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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一战定青塘

    眼前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敌人正在源源不断地扑了过来,即便是强如萧定,此刻也只是机械地挥动着他手中的刀。

    斩马刀已经折断了,半截刀刃不知去了哪里,此刻的他,一手握着半截断刃,另一只手则握着那柄黑沉沉的佩刀。

    也不知斩杀了多少人的这柄佩刀,刀身之上却诡异地看不到半丝血迹。

    一刀下去,竟是血过无痕。

    战马向前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萧定知道这一场仗会很难打,但他没有料到,会难打到这一地步。

    瞎药在拼命。

    木占也在拼命。

    现在木占,将他身边仅剩下的最后两千亲卫又分出了一半来拦截萧定。

    而这,发生在阿巴亥活生生地战死在他面前之后他作出的决定。

    今日要是一败,想要东山再起,只怕就难上加难了。

    五百名具装重骑,此时还跟在萧定身边的,已经不超过两百骑了。

    只有向前,才有胜利。

    只有向前,才有活路。

    任何的停滞,就是向阎罗王缴械投降。

    在萧定只觉得手中的刀越来越沉的时候,身前骤然一亮,手中机械地挥出去的刀,竟然斩了一个空。

    眼前再也没有了敌人。

    他终于杀透了敌阵。

    而此时的萧定,要多狼狈,便有多么的狼狈。

    头盔上的红樱不见了踪影,肩甲被砍掉了半幅,身上的重甲,更是伤痕累累,也不知有多少刀痕枪创,有些地方,更是凹陷了下去。

    身上早就麻木了,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甲叶之上的鲜血,嘀嘀哒哒地向下流淌着。

    扔掉了半截断刃,萧定一把扯掉了头盔,仰头处望,就在前方不到百余步处,那面红色的狮子旗下,站着他的敌人。

    木占、瞎药。

    萧定哈哈大笑,单臂猛然前指,霹雳般的大吼道:“木占,瞎药,你萧爷爷在此,拿命来!”

    两腿一夹马腹,战马再一次开始加速,哪怕此时马儿已经气喘如牛。

    不到两百同样血糊刺拉的具装重骑齐齐举刀,齐齐呐喊。

    重骑隆隆,碾压而来。

    虽然没有了最初开始冲锋的那样的速度,但杀意,气势却比先前更强。

    木占胆怯了!

    瞎药害怕了!

    两人在这一刻,竟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他们二人勒马,向着后方退去。

    二人的身边,明明还有至少两三千骑兵,但这一刻,他们竟然没有了与对手再拼死一搏的勇气。

    当然,他们要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有萧定与他残存的二百重骑,更多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源源不绝透阵而出的铁鹞子。

    两强相遇,拼死厮杀,关键时刻,一方主帅竟然跑了。

    吐蕃骑兵的崩溃,在确定了木占和瞎药两位首领逃跑之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发生了。

    无数骑兵,向着四面八方打马逃窜而去。

    萧定站在先前木占和瞎药二人指挥战斗的地方,目送着那面红色狮子旗疯狂逃窜,逃着逃着,便由一股人马分成了两股,一左一右而去。

    这当然是木占和瞎药两人分道扬镳了。

    “无胆鼠辈!”萧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子,轻蔑地看着逃亡的二人。

    这一逃,可就要逃一辈子了!

    萧定不会再给二人任何的能够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二人明明知道后果是怎么样的,却在这样决定性的一役之中,不敢与萧定搏命。

    既在你惜命,那你以后就只能东逃西窜而为一股流匪,或许仍然还会萧定头痛,但却没有动摇大局的能力了。

    随便一员部将,便足以将他们撵得亡命天涯了。

    随手叫住了一位路过这里的铁鹞子,萧定大声喝道:“去告诉辛统领,主要追杀瞎药。”

    “是,总管!”铁鹞子答应了一声,纵马狂奔而去。

    大局已定,剩下的事情,就是看能收获多少战果了。

    五百具装重骑跟着萧定发起冲锋,现在还随着萧定站在这道梁子上的,只有一百八十一名,剩下的,全都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之上。

    萧定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干净的白雪,用力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冰凉刺骨的寒意,把他几乎便要掉下来的眼泪也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赢了赢了!”禹藏花麻飞奔而来,翻身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萧定的面前,取下头盔抱在怀里,崇拜地看着血人一般的萧定:“总管,这一战,当可鼎定青塘局势,您,就是新的青塘之王。”

    “胡言乱语!”萧定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打下来的每一片土地,都属于国朝,每一份荣耀,自然也都归属于官家!”

    “是是是!归属国朝,归属官家!”禹藏花麻嘿嘿笑着连连点头,但朝廷也好,官家也好,在他的心中,并没有半点的份量,他对这些人或事也毫无敬畏,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足以让他佩服到五体投地。

    “在我这里罗嗦什么?还不赶快去抓俘虏?你是吐蕃贵人,对这些战败的吐蕃骑兵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能多招一些,便多招一些!”萧定毫不客气的驱赶着禹藏花麻。

    “末将这便去!”禹藏花麻喜滋滋的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奇怪,萧定对他毫不客气,驱之如驱牛羊,禹藏花麻反而觉得更加安心一些,做事也更加地卖力一些。

    拓拔扬威来得这道梁子上的时候,萧定已经卸下了身上的重甲,正坐在马鞍子上,拿着一块布巾擦拭着身上的血迹。而拓拔扬威此刻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显然,也是历经了一番鏖战。

    “今日一战,胜得有些侥幸啊!”拓拔扬威心有余悸,假如今日不是萧定杀透敌军,吓跑了瞎药和木占,鹿死谁手,当真是尚未可知。

    “你觉得侥幸,我却觉得是必然!”萧定却是站了起来,大笑道:“木占也好,瞎药也好,明明决战在即,却还在想东想西,明明知道今日不胜便将再无翻身之日,却连率部冲锋都不敢,连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都没有,他们岂有不败之理?”

    看着意气风发甚至此时有些不可一世的萧定,拓拔扬威也是极为心折,这是一个天生的首领,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麾下的士兵,便从内心里迸发而出必胜的信心。

    “不过总管,这样的仗,我以后可是不想再碰上了。”拓拔扬威笑道。

    “你想碰上也难了!”萧定大笑,“接下来不管是青塘,还是我们马上便要进军的西域,谁不家能力组织起来多达数万的骑兵来与我们为敌呢!嗯,黑山那边的耶律环倒是有的,不过那个老匹夫,敢与我孤独一掷吗?”

    “总管,我已经下令,所有部众追击敌人仅限于天黑之前,天黑之后,所有部众必须撤回。”拓拔扬威道。

    “正当如此!”萧定伸手,接住天空之中飘落的数片雪花,道:“今天晚上看来天气还要冷上几分,失去了补给补充,没有帐蓬遮风蔽雪的那些吐蕃骑兵,只怕要冻死不少,明天,才让士兵们出去收容吧!能救多少回来便救多少回来!”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总管,吐蕃人这一次大集结,他们的部落家眷必然就在这左近,没有了男人,这些老弱妇孺铁定是过不了这个冬的,要不要也救一救?”

    萧定大笑起来:“当然要救,兴灵,河湟,这些地方尽都膏腴之地,现在我只愁人少,不怕人多,能弄多少回去,就弄多少回去,走的时候,张元还再三叮嘱过,要我多弄人丁回去充实这些地方呢!再好的土地,没有人去耕种,也就荒芜了啊!”

    拓拔扬威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不管是让横山之中的党项下山,还是收拢横山以北的诸多部族,抑或是招揽横山以南那些在本地活不下去的宋人,又或者是这一次将捕获的大量吐蕃人迁往兴灵、河湟之地,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尽可能地充实这些地方,以更快地增强己方的实力。

    人丁,是衡量一个地方实力最基本的东西。

    有了人,才会有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工坊,更多的产出,以及更多的战士。

    就在这片山梁子的一边背风的地方,宋军扎下了营盘,在萧定的中军大旗立起来之后,第二个立起来的营盘便是伤兵营。一个接着一个的伤兵,被从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上找回来,运回到了伤兵营中。

    当然,如果伤势沉重的,士兵们最简单的操作,倒是补上一刀,让这个根本就救不回来的人,走得更痛快一点。

    一个接着一个的营盘渐次亮起了灯火。

    一堆接着一堆的篝火被燃了起来。

    一队接着一队的士兵从远处归来。

    欢笑之声愈来愈大,伴随着一阵阵的饭菜香气随风飘荡开来。

    有士兵们开始围着火堆跳起了舞蹈。

    辛渐翻身下马,穿过一堆堆欢乐的人群,径直来到了萧定的中军大帐。

    “回来啦,快来喝碗热酒,去去寒气!”萧定笑着招手。

    一屁股坐在了萧定的身边,连喝了好几口温好的酒,辛渐这才开口道:“总管,按照您的意思,最终还是放走了瞎药,说实话,是真想将他逮了来!”

    “抓了他又能怎么样呢?送去汴梁请功领赏?”萧定嘿嘿一笑:“一个不好,朝廷又要说我们擅起边衅,挑起战火。他们啊,一直就觉得我们当兵的就希望挑起战事好立功受奖。”

    “他们懂个屁!”辛渐冷笑:“总管这一仗,可以说是为国朝西北部打下了数十年的和平,瞎药,木占他们动不动就侵入我们皇宋边疆,洗劫边地百姓,每一个都是血债累累。”

    “可是朝廷对将这片土地直接纳入管理之下毫无兴趣,他们认为这纯粹是赔本生意。”萧定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只能把木占,瞎药他们放走,然后在这里设置都护府,只要木占、瞎药还在,禹藏就只能依靠我们。真要把这两个弄死了,禹藏花麻一家独大,那反而不美了。”

    辛渐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总管,现在青塘咱们拿下了,木占、瞎药短时间内再也成不了气候,我们为什么还要放那李续走呢?这个人我觉得不早点弄死,迟早是一个祸害。”

    “借着他的手,咱们拿下了青塘,彻底打垮了木占、瞎药,接下来,当然要逼着他往西域跑啊,咱们跟着他,才有借口将西域诸国一一拿下。”萧定眼光幽幽发亮。

    辛渐哧哧地笑了起来:“这家伙现在就是一个祸害,跑到哪里,哪里便跟着倒霉。”

    “先让他跑到那边喘息片刻,总要让他在哪边蛊惑几个小国家,咱们才好找到借口啊!”萧定笑道:“辛渐,明年啊,你便和贺正两个一起出击西域。”

    “要贺正干什么,有我们铁鹞子就行了,来去如风,他们跟着啊,就是累赘!”

    “光骑兵怎么能成?”萧定瞅了他一眼:“西域那边,也是有大城险隘的,而且我们可不是去掠夺一番就走,而是要在扎下来生根发芽的。骑兵机动出击,步兵驻守关隘、各联结要点,然后再组织更多的仆从军,滚雪球一般的往西方前进。辛渐,那边,大得很呐!”

    “都是我们的!”辛渐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大声道。

    萧定大笑:“说得不错,都是我们的,我们的战马出现在了哪里,我们的旗帜插到了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

    风更加的大了,鹅毛般的大雪飘飞而下,白日里洒落了无数人鲜血的战场,很快便被新落下的雪花给覆盖,大地重新恢复了一片白雪茫茫,似乎昨日那无数的鲜血,无数的死亡,都不曾存在。

    一队队的骑兵从营地出发,向着四周搜索而去,当他们返回的时候,身后总是被拴着一队队的半死不活的俘虏。

    十余天的时间,宋军建立起来近十个俘虏营,每个俘虏营中,关押着上万俘虏。

    不仅仅有精壮的战士,更有为数众多的老弱妇孺。

    很多的俘虏,都是整个部落整个部落的被宋军抓住的。

    萧定并不介意拿着宝贵的粮食来养着这些老弱妇孺,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能让那些精壮俘虏们老老实实。同样的,将他们带回去之后,这些人,同样也能让这些精壮们就此放下刀枪,拿起锄头。

    “该走了!”当最后一个俘虏营也被装满之后,萧定拿着一封信,对拓拔扬威以及辛渐等人道:“张元来信,咱们陕西路安抚使换人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诅咒

    寒风呼啸,吹过这个小小的村子里那些破旧的房屋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刺耳的啸叫之声。

    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生活着百来口子人,但现在,这百来口子人,都变成了尸体,被胡乱地扔在村子中间的空地之上。

    一千余骑兵在昨天抵达了这里,村子里的男人们稍有反抗,立刻就引来了这些骑兵的屠杀,而杀戮一展开,就再也不可能收手了。

    这些骑兵,是从战场之上逃出来的。

    他们本来还有超过两千骑兵,但在那一场集结了双方数万骑兵的大决战之中,他们,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支偏师而已。

    他们之所以能从这场规模极大的骑兵决战之中逃出生天,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对战场极度敏锐的首领,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战事正在向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偏转的时候,便当机立断地带着他的部下逃跑了。

    至于是不是因为他们的逃跑引起了最后的大崩溃,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这名首领,叫做李续。

    曾经的西北王,如今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被大宋的西部行军总管萧定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数年前那个刚刚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如今却正是如日中天。

    这支骑兵本来今天就该离开的,对于他们来说,停留的每一天,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因为现在这片区域,不但有宋军的骑兵往来搜索,便是那些被打散的吐蕃部族骑兵,一旦发现了他们,只怕也会毫不客气的。

    李续跑得早,所以还来得及逃回大营,席卷了一部分粮草,而逃的慢的那些,被宋军骑兵给咬住了尾巴,跑都跑不赢,那里还顾得上这些?

    可是一旦摆脱了暂时的生命危险之后,饿肚子的问题,就立即成了大问题了。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想要解决吃饭问题,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这支队伍的灵魂,李续病倒了。

    五十出头的李续,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算是上了年纪的老将了,在他这个位置之上,如果一直养尊处优,那再活上个几十年,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那个时候的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短短的两年之间,他便失去了一切。

    从高高在上的西北王,成为了一个四处流窜的草寇。

    这一次瞎药、木占聚集起来的联军,是李续翻身的唯一希望,只要在这场决战之中击败了萧定,那么他李续,便可以东山再起,与对方再决雌雄。

    可是三万骑兵,三万人啊,在与宋军的决战之中一败涂地。

    别说是他想东山再起了,便是木占、瞎药接下来的下场,也绝对比他好不了多少。

    希望彻底破灭,这些日子的劳心劳力,战场之上拼死厮杀所带来的伤势,终于在这个晚上彻底爆发。

    李续倒下了。

    低矮破旧的土坯房中,燃烧的火堆并没有让屋里的暖和多少,躺在床上的李续脸色青紫,如果不是还有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一个死人差不多。

    李续发病是如此的凶猛,让所有人都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李昊跌坐在床边,伏在床沿之上睡着了。这两天,他既然操持军队,又要照顾父亲,整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完全地憔悴了下去。

    李续的手动了动,紧闭的眼睛有些艰难地挣扎了几下,终于是睁了开来,喉咙里咕噜了几声,似乎是一口痰卡在了哪里。

    动静儿立刻便将李昊给惊醒了,猛抬头,看见李续醒了过来,顿时大喜过望,一跳而起:“阿父,您醒了,您好了?”

    扶起李续,轻拍着李续的后背,伴随着一口浓痰吐出来,李续的喘息之声也终于平静了一些。

    “我昏迷了多久了?”声音极低,断断续续。他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刚刚踏进这个土坯房的时候,便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阿父,一天,再加上半夜!”李昊低声道。“阿父放心,宋军并没有追上来,倒是有些吐蕃散兵游勇,只不过都被我们杀了,倒是给我们送了不少的战马来。”

    “我不担心宋军。”李续龇了一下牙,看着有些不解的儿子,道:“去把左丘将军,周环将军叫来。”

    “阿父,您还是先休息吧,明天天亮了再找他们说话也不迟。”李昊道。

    “现在就去叫!”李续的声音一下子严厉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左丘明与周环两人便冲进了屋子里,看到清醒过来的李续,两人都是又惊又喜。

    “王爷,您醒了?”

    “王爷,您好了?”

    李续在造反之前,派了李度去到辽国,到是从辽国那里弄了一个平夏王的称号回来,这也是左丘明与周环两人称其为王爷的原因所在。

    李续指了指一边的板凳,李昊立即将板凳扯了过来,放在了床头。

    “坐!”李续道。

    左丘明与周环两人坐在了李续的面前。

    “两位兄弟,我要死了!”李续一开口,便让屋里的三个人都惊呆了。

    不等三人说话,李续便摆了摆手,道:“你们也都知道,我还是粗通医术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是油尽灯枯了,这里,只怕就会是我的毕命之所。”

    “王爷,您想多了,您的精神,看起来比前两天可要健旺得多!”周环道。

    “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李续却是脸色平静,“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要有最后的一些话交待于你们。”

    左丘明与周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惶恐、不安,这些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跟在李续的身后,一旦李续走了,他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跟着我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对得起我李续了,我死之后,你们可以回兴庆去向萧定投降,他既然说过只要你们投降,便既往不咎,想来也不会食言。”李续道:“只不过你们回去的时候,放过昊儿,他回去,那就是一个死。”

    左丘明与周环两人都是一惊,左丘明更是站了起来,一脚便将板凳踢开,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声道:“王爷,左丘明绝不会向萧定小儿投降,左丘明与萧定誓不两立。”

    周环紧跟着跪下,“王爷,周环一定会跟在小王爷身边,至死不渝!”

    李续定定地看着两人好半晌,这才伸出手去,死死地握住了两人伸出来的手,转头看向李昊:“昊儿,来,给两位叔叔跪下行礼!”

    李昊哽咽着跪倒在左丘明与周环两人的身边,以额触地。

    “拜托两位叔叔!”

    “小王爷请起,末将不敢当!”左丘明周环两人敢紧还礼。

    “好了,都起来,听我说!”李续看着三人,道。

    三人站起来,围在了李续的床头。

    “接下来,你们继续往西走。”李续看着屋顶,道:“只要你们往西走,萧定的人马便不会对你们追迫过甚,你们需要担心的,只不过是吐蕃的那些散兵游勇而已。所以现在咱们,基本上是安全的。”

    李续目视着李昊,“昊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昊双眼有些迷茫,一直以来,萧定追着他们的脚步狂追猛打,怎么现在父亲却是这个说法呢?

    “小王爷,萧定此子,所谋甚大,他是把我们当成了刀子,我们到了那里,他便以此为借口追到哪里,现在他打完了吐蕃,接下来他肯定会瞄向西域诸地,所以他会放任我们去西域,等过了这个冬天,他肯定会以此为借口,向西域进军的。”左丘明解释道。

    “不错,我也是过了好久才想明白这件事情的。”李续叹道:“我李某人英雄了一辈子,老了,却被人利用到了这般地步,倒也真是好笑。”

    “王爷,萧定如此利用我们,但也未尝不是我们的机会。”左丘明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我们缓过这口气来。”

    “这正是我要交待你们的!”李续道:“往西去,西边有西州回鹘诸部,有黄头回纥,还有不少有实力的吐蕃部族,辽人的势力在哪里也有渗透,更西边的大食人诸部也在哪里发展力量,那一片是个好地方,但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萧某人真要追着我们到了哪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可不见得是谁呢?”

    “我们会在那片地方活下来的。”李昊咬着牙道:“终有一天,我会一统那里所有的部族,带着他们打回来。”

    李续一笑,接着道:“在前些天决战之前,我写了一封信,是给李度的。本来打算着如果这一场决战打赢了,就不必送出去,与在看起来,却是必在要送出去了。我死之后,立即把这封信给你二叔送过去。”

    “王爷,是让李将军率部来与我们汇合吗?”周环问道。

    李续摇了摇头,道:“不,是让李度向马兴投降。”

    屋里三人都是一惊。李度还握有夏州,石州等地,更是掌握着嗣武寨这样的关键之地,麾下还有数万兵马,如果这些兵马能够西撤与他们回合,他们便有很大的把握横扫西域诸地。

    似乎知道这些人的心思,李续接着道:“李度来不了的,先不说他怎么跨越如此远的距离,如何突破萧定的封锁来与你们汇合,只说李度麾下的那些将领,他真想西行,只怕手下立马就会四分五裂。别说到不了你们这里,便连性命也会不保。”

    “可马兴会接受李将军的投降吗?”左丘明低声道。

    “会,他一定会,而且他还会重用李度的!”李续道:“因为萧定现在的实力太强了,比我们那个时候还要强。假设说过去的我们,不过是一头饿狼,现在的萧定,已经长成了一头斑斓猛虎了。宋国朝廷一向便对统兵大将不放心,那些执掌朝廷的文人们,更是对武人防范甚严,马兴其人,又何能例外?而且,萧定看起来,可并不算一个很忠心的人呢?你们瞧瞧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那一样是得到了汴梁的同意的?哪一样是经过马兴同意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哈哈哈,萧定倒是把这句话用到了极致。可越是这样,大宋的朝廷便越是对他不放心,而他,也越是对朝廷会加以防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李续剧烈的咳嗽起来,李昊赶紧端来了水,喂着李续喝了几口,今日李续的一番话,让他只觉得眼界大开,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吗?

