为垂死挣扎的呻吟。

    “援军啦!援军为什么还没来!”

    一夜的血战,宋阳已经成了血人,英俊的面容被血液浸染,手中的钢枪已经断了枪尖,背上插着两只羽箭,是为康王挡下的。

    十余名亲兵护卫在周身,近乎绝望的嘶喊,却又不得不保持清醒,注意着每个方向袭来的攻势。

    康王华美的蟒袍已经血红色,纹绣的蟒龙,如被囚禁在血海之中,发出无声的哀嚎。

    金刀已经卷口,康王双目血红,表情却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砍倒一个有一个的匪军,缓步朝着外面突围。

    虎捷军的军籍世代相传,跟了康王二十年,这三千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他看着长大,从小孩变成男人,从新兵变成老兵。亲自监督着每一次操练,时时刻刻都护卫在跟前,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半天的时间,如同被割麦子般成片倒下,死之前依旧护卫在周边,用命为他挡下一只只羽箭,一把把刀锋。

    从前朝传了两百年至今的虎捷军,只剩下三千余人,而今晚,已经除名了。

    人一个个倒下,阳山之间的山坳,仿佛是一个世界之外的屠宰场,没有任何人能看到。

    援军?

    康王目光甚至没有移向山谷之外,被合围之后,他就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任何一只援军过来了....

    ------

    峭壁之上,王寅提着钢枪,目怒兴奋,指挥着义军蚕食着所剩无几的虎捷军。

    只差最后一步,而朝廷的援军尚未进入阳山,现在即便进入阳山驰援,也来不及了。

    石宝紧张关注着战局,下方的虎捷军只剩下三四百人,却如同最后的果核一般,每啃一点就要崩掉半块牙齿。虎捷军的好手全部集中在康王周围,所有义军都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江南王,却被死死挡住无法接近半分。

    只是一夜激烈的血战,铁打的体魄也该体力耗尽,抵抗逐渐减弱,只剩下回光返照般的殊死一搏。

    “王帅,时间差不多,他们打不动了,我们带兄弟下去。”

    手刃江南王,可是不世之功。

    王寅提着钢枪,瞧见虎捷军大势已去后,便带着诸多江湖好手,从峭壁之上滑下,直接冲入了战局。

    这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竭尽全力的虎捷军,在遇上这只战力惊人的生力军后,开始摧枯拉朽的溃败。

    不少虎捷军将士被打断了手脚、下巴、头颅,依然死死抱着石宝王寅的腿,识图再拖一点点时间。

    只可惜都是徒劳的挣扎。

    三百、两百、一百....

    虎捷军成排倒在康王的外围,从三千轻骑,变成了还在负隅顽抗的十余名亲兵,被充满山坳的匪军包裹,死死压在陡峭的石壁下方。

    宋阳近乎癫狂,单人一枪拦着冲过来的匪军,大声呵斥:

    “送王爷出去!”

    几个亲兵浑身是伤,想要托着康王爬上峭壁,只是很快就被山坳中的弓弩手射杀,根本无处可逃。

    余下的几名亲兵,凭借狭小的地势,阻挡着不可能杀完的匪军,每人面前都十余名匪军,直到站不下,尸体厚厚的堆了一层。

    悍不畏死的几名王府高手,硬生生骇的面前的匪军不敢上前,只能拿枪乱捅。

    宋阳堵在最前面,身上十余处创口,踩在尸体堆上,刺死一个又一个的匪军,双眼已经从愤怒转为麻木。

    “给我死!”