    “李度一旦投降马兴,肯定便会被马兴用来制衡萧定,如此一来,他就安全了。”李续道:“而且萧定如果不臣之心显露,李度便会更加的得到重用。”

    “如此一来,只怕萧定便先要去解决和应付这些问题,不见得还有余力来追击我们!”左丘明道:“这样一来,我们便有了喘息之机!”

    “对,喘息之机。抓住宝贵的时间,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扩大实力,在西域那片地方,只有拳头大的人,说话才有力量!”李续道。“如果有一天,萧定与宋朝翻脸了,西北战火再燃,便是你们回来的时候。”

    “萧定会与汴梁翻脸吗?”李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来剿灭他们这些人,来稳定大宋西北边疆的人,会成为大宋西北新的,更为猛烈的隐患所在吗?

    “一定会的!”李续笑道:“一定会的,当初我到兴庆府的时候,何曾想过那些事情,可后来,不也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吗?萧定比我更厉害啊,我没有收复党项,他做到了,我没有击败吐蕃,他做到了。如果有一天,他在兴庆府自立为皇帝,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因为随着他的实力的扩充,他的部下会越来越多,他的部下对地位的追求会越来越高,这个时候,一个西部行军总管能给他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部下多高的位置呢?这些人肯定是不满意的,他们想要更多,便只能推着萧定往前再走,不停的走。这便是人性,谁也逃不脱,谁也免不了!”

    “所以说,萧定必然有一天,会走上我的老路,要么他成功割据一方,要么我的今日,便是他的未来,哈哈哈,萧定,我会看着你,我也会等着你!”

    大笑声中,这位西北枭雄,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只是眼睛睁得很大,脸上犹带笑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视察

    一队人马行走在驰道之上。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驰道之上积雪足足有半尺深,骑士们都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马匹,有时候看起来平整的地面,下头却是遍布陷阱,一路之上,已经很有几匹马折了蹄子。

    要不是大家都配备着一人双马,有的人还真的只能步行了。

    这一行人为首的,却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

    大过年的,这位安抚使并没有呆在府衙之中就着火炉子喝着小酒,而是选择顶风冒雪地出来巡视。

    而这一次巡视最主要的地方,就是绥德。

    绥德虽然被收复了,但这里遭遇的损失,只怕十年八年也恢复不过来。

    李度打进绥德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在这里久留,所以对绥德,实施的就是抢光的政策,不光抢粮,抢钱,还抢人!

    等到官兵打过来的时候,整个绥德地区,已是满面疮痍,有时候走上数十里地,也难得见到一户人家。

    “德潜,今日整整一天,路过了七个村子,没有一个村子还有人!”马兴长叹一口气,“这都是我这个安抚使的罪过。”

    程圭看着胡子上都结满了冰碴子的马兴,安慰道:“学士,这都是李续那贼子狼子野心造成的,如果不是学士,只怕如今这陕西路,更是生灵涂炭,遍地哀嚎了呢!”

    马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你也用不着安慰我,李续败亡,这是萧定萧总管的功劳呢,我,最多也只能算是顺势而为。”

    “学士,如果不是您在后方统筹钱粮,不是您替萧定顶住了来自汴梁的巨大压力,不是您下了死令让李澹、王俊他们守住了延安一线,又下令让镇戎军北上,还让衙内去了禹藏花麻那里为质,萧定那里能有今日的战果?”程圭道。

    马兴勒停了马匹,看着前方又一个断壁残垣的村子,脸色沉郁。

    程圭说完了这番话,也是沉默不语。

    他知道马兴在担心着什么。

    好半晌,他才回头看了看隔着他们两人约有七八步的护卫,压低了声音道:“萧长卿那人我见过,应该说是还是一个心怀忠义之人,在河北路上,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安抚使倒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李续当年出横山去兴灵的时候,一样也是忠心耿耿,论起战绩,当年的李续,比起现在的萧定,又哪里差了分毫?”马兴苦笑道:“有时候不是人想做什么,而是时、势推着你,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了那一步。有句话叫做什么?哦,对了,叫做终于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德潜,我没当安抚使的时候,对于章廓那是百般的看不上眼,可等我成了安抚使,有些事情办起来,不也是和章廓一般无二了吗?”

    “章廓那厮,如何能与学士比肩!”程圭却是一笑。“学士,最近不是有传言,说朝廷要调您去河北路上任安抚使吗?真要是如此的话,您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召萧定回延安府来一聚,他要是愿意回来,那问题就不算太大。”

    马兴点了点头:“这不是传言,这只怕会成为事实。京城里有老朋友给我写了信来,夏诫夏治言要回去当首辅了。”

    “谁来接您的位置?”

    “兰四新!”马兴道:“现在的御史中丞。”

    程圭吃了一惊:“这一位从来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陕西路如此复杂的情况,他驾驭得住吗?兰四新来了陕西路,那一位去任御史中丞?”

    马兴看了程圭一眼,吐出了一个名字。

    “崔昂崔望之!”

    程圭顿时闭上了嘴巴。

    大家都是明白人,官家让崔昂去任这个御史中丞的目的是什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天子要兴大狱!

    “我已经给官家上了折子。这一次我也是舍了面皮,将平定西北的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想要以此换这个御史中丞的位子。”马兴道。

    “学士,这件事情,您怎么没跟我商量?”程圭惊道:“您上赶着去跳这个火坑干什么?河北路现在虽然一团乱麻,但辽人终究是会退走的,在那里,您耗上几年功夫,便可再建新功,然后挟平定西北,河北之功再回汴梁,首辅之位手到擒来。”

    马兴眯起了眼睛,淡淡地道:“可是我回去任御史中丞,却可以把天子兴大狱这个念头给掐灭!”

    “这是逆官家之念!”程圭摇头道:“官家不会答应的。”

    “成与不成,总是要试一试的!”马兴叹道:“我已经给夏诫写了信,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在汴梁,罗颂、陈规等人必然也是不愿见到崔昂去任这个御史中丞的,有这么多人反对,希望官家能够悬崖勒马。”

    “夏治言不会答应的。”程圭摇头:“一来,河北现在情势并不好,别个人去,夏诫不会放心。二来,夏治言是知道学士你的性子的,要是您要还了朝,只怕夏治言会觉得对他执政有些妨碍。学士,夏治言成了首辅,想问题的角度,与他在野的时候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学士,他会在乎官家清洗一批官员吗?只怕他也正想这么做好换上一批他自己的心腹干将呢!至于被清洗的是荆王的、还是楚王的、抑或是什么派系也不是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要腾出位置来,好安置他自己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与官家,只怕是有志一同的。”

    马兴听得烦燥不已,甩了甩袖子,惮去落在身上的雪花,恼火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看着摧马前行的马兴那瘦瘦小小的个子,程圭不由再度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一位当真是一位忧国忧民,从无任何私心的品行高洁的人,但光靠他一个,又能怎么样呢?

    向前再走了十数里,绥德军知军王俊终于是率人迎了上来。

    王俊,这位曾经的广锐军的副统制,数年之间,却也是步步高升,如今已是绥德军知军,统带着驻扎着绥德的近万兵马。而且这些兵马,全都是见识过战争的强军,如今正在王俊的统带之下,与仍然盘踞在夏州、石州等地的李度对抗。

    在李度率军攻占绥德,率军猛攻延安府的时候,就是马兴麾下两员大将站出来撑出了局面,一位是李澹,这位果断放弃了绥德大部地区,保证了麾下兵马没有太大的损失,并在延安府外构建了第二条防线,使得李度想要一举拿下延安府的计划彻底落空。另一位,就是从萧定那里挖来的王俊了。李澹擅守,王俊统兵,却是带着鲜明的广锐军色彩,擅攻,在随后的反攻之中,正是王俊指挥兵马,将李度一步步地打了回去。

    “学士,这么冷的天气,您还辛苦跋涉这么远,绥德上下,听闻您要来,一个个可都是激动不已呢!”王俊翻身下马,几个大步走到了马兴的面前,亲手替他挽住了缰绳。

    这位曾经只想混一个统制级别就退休的将领,现在已经是都指挥使了,手下已经带着七八个统制级别的将领了。

    “不来看看,放心不下啊!”马兴冲着对方点了点头:“这一路行来,绥德还是有烟稀少啊!”

    “是,学士,不过比之以前已经好了不少了。下官将能聚拢起来的人,都聚到了城池附近,现在整个绥德,重新登记户藉之后也有了七八万人了。”

    “只剩下七八万人!”马兴惨然道:“我记得战前户藉在册的可是有超过五十万人的。”

    王俊顿时哑然,好半晌才道:“学士,李度掳掠去了绝大部分,只要击败了李度,这些人便可以回家了。”

    “是啊,击败李度,救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回家!”马兴昂起了头。

    王俊的知军衙门,并没有设在治所绥德,而是设在了米脂,这倒是颇为合马兴的性子。要知道这位安抚使的衙门本来应该设在京兆府,可这位,就偏生地把安抚使衙门设在了延安府。不管王俊此举是不是为了投其所好,但将衙门设在米脂,的确距离敌人更近,也更有利于掌握敌方状况。

    “王知军,这一次安抚使前来巡视,你怎么弄得人尽皆知了?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让李度也听到了风声?”程圭却是颇有些不满。

    王俊大笑道:“程朝奉,别看如今李度虽然还拥兵数万,但其斗志并不高。这样的天气之下,他要是真敢率大军出嗣武关,末将倒是巴不得呢,正好给学士献上一个大大的见面礼。现在我们不怕他来打,就怕他死守嗣武关不出来啊!嗣武关实在是太险峻太难打了。”

    “没有试过招降嗣武关守将吗?现在的情形,对面应当是军心涣散吧?”程圭道。

    “守嗣武关的是李度的女婿张云生,试了一次,枉自费了几条好汉的性命。”王俊摇了摇头道。“便再也没有去做这样的无用功了。现在只是厉兵秣马,只等来年春暖花开,学士一声令下,便强攻嗣武关。关隘虽险,但终归是要人来守的。正如朝奉所说,对方人心的确不齐,只要肯付出代价,总是能攻下来的。”

    一路无话,直入米脂。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马兴却是马不停蹄地一路视察了清边寨、永乐城、抚宁城、暖泉寨等前哨军寨。

    一路走下来,倒是对王俊的带兵能力更加赞赏了一些,这样的天气里,这些军寨里后勤供应充足,士兵士气高昂,而程圭专门去审查了绥德军的军需帐目,竟然清清楚楚,吃空饷这样在大宋军队之中很寻常的事情,这里竟然丝毫不见。要知道,即便是马兴这样严厉的人,只要不超过他的底限,他也是默许的。

    从广锐军里出来的人,果然与别处是不一样的。

    听了程圭有些不可思议的回报之后,马兴沉默了良久,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王知军,你跟我说一句实话,现在你麾下兵马,比之当初广锐军如何?”马兴单独宴请了王俊,虽然是在王俊的地盘之上。

    “学士,不如!”王俊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现在我麾下的士兵,最多有广锐军六到七成的战斗力,而这,已经差不多是我们的极限了。”

    “差在哪里?”马兴继续问道。

    “军队的训练,作战方式,管理,我麾下兵马与广锐军都一般无二。”王俊道:“学士,想来您现在也知道,我麾下的兵马在管理之上,与其它部队还是有些差别的。”

    马兴点了点头。

    “这些,便是我跟着萧总管这些年来学到的。”王俊坦言道:“之所以在战斗力上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是因为装备、补给以及战后的抚恤等一系列配套的措施之上。在广锐军,战死的人不但会有丰厚的抚恤,其家眷更是会一直得到广锐军的补贴,用萧总管当初的话来说,为广锐军而死的人,广锐军替他养老抚小。”

    说到这里,王俊苦笑了一声:“萧总管神通广大,总是能弄到钱,而且他的商队也总是能赚到大钱。学士,说来惭愧,我现在也弄了一个商队,但赚来的钱,对于整个绥德军而言,杯水车薪。而且他也总是能弄到最好的装备,像神臂弓这样的国之利器,广锐军从来是不缺的,但我们却只能省着用,一旦用坏了,想要补充,难上加难。”

    “现在他也弄不到了!”马兴干笑了几声。

    “现在,他也不太需要了!”王俊看着马兴,道:“我在那边还有一些好友,日常也有信件往来。学士,您知道吗?现在萧总管麾下,能动员的骑兵,多达数万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兴灵的弓箭作坊,已经制作出了第一批神臂弓。”

    “这怎么可能?”马兴惊呼起来:“神臂弓只有汴梁的匠作营会造!除了匠作大监那里有一份图纸,枢密院有一份备用图纸之外,外间再也找不出第三份,萧定那里凭什么会造?”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想来这些过去的兄弟不会说谎,他们也没有必要骗我!”王俊摇头道。“学士想来在那边也有门路,可以查一查。”

    马兴点了点头,脸色更是沉重了几分。

    现在萧定能动员的大军数量他心里倒是有数的,但能造神臂弓这种事,就太让人惊骇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踏破铁鞋无觅处

    事实上,马兴手中掌握的有关于横山以北的情报,比王俊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过这些情报,大部分都集中于萧定在那边如何攻城掠地,开疆拓土,如何开荒垦地,开办工坊,如何安置流民,鼓励农桑等等。像兵器制造这样很机密的情报,想要获取就很难了。

    能从王俊这里得到这样一条消息,让马兴当真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大宋能够一直与北辽相抗衡,除了是真有钱外,甲坚器利是最主要的原因。像神臂弓这种对北辽骑兵有着压制作用的战略性武器,更是属于高级机密。

    全天下就只有汴梁城中的匠作大营能打造。

    “他们是如何打制出来的?”马兴有些苦涩地问道。

    萧定的部下,绝大部分都是夷人,而其中的中坚又以横山党项为主,萧定能够打造神臂弓,便有着极大的可能党项人已经掌握了这项技术,一想到这一点,马兴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那朋友在信中说,是萧二郎当初带去的一些工匠,在那边的兵器作坊之中对神臂弓搞了一个什么逆向工程。最后得出结论,只要解决了材料问题,神臂弓的制造就不是难题,用了一年时间,他们就能打制这种武器了,现在已经开始成批量生产了。当然,质量比不得京师匠作大营打造的,因为那些匠人的水平,还有待提高。”

    “只要会造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制作的数量越多,质量自然会越来越高!”马兴看着王俊,道:“你与那边的朋友交情如何?能问到更多的信息吗?”

    王俊不由一愕。

    马兴也不再掩饰,直接道:“王知军,我希望你能更多的打听一下,萧定现在对于朝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王俊不由大惊:“学士,以我对萧总管的了解,他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过去是忠心耿耿,但现在就不见得了!”马兴哼了一声:“真要忠心耿耿,他能模仿打制神臂弓吗?真要毫无异心,他能扩军数万吗?”

    “学士,萧总管要扫平青塘,踏破西域,为国朝开疆拓土,更兼让国朝西北再无边患之忧,接下来可以专心用兵北方,自然要扩军,而他的那些军队,不过都是些蕃军而已。”王俊的声音越来越小,自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强词夺理了。“总管绝对不会对国朝有二心。”

    “蕃军而已!”马兴感叹了一声,李续不过是一头狼,而萧定则真真正正的是一头大老虎,现在这头大老虎已经出了柙,而且肋下已经生出了翅膀,但愿这只插翅猛虎,对国朝当真是忠心耿耿才好。“王俊,我们不能把国家大事,寄托在一个人的心思之上,治国也好,治军也罢,重要的是一个制衡,当一个人无可制衡的时候,必然就是要出大事的。人心,总是不足的。这不仅仅是在说萧定,也是在说萧定的那些属下。”

    马兴不能不担心横山以北的形式。

    据他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现在的萧定,已经基本上不再依靠朝廷的供给就能很逍遥的活下去。

    朝廷实际发给他的兵饷,只有广锐军、定边军、镇戎军三支军队合计七千五百人的定额,武器,盔甲以及其它各类补给、抚恤也都是按照这个数字来核定。

    可现在萧定有多少人?

    一次性便能动员起三万骑兵,两万步卒。

    今年萧定几乎一直在打仗。

    在青塘高原之上打,打垮了瞎药、木占。

    在瓜州、肃州等地打,打垮了当地以张姓为首的地方势力,同时打开了往西域的门户。

    而在这个时候,他还在向辽国人挑衅,与耶律环不大不小地打了几仗。

    而这些战事,一不是自己这个安抚使授意的,二也不是汴梁那边的意思,纯粹就是萧定自己在干。

    派人前去质问,对方那个留守在兴庆总管府的长史张元一句话把特使气了一个半死。

    打仗的是蕃军,跟朝廷军队半文钱关系也没有。

    你还能说什么?

    蕃军不拿朝廷半文饷钱,不吃朝廷禄米,而现在他们打得那些势力,要么是国朝的敌人,要么便是收留了国朝叛贼的势力,真要追究闹了开去,只怕世人都要说朝廷薄情寡恩,对这些忠义之士太过于苛刻。

    这就真像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普通的老百姓自然不能理解马兴这样的人在担心什么。

    他们只知道,萧定是国朝的大英雄。

    在河北路,打得辽人哭爹喊娘,他一走,河北路就垮了。

    在西北,自称平夏王,背叛了国朝的李续被萧定打垮了,撵得跟兔子一样四处逃窜。

    现在,便连吐蕃人也被萧定打得狼奔鼠窜,多年少了啊,只听说吐蕃强盗经常性地骚扰国朝边境,现在多亏了萧总管,又保了一方平安啊!

    萧定在整个大宋的名声好得很。

    可是他们看不到,萧定手中掌握的力量,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叛贼李续。

    假如这些蕃军上四分五裂各自为政,那马兴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担忧。

    但现在,这些蕃军,聚集到了一个人的麾下,唯他之命是从,这就很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在后勤上已经不依赖国朝了,他们基本上做到了自给自足。

    盐州的精盐,横山的各类矿山,兴灵、河湟肥沃的土地,黑山一带优质的马场,直通西域的通商之路,都让萧定手里掌握的财富每一天都在增加。

    马兴敢与任何人打赌,这个时候朝廷要是提议招萧定回京,绝对无法如愿。

    拒绝的方法多得是。

    比方说,在那边再掀起几场叛乱?

    比方说,突然有吐蕃乱军冲击秦风路等地?

    最为严重的,对方甚至会刻意挑起与辽人西京道等地的战争!哦,对了,现在他们甚至可以挑起与辽国上京道的战争。

    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大宋想北伐,但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有时候马兴想想现在萧定控制下的区域的广阔,控制下的百姓的数目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冒冷汗。

    光是年前这一战,萧定就一次性地掳掠了吐蕃数十万族人充斥到了河湟之地替他种地,放牧。接到萧定的捷报的时候,马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说起来这也算是他马某人的丰功伟绩,但他根本就没有向朝廷上报去请功的意思。在马兴看来,这样的功劳,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让他马某人光耀史册,必竟萧定现在还是他的麾下,萧定所有的功劳,他自然都有一份,而且还是最大的那种定策之功。在外人看来,没有他马某人的支持,萧定当然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但另一种可能呢?他马兴会成为国朝的罪人,而且是那种百死莫赎的人。

    夕阳余晖之下,马兴遥望着远处的嗣武堡。

    这位安抚使兴之所致,竟是一意孤行到了嗣武堡附近,登上一处高地,遥看着这座卡在咽喉要道之上的军寨。

    为了安扶使的这一念,绥德知军王俊调集了近三千步卒卫护。

    “知道我为什么不许萧定去攻击李度吗?”马兴看向身边的程圭和王俊。

    “学士说功劳不能让萧总管一人得了,总是得分些与其他人。”王俊笑道:“这不是也让李都指挥使与末将也有了些盼头了吗?要不然萧总管一出马,搞不好大家连汤也没得喝!”

    马兴却没有笑:“李度麾下还有好几万兵马呢,而且是那种见过血,打过大仗的士兵,我也不瞒你们,我是不想这些人再落在萧定的手里。你和李澹,也给我争些气,击败李度,现在他的麾下不说军心四散,总也是人心不齐了。如果能收编掉李度这麾下的几万兵马,陕西路上的实力,当会增强几分啊!”

    程圭与王俊对视了一眼,心道安抚使竟然对萧定忌惮到了这一地步,已经在想着如何抵御萧定了吗?

    “学士放心,回头我便与诸将研究,如何展开对眼前敌人的攻击!”王俊点头道:“不过我们要面对嗣武寨,更有突破希望的还是李都指挥使那里!”

    “开春以后,不管是李澹还是你这里,我都希望能够有好消息传回来。”马兴道。

    程圭知晓,马兴这是想在他离开陕西路之前,再做一些必要的安排,要不然兰四新这样一个毫无任何军事经验的标准的文官,到了陕西路上,一旦有事,只怕便是措手不及。

    嗣武堡,一骑快马自远处狂奔而来,到了城下,翻身下马,一番对答之后,堡门这才开了一道勉强可以容人马通过的缝隙,让那明显是一名斥候的人钻了进来。

    “什么,你说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现在距离我嗣武城只有不到三十里?”嗣武城守将张云生听到斥候的回答,霍地站了起来。

    白日里,发现有大量兵马靠近嗣武寨,在将旗显示统兵之人竟然是绥德知军王俊的时候,张云生一度以为平静了数月的战事又要再度爆发了,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的陕西路安抚使马人会出现在这里。

    “你确定只有三千兵马?”张云生再度问道。

    “是!”斥候肯定地回答,“随近几十里范围之内,再也没有其它兵马的踪迹。”

    挥手示意斥候退下,张云生思忖片刻,转身走进了内室。

    “岳父,您说说,这个马兴是什么意思?”密室之内,安坐品茶的,竟然就是现在控制着夏州石州等地,麾下仍然有数万兵马的李度。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对我们来说,倒是简单了。”李度放下了茶杯,“你亲自去一趟吧,见见马兴,把我的意思带过去。”

    “可是岳父,马兴当真能容得下我们吗?”张云生道:“我们与绥德人,可是结下了大仇,而且这马兴,都险些被我们逼得弃延安府而去,这些文人最是要面子了,眼下我们穷途末路,他肯放下成见,收容我们?既便收容我们,我们又如何保证他未来不秋后算帐呢?这样的事,大宋朝廷可干了不止一回两回了!”

    李度垂下了头,好半晌才道:“我信大哥的判断,这或者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努力地生存下去,如果李昊在左丘明、周环的辅佐之下,能在西域有所作为,将来,我们不见得就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再迟疑下去,等到宋军发起了进攻,那连主动投诚的机会都没有了。云生,被逼投降和主动投诚,区别还是很大的。放心大胆的去吧,马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小婿可并不怕死!”张云生不满地道。

    李度哈哈一笑:“去告诉马兴,我李氏一族,与萧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俊没有想到,安抚使在自己军中的消息,竟然被敌人打探了去,这让他十分的没有面子,黑着一张脸将麾下的一群斥候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因为如果敌人的探子要是不潜到附近,是根本不可能打探到这样的绝密消息的,指不定自己麾下还有人泄密呢!这事儿,得严查,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不过马兴却是高兴得很,颇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大军攻打了近一年的嗣武关,一直不能拿下,自己来瞅了一眼,敌人居然就要来投降了,这当真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来的如果是名不经传的人,那还存着几分疑心,但来的是嗣武关守将,这一年来让王俊吃了不少苦头的家伙,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李度在嗣武关?”马兴一开口,就吓了张云生一跳,看着马兴的眼神极度古怪,一边一直黑着脸皮的王俊顿时兴奋了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没有什么难猜的。如果不是李度到了嗣武关,你不可能来这里。”马兴直接了当地道:“李续是死了吗?”

    张云生又是一抖,在他眼中,马兴现在就成了一个怪物,一边的王俊也是瞪大眼睛看着马兴。

    李续是生是死,便是萧定都不确定,马兴是怎么凭着张云生跑来说要归顺,就断定李续死了呢?

    (觉得要交待一下了,抚宋的主角不仅仅是只有萧诚一人,实际上是他们三兄妹呢!所以萧定的戏份同样的多,到了中期,萧旖的戏份也会重起来的。另外,一天只更一章,一来是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又还要工作,熬不得夜了,二来枪手也是尽力多写一点,每章都是四千多字呢!想要两更,拆成两章也是可以的,不过那没什么意思。)

第二百四十四章:归顺

    马兴负手立在嗣武关的墙头,俯首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山脉,心中感慨万千。从前年开始,围绕着这嗣武关,死了多少人啊!

    现在,他终于又回到了官兵的手中。

    重新占领了嗣武关,其意义,可不仅仅是夏州、石州等地的叛乱被平定,更重要的是,官兵重新握住了进出横山的钥匙。

    站在一侧,位置稍微靠后的李度看着前方这个瘦小的身影,满眼都是佩服之色。

    眼前这位安抚使,当真是胆气过人,竟然只带了十几名护卫,就随着张云生回到了嗣武关,丝毫不担心自己反悔扣留了他。

    “学士,城上风大,寒气重,还是进屋里说话吧!”李度拱手相请。

    马兴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道:“虽然寒风料峭,但却能让人的头脑更加清醒。清醒的头脑能让我们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不致于一时头脑发昏便胡乱行事。李度,你也好,我也好,手中可都是掌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我们的一个错误,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李度脸色微变,躬身道:“李度知罪,李度也愿意领罪!”

    马兴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来,两手却在是城垛之上扣了两把雪,在手里团了团,竟是奋力向着城下扔去,看着两个雪团子又碎成了雪屑。

    “从内心深处讲,对你们这样的人,我是很愤怒的。为了一己之私,而致万千百姓于不顾,擅起兵戈,无恶不作,李度,不说别的,便是你在绥德所做的事情,砍你十次头,也不为过!”

    李度躬身不语,他身周的将官们却是勃然变色,更有沉不住气的,手都已搭上了腰间的刀柄。马兴却是看也不看他们。

    “可是啊,为了大局,有时候我却不得不做些我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马兴接着道:“官位日高,这样的事情却也是做得越来越来越多了。普通人可以快意恩仇,而我却不行。”

    李度接口道:“学士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走到今日之地步,也不是我李氏最初的想法,只是一步一步,便不由自主了!”

    “如无勃勃野心,如果一片忠心,又怎么会走到今日之地步?”马兴冷笑:“李度,你可知道,只要本安抚使一声令下,你即便还有数万大军又如何?即便据有嗣武关又如何?照样败亡无日。”

    李度微笑道:“这个末将自然是信的。萧总管麾下,光是骑兵便超过三万,而且尽是党项、吐蕃、回纥之辈,这瀚海对于步卒来说,的确是难以逾越的天险,但对于骑兵而言,却算不了什么。只要他们出现在夏州,嗣武关这边王知军再尽起大军猛攻,以我定难军如今之士气,只怕很快就会溃败。”

    马兴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伸手拖过了城头之上的一捆羽箭,坐了上去。

    “你也坐吧!”

    李度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盘着,两手放在膝盖之上。然后回望了身后一眼的众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以张云生为首的人犹豫片刻,终还是转生下了城墙。

    “李续是怎么死的?”马兴问道。

    “一半是因为败于萧定之手,十数年经营毁于一旦,另一半却是难以忍受羞辱,我大哥英雄一世,可最后却被人当成了一个工具人,不停地驱策不停地逃亡,竟然成为了猫爪之下的那只老鼠。”李度垂首道:“两相交杂,最终病殁于肃州一不知名小镇。”

    “是因为李续死了,你才决定受朝廷招安的吗?”

    “当然不是!”李度眼中锋芒一闪而过,“是大哥临终前的决定。学士,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大哥的这封信,我已经准备率部投奔辽国去了。”

    “投奔辽国?”马兴冷笑:“成了丧家之犬,去了辽国,亦不过供人驱策如猪狗。”

    “所以我才一直在犹豫,直到大哥送了信过来。”李度道:“学士,我李氏,与萧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萧总管击杀叛贼,又替国朝开疆拓土,如今横山党项膺服,吐蕃游骑不再,青塘、河湟尽归国朝,西北道上,兵锋已成,国朝三路伐辽,已经快要成型了!”马兴直视李度:“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度垂下眼睑,道:“学士,萧总管的确是不世良将,虽然是仇人,但李度仍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不过学士,现在萧总管手中握有的实力,可是远超我李氏当年了。”

    “你李氏心怀不轨之心,萧总管却是朝堂顶梁柱忠心耿耿!”

    李度微笑着抬起头:“学士说得是,不过想来经历了我李氏事之后,学士肯定有了一些别的想法是不是?兴灵之地,河套之腴,那真是好地方啊!想我李氏当年受命出横山,经营兴灵之地,无人制衡,于是势力日渐强横,这才有了学士所说的野心勃勃。与今日之萧总管何其类似也。不同的是,现在的萧总管的魄力,可是比我们大得多了。”

    “接着说!”马兴淡淡地道。

    “横山党项俯首,青塘吐蕃败亡。”李度接着道:“眼下萧总管控制下的土地之广阔,已经不下于国朝了。所缺的只不过是人丁而已,假以时日,以当如何呢?所以我想,学士一定需要有一支力量来制衡于萧总管,请恕我直言,此刻,除了我李家,还有谁能替学士做这件事情呢?王知军吗?他可是从萧总管手下出来的。李指挥使吗?他能是萧总管对手?陕西路上,除了这两员大将,您还有拿得出手的将领吗?”

    “朝廷一纸调令……”

    “学士何苦诳我呢?如果朝廷到了这个时候能一纸调令便将萧定能够调离的话,那我李度便将这颗头颅送了给学士又何妨呢?”李度笑了起来:“下一纸调令容易,但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让双方的矛盾公开化,不但是学士不想看到的,也绝不是朝廷想看到的吧?”

    马兴沉默了下来,这不仅仅是戳破窗户纸的问题啊!

    如果是以前的朝廷,自然是不惧,但现在,大宋当真是风雨飘摇啊!

    河北一场大败,把荆王这些年来打下的根基败了一个干干净净,而汴梁现在的形式,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要是西北再出点什么事,那可真就是塌了天了。

    正如李度所言,要是朝廷真的一纸调令给萧定,而萧定却又不奉诏,那朝廷何以自处?萧定接下来又会做些什么?

    没有人敢赌的。

    “可是你并不是萧定的对手啊!”马兴叹道:“纵观天下,能与萧定对抗的将领,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找出来。”

    总不能为了一些有的没的猜忌,便将太尉张超这样的人弄到陕西路上来吧,那这与下调令有又何区别?

    “这可说不准!”李度却是昂起了头,道:“如果以我现在手中的力量,我自然远远不是萧定的对手,但我归顺了朝廷,背后就有朝廷作为后盾,兵马,粮草,器械便能源源不绝地通过嗣武关出横山,那鹿死谁手,却是尚未可知呢?”

    “而且学士,你需要的只是制衡是吧?从你的内心讲,你当然不希望萧定做出一些什么来?你想要的,只是扼制萧定,让他心有所畏而已。这一点,我李度自信还是能做到游刃有余的。”

    “你说得不错!我当然不希望萧定出什么乱子。我还指望着他成为攻辽的一部主力呢!难不成还能指望你吗?”马兴道。“但是正如你所言,权力是需要制衡的。即便是官家,在朝堂之上也还有两府劝谏,不能任意行事,更何况是下头的臣子?而且,这也是为了他萧长卿好!李度,有什么要求,现在你就可以提出来了。”

    可能马兴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一次普通的出巡,竟然出人意料的解决掉了一直以来还在困绕着陕西路的李度,更重要的是,顺带着也让一直横亘在心里的那道难题,有了一些化解的可能。

    马兴现在就认为萧定心怀不轨吗?

    当然不是。

    只不过在马兴这样的老官僚看来,官员的构架,就应当是那种叠床架屋彼此制衡才行。这样运行才能平稳,也才安全。没有制衡的权力是很危险的,极易让掌握权力的那些人没有了任何的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不能见容于马兴这样的官员的。

    大宋朝说到底,是一个文人当政的国度,他们设计出了复杂的官员制度,任事制度,彼此之间互相牵制,便是官家,也不能为所欲为。

    出了一个李续,已经让他们异常警醒了,现在又出了一个实力更强的萧定,他们怎么能不担心呢?

    怎么能重蹈覆辙?

    自然要加以控制。

    如果河北那边不败得这么惨,那手中能打的牌还是很多的,偏生现在河北一败涂地,这使得萧定的这一路人马,就显得更加的关键了。

    陕西路都钤辖!

    这是马兴许给李度的新官职。

    这个位置,从名义上来说,是管着整个陕西路的所有兵马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李度,已经从一个反贼,一跃而成为了李澹、王俊等人的上司。

    李度将会去延安府的安抚使上任,但他麾下的兵马,却会驻扎在夏州、石州等地,统军的自然是李度的心腹,而这两州的知州,也都会由李度推荐。

    “王俊王知军只怕会很恼火!”程圭有些担心:“这一年多来,他的部下与李度的部下交锋颇多,双方结仇极深,便是李澹都指挥使,心中只怕也不会太舒服!学士,这一下子陕西路的兵马其实分成了几股势力,当真有事,只怕难以形成合力。”

    “李澹的性子淡泊,是个不爱争权的,但此人却又忠心耿耿,是个能让人放心的将领。”马兴笑道:“所以他与李度相处当是没有问题的,在大事之上,他是很清醒的。而李度,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他真想乱来的话,萧定回军,便可轻易灭了他。他知道自己的作用在哪里。至于王俊吗?”

    马兴哈哈一笑:“我准备让他去河北!现在河北的边将要么被辽人给弄死了,要么被崔昂给弄死了,凋零的厉害,王俊出身河北,让他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我想他必然是愿意的。”

    “如果学士去任安抚使,他就更愿意了!”程圭笑道。

    “也许是回京去当御史中丞!”马兴道。

    “这不可能的!”程圭却是摇头道:“夏治言不会让您回京的。”

    “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马兴道:“回到延安府之后,再做最后一件事吧,请萧定回来好好地谈一谈!”

    程圭一惊:“那萧定肯回来吗?”

    “我要走了,他就不来送送我吗?”马兴微笑道:“如果是以前,他不见得会回来,但现在李度归顺了,又任了陕西路都钤辖一职,萧定必然是会回来的。”

    “如果他肯回来与学士一叙,那的确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这位大权在握的萧总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想想也是,他的父亲是国朝重臣,他的兄弟现在也是前程远大,他有什么理由胡来呢?”

    马兴淡淡一笑:“如果一个人真有了非份之想,这些都不会成为他的羁绊!你不记得汉高祖的分我一杯羹的故事了吗?”

    “说起来萧定在河北的时候,也就只是表现出了战场之上的勇武,但纵观他到了西北之后,竟然连治政、安抚四夷也是智计百出,此人,当真是大才!”程圭叹道:“特别是那些安抚夷人的手段,我觉得国朝完全是可以借鉴的。”

    “那是萧崇文的手笔!”马兴道:“萧家两兄弟,一文一武,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如果能将他们拘住为国朝做事……”

    “如果让他们兄弟一内一外,一文一武,学士就不担心了吗?”程圭笑道:“真要如此,那就当真无人可制了!我想这也是官家把萧崇文远远地弄到黔州去的原因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新势力的兴起

    一声清亮的鹰鸣,众人抬头望去,却见一只硕大的海东青在空中盘旋了一周,然后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俯冲而下。

    众多骑士中的一人伸出胳膊,嘴里竹哨声声响起,那海东青急冲的势头陡然便改为了平飞,再一个小盘旋之后,稳稳地落在了那人的胳膊之上。

    一群人齐声喝起彩来。

    那骑士却是从马鞍边上的皮袋子里掏出了一根肉条,塞进了海东青的嘴里。那海东青叼着肉条,仰起细长的胳膊,脑袋耸动数下,已是将肉条吞咽了下去。

    “总管,这海东青真是神骏,而且在打仗的时候有大用,可惜就这么一只。”辛渐羡慕地看着鹰奴胳膊上架着的那只鸟儿,咂巴着嘴巴道:“啥时候咱也能弄一只养着就好了!”

    “总是会有的。”萧定大笑起来:“我已经让人吩咐下去了,走辽国那边的商队也会留意,有机会就会弄几只回来,不过这东西,即便是在辽国那边也是罕见的,却是不能着急。”

    辛渐大喜,“当然不急,有得盼头就好!”

    这只海东青,是现在整个西军之中唯一的一只,而且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得来的。

    在黑山附近,萧定麾下的一队哨骑与一队辽人发生了冲突,双方打了一场,西军大获全胜,捕获了十数名辽国人,其中便有眼前这鹰奴,那海东青不愿离去,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俘虏。

    细细一审之下,这俘虏之中居然有一人辽国西京道总督耶律环的侄子,真正的辽国皇室中人。

    这事儿一路报到了萧定这里,当时萧定正准备与吐蕃瞎药、木占大干一场,不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耶律环起什么冲突,倒是将人还了回去,不过这鹰奴与鹰,却是毫不客气地吞了。

    在青塘一战之中,这鹰奴与鹰可也是立了大功的。

    现在这个叫做哲哲的人却是死心塌地跟了萧定。

    在辽国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专门养鹰训鹰的奴仆,被人打骂那是家常便饭,而现在,他却是萧定麾下的一名军官,而且名字挂在斥候营的下面。职责就是专门伺候这唯一的一只海东青,在作战的时候,便驱使这鹰在天上翱翔寻找敌踪。

    青塘那地儿,可真是当得起一句天高地阔的,特别是骑兵作战,想要找到对方可是难上加难,双方作战的时间一般来说是迅捷无比,几个对冲基本上就完事儿,输了的跑,赢了的追。倒是为了找到敌人要大费功夫。

    有了这天上的斥候,西军再追吐蕃人的时候,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萧定当下便给了这个叫哲哲的鹰奴重赏,而且将其编入了军队,更是许诺会为他找来更多的海东青让他训练。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海东青这玩意儿还真不好弄。

    辽人其实也抓不着海东青,他们手中的海东青都是女直部落的进贡,不过在萧定眼中的兵家神器,在辽人那里,大部分都是被充作了富贵人家的玩物。

    当然,只要起了心,总是能弄到的。

    对吐蕃的战争,在二月份的时候,便基本上结束了。瞎药和木占损失惨重,部属十去七八,从高原之上的王者,沦落成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势力,现在也不知藏在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这也是萧定不欲将他们当真赶尽杀绝的原因。

    这两人都有着吐蕃皇族的血统,在青塘之地,聚集起人来,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来呢,萧定还想用他们来牵制禹藏花麻,免得禹藏花麻一家独大不好控制。二来,萧定也是希望这两个家伙替他聚拢人手,过上两年,自己便带军再去扫一遍。

    现在萧定控制下的地盘广袤之极,但人丁却不值一提,而且大多汇集在兴灵一带,像刚刚落到手里的河湟地区,走上几十里有时候都碰不上一户人家。

    想等人丁自然增长,没有个十年二十年的,根本看不到效果,而且还要是和平年代无战无灾才有可能。

    萧定自然是等不得的。

    想要迅速地增加人口,最便捷的,自然便是去抢。

    像这一次与木占、瞎药一仗打完,一下子便掳掠了这两个家伙麾下各部落超过二十万人口。

    这些人全都被充实到了河湟一带,一下子便让这些地方的人气旺了起来。

    当然,他弄走了这些人丁,青塘之地就不可避免地衰落了下来。

    这就不在萧定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不管禹藏花麻那厮的脸色有多么地难看,这事儿也是无可更改的。

    这一次萧定出巡,正是为了视察一下对这些人的安置。

    萧定对这些人还是相当看重的。有了人,才能让荒地变良田,才能源源不绝地创造财富,才能有兵源,才能有民夫。而没有了人,眼下看起来强壮无比的西军,只怕转眼之间就要衰落下去。

    萧定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现在朝廷对他的忌惮。

    便是连广锐军、定边军、镇戎军这三支有着正规编制的禁军的军饷物资,也都是数月不见发放了。至于以蕃军名义建起来的军队,那就更不用谈了。

    不过不给钱粮,现在的萧定倒也无所谓,当初萧诚在这里打下的底子,现在终于是顶上了大用场,数十万党项人出了横山,开垦荒地,放牧蓄养,两年下来,已经可以混个肚儿圆了,而盐州之地出产的精盐,现在几乎已经独占了陕西路、秦凤路、以及河东的市场,银钱那几乎是滚滚而来。

    盐州出产的盐,现在不但霸占了高端市场,连中下端也是毫不客气地一锅端了,几乎没给别的盐商生路。他们的盐,质量好,价格便宜,其它地方的盐商,在他们面前毫无对抗之力。

    想要来硬的,但盐州盐商的背后,站着的是西部行军总管萧定,众人又能如之奈何?

    萧定可是不交这盐铁税的。

    因为他要拿这些利钱来养军队,而这,便是当初他越过横山之时,向朝廷讨来的特权。你不能指望当初萧定带着几千人便干掉李续吧?萧定要组建蕃军,朝廷不给钱,自然就要允许萧定自己筹钱,而这盐铁税,便是其中的一项。

    只不过当时的朝廷可没有想到,盐州的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横扫几乎整个西部市场。

    萧定感到用不了多久,朝廷便会想办法扼制这件事情了。

    出手的肯定是盐铁衙门。

    至少在秦风路和河东路,自己的盐只怕是再也卖不了了。

    所以这一段时间,盐州的盐场正在拼命地出货,而这两地的盐商也在拼命地屯货,他们也准备等这两地封控之后,把这些盐拿出来大赚一笔呢!

    不用说,当盐州的盐不能进入这两地,这两地的盐价,必然会翻着跟头往上窜的。

    赚这些钱的是谁?

    当地的官员!