    身材壮硕的石宝,如同攻城车一般大步奔行,冲上了尸体堆,双锤以开山之势砸下。

    宋阳脸色近乎狰狞,一枪刺向石宝的胸口,却被双锤砸开。

    下一刻,王寅手中的钢枪,从石宝腋下穿出,贯入了宋阳早已破损不堪的铠甲,透体而出,从背后露出锋锐枪尖。

    “呀——”

    宋阳近乎癫狂的抓住枪杆,身体穿着钢枪上前,用手抱住石宝,浑身肌肉高高耸起,推着两人连连后退。

    石宝眼中凶光暴涨,猖狂大笑之下,手中铜锤砸在了宋阳的头盔上。

    嘭——

    宋阳脑袋晃了下,依旧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呀——”用力推着两人,哪怕稍微远离康王一步,哪怕多拖一吸的时间。

    嘭——

    嘭——

    嘭——

    双锤如擂鼓,带着巨大的力道砸下。

    头盔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直到陷入脖子,身着虎捷军铠甲的宋阳,无头的尸身依旧往前推了几步,死都没有松手。

    “啊——”

    康王双目充血,发出一声狰狞可怖的悲嚎!

    “啊——”

    身边的亲兵已经死完,没人再能拦着他。

    康王提着满是豁口的金刀,冲上尸体堆出来的山丘。

    “还我侄儿命来!”

    “让我来!”

    石宝兴奋的大笑,一脚踹开宋阳的无头尸身,扑向了康王。

    铛——

    金铁交击的脆响伴随着火花,金刀被砸飞出去,左手锤落在了康王肋下。

    骨折的脆响,未着铠甲的康王,肋下肉眼可见的下陷,踉跄晃了几步。

    “好!”

    诸多义军头目,围在周围满眼兴奋,如同看着一名勇士,降伏一只不可冒犯的巨虎。

    石宝很享受这种感觉,双锤磕碰两下,发出狂放的大笑。

    康王踉踉跄跄站稳身体,没有倒下,从虎捷军的尸体上拔出长枪,再次冲了上去。

    嘭——

    早已经濒临力竭的康王,再次被石宝打落了兵器,一脚踹在胸口,人倒飞出去摔在尸体上。

    “好!”

    “有种你再爬起来!”

    “爬起来啊!”

    嘈嘈杂杂的声音充斥耳边。

    康王嘴角渗血,双眸血红,看着一帮子志得意满的匪军,手撑着将士的尸骨,慢慢抬起了头颅,大笑起来。

    “哈哈哈....”

    乎如奇来的笑声,让石宝愣了下。

    笑声充满愤怒,却夹杂着难以压抑的悲凉。

    “同出一母,血浓于水....我赵淮安安分分了一辈子,只因一封信,便死与兄弟之手....哈哈哈哈.....最是无情帝王家....大宋完啦....大宋完啦....哈哈哈....”

    悲苍的笑声,带着无边的哀意。

    匪军不明所以,但是能从笑声中,感觉出其中的难以言喻的悲凉。

    石宝碰了两下锤子,也没了逗弄的心思,大步上前砸向康王的头顶。

    康王双眸血红如重伤病死的烈虎,拔出尸体上的长刀,再次起身扑了上去:

    “还我侄儿命来!”

    “呀——”

    铜锤再次磕飞了兵刃。

    石宝目漏寒光,一锤砸在了康王脑袋上。

    康王晃了几下,血水从金冠之间淌下,狰狞笑着,踉踉跄跄再次上前。

    “杀了他!”

    “杀了他!”

    义军高举手中兵刃,兴奋的高呼。

    石宝举起铜锤,左右同时轰向康王的脑袋......

第四百五十一章 逆境孤勇

    “贼子尔敢!”

    石宝浑身肌肉高耸,双锤高高举起,便在着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喝从上方传来:

    声若惊雷,刹那传遍整个山坳。

    王寅脸色微变,抬目看去,却见数丈高的峭壁上,一个白袍男子已经跃至半空,手中丈八长槊抡成圆月,巨大力道,硬生生把精良的槊杆都压出了弧度。

    “当心!”