    不过明面之上走不了的事情,私下里该做的一样会做,私盐贩子抓到了当然是要砍头的,不过做这事儿的要是官员,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盐州的盐,现在成了萧定最为重要的财政来源,不单往大宋卖,还在往辽国的西京道、上京道上卖,卖到那边的价钱,还要贵得多。

    除了这些,横山商贸当初的那百余家工坊,现在也是今非昔比了,就像已经搬迁到兴庆府的兵器作坊已经能仿造神臂弓一样,其余的工坊的技术水准,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萧诚当初制定的一系列的奖惩激励措式,极大地刺激了匠人们的发明创造精神。

    只要做出了有效的发明,一个一文不明的匠人,转瞬之间便可以成为一个大富翁。

    解决了仿制神臂弓最关键的一步的那位匠人,现在在兴庆府外拥有一个上百亩庄园的农庄,就是一个明晃晃的标杆在激励着所有人向这个目标努力。

    总管府的长史张元,无疑是一个极其能干的人。

    这两年来,萧定的主要任务,就是打仗,就是不停地追着李续干仗,然后把抓住的俘虏,掳掠的人口、牲畜甚至财富,一股脑地运回兴庆府,交给张元,剩下的事情,萧定就懒得管了。而张元呢,则要妥善地安置这些人丁,最有效地利用这些财富。

    这是一个极其辛苦的活计。

    但张元却乐在其中。

    有些人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而有些人,你让他闲下来没事做,他就觉得一条命去了大半截。

    张元无疑是后一种人。事越多,越繁杂,他越是做得兴致勃勃。

    事实上,他也做得相当的出色。

    现在萧定的西军控制下的区域无疑是广袤之极的,但却有几个绝对的中心点。

    第一个,自然是兴庆府,这个不用说,李续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而萧定攻打这里的时候,由于兴庆府失陷太快,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全部落到了萧定的手中,而后张元又将周边绝大部分的富户,包括那些从横山之中迁移下来的党项部族首领、长老的家,全都迁移到了兴庆府之中。再加上很多重要的工坊也陆陆续续地迁来,使得兴庆府较之以前,更加地繁荣起来,原本只有不到五万人丁的府城,两年之间,骤然之间便增加到了十数万人丁。

    第二个中心点,是西平府。如果说兴庆府是张元作为政治中心来经营的话,西平府则是作为经济中心在经营,这里四通八达,交通便利,自然条件比之兴庆府要好得多,作为商业中心再合适不过,但要作为政治中心嘛,就太过于危险了一些。

    第三个中心点,则是盐州,如今盐州的数十个盐湖,特别是对于粗盐进行精细化加工之后再销售的巨大利润,已经成为了西军最重要的财政来源,在河湟等地的垦荒还需要时间才能收获成果的情况之下,盐州的盐业对于整个西军的财政安全,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而围绕着兴庆举,张元又成立了顺州、静州、永州、怀州以卫护兴庆府的安全。这些州,全都是军州,而军州的知军,亦都由萧定上本举荐,毫无疑问,得到举荐的人,自然也是出身西军。像贺正,周焕等广锐军将领,现在都是一州知军,便是后期投靠萧定的郑吉华,雷德进,如今在西军之中亦是举足轻得的人物了。

    像马兴等人都知道萧定现在可以动员三万骑兵,五万步卒,事实之上这只是一个极端的数字,西军的常备军,事实上一直保持在一万五千人上下。

    其中铁鹞子三千,步跋子五千,萧定的亲军,事实上也是占着铁鹞子和步跋子的兵额的,剩下的便是广锐军、定边军、镇戎军合计七千人出头。

    其它的,便类似于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度了,不打仗的时候,这些人便散于乡野之中去耕种,去放牧。当然,这些人也都有着自上而下的一整套的军事管理体系,一有战事,一经征召,便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军伍。像这些军队,打仗时的缴获归他们自有,打了大胜仗,还别有赏赐,所以战斗热情不是一般的高。

    因为自从萧定出击以来,他们就还没有输过。但凡跟着萧定出去打了仗的这些人,回来之后,一个个的可都是发了财的。回家的第一件事,基本上就是翻新房屋,购买土地,当然,还有娶媳妇儿。

    娶本地媳妇儿花费不菲,但架不住这一次从青塘掳掠回来的人丁多,其中多有妇女要么成了寡妇,要么孤苦无依,能寻个人嫁了,便是一个不错的归宿。而西军总管府,也是大力鼓励这样的行为的。

    历来通婚,都是融合其它族类的最佳的法门之一。

    兴庆府周边的土地价格,已经翻了番,建筑材料亦是打着滚儿的往上涨,而由此连带着的经济增长,让张元乐得是整天笑咪咪的,见了谁都是一副弥勒佛的样子。

    要知道,当时萧定还在高原作战的时候,这位却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了他钱的模样。

第二百四十六章:融合

    共勤村距离兴庆府城约有五十里地,差不多已经快要出兴庆府辖区了。

    这是一个新建的村子,也是张元在安置新移民的时候设置的诸多村子中的一个。

    说是村子,可是规模却不小,整个村子足足有近两百户人家,而且大部分都是属于那种青壮劳力。

    实际上,这些人,都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府兵。

    平时散于四乡八里,耕种为生,但一遇召唤,立即便着甲带刀背弓,集结听令,以一村一乡一县为单位,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军并赶赴集结地点听令。

    对待这样的人家,总管府自然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优惠的。

    比方说这些村子的地理位置都是极好的,交通方便之外,水源也是充足,像共勤村的土地便大都挨着水渠,而这些水渠还都是隋唐之时修建的,两边的土地,可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除了分给他们最好的土地之外,这些人家同样也是不交赋税,不承担徭役的。

    当然,这些人家需要自备盔甲,武器,战马等,而且西军对于武器盔甲都是有着一定要求的,所以这些人家需要去指点的地点购买这些东西。你要是保养得好,兴许一套武器盔甲能传上几代人,你要是运气不好,那说不得便要常常更换了。

    而出自于兴庆府的刀枪盔甲,在这些人的监督之下,也是从来不敢怠慢的,卖给他们的也都是优中选优出来的,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这些人家不在乎出更贵的价格来买武器,但要是质量上有问题,他们就敢一路告到总管府去。

    无他,因为武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第二条性命。

    这样的一种制度,反而是督促着兴庆府的武器工坊的质量,一天天的愈发的好起来了。

    像这样的村子,围绕着兴庆府,足足有数百个。

    出巡的萧定之所以在这里停驻,却是因为这个村子正在举办一场婚礼,结婚的,却是年前还随着他在高原之上作战的一名士兵,搬师回来之后,这些士兵们便携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以及总管府赏赐的财物回家。

    刚刚走到这里的萧定一行人,恰好碰到了这场婚事,兴致勃勃的萧定便决定来喝一杯喜酒。

    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这倒是意想不到的大喜事,倒是有不少人羡慕着这户人家,当真是天上掉馅饼正正地砸中了他的脑袋,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骑兵,成个婚居然让总管府一大堆大人物前来道贺,这样的事情,足够他吹上一辈子了。

    萧定送的礼物自然也是不菲,要是送得少了,不说有失他的身份,便是他随行的这百多人人吃马嚼的,也会让主家亏大本的。

    萧定出身豪门不大懂这些,但张元辛渐这些人却都是从底层出来的,对于这些可都是清清楚楚。

    于是不但萧定送了礼,他们这些人包括随行的那些卫士,也都凑了个趣,每人都出了一份份子钱。

    这户人家是党项人,是从横山之中迁移出来的数十万党项人中的一个,而他娶的婆娘,却是这一次大军自青塘之地掳掠回来的吐蕃女子,他还有一位兄长与他比邻而居。不过兄长在当初随萧定攻找兴庆府的时候受伤就此退出了军队,现在正是这个村子的村正,娶的却是兴庆府当地的一位小地主家的女儿,这小地主一家,却是地地道道的宋人,如今孩儿都生了一个出来,眼见着那女子,肚子却是又挺了起来,显然是有怀上了。

    萧定、张元、辛渐、拓拔扬威一行人坐在主桌之上,正是这新郎官的兄长作陪,以前不过是一位队将的村正,当真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陪着这些大人物们用饭吃酒。

    因为萧定一行人来,这酒宴就格外的热闹了起来,村子里原本没准备来的人,也都备了一份礼前来道贺,倒是让主家有些措手不及,好在这村子倒也富裕,虽然一桌之上也就那么三五个菜,但一番忙乱之后,总算也是置办了下来。

    一顿饭下来,萧定倒也是将这个村子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

    当真是一个大杂烩。

    宋人,党项人,吐蕃人,回纥人......不过两百户人家的村子,竟然分属七八个不同的族类,听着外头传来的纷扰的不同的语言,萧定不由扫了张元一眼,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张元刻意安排的吧?

    “葛达,村子里百姓来自不同的地方,相互之间语言也不通,平时交往如何?可有纠纷矛盾之处?”萧定问着这位村正。

    葛达立刻站了起来,却又被萧定按了回去,“就坐着回话,今儿个你可是新郎的长辈呢!”

    “总管,纠纷矛盾自然是有的,上下牙还有嗑碰的时候,更何况是几百口子人呢?不过这里大部分都是一起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说破了天去,再大的矛盾还能比得过在战场之上的生死情谊吗?总是能说合的,相互忍忍也都过去了。”葛达垂手道。

    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

    萧定微笑起来,不是战士,是很难体会到那种在战场之上同生共死结下来的友谊的。

    “相互之间语言不通倒是一个最大的问题。”葛达接着道:“不过听乡里的人说,很快县里就会给每个村子派个先生来,教大家读书写字呢!还要办学堂,以后的娃娃们都能读书,就是要村子里出钱供养这个先生,我琢磨着这也要不了几个钱,本来村子里就有村产嘛!每家每户再凑一点就行了。”

    萧定点了点头,看着张元:“我们哪里有这么多的先生?”

    张元笑了起来:“总管,又不是要让他们学得能去考进士,只需要能认字,能看得懂官府的布告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但凡只要是个识字的,基本上就被我抓了差来做这个事儿,真想要教化万民,只怕要等到下一辈出生才能开始了。”

    拓拔扬威干咳了一声道:“其实我们党项文字也差不多整理好了,往后我们也可以派些人出来的。”

    “只怕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张元笑着道:“副总管,党项文字现在还只存在于书本之上,内里还有极多的问题,想要传播,只怕还要数年之功。”

    “先走着看,在使用之中发现问题,再慢慢改正嘛,总管,长史,我觉得以后总管府的文书为主的虽然是汉文,但也可以用党项文作一个副本嘛!”拓拔扬威转头看向萧定。

    萧定点了点头,“可以这样办。”

    他必须要作出这样的让步。因为说起来,现在他麾下的军队,不管是步跋子还是铁鹞子,都是以横山党项人为主的。

    要是不答应拓拔扬威这个要求,只怕党项人就会离心离德,这可是立刻便会动摇根基的大事。拓拔扬威所追求的可与一般的党项人有绝大的不同。

    张元亦是微笑点头。

    眼下,这是不得不作出的妥协。就像当初萧诚提出帮着拓拔扬威整理创造党项文字,便是为了拉拢拓拔扬威一般,现在同样也是为了把拓拔扬威绑得更紧一些。

    但接下来,随着萧定的势力扩充,会有越来越多的吐蕃人、回纥人等不同的民族加入到萧定的大旗之下,党项人的实力必然会一步一步的被削弱。而党项人现在的文化底蕴,却又是不足以把如此多的种族给融合统一起来的。

    能做到的这一点的,很显然便只有传承数千年的汉文化。

    对于这一点,张元是极有信心的。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犹豫地便答应了拓拔扬威的要求。

    论起包容的能力,这天下,还有谁能比汉文化更强悍呢!

    终归都是我们的!

    张元端起酒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婚宴结束之时,外头却是已经一片漆黑了。

    村正却是一个极能干的人,在腾出了自家的屋子给萧定等一行人居住之后,转头却又是将萧定随行的护卫给安排得妥妥贴贴,至于安全,这就更不用多说了。这里距离兴庆府不过几十里,本来就是治安极好的地方。

    而这样的村子,即便是小偷小摸都没有胆子进来,被逮住了,被打断手脚那是轻的。村正一声吆喝,家家户户便出了人,穿上甲胃提着刀枪便在村里村外布下了岗哨巡逻,甚至还往外头放了几名斥候。

    就这么一番安排,便在诸人面前充分地展示了一番眼下西军真正的实力。

    这个村子里有近两百人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披挂上阵,而且战斗力丝毫不比一般的正规军差。而光是这样的村子,在兴庆府周围便有数百个。

    也就是说,真有战事发生,转眼之间,兴庆府便能组织起数万大军出来。

    “每个村子有一位队将,每个乡有一位正将,每个县有一名统兵校尉。每年会在春种与秋后之后组织两次演练。”张元道:“这些人的演练都不用花多少钱的,因为所有的花费,都需要他们自己携带。这也是他们不纳赋税不服徭役所要付出的代价。当然这只是这项制度的设计,其实这两年,压根儿就没有训练的时间,因为我们一直在作战。总管,过了年,便又要向西域动兵了吧?”

    萧定点了点头:“不过往西域只需要一支偏师而已。用不着再全军出动,这些人也都可以好生地歇息一下了。”

    “总管属意谁领军?”张元问道。

    “你觉得呢?”萧定反问道。

    “辛渐、贺正一个统带铁鹞子,一个带着步跋子,他们自然是不能动的。”张元笑道:“在下官看来,不若便让郑吉华或者雷德进中的一个统兵前往,这两人能力都是不缺的,但这二人麾下兵力都略有不足,不若调镇戎军到他们麾下听命?”

    张元的这一计,目的就很明显了。

    现在广锐军、定边军都已经完全被萧定给拿下了,但后期被马兴派过来的镇戎军却仍然算不上西军嫡系,张元这是要用战争来消磨这支异己了,可以想象得到,西域一路走下来,镇戎军的老人还能有多少能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也是对郑吉华抑或是雷德进两人的最后考验,如果能一路贯彻萧定的思路,在完成征服西域诸国的过程之中顺便把异己给消磨掉,他们也就能真正进入到西军的核心领导层当中了。

    这是对能力与忠心的双重考验。

    “让雷德进去吧!”萧定道:“郑吉华我准备让他与黑山那边成立一个军州,野利族、细封族这两族是最早投奔我们的,所以我准备把黑山周边的那些水草丰茂之地分给他们,让他们去哪里放牧牛羊。郑吉华统带一军人马,配上野利、细封两族骑兵,应当是能站住脚了。”

    “郑吉华心思细腻,比雷德进这个火爆脾气更适合去黑山。只不过只有野利细封两族,实力是不是太过于单薄了?”

    “单薄一点好,免得刺激到耶律环!”萧定笑了笑:“接下来几年,除了西域那边继续打之外,其它地方便都好生歇歇吧,我们需要休养生息了。看朝廷现在这模样,只怕数年之内,根本就不会向北辽用兵。”

    “看这模样,只怕向北辽用兵遥遥无期了!”张元扁了扁嘴,“总管,马学士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兴庆府,您当真要去延安府吗?我担心马学士那里是鸿门宴!”

    “他不是项羽,我也不是刘邦!”萧定一笑道:“什么鸿门宴?自然是要去的,马学士是一个值得我敬佩的人,他离开陕西路,我自然要去送行。”

    “那让拓拔奋武带人护送您去。”张元沉吟了一下,“另外,再派两营步跋子到神堂堡以防万一。总管,这件事,您可不能一意孤行,不管是我,还是拓拔扬威抑或是南仁忠等人,都只会是一个意见。”

    “行吧。”萧定摊了摊手:“其实你们是想多了,马学士就要走了,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稳定,怎么会多生事端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担忧

    总管府在兴庆府的东南方向,对面就是李续花费了无数心血兴建的王府。其规制,完全是按照一国之主来建造的,虽然比不得汴梁城中大宋官家的皇宫,却也是美仑美焕,壮观无比。

    但现在,这偌大的府第,自然是空置了下来。

    作为现在兴庆府第一人,萧定都没有住进去,其他人,当然是想也不用想的。

    事实上,便是萧定,真的住进去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僭越。

    现在这座王府,便只剩下了百多名老军驻扎在内里看守,免得宵小之辈进去偷偷摸摸之余,也是要维护这府第的一点生气。

    再好的房子,只要没有人住,时间一长,也就破败了。

    高绮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抬头便能看见对面那府第的雕栏画栋。现在的住所,比起在神堂堡时那个小院,那幢瓦房,实在是不知好上了多少倍,便是比起她家在汴梁的住所也不差了,但高绮却觉得此时自己的心境,远远比不上在神堂堡时的快乐。

    在神堂堡,高绮只不过住了一年多,但那一年多时间,却是她最为快乐的时间。不像在汴梁的时候丈夫远在千里之外,那段日子里,萧定除了打仗之外,剩下的时间,可都在她的身边。

    她养鸡、养鸭、养鹅,院子里还养着一头大肥猪。

    她种着小菜园,一年四季,瓜果不缺。

    她学会了抽纱、纺线、织布。

    那段时间,她充满了自豪,也感觉到了无限的快乐。

    但是现在,她却有些惶恐了。

    变化,自然是来自于自己的丈夫。

    准确的说,丈夫并没有怎么变,给她带来这种心境上的变化的,是丈夫地位的节节高升而引发的一系列的影响。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倒也罢了,她们并不能体会到这里头的细微变化,但高绮却是出生在汴梁世家的女子。

    即便是她一直生活在高墙深院之内,但耳闻目濡之下,也并不缺少对政治的敏感性。离开汴梁的时候,她还只不过是一个指挥使的夫人,连一个皓命都没有,像这样的官妇,在大宋当真是车载斗量,数不可数。但仅仅过了不到三年功夫,丈夫已经变成了西部行军总管,正三品的武官,要知道陕西路安抚使也不过正二品而已。而高绮自己,也有了一个四品的命妇皓命封号。

    便是自家爹爹,不过是在鸿胪寺拿一份薪俸的五品少卿,也在这三年之中,直接升为了鸿胪寺卿,成为了一部之长。而家里读书不成、习武不能的几个兄弟,也全都得了官职,虽然只是一些小官,但胜在清闲不做事光拿钱,对他们来说,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现在家里对她是满意的不得了。不仅是爹娘,便是兄弟在家信之中也是没口子的称赞着萧定年轻有为,要她小心侍奉。

    不过高绮现在却是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时不时就会掠过她的心底。

    作为萧定的夫人,现在她还有一份最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要与其麾下那些重要将领、官员们的家眷来往。

    也就是在这些来往招待之中,高绮发现了很多的端倪。

    整个西军的这些高级官员、将领们对于朝廷毫无敬畏之心,像拓拔家的、仁多家的、禹藏家的倒也罢了,但那些宋人官员们的家眷,现在也都对汴梁的那位不屑一顾,就很有问题了。

    这些人更为关心的,是萧定什么时候能住到对面的那间金壁辉煌的庞大的府第之中去。

    这让高绮忧心忡忡。

    因为自家丈夫,这几年来,也对汴梁城中的官家不那么在乎了。有时候言语之中,还带上了浓浓的不满气息。

    特别是每一次收到远在黔州的小叔子的信件之后,这样的话语,便会更浓一些。

    起初高绮还道是因为官家将小叔子罚去了黔州那样的边荒之地让自家丈夫恼怒,后来才隐隐觉得不是,因为每当收到小叔子的信之后,萧定都会把长史张元等人找来商量,这样的商量往往便是一夜一夜的不睡觉,然后接下来,西军总会是有些很多的政策上的变更。而这些变更,高绮又很快能从那些官员的家眷们那里得到反馈。

    现在对于外界的了解,高绮还真不如那些普通官员们的家眷了。

    现在的她,想要出趟门,还真就不容易,更别说没事出门去逛逛街串串门子了。

    站在大堂前,看着刚满七岁的儿子萧靖骑着一匹矮脚马在偌大的院子里冲来冲去,几名家将却是撒开腿子在一边照料,生怕他摔了下来,一个跑累了就换另一个。还别说,萧靖虽然年纪小,但这骑术却当真是极不错的。

    儿子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健壮,也更懂事了起来。

    看着儿子,高绮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抚向了自己的小腹,也不知道几个月后,给萧靖添的是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呢?

    结婚八年了,总算是又怀上了。

    这年把时间,自己正准备给萧定纳些姬妾呢?一个孩子总是太少了,而自己年纪又大了,还以为不能生了呢!

    事实上,高绮现在也不过二十四五呢!

    不过想想萧定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自己给他纳妾的提议,高绮便满心的欢喜。

    自己不是一个妒妇,但亲自给丈夫纳妾,心里也总是不得味儿的。

    一名护卫大步走了过来,到了高绮面前,叉手行了一礼,道:“夫人,总管今天已经回了兴庆府了,派了人回来报信,说是晚上回家来吃饭呢,只不过可能要晚一些。”

    萧定出去巡察,这一走,便是十好几天,听了护卫的话,高绮倒是满心欢喜。说起来现在萧定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还真是不多。即便在家,也是早出晚归,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是少之又少的。

    看了仍然在院子里疯玩的萧靖,高绮笑着扬声道:“靖儿,你阿父晚上可是要回来吃饭的,到时候肯定要考较你的学业的。”

    萧靖猛然勒马,那矮脚马吃这一勒,顿时人立而起,萧靖一个不妨,便摔了下来,不过不等他落地,一双大手已是伸了过来,稳稳地将他小小的身子托住,然后放到了地上,却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护卫。

    下了地的萧靖一言不发,转身便向着自家书房跑去。身后却是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大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个年纪,自然是贪玩的,书本就是他们的天敌。

    现在只能是临阵磨枪,求个不快也光。

    萧定果然回来得很晚。

    出去十几天时间,堆在他大案之上需要他亲自批阅的各类文件都快要成小山了。虽然他只是行军总管,但实际之上,横山以北,现在甚至还包括了青塘地区,所有的文治武功之事,全都要他拿主意。

    张元组织起来的总管府,还是极为高效的,但很多事情,他不点头,这些事情就办不下去。而这些事情,往往又都是耽误不起的,都是需要尽快处理完成的。

    做完了这些事情回到后头府里的时候,早就已经是黑定了。

    看到堂中仍然坐在哪里等着自己的妻子与儿子,萧定心中不由满是歉意。

    高绮满心欢喜的吩咐上菜。

    “怎么不先吃呢?你现在可是饿不得的。”萧定道。

    “大人,我也是饿不得的,我都饿坏了,可嬢嬢却不许我吃!”一边的萧靖嘟起嘴告状,却是把屋里头的几个丫环仆妇给逗乐了。

    萧定亦是大笑,一天的疲惫,却是被儿子这一句话给全都冲没了。

    “坐,吃饭。”

    一尝味道,萧定立时便知道今儿个这顿饭,是妻子亲手做的,立时便皱了眉头道:“你现在身子重,怎么还亲自下厨?”

    “你一个月才在屋里吃几顿饭?回来了,妾身自然要亲自做的,也算不得什么,我又不是头胎,有什么可怕的!”高绮笑道。

    听了这话,萧定却是不好意思起来。

    “以后尽量多回家来吃饭,多陪陪你们娘儿俩!”

    “接下来不出去征战了吗?”高绮喜笑颜开,家里有男人在外头打仗,换着是谁也会担心的。

    “外头肯定还是要打仗的,不过那些小场面却是用不着我了!要不然养那些兵将何用?接下来大部分时间,我都要坐镇兴庆府,打仗的事情,让下头的那些人去吧!”萧定挥了挥手,豪气地道。

    “那太好了!”高绮兴高彩烈地道:“在家正好管管这个小皮猴子,整日价地骑马、挥刀舞枪的,却不肯多读书。”

    萧定看了一眼萧靖,小家伙立刻一缩脖子,却旋即又挺起了胸膛:“大人,孩儿的马骑得很好了,师傅说都可以换大马了,我在马上都可以射箭了呢!就是还射不大准!”

    “是吗?那我明天可要看一看!”萧定笑道:“能在马上骑射可不容易呢!”

    “老子英雄儿好汉嘛!”看着萧定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萧靖的胆子立刻便大了起来。

    脑袋上当即挨了高绮一巴掌:“尽想着舞刀弄枪,怎么不学学你二叔,多读书考中进士,东华门外跨马戴花游街,那才叫荣光呢!”

    “娘,我觉得大人带领千军万马,杀得那些贼人人仰马番狼狈不堪那才叫荣光呢!”萧靖歪着头,认真地道:“二叔也说过,要不是像爹爹这样的人在边境之上奋勇杀敌,那些书生们便想要一隅之地放张书案也不可能呢?还说什么跨马披红游街呢?说不准就是被人在脖子上牵根绳儿当牲畜一般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高绮怒道。

    “还别说,这话真是崇文说的!”萧定笑道:“其实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两父子一个鼻孔出气,高绮顿时便没了脾气,叹道:“你便惯着他吧,本来就不爱读书,这一下子,就更不会努力了。”

    萧定哈哈一笑,揪了一下萧靖的耳朵,道:“书还是要读得,要跟你二叔学学,不但书读得好,打架的功夫,那也是一等一的,要文武双全,那才值得骄傲呢,不像你父亲,是个瘸子!”

    “大人哪里瘸了?”萧靖讶然。

    萧定夫妇两人却都是笑了起来。

    “二叔当真也会打架?”高绮却也是好奇的。

    萧定摇头笑道:“二郎就是一个惯会骗人的,他不但会打架,而且功夫极高的,便是我与他对垒,一个不小心也是会吃亏的。也就是我仗着力气比他大,打架经验更丰富一些才能制住他。你别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打起架来,凶着呢!”

    高绮歪着头,总觉得丈夫嘴里的二郎形象跟自己认识的那个萧崇文一点儿也不搭边儿。好半晌才摇摇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一些,起初听说他要去黔州那地方做官,可是把我愁坏了,那里大都是夷人呢!”

    “老二去黔州,正是得其所哉呢,你忘了当初在横山,他是怎么收拾横山党项的!”说到这里,他微微地顿了顿,笑道:“那可是真把人卖了,人家还帮着他数钱呢!”

    高绮不由得格格地娇笑了起来。

    但萧定接下来一句话,又让她笑容全都敛去了。

    “过几天,我要去延安府一趟!”萧定挟了一块水昌肘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

    高绮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高学士相招吗?”

    萧定点了点头。

    “你这里公务繁忙,不去不行吗?”高绮低声道。

    看了妻子一眼,萧定微笑了起来,自家老婆敏锐着呢!

    “我是他的属下,上司相招,怎能不去呢?这不是把话让给别人说吗?现在阿父在京的日子不好过,咱们不能给他再添麻烦,而且,我可不是秦宽他们可以任人宰割的,马兴也不是崔昂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而什么都敢做的人。”萧定放下了饭碗,道。

    对于秦宽等人的死,萧定是痛心疾首的。那都是与他一起并肩作战抗击过辽人的好汉,现在却死得不明不白。

    “而且,马学士要走了,据说是要去河北任安抚使!”

第二百四十八章:想不透

    萧定是很尊敬马兴的。

    在他看来,马兴是朝廷之中唯数不多的没有私心的,一心为国朝打算而且不计毁誉的大员。

    这样的人物,珍希得很。

    萧定曾经以为自己也是那样的人。

    在河北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但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让萧定知道,想要做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的艰难。

    自己做不到。

    想来自己到西北这几年,建立了赫赫功业,从一个小小的五品指挥使,成为了正三品的西部行军总管,这里头,其实马兴当真是居功甚伟。

    自己最初到横山神堂堡的时候,除了二千多战兵一万多家眷,算是啥也没有,正是在马兴的支持之下,自己才站住了脚。

    后来自己在二弟的帮助之下拿下了横山党项,实力渐渐壮大,但做下的第一件大事,就让马兴陷入到了尴尬之中。

    偷袭盐州让萧定从此摆脱了对陕西路的依赖,但却实实在在让马兴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因为这一场偷袭,使得李续定难军与朝廷的战事提前全面爆发了。

    而绥备因此遭了大殃。

    而这些,正是在二弟与自己的算计当中。

    这个时候,马兴只能依靠自己兵出险招,直击兴庆府,擒贼先擒王。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马兴勃然大怒之下,不管不顾,剥夺萧定的军事指挥权。但这样一来,与李续的战事,必然会形成一个长时间的对峙。

    这是不符合萧定利益的。

    当然,也不符合陕西路的利益。

    当时定下这条策略的时候,萧定兄弟赌的就是马兴会以陕西路的国事为重,不会去捡他掉在地上的面皮。

    换个官员,只怕这事是走不通的。

    但马兴哪怕是捏着鼻子,也支持了萧定,甚至还在陕西路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之下,派了镇戎军前去相助。

    结果看起来是双赢。

    马兴计划中的用数年时间来收拾李续的计划,再一年的时间内就被完成,西北边患不再,国朝三路伐辽中的其中一路可以说是完成了前期准备。

    作为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自然是名动天下,从而具备了入两府的资格。

    当然,得利最大的却是萧定,二十四五岁的一种行军总管,在大宋过往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而且他这位西军总管权力之大,更是让人惊叹。

    因为萧定没有文官挚肘。

    萧定的麾下,倒是以蕃人居多,不是党项人,就是吐蕃人,要么就是回紇人等。而他拓展的疆域,在朝廷之中大部分官员看来,都属于鸡肋,可要可不要的地方。甚至还有少部人认这这些地方真要纳入大宋的版图,绝对会成为国朝的附担和拖累。

    那些自诩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官员们,足迹压根儿就不曾到过这些地方,又哪里知道这些地方的肥沃、秀美呢?

    萧定势力遂成。

    马兴却是知道的。

    所以他在临走之前,召萧定回延安府的安抚使衙门见面。

    当然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如果能做,马兴倒也不怕什么,关键是马兴知道,他真要做了,西北之地马上就会糜乱,而乱兵为祸之烈,只怕要远超李续时代。

    因为此时的党项,不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党项。

    此时的青塘,也不再是一个彼此打得昏天黑地的地方。

    而唯一能压制、统合这些势力的人,就只有萧定一人而已。

    他想与萧定好好地谈一谈。

    他也只能与萧定好好地谈。

    而且,他也相信,萧定不是李续。

    所以,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现在他把萧定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谈话的对象。

    马兴是一个能干的官员,也是一个务实的官员,为了达到目的,他其实并不惮于去违反一些规则,就像他已经做过的那些一样。

    他自然也知道,现在想要给萧定套上笼头,那就必须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但究竟萧定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才会满足呢?

    所以,他需要见到萧定,需要好好地商谈。

    他倒是怕萧定不敢来。

    必竟以前大宋的文官有诱杀过大将的先例,而且不久前就在河北,崔昂又把这样的事情做了一遍。

    所以马兴派了自己的儿子去兴庆府传信。

    他的用意很直白,兴庆府可以将自己的儿子扣在那里作为人质,直到萧定安全返回。

    马兴并不能确定萧定会不会来。

    崔昂在河北那边做下那样恶劣的事情之后,在外独立统兵的大将们猜忌他们这样的文官是很正常的。

    而且要拒绝自己,也有太多的借口和手段了。

    不过马兴没有想到的是,萧定一口就答应了回来。

    这倒是让马兴大出意料之外,同时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萧定果然还是一个以国事为重的忠心之人。

    纵然有些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是自己,又何常没有私心呢?

    要是萧定知道了现在马兴的想法,一定不会同意的。至少萧定认为自己现在绝对算不上一个忠臣了,如果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那也是在河北,自己还只带了两千五百人的时候,那时候,压根儿就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而且,那时候想这些东西,不免显得有些可笑。

    但现在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自己不得不想。

    自己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萧定也说不清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之中,自家二弟却是起了绝定性的作用。

    那些萧定烧掉的书信之中,萧诚所说的那些理念、信条、规则等等,对自己的影响是极大的,自己以前从来不想这些,但慢慢的,自己却是越想越多了。

    当真正手握了实力之后,便忍不住把想的,一点点变成现实了。

    站在神堂堡上,遥看着远处奔腾不息的河流以及河流之上显得繁忙的码头,萧定笑对身边的马云道:“马兄弟,三年前,那里还是一片荒芜,可现在你看,码头、船只、仓库、道路全都建起来了,再往上看,那一大片平地可足足有数万亩良田,全都是河水冲积出来的膏腴之地啊!去年这一片地,收了多少麦子?”

    回答萧定的是如今神堂堡的守将李义。曾经随萧定入京并且在上林苑中击败百名上四军的当年年轻的亲卫,三年过后,已是一名副统制,统带着近三千人驻扎在神堂堡这座军寨。

    “回总管!”李义躬身道:“这一片地一共有两万三千亩,去年麦子亩产为两百斤,我们收得了麦子四百余万斤,今年产量还会上升。三年生,三年熟,明年这片地,可就成了真正的熟地了。”

    萧定笑道:“你在这里干得不错,今年要是亩产量能多个二十斤,我便升你为统制。”

    神堂堡现在的军事意义显著降低,李义驻扎在这里,除了守护码头之外,更多的时间,倒是在照料这些军屯点。

    手下三千人大部分都是要兼职作为农夫的。真正的常备军,不过数百而已,再加上雇佣的一些百姓,构成了现在神堂堡的主要居民。

    而当初移居到这里的广锐军家属,如今却是早就走了。

    从河北一路而来的二千余广锐军,只要是没死的,现在在西军之中,都是混出了头。即便是因伤退出了军队的,也都在总管府下辖的各个官衙之中,各军州之中任职。这些人的家眷,在萧定打下了兴庆府之中,也全都迁到了兴庆府中。

    兴庆府外的那些最好的土地、庄园,大多便是这些人的。

    就像李义,来西北的时候,还是普通一兵,不到三年,便成为了副统制,升官之速,令人瞠目结舌,当然,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显示出了萧定的势力澎涨之快。

    而这些人,也是萧定控制整个西军最基础的力量。

    “马兄弟,看到那码头,那些船了吗?”萧定指着远处的片片白帆,笑问马云道。

    “当然看到了。”

    “青羊河、大沙河在这里合而为一,一路向下,最终却是归入了大青河!”萧定道。

    马云微愕:“大青河?河北?”

    萧定点头:“不错。这也正是我在神堂堡这里营建仓库,修建码头、船厂等的缘故,接下来还要招募水兵,筹建水师,异日伐辽之时,不管是援兵,还是粮草,都能沿河而去,比起陆路来,那可是便捷多了。”

    马云侧头看着对方,浓密的大胡子里包裹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坚毅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真有些看不懂对方。

    这一次自己去兴庆府,沿途所见所闻,这横山以北,的确如父亲所担心的那样,只知萧定而不知有朝廷,而这样的风气,在军队、官府之中更甚。

    这一年多来,作为陕西路安抚使的父亲不是没有往这边派官员,但这些官员基本上都呆不长,便全都跑了回去,有的更是宁愿辞官不做出不愿再在那些地方干下去。

    从这一点上来看,萧定的嚣张跋扈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到了兴庆府,看到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军队,马云更是担心。

    李续是死了,但对于国朝来说,似乎是打死了饿狼,却喂饱了猛虎啊!

    他没想到萧定答应去延安府如此痛快。

    更没有想到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被扣下来作为人质。

    他是做好了准备的。

    但萧定竟然带着他一起回来了。

    这个人,是真豪气。

    而此刻,他更是在此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这么多复杂的东西汇集到了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马云觉得自己完全不懂眼前这个家伙了。

    远处校场之上传来了呐喊欢呼之声,马云转过身,便看见那些随着萧定一起来的铁鹞子正在校场之上演武。

    一根根的木桩子被栽在地上,一个个的骑士挥舞着马刀,策马奔腾,奔驰当中,挥刀而击,好些木桩子便被一一斩断。

    有些骑士是老老实实的一刀两断,有的却是在马上不断地玩出各种花活儿,显示出他们极其高超的马技。

    至少马云没有在延安府看到过如此厉害的马术,那些人当真是做到了人马合一。而这一次跟着他们一起过来,让马云大开眼界的是,这些人,即便是山路之上也能奔驰如飞。

    当然,最让马云映象深刻的,是萧定的一千亲兵,五百具装甲骑,五百重装步兵。

    当时在校场之上,看到具装铁骑和重步步兵演练的时候,马云当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看到了这两支兵马,再看到了铁鹞子,马云终于明白了瞎药、木占他们是怎么垮掉的。

    骑兵作战,如果没有与这些兵马相匹敌的精锐,根本就不可能与之相抗衡。

    这一次跟着萧定来的,当然不是重装铁骑,就是普通的铁鹞子,一千人的铁鹞子。

    是的,萧定要带着这一千人去延安府。

    马云在脑子里反复地想着延安府以及周边的那几支军队,没有哪一支,能够与这支骑兵相抗衡。

    也许就是那个李度的亲兵能够抵抗一阵子吧?

    他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父亲要招安李度的原因所在了。

    哪怕李度曾经在绥德犯下了累累罪行。

    哪怕李澹与王俊都对李度恨得牙痒痒的。

    但李澹与王俊都无法牵制萧定,更何况,王俊还是萧定曾经的部属呢?为了这个,父亲还准备将王俊带到河北去。

    “这神堂堡以前我来过,当时可是一片荒凉,与现在相比,当真是宛如两个地方呢!”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周边的良田,村庄,码头,商铺,马云感慨地道。现在的神堂堡军事上的作用被一步步削弱,但却成了联结横山以北与陕西路的一个重要的商品集散地,竟是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繁荣起来了。“总管当真是点石成金,我听父亲说,当初总管在河北天门寨的时候,周边百姓也是跟着受益呢!”

    “学士过奖了!”萧定笑道:“其实做这些的时候,哪有这么多的想头儿呢,只是想着让士兵吃得更好一些,让将士们的甲胄更坚固一些,让刀枪更锋利一些,这样,在与敌人交锋的时候,获得胜利的机会便大一些,至不济,活着的机会也要更大一些。”

    “不问结果,只专注于过程,最后反而结出了丰硕的成果,总管是有大智慧的!”马云衷心道。

    萧定大笑起来:“没有这么多的说头,对于我们当兵的来说,就是两个字,求活。我们活着,自然便是敌人死了,敌人死了,我们自然就赢了。”

第二百四十九:郊迎十里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特别是一早一晚,仍然还得穿着厚实才能暖和,春捂秋冻的俗语,说得便是这时节了。一不小心,便极易伤风,纵然没有什么大碍,但鼻塞流涕咳漱,却也是令人难耐。不过到了饷午时分,天上又有太阳的时候,倒是暖融融的,最是好睡的时候,春困春困,大约便是因为如此了。

    马兴袖手而立,在他的身后,站着大群的陕西路上的官员。

    征西行军总管萧定今日归来,安抚使马兴率官员,郊迎十里。

    如此的规制,如此的阵仗,遍数大宋立国以来,都不曾有一路安抚使如此去迎接过自己的下属,亦不曾有文官这样抬举过武将。

    马兴很清楚,就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之中,便有不少人不以为然,甚至此刻弹赅自己的奏折,已经在前往汴梁的路上了。

    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朝廷为了安抚自己,兴许还会把那些弹赅自己的奏折发还给自己,让自己来收拾那些不长眼睛的官员呢?

    嗯,这样的事情,万岁宫的那位官家是干得出来的。

    便是即将入汴梁的首辅夏诫,只怕也不会阻拦。

    夏治言多精明的人啊,他知道阻了自己的路,总得安慰一下,这样顺水推舟又不伤他名望的事情,他向来是做得顺手的。

    他转头,眼光扫过身后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着什么的官员,思量着到底是哪些人会弹赅自己呢?

    说起来当了陕西路安抚使这几年,得罪过的人,当真不在少数。

    马砍头的名号,却不是白来的。

    章廓那些年在陕西路上,却是带坏了陕西路上的风气,如果不大砍大杀一番,怎么能正本清源呢?

    当然,这一顿大砍大杀,得罪了极多的官员,士绅,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敢龇牙,但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他们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谁让自己是去河北任安抚使而不是回汴梁进两府呢?

    当然,从陕西到河北,虽然都是安抚使,但河北路的确是要高了半截出来的。而且手中掌握的权力、资源也远远地超出了陕西路。

    有风徐来。

    风中却夹杂着水土的腥味。

    马兴深深地嗅了一口,眯起了眼睛。一晃眼间,他在陕西路上做官便过了六年了呢?三年多的转运使,两年多的安抚使,自己的官运在陕西路上倒是亨通得紧。

    风卷起了股股灰尘,让天空都显得有些阴沉了。

    延安府外,却是光秃秃的,已经是初春了,除了地面上有一层绿,竟是看不见多少树木,连不远处的山也被砍得光秃秃的了。

    这是一年多前李度大举来攻的时候,延安府主动将这些地方的树木砍光了。当时是怕敌人来了就地取材,制作攻城器械。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李澹竟然守住了第二道防线,后来王俊又开始组织反攻,那李度攻到了温泉镇之后,也是力竭,终是被官军一点一点地打了回去。

    只是苦了这延安府,接下来几年的暑秋两季,注定是不好过了的。稍有大风,必然便是灰尘遮天蔽日,想要恢复到青山绿水,总得要数年之功。

    转头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落在了李度身上。

    身为陕西路都钤辖的李度,此刻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一处,看起来显得无比的孤单。在陕西路上,这人注定是要孤独的了。

    李度看到了马兴打量他的目光,他笑着微微躬身示意。

    他当然是孤独的,但他并不在意。

    陕西路上,除了马兴,说句实话,剩下的人,他看得起的并没有几个。

    那一群以为自己归顺了便可以欺负他的人,简直是自己找死。

    自己是归顺了,但自己的实力犹存。

    军队纵然被改编了,却仍然还剩下近万精锐,而且都在自己心腹掌控之中。

    这些酸措大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挤兑自己,等以后慢慢地一个个的收拾。真要说到官场倾轧,自己的手段,又岂比这些人差了?

    马兴在,自己还顾忌着这人几分。

    马兴走了,来的那位新安抚使,在陕西路上毫无根基,想要站稳脚根,想要拿住这些本地的地头蛇、豪强,自然也是要找援手的,还有比自己更合适当新安抚使的打手的人选吗?

    没有!