    王寅瞧见曹华便知不妙,怒喝的同时,手持钢枪大步飞奔,上前想要救下石宝。

    只可惜为时已晚。

    石宝察觉不妙抬头的瞬间,硕大的身躯便爆出血花,槊锋自头颅劈下,直至劈断下面的两具尸骸,整个人瞬间一分为二,摔倒向两边。

    骇人的攻击,惊的周围头目齐齐后退了一步。

    王寅挺身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瞧见曹华落下后双膝弯曲卸力,继而再次弹起,手中长槊如同黑蛇,已经刺道了他眼前。

    擦——

    王寅甚至来不及反应,槊锋便穿过了钢枪,刺入口中,从后脑传出。

    几乎只是眨眼的时间。

    诸多匪军只是听见声响,下一刻就瞧见两名将军,一个被分尸,一个挂在槊锋上,连话都来不及说出第二句。

    曹华浑身皮肤都变成乌红,剧烈的心跳难以平复,鼻腔流出鲜血,眼神狰狞如九幽阎罗,挑着王寅的尸体高高举起,怒声大喝:

    “来啊!”

    诸多匪军在震惊之下,齐齐后退了几步,每一人敢上前。

    曹华气喘如牛,将王寅的尸体砸了出去,长槊钉在尸山的顶端,转身身形如同猎豹疾驰,一把扛起依旧站着的康王,冲上了陡峭石壁,抓着上面的石缝、羽箭、草藤,向石崖上飞驰而去。

    诸多义军愣了片刻,才有副将反应过来,抬刀大声道:

    “放箭!放箭!追!”

    诸多匪军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拔出地上的羽箭,开弓搭箭,刹那间数百羽箭越过匪军的上方,落想峭壁。

    飒飒飒——

    羽箭带起的破风声遮天蔽日,霎那间钉满石壁。

    曹华单手扛着康王,另一只手在峭壁上迅速攀岩,根本没有机会拔剑格挡,只能强行辗转腾挪,躲开射向要害的羽箭。

    可几百只箭射一个人,准头再差,总有几只躲不开。

    不过眨眼之间,曹华肩头腰上便中了两箭,康王身上同样落了几只箭矢。

    峭壁数丈高,在落满羽箭的同时,曹华也消失在峭壁上方。几十个义军首领,也已经提着兵刃,从峭壁怕了上去,其余人左右绕道,冲向了阳山的密林...

    ---------

    “张大人!张大人!”

    阳山崇山峻岭的出口处,副官脸色焦急,跪在大帐之中,急声道:

    “康王已经进去一夜,情况尚且不明,至少安排个斥候进去看看,若是康王有所损伤,我等...”

    张禄背着手渡步,依旧开口道:“若是方腊贼子从外面攻来,我等进入阳山,便被入了死地,绝不能大意...”

    正说话之间,有小兵从大账外跑来,急声道:

    “将军,有大股贼子从阳山冲了出来!”

    “什么?!”

    副官脸色骤然煞白,急急起身跑到大帐外,看向远方的崇山峻岭。

    黑压压的人群在密林间嚎叫奔走,形成一个半月的形状,朝着山口外围压来,速度奇快。

    树木因为人群的跑动不停震颤,崇山峻岭之间扬起沙尘。

    张禄急急拿起号令旗帜,指向阳山的方向:

    “调转箭头,预备!”

    六千人的弩阵看到号令,迅速调转了神臂弩、床子弩的方向,开弓上弦,对准阳山出口,蓄势待发.....

    ------

    “呼——呼——”

    剧烈的喘息声不断。

    崎岖的密林之间,曹华大步狂奔,速度快到近乎看不清双腿的动作,身上的血珠被劲风吹落,跑出数丈才落到地面。

    康王浑身是血,没有昏厥,趴在曹华的背上,金冠之间渗出的鲜血模糊了双眼,身上的几只羽箭摇摆不定,在身上撕出更大的伤口,却没有机会折断。

    重伤至此,康王双眼依旧清明,只是死死盯着阳山的出口,再没有半点情绪。

    “马上就甩掉了...呼——呼——”

    曹华额头青筋暴起,让俊美的面容看起了无比狰狞。

    答应过洛儿保护好康王,便会说道做到。只要他在,世上任何人都别想杀他保护的人。

    踏踏踏——

    后方密集的脚步声,如同山坳里冲出的潮水,不停有箭矢钉在树干、石头、泥地上。

    视野被汗水和血水浸润的模糊不清,却连抬手去擦的功夫都没有,脚步声如急雨,穿过了死牢般的阳山密林。

    终于,前方出现了朝廷兵马的阵营。大宋的旗子在晨光下招展,仿佛是这场奔逃的终点线。

    曹华眼前微亮,埋头疯狂的加速,冲向了出口。

    而在此时,濒临油尽灯枯的康王,却忽然抬头,喉咙里带着血沫:

    “走!快跑!”