    自己就是天然的新任安抚使的打手。

    两个孤单的人,一个有权,一个有兵,珠联璧合。

    马兴瞅见了李度那上翘嘴角的笑容。

    他明白李度的心思,也知道接下来此人必然会在陕西路上生出许多事来。

    不过这都是小节。此人是将才,而不是帅才。李续一死,他就翻不起大浪来。以后,也就是一个替朝廷卖命到死的人物。新任的安抚使兰四新能做到御史中丞这个位子上,那御人的手段,也就差不了。

    他恨萧定,这是勿容置疑的。

    有他盯着萧定,但凡萧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此人必然会第一时间跳出来破坏的。

    这就可以了。

    自己恨萧定吗?

    看着远处空荡荡的官道,李度在内心里问自己。

    当然是恨得。

    如果不是萧定,指不定现在李氏大业已成。

    以横山为屏障,控兴灵之地,在辽宋之前左右逢源,如有余力,便可以向西不停地开拓,不停地吞并回鹘人,吐蕃人,回纥人等,努力几代,成为当世又一大国,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但这一切的努力,在萧定到了横山之后,便戛然而止了。

    十几年的努力,如同一个气泡一样被萧定一戳便破了。

    李氏偌大一个家族,如今还活着的,已经十不存一了。

    你说能不恨吗?

    但更多的,还是佩服。

    是的,李度极其的佩服萧定,不是因为萧度勇冠三军,而是因为萧定只用了区区两年时间,便做到了他们李氏十几年努力想要完成的事情。

    李氏多年努力,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现在的萧定,实际上已经完成了李续朝思暮想的事情。

    收复横山党项,有了抵挡宋朝的天险屏障。

    实控兴灵河湟,有了膏腴之地可产粮牧马。

    击破吐蕃,让青塘就此乱成一团,免去了卧榻之旁有人酣睡之余更是收获了无数吐蕃健儿。

    大军西征,不断吞并四夷扩充势力。

    如果李续当初把这些全都做到了,早就自立为帝,南面而坐,称孤道寡了。

    现在的萧定,是实实在在的西北王。

    而他,还只有二十五岁。

    想想便让人汗流浃背。

    所以李度是真心诚意地佩服,甚至于尊敬这个人。

    这与仇恨无关。

    要不然,眼睛长在额头上的马兴马安抚使会出城十里郊迎这员纠纠武将?

    大宋的文官,几时看得起武将来过?

    除非这个武将让他们真实地感到了威胁!

    马兴害怕了!

    马兴担忧萧定会走自家大哥的老路。

    这让李度当真是兴奋不已,也惊喜不已。

    有机会,当单独见一见萧定呢!这个人,值得自己好好地去探究一番。

    不管以后是不是真要成为敌人。

    要是他当真俯首贴耳地成为了大宋朝的奴才,那才叫无趣呢!

    李度抚摸着胡须,思索着如何才能找到最好的借口去见见萧定呢?

    嗯,等到萧定住下了,自己不妨去闹上一场,为哥哥报仇的名义,也是说得通得嘛!而且,借着这件事,让陕西路上的这些狗屁家伙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粗鄙没有计较城府的粗鲁武将,对以后暗算他们也是极有好处的。

    就是很难瞒得住马兴的眼睛。

    不过也无所谓,马兴就要走了,他在陕西路上杀得太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只怕恨他的人,比恨自己的人还要多呢!

    说起来,自己真正的仇家,也就是那些出身绥德的官员了,至于其他的,自己何曾动过这些人一根汗毛呢?

    哪像马兴,大杀四方。

    马兴自然不会知道李度现在的想法。他虽然没有看轻李度,也认为这人是个人才,但却还是小看了这位李氏的二号人物。

    此人的才干,是一点儿也不比李续差的。只不过以前,此人甘居兄长之下,默默地四处奔走,积蓄实力,在李续落败之后,他仍然能控制着夏州、石州以及嗣武关等地长达一年之久了。

    如果马兴当真搞清楚了这一点,也许就不会有招降李度这着棋了。

    因为此时的马兴,眼中只有萧定了。

    萧定防着他呢!

    防着他,也就是防着朝廷。

    儿子马云先回来了。

    萧定在这一件事上做得很是大气,当然,也许他是压根儿不屑于做这等扣押人质的事情。或者也是萧定很清楚,要是自己真翻脸的话,即便马云人在兴庆府,也不会对自己的决定有多少影响的。

    一千铁鹞子!

    能以一挡十的精锐。这是马云对他这支军队的评价,现在就跟着萧定回来了。

    神堂堡驻军将领李义,本来就是萧定的亲卫出身,在萧定往延安府来的时候,驻扎在哪里的三千步卒,已经以演练的名义集结了起来,其中一部分,甚至已经越过了定边城,到了定边军的边境之上了。

    马上就要春耕了,这半耕半军的一支军队,演个屁的练!

    即便是这样一支军队,也是不敢小觑啊!

    他们的装备,一点儿也不比正规的禁军差。

    而且,萧定放在这个地方的军队,又怎么会差呢?

    萧定真要在延安府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这两支军队,立马就能让陕西路翻天。

    萧定的儿子在兴庆府,对他忠心的大将都没有回来,护送萧定回来的是拓拔奋武。自己当真来一场鸿门宴,宰了萧定,只怕兴庆府那边,立马就会造反。

    拓拔扬威、南仁忠、禹藏花麻、张元那些人,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之辈?

    辛渐、贺正、周焕,那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将?

    萧定在,还可以控制这些人,萧定真不在了,那就是真真切切地失控了。

    萧定还会考虑汴梁的父母、岳家,还会想黔州的弟弟,但拓拔扬威、张元这些人会考虑这些吗?

    并不会!

    马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西北之地,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已经形成了。现在朝廷要做的,是如何笼络他,如何让他为朝廷效力,而不是将他往外推,如何与这个军事集团相处,将会极大地考验朝廷大员们的执政能力。

    自己纵出了这头猛虎,便再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为这头猛虎拴上绳子。如果行,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行,就把这事儿交给夏治言吧!

    既然是首辅,当然得负责。

    而自己,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所有事情,也不算负了朝廷。

    “来了!”身后,传来李度的声音。

    片刻之后,地面微微震颤,在场有经验的武将,都知道那是大队骑兵正在靠近的动静儿。想起萧定带着上千精悍的骑兵回来,众人的神色不免有些微妙。

    说起来应当是三年前了,萧定带着他的几营兵马,立于延安城下的时候就曾让当时陕西路上的官员们惊骇莫名,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什么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三年过去了,萧定又回来了。

    走的时候,萧定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指挥使,在场的大部分人的官衔都要比他高,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三品的行军总管,在场的,也就安抚使马兴一个人的品级还能压得住他。

    虽然说低品级的文官往往能摁得住品级更高的武将,但这也要看人!像萧定这样的武将,就不可能是谁都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话了,管你是不是文官,在他面前,只怕都是缩回爪牙,没看到安抚使都出城十里了吗?

    马兴咳嗽了一声,向前走了数步,三五成群的官员们各自整理官服,依着品级开始在马兴的身后排队。

    除了官员,还有本地的乡绅,数百人的欢迎队伍再加上保护的兵丁以及拥挤在路边的车马,声势着实不小。

    马蹄之声突然弱了下去。

    众人正觉不解之时,视野之中却又出现了迎风飘扬的旗帜。

    旗帜之下,一人牵着马匹,缓缓行来。

    那是萧定。

    一个人,牵着一匹马,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一名亲将,高举着萧字大旗。

    萧定缓缓行来。

    而大队的骑兵,却是离着他有百十步远,正策马缓缓而行。

    萧定当然不会大刺刺地便受了马兴这郊迎十里之里。

第二百五十章:且行且珍惜

    随着房门窗户的关闭,外面隐隐传来的喧嚣之声也几不可闻,屋里便只剩下了马兴与萧定二人相对而坐,还有一个程圭,却是坐在马兴的身后。

    不是马兴的书房,而是一个有些特别的会客厅。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就只有一张茶几,倒是比那种端坐在椅子上,更显得亲近了几分。

    刚刚在外头喝了好几杯酒,马兴的脸显得红彤彤的。

    他是安抚使,陕西路上最高的官员,自然不会有人敢于灌他的酒。但他马上就要走了,今日这次宴会,说来是萧定的接风宴,却也算是马兴的践行宴了。

    陕西路上的所有官员,都知道马兴是一个节俭的,如果不是这一次欢迎萧定回来,这次宴会,也压根儿不会有。真要走的时候,兴许就是那一天一大早大家来到衙门,这位安抚使已经带着护卫仆从飘然而去了。

    马兴的家眷,却是已经启程离去了不短的日子了。

    所以但凡自觉还有些身份的,在马兴面前有几分脸面的人物,都借着这个机会向马兴敬上一杯酒,他们自然是干了,马兴却是随意即可。

    可即便是每个人上来敬酒的时候,马兴只是喝上一口,但架不住人多,此时也是稍有醉意醉态了。

    坐在对面的萧定因为满脸的大胡子,却是看不见脸色。

    瞅着萧定,马兴却是轻笑了一声:“长卿,我可是听说你相貌英俊,可称为翩翩佳公子,后来为了震慑士卒和敌人,这才蓄了这满脸的大胡子?”

    萧定哈哈一笑:“那是我太年轻了,蓄了这把大胡子,便让人瞧不出我具体的年龄来,也的确显得凶恶几份,在军队之中嘛,凶狠可以得人尊重,英俊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现在为什么不剃了去呢?”亲手替萧定倒了一杯茶,马兴问道。

    这当然是话中有话了。

    蓄胡子的时候,萧定还只是广锐军马营的一名正将,麾下不过统带了四百马军,那时的他,自然需要用凶狠来镇压麾下,让人敬畏。

    而现在,萧定已经统兵数万,辖地万里,麾下各族丁壮百姓只怕数以百万计,自然不是凶狠所能让人敬服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地位、权力使然了。

    就像现在汴梁宫的那一位,登上皇帝位置的时候,不过十余岁,还是一个孩子呢,不也是让无数声名赫赫的文臣武将拜倒在脚下,忠心耿耿呢!

    只不过那一位是生得好!

    眼前这一位,却是一刀一枪的打拼出来的。

    当然,萧定投胎也是投得不错的。

    放眼整个大宋,真个儿的起之于寒微从而走上高位的,凤毛麟角,即便他马兴,也是家道殷实,颇有资财。这些年随着自己官位愈来愈高,马氏在家乡已经是数得着的大家族了。

    “习惯了!”摸着一脸的大胡子,萧定道:“而且西北蓄一把大胡子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冬天统兵作战的时候,还可以替我挡挡风雪。”

    屋里几人都是笑了起来。

    端起茶杯,两人都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之时,马兴脸上的笑容却是已经没有了。

    “萧总管,西军这数个月的军事行动,我这个陕西路安抚使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只是在事后得到你一纸报告,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答复,这是军机使然呢,还是你嚣张跋扈,不将本安抚使,不将朝廷放在眼中呢?”

    寒喧完了,自然就转到正事上了,马兴是主,又是上司,自然便想要占据这一次谈话的主动地位,挑错儿,占理儿,然后便能主导这一次谈话的走向了。

    萧定却是不以为然。

    “学士,恕我直言,萧某身为西北行军总管,在军事之上,本就有自专之权。而且军事行动,有时候便贵在一个快字上,如果事事请示汇报,必定贻误战机,西北作战,可能与学士您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一天时间,就足以让敌人远遁百里了。而且事后,萧某不是都具文通报了吗?具体事务,萧某也是向汴梁送了奏折的。”

    程序之上自然是不错的。只不过大宋这些年来,由文臣制约武将,所有人都习惯了,而以前的那些镇守一方的武将,为了不给自己招祸,基本上便是由得文臣作主,完全放弃了自主之权。

    因为武将们这些年都已经胆寒了,不愿意为了一时的爽利而为以后招来绝大的祸患。

    萧定却是不怕这些的。

    被萧定反驳了一句,马兴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西北行军总管这个职位,的确不需要事事唯自己马首是瞻了。自己对他的制约,从朝廷的制度设计之上,更多的是从后勤补给等上面,但这一点对于萧定来说,完全无用。

    深吸了一口气,道:“李续早就可灭,为什么一定要拖着呢?多启战端,朝堂之上,异议极多。”

    “放了李续,当然是为了更多的利益!”萧定笑了笑道:“学士,不将青塘瞎药、木占打掉,任由他们坐大,迟早有一天,吐蕃又会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这些吐蕃人盘踞高原之上,对我们有着地理上的优势,居高临下,想打便打,想走便走,极是难缠。学士想想,便是盛唐之时,对上一个强盛的吐蕃,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通过和亲手段来笼络。现在我们怎么能放任他们成长呢?瞎药、木占都是吐蕃王族,号召力极大,自然是要趁着他们羽翼未丰,便打掉他们。”

    “可是他们却跑了!”马兴不满地道。

    “我故意放他们跑的。”萧定道:“青塘之地,太大了,又是高原,组织一次作战殊为不易,而且这些吐蕃人散居各处,我也不可能长期驻军去清扫他们,不若放了这二人离去,这二人必然又要招拢兵马,聚拢部属,等他有了一定的规模,我便再去扫荡一次。这可比我在高原之上去四处寻找他们容易多了。”

    “你这么有把握?”听着萧定的谋划,马兴不由得笑了。对于这些外族,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

    “最难的是第一次,接下来,只需派一部将足矣!”萧定傲然道:“现在的瞎药,木占,已经不值得我亲自出手了。”

    马兴沉默片刻,又道:“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呢?”

    “进军西域!”萧定毫不犹豫地道:“不管是回纥人也罢,还是回鹘人也好,都不能让他们形成有影响的势力,而他们在这些地方,已经成立了一个个的小政权,他们,必须被打掉。学士,我也不瞒你,我是想恢复盛唐之时我汉人的疆域,唐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宋人,自然也能做到。”

    “朝廷已经有不少人参你擅启战端,杀戮过甚了。”马兴道:“而且你知官家心思,派你到西北来,是为了三路伐辽的战略,如今你不用心对付西京道、上京道上的辽人,反而一路往西域,官家必然也是不喜的。”

    “不将这些势力廓清,我怎能全力去应对西京道、上京道上的辽人?”萧定反问道:“朝廷中的那些御史足不出户,根本就不清楚这里的局势,他们只怕连西州回鹘在哪里都不清楚,连回纥人势力已经距离我们有多近都不晓得。更不知道这些人的实力,已经对我们形成了极大的威胁,他们当真以为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辽国吗?学士久在西北,当不会与他们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吧?”

    马兴挑了挑眉,却是没有说话。

    “再者说了,谁说西域就没有辽人的势力了?”萧定接着道。“如果平了西域,将这些夷人纳入我国朝麾下,一来重新打通丝绸之路,可以解决西北之地的军费问题,二来也能将这些夷人征召入军中,到时与辽人开战,自然是由得他们为前锋,几场大战下来,以后国朝再在这些地方想做些什么,也就更容易一些了。”

    马兴微微点头,萧定所说的,他自然明白。

    “萧定,你所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马兴盯着萧定,道。

    “请学士直言!”

    “你如今直如西北王一般。京中有调你回去的想法,你可愿意?”

    萧定默然片刻,道:“只怕末将一离西北,这里便将重隐混乱之中。不管是谁有这个想法,绝然是不怀好意,在末将看来,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不妨将他调来西北,让这里的风沙替他醒醒脑子。”

    盯着萧定,马兴叹了一口气,就知道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萧定这些话,已经是明显的威胁了。

    “不知学士想要知道什么事情?”萧定端起茶,一饮而尽。

    “我自会向朝廷说明你不能回去的缘由。”马兴淡淡地道:“但你如何向朝廷证明你的忠诚呢?”

    “忠诚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萧定冷然道:“李续当年对朝廷甜言蜜语,陕西路上,对其都是赞不绝口,结果如何?”

    “你现在与他有何区别?”马兴厉声道:“在我看来,你现在的势力,比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国不负我,我不负国!”萧定提起茶壶,起身为马兴倒了一杯茶:“学士,您失态了。这可不是宰辅之姿,您招降李度,并且任命他为陕西路上的都铃辖,就是为了这个念想吗?”

    “自然!”马兴道:“本官放出了你这条虎,自然就想为你打造一条锁链,李度,便是我为你准备的锁链。萧定,国不负你,你不负国,这话,我记着了!”

    “如违此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萧定郑而重之地道。“萧定重诺,天下皆知。”

    “好,我就要去河北了。到时候你在西北,我在河北,正可相互配合对付辽国,把去年我们丢掉的面子,一一拿回来!”马兴伸出手去。

    萧定微笑着伸手与其一握:“萧某有幸,这一生遇到的上司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荆王如是,学士亦如是,没有你们的支持,萧定难有今日。”

    “我只希望我在驾鹤西行的那一天,不会后悔不顾一切地支持了你!”马兴道。“萧定,我们且行且珍惜吧!千万不要有朝一日,我们竟然成了敌人。说吧,你还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为你办的,在我走之前,我一定会为你办好!”

    萧定道:“学士的心意我明白,我还真有一事要拜托学士。”

    “你说!”

    “如今萧某在西北的确是一家独大,但想要镇服四夷,为国戍边,如今之局面,还非得萧某不成,换了一个人,西北必然重新陷入混乱之中,这一切,学士不得不知!”萧定想了想:马兴微微点头。

    “如今汴梁局面,学士更是清楚。”萧定忽然道:“我希望学士表明态度,支持荆王!”

    马兴一惊,下意识摇头道:“储位之争,人臣怎可掺合其中?”

    “储位之争,亦是大宋未来之争,学士也想明哲保身吗?如果楚王上位,只怕这天下便要动荡了!”

    马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王不是糊涂蛋,即便他有朝一日上位,亦只会拉拢于你,萧家有你,稳如泰山!”

    “楚王上位,伐辽之事,便将化为泡影,他不是能成大事的人!”萧定不屑地道。“学士,你在河北,我要西北,我们两人表明态度,官家便不得不重视。”

    “这件事情,我不会答应你的!”马兴站了起来:“马某忠于大宋,忠于官家,谁当上了官家,马某都会尽心竭力。这不是明哲保身,这是人臣本份。萧定,给我五年时间,我必然让河北重现荆王当年在时风貌,到了那时,大宋便又能重新具备伐辽实力了。”

    萧定叹了一口气,可惜,终究还是不能争取到马兴的支持。

    “学士,这件事情,你不必忙着拒绝,即便是去了河北,也可以好好地再想想!”萧定道:“我会一直等着学士的回复。”

    “荆王派人联络了你吗?”马兴问道。

    萧定微笑不答。

第二百五十一章:拳头不硬,放屁不香

    “学士,萧总管已经走了!”跨过门槛,看着端坐在大堂之上的马兴,程圭拱手禀告道。

    马兴点了点头,神情却是有些复杂,极有振奋,却又有些萧瑟。

    “学士!”程圭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不必吞吞吐吐!”马兴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道:“好像要下大雨了呢!”

    “新的安抚使已经抵达京兆府了,萧总管到了这里,却不去京兆府见兰相公一面,只怕会为兰相公所不喜。”程圭道:“学士该劝一劝萧总管,我看这陕西路上,如果说还有人说的话能够让萧总管思忖一二的话,也就是学士您了。”

    “萧长卿这是有意而为之,我在延安府,对他是召之即来,看起来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却也是在试探京兆府的兰四新,看一看这位新来安抚使的肚量。”马兴摇头道。“以我估计,萧长卿到了神堂堡,最多到盐州,就会停滞不前。”

    “他在等兰相公相请!不过学士,兰相公当真请了,萧长卿就会去吗?”

    “不会去!”马兴断然道:“不过兰四新如果请了,以后与他相处就会更容易一些,如果兰四新没有请萧定去京兆府一会,而是想以上官的名义等着萧定去拜见他,那以后,二人就难相处了。”

    程圭叹了一口气:“要不要提醒一下兰相公?”

    马兴摇头道:“不要多事,兰四新会觉得是你在教他做事,不但会记恨萧定,连你以后也讨不了好。”

    “学士何必把我留在陕西路呢?在下还是愿意跟着您去河北路!”程圭有些埋怨地看着马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出去独挡一面了。”马兴道:“这一次你我荐你知延安府,一来是因为这些年来你积攒的功绩也足够任这个职位,二来,也是因为你对这陕西路的情形无比熟悉,有你在这里,不管是萧定,还是李度,他们都会给你几分薄面!”

    “那是学士的面子!”程圭苦笑。

    “我的也好,你的也好,我留你下来的用意,你该当清楚,也许会很辛苦,但如果你能维持下来,往后陕西路转动使,甚至安抚使的位子,你不见得就拿不下来。”马兴道。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心思!”程圭笑了起来。“学士也不去京兆府了吗?”

    马兴打了一个哈哈:“兰四新够资格让我去京兆府见他吗?”

    程圭不由失笑。也是,以兰四新的资历、功劳,这位新任的安抚使到了陕西路之后,不管怎么说,都应当来延安拜见马兴,学士召了萧定前来,又何尝不是曾了让这二位来一个巧遇或者偶遇呢?如此一来,二人都不尴尬,很多事情,便也可以摆在桌面上好好谈一谈了。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那位到了京兆府,就不再挪窝儿了。

    马兴自然没有去见他的道理。

    等到马兴直接去了河北路,延安府的安抚使衙门一众上下,便都要回京兆府了,实际上这几天,已经有部分官员先行启程了。

    程圭摇摇头,这位新来的安抚使出自御史台,纵观他的履历,基本上都是在言官的位置之上升上来的,出外的经历,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治理过区区一县而已,这一回安抚整个陕西路,当真行吗?