    声音沙哑,焦急又夹杂着无边的愤怒。

    曹华愣了下,咬牙道:“我正在跑...”

    “把我扔下,快绕快,快!”

    康王双眼近乎疯狂,想要从曹华背上跳下来,只是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连说话都承受着巨大痛苦。

    曹华没有减慢半点速度,稍微迷茫的瞬间,便瞧见了阳山外围,升起了一片黑雨。

    六千支羽箭腾空,如黑潮一般,遮天蔽日,向他这里落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绝境成龙

    四千枪卒围聚在盾车之后,雪亮的枪尖在倒影着火红的晨光,便如同烧红的一个个烙铁。

    六千弓弩兵摆开的大阵,如同箭海,整整齐齐的盘踞在阳山的出口。

    “放箭!放箭!”

    张禄近乎疯魔的挥动旗帜,朝着山林的出口洒下箭雨。

    树木遮挡视野,还看不到敌人,不过等看到就晚了,弓弩兵疯狂的开弓开弩,向阳山出口洒下一**箭雨。

    副官站在跟前,举目眺望,发现了些许不对。

    匪军还没有冲到弩箭的覆盖范围内,现在放箭早了。

    只是张禄是主帅,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一**箭雨落下,渐渐有人发出声音,指向阳山密林的外围。

    副官仔细眺望,忽然发现有个人影从密林中跑了出来,手持一把长剑,背着个人,顶着海潮般的箭雨,朝这边冲过来。

    “停!停!”

    副官骇的肝胆俱裂,急忙挥手让弓弩兵停下。

    张禄同样脸色大变,却一把推开了副官,疯狂的吼叫:

    “放箭!继续放箭!”

    “大人!贼子已经退了!那好像是....”

    副官脸色煞白,山林中的贼子发现箭阵后,明显潮水般的往山林后方退去,根本就射不到人。

    可张禄并没有理会,持着旗帜指向阳山外围的那个人影:

    “放箭!都给我放箭!违令者斩!”

    主将绝对的权威之下,六千弓弩兵没有片刻停歇的射出箭雨,洒向阳山出口。

    一波接一波。

    前面的人影渐渐清晰,手持一把雪亮的长剑,挥舞的看不清剑刃,格开一根根羽箭,朝着前方艰难前行。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前方的枪卒逐渐可以看清人影,一身血袍,还背着个人,艰难朝着这边行走,却屹立不倒。

    身上中了数只羽箭,却没有一箭射中要害。

    诸多杭州的厢军有些迟疑,不少人停下手中的弩箭,因为他们知晓康王在山中,对方不是方腊军的装束。

    弩阵只能抛射,拉近距离后就不起作用了,不然会伤到前方的枪卒。

    张禄浑身颤抖,抽出腰间佩剑,指向旁边的副官。

    “神箭手,放箭!给我射!”

    副官面无血色,咬牙下令,一百神箭手跑到前面,开弓指向走过来的人影。

    这次是平射,瞄准了的。

    “放箭!”

    飒飒飒——

    万人的军阵,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只羽箭飞过去。

    背着一个人的血袍男子,在毫无掩体的荒野上飞速腾挪,依旧在往前走。

    “放箭!放箭!”

    张禄如同看到九幽厉鬼,疯狂的催促。

    终于,有一只箭射中,指向了男人的胸腔。

    张禄面色大喜,下一刻,却见那只羽箭停在了男人身前,被手抓住,扔去了一边。

    能徒手抓住强弓射出箭矢的人,杭州厢军前些天便见过一个。

    副官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爬起来跪着哀嚎:

    “将军,快停下,那是...“

    擦——

    张禄一剑劈断了副官的喉咙,怒骂道:

    “枪卒散开,床子弩,给我射!”