    看他来陕西路之上的举止,程圭却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了。

    陕西路上,现在可是藏龙卧虎呢!

    不说萧定隔着横山虎视眈眈,便是陕西路都钤辖李度,又岂是易于之辈?

    学士拍拍屁股去了河北路,却把自己丢在了陕西路这个火坑之上,一个不好,只怕就会把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只是学士对自己恩重,现在学士想要自己在陕西路上替他守着这好不容易经营得来的成果,自己也无从推辞。

    却看看吧!

    如果兰四新不是一个能成器的,自己最多辞官不做,还去河北路找学士,仍然当自己的幕僚去。

    在萧定离开延安府的第二天,马兴带着十数名护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延安府,便连自己最亲近的幕僚、新任的延安知府程圭也不知晓。

    当天色大亮,得知马兴已经走了的程圭,却也只是叹息了几声,也不去追赶送行,相伴多年,对这位东家的了解已是极深。

    他不需要自己送。

    他只需要自己把事情做好而已。

    马兴知道延安本地乡绅准备了盛大的欢送自己的仪式,什么万民伞、脱靴礼之类的肯定少不了。不管这些人是真心实意地感谢自己还是高兴送走了马砍头,马兴都认为自己不负陕西路上的子民。

    日上三竿的时候,马兴却是坐在一块石头之上,一边嚼着肉干,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展了开来。

    那是夏诫夏治言写给马兴的信。

    如果程圭看到了信的内容,一定会大惊失色。

    因为在这封信中,夏诫要求马兴一定要将萧定留下来然后送到汴梁去。在信中,夏治言说准备让萧定任上四军都指挥使,而西北行军总管的位置,他准备另派人来。

    把信再看了一遍,马兴微笑了一下,将信撕得粉碎,随手一扬,无数的碎末随风而去。

    萧定是一把好刀,他在西北之地,辽国上京道,西京道便都要防着他,换了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就算是夏治言派了张超来,最多能做到的也就是稳定西北不出乱子,不让四夷哗变,想让这路人马成为伐辽的助力,那只能是妄想了。

    夏诫一向就不是一个主战派。对于辽国,他一贯的策略,就是维持现状。不过以前他被荆王压制住罢了。崔昂的一场大败,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主张。

    萧定控制了横山以北,夏治言只看到了内里有可能的危险,但却没有看到其存在的巨大价值。

    也是,对于夏治言而言,既然不想打辽国,西军存在的价值就是极小的了。

    至于让萧定回去任上四军都指挥使,这只不过是一个空口许诺了,萧定的资历、战功倒是足够了,问题是,他的老子可是三司使。怎么可能老子掌着国朝的财政,儿子又把持着汴梁的十数万大军?

    但凡是个合格的官吏,就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夏治言这是想将萧定弄回汴梁养起来,萧定真能当上上四军都指挥使,除非是萧禹回家抱孙子去。

    对于夏治言而言,一个精于财政的的萧禹,可比一个擅于练兵的萧定有价值多了。

    而且,自己到了河北,有西北萧定的奥援,可是要轻松上许多。必要的时候,自己还可以向萧定要求帮助,以自己与他之间的渊源,必然也是有求必应。

    夏诫夏治言是一个合格的官僚,更是一个优秀的官僚。

    这便是马兴一直以来对夏诫的评价。

    马兴知道,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变成夏诫夏治言那样的人,但至少现在,自己还有自己的骄傲。

    “学士,走吧!”一名护卫牵过来了马匹,马兴翻身上马,策马欲行之时却又转头看向西北方向。

    “萧长卿,我们各自安好吧!国不负你,你不负国,你说过的话,我记着呢!”他喃喃地低语了几句,一振马缰,向东而去。

    砰的一声响,上好的青盏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地的碎末,这么一个小小的杯子,可是价值十数两银子,而更可惜的是,这是一整套瓷器,少了一个,一整套也就废了,不可能再拿出来用了。

    新任安抚使的怒火,让整个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

    兰四新的怒火来自于刚刚从延安府送回来的消息。

    萧定来了!参加了马兴的践行宴,与马兴密谈了一天!

    然后,萧定便走了!

    他已经到达了京兆府,整个陕西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现在陕西路上有资格来见自己的官员,都在往京兆府赶。

    可这个萧定,竟然往这里瞧都没有瞧上一眼,竟自扬长而去。

    果然嚣张跋扈之极!

    都是马兴养将了这些武人,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如此无礼!

    仗着老子是三司使吗?

    仗着自己的军功吗?

    这些武痞,就是不能给他们一点颜色,即便是立了功,也得时时敲打,不然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股歪风要是不杀下去,只怕整个陕西路上的官员都要瞧扁了自己,那些武人,都要踩着自己的脖子拉屎拉尿了。

    自己初来乍到,要是第一把火烧不起来,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来人!”他沉声喝道。

    程圭与李度两人是结伴从延安府一起抵达京兆府的。

    他们一个是延安知府,一个是陕西路都钤辖,兰四新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不是萧定,自然是要来拜见的,不过两人刚刚在驿馆住下,便听说了新任安抚使勃然大怒大发雷霆的事情。

    “德潜兄,听说了吗?兰相公派了使者,带了文书去召萧总管到京兆府议事呢?”李度笑吟吟地敲开了程圭的房门,一派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

    程圭却是有些恼火:“钤辖,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笑,兰相公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不清楚,我们应当跟他好好地剖析如今西北状况,要是兰相公与萧总管起了冲突,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受罪的是你,不是我!”李度冷笑。

    “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走不了你!”程圭怒道。“我们的拜贴已经递进了安抚使府,以你我之地位,兰相公应当马上就会召见,到时候我们一齐陈情,务必要让兰相公知晓其中利害。”

    李度笑吟吟的正想说话,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探头一看,却是安抚使衙门的卫兵急匆匆而来,“得,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我们得启程了。”

    说话间,那卫兵已是找了过来,向着两人一揖道:“不知那位是李度李钤辖,安抚使有请!”

    屋内两人都是一愕,对视一眼,李度道:“本官便是。兰相公只召见了我一人吗?”

    卫兵点头道:“是,兰相公请李钤辖相见。”

    “晓得了,本官马上就去拜见相公!”李度挥了挥手,示意卫兵下去:“德潜,这位新来的相公,嘿嘿,有点意思。”

    程圭却是笑不出来了,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了,嗯,谁让自己是马学士以前最信任的幕僚呢?马学士走了,却把自己留了下来,新来的安抚使要看得惯自己那才是怪了!

    要不然马学士也不会跟他说多辛苦的事情。

    大宋的官员,特别是文官,想要不辛苦,那还真是简单!不过要是像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那就是真辛苦了。

    “李钤辖,你一定要劝兰相公把使者召回来,使者今日刚走,现在就追,还来得及!”程圭拉着李度的衣袖,道。

    “德潜,你可真够天真的!”李度一笑:“我一介降将,正要讨好安抚使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岂会触他的霉头?你找我可是拜错了菩萨。”

    “李度!”程圭大怒:“马学士对你寄予厚望,你岂能如此?”

    “现官不如现管,马学士现在可是管不着我了!”李度一摊手道:“德潜,我也劝你老实一点,这位兰相公,出身御史台,别的能力现在还不知道,但整人的能力,绝对顶呱呱!”

    李度笑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程圭一脸失望地看着他,不由又是摇摇头:“德潜,你啊,还真是不了解萧定,我敢跟你打赌,兰相公的使者啊,铁定是过不了横山,见不到萧定的!”

    “这如何说?”程圭心中一动。

    李度道:“萧定是何许人也?就算萧定没想到,他麾下的那些谋士也必然会想到,可怜那几个使者了,我估计多半要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萧定见不到使者,自然也就不存在违反上司命令的事情,等到狼多叼走几回使者,咱们这位兰相公大概就会清醒一点儿了。这里是西北,可不是汴梁,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拳头不硬,放屁不香!”

第二百五十二章:新首辅

    官道之上,旗牌林立,冠盖如云,骑士如狼似虎策马前驱,步卒持枪执盾缓缓而行,队伍的正中间,却是一架极其宽大的用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

    这里已经是隶属于开封府的地界,官道极是宽阔,来往的人也自是极多,此刻,却是都被赶到了道路的两侧。

    那马车,是如此的豪奢,如此的宽大,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的路面,再加上两侧卫护的兵丁,已经没有多余的地面留给其它过路的人了。

    开封的百姓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再大的官儿,他们也见过,也议论过,当然,肯定也骂过。而且作为国朝的首都所在地,指不定随便从街上拎出一个人来,盘问上祖宗三代,都能跟官家或者某位勋臣拉上关系。

    所以他们自然是不怕事的。

    要是往常,或者便有人已经跳着脚大骂出声了。

    御史台的御史们除了少数,绝大多数人支阳属老鼠的,他们很多时候便乔装打扮藏在犄角旮旯里,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搜寻着他们的目标。当然,普通百姓与他们无关,他们主要是对付官员。作为御史台的御史,每个月如果不上几道折子,参奏几个官员,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失职,是要被问责的。

    哪怕是参奏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得干。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换个人,只怕御史们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边欣赏这赫赫威仪,一边羡慕却又同时在肚子里打着腹稿准备狠狠地参奏这个家伙一下。

    但每一个人在听过了开路的旗牌手们的呼喝声之后,都把自己的不满或者恶意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转而实心真意地向着这马车方向拱手为礼,甚至有粗豪汉子大声喝起彩来。

    因为马车里坐得是刚刚从河北回京来赴任的夏诫。

    行礼、喝彩,并不是因为夏诫成了首辅。

    大宋立国数百年了,首辅不知凡凡,好多年前,还创造过一年换了三任首辅的事情。京城的百姓,自然也是不惧的,便是官家这些人也敢喷几句,遑论是首辅了,一般情况之下,被骂得最惨的,就是当朝首辅。

    但凡国朝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自然都是执政的首辅不是玩意儿!

    夏诫得到今日的礼遇,与崔昂回来时被砸鸡蛋投大粪是一件事情,不过却是事物的正反面。

    国朝在河北与辽人的大战之中坏了事。最后的乱摊子,正是夏诫夏治言收拾的。

    崔昂下台之后,夏诫代安抚使之职,却是将军事全都托付给了张超,然后自己一心一意地为张超筹备粮草,打理后勤。同时,也利用自己在河北多年所积累下来的威望、人脉,整合残破的河北路硬生生地顶住了辽人的攻击,这才迎来了谈判的契机。

    说老实话,当辽人的先锋进抵大名府的时候,整个汴梁已经是风声鹤唳了。

    大名府一破,辽人就可以长驱直入,兵临汴梁城下了。

    夏诫夏治言功在社稷,让大宋避免了一场危机,自然便受到了最大的欢迎。想来进到汴梁的时候,场面会更加的宏大。

    “相公,是不是有些显得太招摇了!您在外多年,刚刚回来,说不得便有些御史正盯着您,指望着拿您下菜,一举成名天下知呢!”徐宏靠在板壁之上,道。

    手里捏着一本书正在翻阅的夏诫却是笑道:“夏某人向来便是这个性子,当年被贬出京的时候,亦是前呼后拥,车马络绎不绝数里之长,如今载誉归来,重任执政,反而要夹起尾巴做人吗?那就不是夏治言了。”

    徐宏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了笑,也是,如果低调回京赴任,那就不是夏治言了。

    “马兴可是只带了十数名护卫,悄无声息的就到了大名府。”徐宏笑道。

    “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夏诫呵呵一笑:“马兴想像我这般招摇,一来他的资历还不够,二来他的钱不够。真想效仿我这样活,他马家得破产。”

    徐宏不由大笑起来,马氏家族以前虽然也是书香世家,不过也就算得富足而已。直到马兴步步高升,马氏才跟着一步步的跟着起来,哪像夏氏一族,百多年来,高官显贵寸出不穷,当真是家大业大。

    “不过马学士倒也算是一代名臣,陕西路上,他却是做得有声有色!”徐宏赞道:“虽然在官场之上名声不好,在百姓之中,却是搏了一个青天的名声。”

    夏诫却是沉下了脸色,将手里的书丢在了地板上,摇头道:“他呀,也真受了名声所累,而且这个人,还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由他安抚一方或能造福本地百姓,但当真让他执政一国,朝政必然受他所累。”

    “是因为他放了萧长卿回去?纵虎归山?”徐宏道:“这也能理解,说来马学士这一次的功劳,大半都是着落在了这萧长卿身上,而且马学士一向是主战派,他去了河北,自然还想仰仗西北的萧长卿多多出力,牵制辽人。而且相公,您当真就那么忌惮萧长卿吗?在河北的时候,我记得您非常的欣赏这个人!”

    “此一时也,彼一时!”夏诫凝神道:“我不是针对萧长卿这个人,而是就事论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在河北的时候,我是真没有看出来萧长卿有如今之气象!猛将,我向来是青眼有加的,但像现在的萧长卿那般,嘿嘿,那就得提防了。马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萧长卿身上犯错,算不得什么治世名臣,顶多也就中上之姿。”

    徐宏知道夏诫所言的意思,两人还曾多次讨论过这件事情不同的做法会导致什么不同的结果。

    第一件事,便是当年萧定擅自出兵偷袭盐州,从而引发了李续的定难军不得不提前发动叛乱。看起来是萧定一军突袭,实际上战事一暴发,所牵涉到的便是整个陕西路了。

    一句话以蔽之,那就是萧定绑架了陕西路。

    马兴这其背了书。

    虽然结果是好的,李续这个庞然大物被一切为二,轰然倒塌,西北路上的危局看似被解开,但是,一个李续倒下了,一个萧长卿却站了起来。

    而且,更加的强大。

    “如果是我任陕西路安抚使,萧长卿敢这样做,我就敢不好一兵,不发一粒粮草。”夏诫当时的话,徐宏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武将,只需要知道怎么打仗就可以了。至于打谁,什么时候打,就不能由他们作主!这是大脑的事情,再强的将领,顶多也就能成为四肢。”

    而第二次,便是这一回了。夏诫特地写了信给马兴,要他留下萧长卿,但马兴仍然放了萧长卿走了。

    “相公,眼下萧长卿势力已成,真要强留,只怕延安府中要血流成河,西北局势重新危如累卵,马学士稳妥起见,也说不上错。”徐宏替马兴分辩了几句。说句心里话,对于马兴这个人,徐宏是很欣赏的。

    “延安府中血流成河说不定不假,毕竟萧长卿带了上千骑兵回来了嘛!但要说到西北局势,嘿嘿,那就不见得了。”夏诫冷笑:“萧长卿又没死!只要他活着,西北就不会乱动。就算乱动,谁能撑得住场面?拓拔家?仁多家?还是禹藏花麻,抑或是辛渐周焕等人?”

    “可如此一来,三路伐辽,终成泡影!没了萧长卿,拓拔扬威,仁多忠,禹藏花麻这些人也不会再服膺国朝,终是祸患。”

    “他们的祸患成不了大事!”夏诫不屑一顾。

    “相公,我觉得你对萧长卿有些偏见!”徐宏劝谏道:“这人是个忠肝义胆的,相公回朝之后,还要善加笼络,以收其心,莫要使他离心离德才是。”

    夏诫盯了徐宏半晌,才失笑道:“长生,你见识是有的,谋略也不差,但是啊,你还是不要出去做官了,就跟在我身边好了,出去做官,说不定就会误人误己。”

    “相公这是什么话?”徐宏有些不开心了,他跟了夏诫多年了,倒也不怕在他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脾气。

    “人啊,有时候事事可不是由着自己的。”夏诫叹了一口气道:“特别是当你身上担了天大的干系之后。你以为我夏某人就是那种薄情凉性之人吗?但是当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福祉的时候,你怎能不战战兢克,你怎能不小心翼翼把一切有可能地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我宁愿慢着些做事,也不愿意坏了事。有时候,甚至于不愿意去做事,其实也是怕坏了事,好心办坏事的时候,当真是不计其数呢!”

    “您还是在担心萧长卿成为第二个李续?”徐宏道。

    “是!就算他不想,他的手下指不定也会想七想八的!”夏诫淡淡地道:“如今萧长卿是正三品的武将,年纪轻轻,官职就差不多做到顶了,他手下的那些武将呢?四品五品一大堆吧?萧长卿不进一步,他们便上进无门。如果说有机会,他们会不会推萧长卿一把呢?黄袍加身的事情......”

    “相公慎言!”徐宏截断了夏诫的话。再说下去,可就要犯忌了。

    夏诫哈哈一笑:“有什么可讳言的,我可不怕!”

    “学士实在是多虑了!”

    “没法儿不多虑!”夏诫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若还是大名知府,甚或是河北安抚使,都懒得理会这些事,天塌了,自有个儿高的顶头,但现在,我成了这个儿高的了,自然就要管了。其实,这也是为了萧定好。萧定真要是回了汴梁,我岂会不重用他?上四军都指挥使的位子,肯定会是他的。”

    “您舍得把萧学士拔拉到一边?”徐宏笑道。

    “萧定年轻,等几年也无妨嘛!”夏诫一摊手,“过了这几年,财政稳定下来,萧禹自己就会替儿子让路,还用得着我说!现在,一切都黄了,马兴,误国呐!将来西北真要出什么事,我看他有何面目再来见我?”

    “相公,萧长卿的事情还未有定论,在下觉得,你现在要头疼的,是汴梁的这件公案吧?”徐宏有些不满夏诫揪着萧定的事情不放,“崔昂是铁了心要办大案,官家又有心纵容,他们两人都想找个替罪羊来掩盖在河北的失败,挽回自己的颜面。这大狱一兴,即便是您,也不见得能收拾吧?”

    “崔昂这点子手段!”夏诫显然不太在乎:“由得他先闹一闹,官家也不过就是借着这个人当刀子,这人反正已经脏了,自然不在乎再在泥地里打滚,官家以前那些没人愿办的事情,现在有人办了。在这些儿事上,我们没有必要与官家为难。”

    “牵扯了荆王呢?”

    “谁当上了东宫太子,不是我关心的事情!”夏诫微笑道:“我知道你更高看荆王一眼,不过啊,作为一国之君,荆王那性子,也不见得就是最合适的了,说不定楚王到时候也做得不会太差!”

    徐宏吃了一惊:“您支持楚王?”

    “我需要支持谁吗?”夏诫伸了一个懒腰。

    咚咚两声,有人敲响了窗户,徐宏拉开了窗户看向外边。

    “徐先生,前方来报,参知政事罗相公,知枢密院陈相公率文武百官出东华门相迎,更有百姓不计其数,说是朱雀大道上已是水泄不通。”一军官叉手禀报道。

    “果不其然!”徐宏看向夏诫。

    东城之外,热闹宛如年节,无数达官贵人列队相迎新首辅归京。

    而在西城,一队车马却是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送行的不过廖廖十数人而已。

    “大人一路保重!”罗焕声音有些哽咽。

    “人活七十古来稀,你老子已经七十有一,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此时回家含怡弄孙,正当其时。”马车之内,罗素却是意态闲闲:“你记好了,做好你这职位的本份就行,其它事情,不闻不问。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的,但千万别掺合其他事情,以你的能力,掉进去可就爬不出来了。”

    新首辅进京,旧首辅自然就要退位,罗素也是一个妙人,居然选在了今日出京。

第二百五十三章:变

    在很多人看来,罗素罗介山是一个极没有个性的首辅。对官家唯唯喏喏,对下属少有疾言厉色,遇有争执不决之事,用的最多的办法,就是和稀泥。不像他的前任夏诫,棱角分明,便是与官家,也常常争执,扯住官家袖子不让官家退朝的事情,夏诫是经常干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夏诫十五年前被皇帝抓住了一个小错贬斥出京,去了大名府任知府,而罗素则上位。彼时,罗素五十有五,而夏诫刚刚五十。

    谁也没有想到罗素在首辅位置之上一干就是十五年。

    谁也没有想到,夏诫居然咸鱼翻身,十五年后重回东府成为首辅。

    但不可否认的是,罗素任首辅的这十五年,却得得上是大宋最为安稳的十五年。内部,没有激烈的政治斗争,在这位相公的率领之下,大家都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对外,除了与辽国小有磨擦,剩下的部分也算是四夷宾服,每当正旦大朝,来朝贺的番国也是络绎不绝。

    也就是最近两年,官家开始燥动起来,罗素却没有改变,于是他虽然还是首辅,但却不得不靠边站了。

    大宋的政策激进了起来。

    于是便有了西北马兴的大胜。

    当然,也有了河北路上崔昂的一败涂地。

    如果两边都胜了,罗素说不定还能在首辅的位置之上干上一两年,因为官家需要一个应声虫般的首辅。

    只可惜,河北路输了。而且西北马兴的胜利,根本就不足以弥补河北路上的失败。

    所以,罗素只能离职。

    这个黑锅,官家不能背,身为首辅的罗素,必须背在身上。

    罗素辞去首辅之位,官家念在他这十几年的辛劳,晋封其为郑国公,再加他的儿子罗焕重新召回京师,便算是君臣之间有始有终了。

    对于赵琐那个凉薄的性子来说,这算得上是很少见了。

    罗素执政多年,真要说得罪了谁,也就是这两年来荆王为京后,他多次得罪了荆王,再就是为难了一次萧家,在萧诚被弄到黔州之事上推波助澜了一回。

    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荆王在那些时候,当真被罗素给顶住了,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难了。问题是,罗素的得罪,却是那种点到即止的得罪。

    这本身就是他的性格。

    “孰是孰非,自有青史点评!”回望雄伟的东京城,罗素嘿然一笑,坐回到了马车之上。

    “这些年来,受过老大人恩惠的人不知凡凡,今日老大人离京,前来送行的却只有这几人,当真是人性凉薄。”罗焕有些悲愤地道。

    “我选在今日,本就不想惊动他人!”罗素淡淡地道:“而且我刚刚告诫过你不要动嗔念,你转眼就犯了。切记,当好你的礼部侍郎,其它的事情,不管不问。”

    “我记得了,大人!”罗焕点头,心道当年自家老爷子拱走了夏诫,这一次夏诫回来,指不定便要为难自己呢。难道自己躲在府中不出来,人家就放过自己了吗?