    副官被杀,其他副官噤若寒蝉,咬牙指挥枪卒左右让开,推出了一百架床子弩。

    射程达千步的床子弩,面对百步内的敌人,可以说必然一击必中。

    “放箭!”

    张禄厉声大喝。

    弓弩兵站在床子弩,却没人敢动手。

    百步的距离足以看清前面的人是谁,曹华或许不认识,但经常巡视军伍的康王,他们都见过。

    蟒袍染成了血色,脸也被血水覆盖,但那顶金冠偏不了人。

    诸多步卒都回头看向张禄,有些迷茫。

    张禄已经面无人色,提着剑大步跑到一架床子弩跟前,把剑夹在伍长的脖子上:

    “放箭!”

    伍长汗如雨下,咬牙推着床子弩,对准了前方的人影。

    飒——

    宛若长矛的羽箭疾驰而出,眨眼就来到那人面前。

    诸多步卒难以抑制心头情绪,闭上眼或偏过头,紧紧握住手中兵刃。

    可下一刻,却让万人的军阵都沸腾起来。

    巨大的弩箭飞到那人身前,一箭可穿十人,却没有洞穿那人的身体。

    众目睽睽之下,身着血袍的男子,双手死死抓住长矛般的羽箭,身体一瞬间被撞出去数步的距离,靴子在泥地中擦出两条长长的沟壑。

    羽箭最终停在男子的肩头,枪头般的箭簇刺入肩膀,却终究停了下来。

    上万步卒嘈杂声四起,有不可思议的惊呼,有难以置信的错愕。

    张禄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又癫狂般的爬起来,挥舞的着长剑,怒骂道:

    “都给我放箭!放箭啊!步卒给我冲,杀了他....”

    可惜,这次没人从命了,所以步卒都在下意识的往后退,那怕张禄用剑砍死了几人,依然没人敢开弓。

    “都不准退,给我杀!”

    在杭州城破之时都没有如此悍勇的张禄,竟然爆发出了将领绝境之时的戾气,疯狂的驱使着往后退的步卒,识图让他们冲上去。

    “给我杀!放箭!放箭....”

    凄厉的吼叫,在寂静的大阵中传出很远,所有人都望着张禄,或者说是张禄的背后。

    一只手血肉模糊的手,搭在了张禄的肩膀上。

    吼声戛然而止。

    张禄浑身颤抖,不敢回头,手中的剑掉下来,插在了地上。

    “继续放箭!停下来做什么?”

    曹华面如罗刹,五指如勾,捏碎的张禄肩膀的骨头。

    张禄连惨叫都不敢发出,只是跪在地上,语无伦次的哀嚎:

    “曹都督...下官....呜——”

    众目睽睽之下。

    曹华拿着床子弩的箭矢,一点点刺入张禄的口中,不紧不慢,贯入喉咙、胸腔,直到从后腰穿出,慢慢的钉入地面。

    张禄眼中依旧惊恐,抓住曹华的血色袖袍,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箭杆自嘴里透出,被钉在地面上。

    曹华背着依旧清醒的康王,环视周围扔掉兵器噤若寒蝉的步卒。

    扑通——

    周围的人不敢抬头,颤颤巍巍跪下,以头触地。

    一波接一波,一万步卒接连成片的跪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冬日寒风之中,只能听到一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曹华站立了片刻,便重新迈开腿,朝着军阵外围走去,来到运送辎重的马车旁,把康王放了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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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是大宋的夜天子,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身为珠宝商的他,穿越到类似北宋末年的乱世,成为一个古代权奸,前身恶行累累结仇无数,面对诸多想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美人和名士,他为求自保说出了这句话。事实上他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是好人,不过细节上可能出了些小问题,一顿操作后,被惊呆了的众人发出悲愤怒吼:“我信你个鬼,以前你是大宋的夜天子,现在你只想把‘夜’字去掉!”————————————————注:架空历史,纯属虚构。有百万完本人品保证,喜欢的大大放心收藏养肥。逍遥小都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小都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小都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