    目送着罗素的车马渐渐远去,罗焕转头,眼看着雄伟的东京城时,心中却自升起一些惶恐,以后自己就要独自面对这些是是非非了吗?

    “罗侍郎!”一侧传来的招呼声,让罗焕微怔,侧头看时,却见一青衫纶巾的中年书生正在城门一侧向着自己拱手为礼。

    “赵先生!”罗焕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虽然对方只是白身,但罗焕却不会轻看了对方,因为此人是楚王跟前第一心腹之人,父亲对其人的评价相当之高,当然,当时父亲在评判这人之时,还有着另外一句话,说此人心术不正,擅走奇诡偏锋,这样的人,用来害人当真是一把好手,但如果用来治政的话,则必危害国事。

    赵援微笑着走了过来,罗家的家丁见自家主人认得此人,自然而然地便向两边闪开。

    “赵先生怎么在这里?”罗焕拱手行了一礼,问道。

    “不仅仅是我,便是楚王,也来了!”赵援笑着指了指前方一酒楼二层,窗户打开着,一人露出了半张面孔。

    “大王爷怎的......”

    “自然是送别郑国公!”赵援低声道:“只不过楚王殿下身份特殊,不好出面,也就只能如此来送劳苦功高的郑国公一程,以谢郑国公这些来的辛劳!说起来,殿下也是唏嘘不已。”

    一句话,便让罗焕几乎流出眼泪来。

    “侍郎如果无事,不妨移步去与殿下喝上两杯!”赵援道:“今日满朝文武都去了东城奉迎新人,殿下却只想与旧人饮上几杯。”

    “敢不从命?”罗焕感激地看了一眼酒楼的二楼:“还请赵先生带路。”

    楚王赵敬当真如此看重罗素,当真是真心待罗焕如友吗?

    自然不是。

    如果不是赵援,赵敬只怕连正眼儿都不会瞧一下罗焕。

    这些年来,他下了大力气拉拢罗素罗介山,但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正面的回应,狡滑的罗介山若即若离,滑不溜丢,从来没有真正支持过赵敬一次。

    这个滑不溜手去职,赵敬只觉得痛快,任谁跟罗素共事,都不会觉得愉快的。

    但赵援的劝说,让赵敬改了主意。

    “如果罗焕有罗介山的能力,那我绝不会劝殿下您结交此人,因为注定不会有回报,但恰恰是因为此人只是中人之姿,我们便要大力拉拢了。”

    “罗介山一去,拉拢一个罗焕有什么作用?”赵敬不解。别看罗焕身为礼部侍郎,但大宋的政事,都是在两府三司的结构之下运行的,六部只不过是一个荣誉性的衔头罢了,没人理会的。

    “殿下,罗焕是罗介山的儿子啊,罗介山一去,他留下的东西,相当大一部分都会落在罗焕的身上。”

    赵敬有些纳闷:“这些年来,也不见罗介山有多当安插心腹,提拔私人的举动啊?而这,也正是此人能当十五年首辅的原因所在。”

    “殿下这可错了。罗介山不是没有提拔,而是他提拔安插的这些人,现在都不显山露水而已。”赵援笑道:“此人在政事堂二十余年,其中任首辅便有十五年,他的确没有在朝堂重要位置之上安插亲信,但殿下,此人手握大权这么多年,当真没有自己的人手?”

    “那他的人手在哪里?”赵敬不解。

    赵援指了指下头。

    “地方之上。罗介山当真是个聪明人啊,他知道在朝堂之上安插人手,必然会引人注目,特别是他身为首辅,所以他的人都安插在地方,他在位之时,这些人不管是资历还是功劳,都还不足以担当大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中必然有出众者会脱颖而出,即便留在地方之上,也会成为地方之上的中坚力量。”

    说到这里,赵敬已是恍然大悟。

    “这便是罗介山的聪明之处,即便将来他不在了,这些人受他之惠,承他之情,得他之恩,也然会为维护罗氏一族。”赵援笑道:“所以,殿下结好罗焕,便是结好了这些人。罗介山滑不留手,但罗焕却是一抓一个准,到了某个时候,罗焕身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罗介山能坐视不管吗?”

    赵敬喜孜孜地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便成了孤的人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番对话,今日赵敬才出现在了西城,正如赵援所料,心有感触正戚戚然惶惶然的罗焕,一下子便被感动得稀里哗拉,他老子刚刚的叮咛也立时丢到了爪蛙国外,满心感激地登上了那酒楼的二楼。

    夏诫重回汴梁。

    他的幕僚徐宏徐长生却是在他的推荐之下任了给事中。这可是一个权力极大的职位,便是皇帝的旨意,给事中要是觉得不合适,也能给驳回去。

    夏诫强势推荐徐宏任了此职,要在汴梁大干一场的意思已经是表达的清清楚楚。

    而徐宏这位给事中,从新首辅夏诫那里领到的第一件事务,便是京察。

    一个让所有京官们都闻风丧胆的考核。

    当然,也是一个打击异己,安插心腹的绝对良机。

    一年一小察,三年一大察,今年,恰恰便是大察。

    以往罗素任首辅,小察也好,大察也罢,都是象征性地走一下过场,挑几个实在不象话的打发出去,所有人也都安心。但今年,五品以下官员们,无不是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京察的大棒,会不会敲打在自己的身上。

    即便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一次也是惴惴不安。

    崔昂要兴大狱的态度就摆在那里!

    夏诫要换人的意思也表达得明明确确!

    谁会是这一次的倒霉者呢?

    但愿不是自己。

    官员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审叛的大刀落下,而对于那些最底层的官吏,士卒而言,这就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了。对于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生存。

    特别是那些从外地进京的人来说,更是这样。

    比如说,奉命进京的定武军。

    当年定下的进京轮换的边军,到最终,也只有定武军一支军队抵达了汴梁,剩下的计划之中进京的边军,都在去年与辽国一战之中被击溃,然后这些军队之中残存的中高级将领又被崔昂一网打尽,一些人被崔昂杀了,另一些人在押送赴京的途中,又死得不明不白。

    轮换之事便就此胎死腹中。

    这使得已经进京的定武军就显得特别尴尬了。

    这支雪夜突袭夺下归义城并死守数月,杀得辽军尸横遍野的骁勇之师到了京师,并没有赢得多少尊敬,反而收获了无数的猜忌与不信任。

    谁让广信军等军一下子都被陷入到了案子中了呢?

    曾与广信军一起都是边军中坚的定武军,自然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被怀疑倒也罢了,毕竟抱着一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心态,也还能骗骗自己,但这些人要生活,要吃饭,这却是最为现实的问题。

    是的,定武军现在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定武军可不仅仅就是指在编的这二千余名官兵,在这些官兵的身后,还各自都有一家子人呢!

    卫戍汴梁的上四军军兵,都是自汴梁以及汴梁周边招来的士卒,绝大部分都是一家世世代代干这个活计,父死子继。

    这也保证了这些军队的忠诚性,因为他们的家小,根基都在这里。

    但与边军轮换,边军入京,他们的家眷却在外地,这自然是不利于朝廷控制他们的,特别是像这样的一些骁勇善战的军队。

    说起来萧定的十挑一百,给了朝廷大员们太大的震撼。

    所以当初定武军入京之时,这些人的家眷,也就被要求随着一起进京。

    当时这些家眷,大都是不愿意的,毕竟故土难离。

    但去年的一场大败,却又让这些人庆幸不已,亏得已经离开了河北路,要不然,只怕定武军上上下下也得死个差不多,而听说辽人打过来之后,边境之上的那些村子,已经十不存一。

    所以这个时候的一支军队,包含的不仅仅是军队本身,还有士兵们的家小。

    就像萧定移镇西北的时候,士兵只有二千五百人,但家眷却多达一万余人。

    定武军刚刚进京的时候,虽然亦被多处刁难,但毕竟荆王还在位,所以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但随着荆王下台,边军坏事之后,定武军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起来。

    所有的职司已经都被停了。

    本来应当在皇城,内城等地轮换值勤的他们,现在已经无所事事了。

    没事做,就没有额外的奖励收入,光靠薪俸,怎么能养活家人?

    更何况,现在连薪俸都逐渐的短缺了起来。

    红火的时候,锦上添花的人很多。

    败落的时候,雪中送炭的人极少,落井下石的人却多了去了。

    而且是在汴梁城这种惯会踩低捧高的地方,定武军更是过得窘迫不已。

    你骁勇善战又如何?

    这里是汴梁城,你还敢举起刀子来闹事吗?你还敢好勇斗狠吗?

    在这里,武勇毫无用处,权势才是真正能要人命的东西。

第二百五十四章:殴斗

    “呀呔!”一声暴喝,搂头劈下的朴刀被凝在了半空,竟然发出了嗡的一声响,刀身不住颤抖,这一劈力量极大,但骤然停住,更是显示出了使刀者不凡的功底。

    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王柱收刀挺身而立,**着的上身,一股股的汗水从古铜色的皮肤之上流过。

    走到屋檐下,从一口大缸里舀出一桶水,举起来,劈头盖脸地浇下,初春天气,早上还是极凉的,这一桶水下去,身上立即冒起了一片氤氲之气。

    随手扯下一块杆子上的麻布,将身上的水擦拭干净,刚刚穿上外套,便见到老娘扶着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柱一家有五口人,除了老爹老娘,还有一对侄儿侄女,那是王柱大哥留下的。

    与上四军父从子继差不多的是,在边疆,像王柱这样的家庭,同样也是父亲儿子孙子一代接着一代的跟上。

    王柱的老爹王四郎在战场之上没了一条腿。

    王柱的大哥六年前在一次与辽人的冲突之中战死,死后半年,他的妻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那时的王柱,刚好十五岁,接过大哥的盔甲与武器,加入了定武军。

    一年过后,王四郎作主,把守寡的儿媳嫁了出去,老两口照顾着老大的一对遗腹子。

    然后,又跟着王柱到了京城。

    在边疆之时,他们还有一块地。上京的时候,原本说好了每家每户都会分上一块地的,但现在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连地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日子反倒是一天比一天艰难了,因为王柱的收入越来越低。

    上四军的薪俸是很高的。

    每年朝廷在每个上四军身上投入的银钱,超过了两百贯。这里头我包括了武器、甲胄、训练经费、士兵薪饷、津贴、职位补贴等,刨开所有开销,每个普通士兵一年能到手一百贯左右,当然,这是将所有得到的东西折算之后的价格,并不仅仅是发钱,还有衣服、粮食、酒、肉等等。

    而王柱每年还能多拿一些,因为他是押正,是二十五名士兵的头儿,算得上是一个小军官。一年下来,能比普通士兵多个十贯二十贯的。

    钱虽然不多,但对于王柱一家还是够用的。

    因为他们的住所,是朝廷分配的。

    如果要在汴梁租房子住的话,那这点钱儿就不够看了。

    再加上王四郎虽然残废了,但却有一手编织竹器的手艺,每日在家编些筲箕、竹席、筛子等,由老伴拿到钱上去卖,除去本钱,一年也能挣个几十文钱。

    但这样的日子从去年入秋之后,便戛然而止。

    “柱子,今年是发粮饷的日子是不是?”坐在屋檐下,王四郎拿起昨天编了一半的竹席,看着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的王柱,问道。

    “是的。”王柱点了点头:“上个月都没有发足,说是这个月补的,饷钱应当有十贯呢!还有一斗米!我早点过去,回来的时候买几斤肉回来,大虎二凤昨天还跟我说想吃红烧肉了呢!”

    王四郎叮嘱道:“你性子暴,容易生事,记得别跟人争执,就算吃点亏,也不要紧,你爹编竹器,也能挣钱呢,这时节,千万不要给统制惹麻烦了知道吗?”

    “爹,我能惹什么麻烦!”王柱笑着扣上腰带,将刀系在搭扣之上,又取了帽子戴好,“我可是听说了,新首辅刚刚上任了,您知道新首辅是从哪里来的吗?是咱们河北路上大名府的知府夏公!”

    “那又如何?”王四郎叹道:“人家是云端上的人物,我们是泥地里的爬虫,人家哪里看得见我们呢?这每年放饷发粮的时候,总是会有人从中捞好处的,这不是我们在边疆的时候了,这里是京城,即便是受了气,也得忍着。”

    “晓得了!”王柱忍着性子答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去:“跟大虎二凤说,晚上我们吃红烧肉!”

    走出门的时候,王柱便看到左右都有汉子走了出来,那是他的伙伴们,也是他的属下。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一边跟王柱打着招呼,一边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王柱的身后。

    发薪饷的日子,自然是令人高兴的。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边军轮换进京,按照萧定与荆王赵哲的打算,是要将调进京来的边军分散调入上四军之中,边军的军官从上到下,自动提升一级。就像王柱,原本是一个押正,带二十五人,进入上四军之后,便自动升级为队将,统带五十人,多出来的那二十五人,自然便是由原来的上四军编入。

    如此一来,以一带一,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上四军的战斗力。

    而现在嘛,定武军倒是分散调入到了上四军之中,但这自动升一级统带五十人的动议,则被无限制地搁制了。

    说来也简单,荆王都倒台了,谁还会拿他的话,当回事儿呢!

    而且以现在的这个局面,怎么能让定武军这些赤佬们掌握更多的军队呢?

    不过在很多人看来,荆王将定武军化整为零倒是做得不错,王柱所在的这个战营,便只有他们区区二十五人来自定武军。

    王柱看着面前的粮斗之中那些陈米,拳头捏得卡卡作响。

    米是陈的倒也罢了,关键是,里面还有许多的霉米,随手在里面抄一抄,沙石更是不少见。“张开口袋!”面前的一个分粮的军官看着王柱,吼道。

    王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刚刚领军饷的时候,他只领到了八贯,上面给的话就是,因为河北战败,朝廷钱粮吃紧,所以又要先欠着了。想着临走之时父亲所说的话,他生生地忍住了。

    因为他看到,刚刚在他前边一个押正却是领足了的。

    谁让自己是定武军出身呢?

    忍吧!

    但现在,他是真忍不住了。

    因为就在数步之外,另一些士兵们领到的禄米,却是白闪闪、亮晶晶,一看就是今年的新粮。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不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在边疆立过功,流过血的功臣,便是只论他们现在与其他人都是上四军的正规禁军,凭什么别人吃新米,他们就要吃陈米、霉米?

    “聋啦?”面前的那队将腆着肚子,不耐烦地吼道。

    王柱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一边:“他们为什么是好米?我们为什么是陈米,霉米?这能吃吗?”

    “这不能吃吗?”那队将嘿嘿一笑,“你们这些乡巴佬,有这样的米吃,就不错了,还想吃新米?弟兄们,他们想吃新米!”

    那队将哈哈笑着,指着王柱,笑得乐不可支。院子里,另外上百名上四军禁军都大笑起来。

    队将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王柱一伸手,便将他拎小鸡子一般地拎到了身边,一伸手从斗里抓了一把陈米,塞进了那队将的嘴里,直将那队将塞得满嘴都是。

    院子里顿时大哗。

    “王柱,你敢殴打上官!”旁边另一员队将大叫起来。

    王柱冷笑一声,将那队将抡起重重地扔在地上:“老子也要吃新米!”

    他提着口袋,大步走向旁边的队伍,提起粮袋,拉开一看,里面全都是新米。

    “你们瞎了?王柱殴打上官,拿下,拿下!”被扔在地上的那队将此时终于缓过气来,人还没有爬起来,已是厉声喝道。

    院子里百来名上四军禁军呐喊着冲向了王柱等人。

    “保护押正!”王柱麾下的二十五名士卒齐声呐喊,在王柱动手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圆阵。

    “不许拔刀,不许拔刀!”王柱一拳便将扑上来的一名禁军打翻,大声喝道。虽然此刻他努火填膺,但仍然稍存着些许理智。

    不拔刀,那是斗殴,真要拔了刀,死伤就真难以控制了。

    二十名定武军结阵,与百多名上四军禁军斗在了一处。

    院子外头,一名来得晚些的禁军探头看了一眼,立马又缩了回去。

    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将这里包围,一名统制官提着刀走进了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状况,却是楞住了。

    满院子里躺着的都是禁军士卒,哀嚎呼痛之声不绝于耳,而在院子中间,二十余名禁军你扶着我,我搀着你,手里紧紧地抓着刀,正怒目瞪视着他们。

    还好,没有死人。

    看到刀没有出鞘,院子里所有人虽然一个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说不定还有人筋断骨,但终究没有死人,那统制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娘稀屁的,三年多前,萧定萧总管带着十个人挑了上四军百名骑兵。

    今年,二十五名定武军士卒,又挑了百多个上四军步卒!

    这可是真他娘的让人没脸啊!

    看着地上那些哀哀呼叫的士卒,这统制突然想上去给这些人插上几刀,免得他们丢人现眼。

    王柱等人束手就擒。

    不仅因为来人的级别比他们高得太多,更因为外头涌进来的军队甲胄齐全,弓弩张开,再动手,那就是送死了。

    夏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而且还是徐宏徐长生知道消来才来告诉了他,要不然,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二十五个,又挑了一百余人?”夏诫不由有些喷人:“距离萧定十个人挑了他们百人已经过去了三年啦,还是没有一点儿进步?”

    “我看是没有!”徐长生摇头道:“相公,不过半个多时辰,这百多人便被打得爬不起来了,这还是那些定武军没有下杀手,如果真是红了眼睛,拔刀伤人的话,只怕还用不了半个时辰!”

    “这些定武军还是有些分寸嘛,没有伤人,那就好办了!枢密院那边怎么说?这两天陈规一直臭着个脸,敢情是为了这事儿?”夏诫笑道。

    “定武军受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长生摇头道:“陈规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一次把事情闹大了,上四军那些人要严惩定武军这些人,陈规却又不愿意,现在还在较劲呢!”

    “御史台怎么说?陶大勇也应该算是崔昂的人吧?当初崔昂对陶大勇可是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呢!”

    “当初他要利用陶大勇,自然舍得下本钱,现在,只怕拿着这件事来做文章,由此将边军的跋扈落到实处才是崔昂更想做的,陶大勇在他心里,算得了什么?”徐宏冷笑。

    “你的意思是?”夏诫问道。

    “相公,这是一个好机会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敲打一下枢密院的那几位!”徐宏笑道:“权威,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陈相公在这件事情上,辩无可辩,驳无可驳,除了上书请罪之外,别无他法。另外,保下了定武军,对相公您也有绝大的好处。虽然说东府很少干涉西府之事,但您是首辅,便是过问一下军事,也是说得过去的。”

    夏诫叹道:“本来也是一个好机会,但现在我却不能做了。”

    “为什么?”徐宏不解。

    夏诫苦笑着递了一个奏折给徐宏:“瞧瞧吧,我们的马安抚使又搞事了!这样的折子,你走密折路子也好啊,为什么要走通政司呢?这下好,最多明天,京城官员便会知道这折子的内容,用不了几天,这天下都会知道这折子的内容,这是把官家架在火上烤!”

    徐宏接过折子,一目十行的看完,也是变了脸色。

    “马安抚使这是要干什么?请荆王殿下去河北安抚军民,以振士气!这,这这这怎么可能?他脑子里是浆糊吗?”

    “马兴做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只是这原因,怕不好对外人言。但他样就等于明确表态支持荆王殿下了,官家肯定恼火!”夏诫道:“你说说,我要是现在插手这个押正的事情,而且保了他们下来,别人会怎么看?”

    “别人会认为您与马安抚使是一个态度!”徐宏道。

    “正是如此!”夏诫道:“所以,我不能插手。这件事,由着他们去处理吧,左右也不过是一些小兵,而且殴打上官,军中斗殴,便是砍头也不为过。不过依陈规那人的性子,想来这些人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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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