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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6【力学发端】

    王渊看看手里的信件,又看看眼前的媒婆,只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

    媒婆没听明白意思,焦急道:“哎呀,我的王学士,你倒是给个准话啊,不然让我怎么回去交代?你听我讲啊,这黄侍郎家的二千金,要品貌有品貌,要才学有才学。您是状元郎,学问肯定高,跟黄家二小姐天生合得来耶。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一起画眉作诗,一起谈古论今,那真是神仙眷侣啊。黄家二小姐……”

    “打住,”王渊懒得听她啰嗦,“你回去告诉聂夫人,就说婚姻大事,我必须征求父母的意见。等二老同意之后,咱们再对八字,看八字究竟合不合。”

    媒婆问道:“王学士的双亲在贵州吧?”

    王渊点头说:“是在贵州。”

    “一来一回得多少时候啊!”媒婆无语。

    王渊笑道:“如果走得快,来回也就四五个月。”

    做媒婆的都是人精,哪还听不出来推脱之意,当即陪着笑脸告辞离开。

    宋灵儿留下的信件不长,先是重申自己的态度,接着又说:“黄家妹妹很喜欢你,她长得也很漂亮,性格还很温柔,比我更适合做妻子。你若敢不同意,今后我都不理你了,我带着你的儿子嫁给别人。不信你试试看!”

    这封信看得王渊牙疼,而且有些担忧,因为宋灵儿说得到就做得到。

    于是王渊就抓瞎了,既不敢直接回绝亲事,也不愿立即就答应。

    从头到尾,王渊和黄峨只说过几句话,他对黄峨没有任何了解,而且连黄峨长啥样都不知道。突然说要定亲,这让王渊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谁让王渊是个历史盲呢,他都不知道黄峨是有名的才女,更不知道黄峨后来成为杨嗔的妻子。

    历史上的黄峨,因为仰慕杨慎才学,偏偏杨嗔已有正妻,愣是发誓终身不嫁。其实她跟杨慎都没说过几句话,就跟王渊此刻的状况一样,纯粹自己一个人傻乎乎暗恋。

    愣是拖到二十岁,黄峨都成老姑娘了,杨慎的原配妻子突然病逝,这才嫁给杨慎成为续弦。

    结婚没几年,杨慎被廷杖打烂屁股,随即流放云南。黄峨一路照顾护送,直把杨慎送到江陵(荆州市),之后几十年都在守活寡,再见杨慎已是面对遗体,死后合葬终于了却心愿。

    这同样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

    王渊现在自己都没想好,只能用父母的名义先拖着,反正黄峨还未满十四岁,拖她个两三年都很正常。

    ……

    聂夫人收到消息,却是气得浑身发抖,把媒婆打发走之后,原地跺脚道:“什么父母之命,分明就是在推脱!我女儿哪里不好了,还配不上他一个贵州士子?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黄峨也很失落,却帮着王渊说话:“娘,你且想想。王二郎如此答复,不正说明他用情至深吗?若他立即答应,那才是负心之辈,一点都不念着宋家姐姐。”

    聂夫人可不管这些,安慰女儿道:“娘给你挑一个更好的!”

    “不要。”黄峨连忙摇头。

    聂夫人问道:“你究竟想什么样的男子才肯嫁?“

    黄峨顿时笑道:“至少也得是状元,还必须文武双全,下马作诗、上马杀贼那种!”

    聂夫人郁闷无语:“此事以后再说,你年龄还小,不必着急。”

    黄峨回到自己闺房,趴在窗前呆望良久,那株梅花已经凋谢,就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小姐,你也别太难过,说不定过些日子,王二郎就同意了。”丫鬟安慰道。

    黄峨挤出笑容说:“我很高兴啊,王二郎还念着宋姐姐呢。”

    丫鬟嘀咕道:“你伤心的时候不会骗人,一看就知道了。”

    黄峨抱起一颗皮球,拉着丫鬟的手说:“走,我们去踢球耍子。”

    这种足球的体积更小,而且特别请便,纯粹是把球当毽子踢。

    黄峨的球技还不错,皮球在她脚上颠来颠去,踢着踢着又传给丫鬟,主仆俩很快便玩得香汗淋漓,暂时把臭男人给忘到一边。

    ……

    黄峨在那儿玩球,王渊则在研究数学。

    准确来说,是中国传统算学。

    顾应祥这段时间很勤快,连老婆都扔在家里不管,没事儿便跑来跟王渊一起搞学术研究。

    两人是互相学习的,王渊想要数学创新,就必须把古代数学给了解透彻。在顾应祥的帮助下,王渊已经学会了算筹使用,并真正掌握了中国古代方程式(天元术)。

    见鬼的天元术,那玩意儿就是数学矩阵。

    咱老祖宗解方程组,都是用矩阵来消元的,最早甚至出现于《九章算术》,在西汉初年就已经问世了!

    王渊在传统算学领域进步神速,顾应祥在现代数学领域同样如此,目前已经在跟着王渊学习函数和抛物线。

    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王渊一问三不知,但对数学却非常在行。即便许多公式他已经忘记,但真正研究到那里,凭借模糊的记忆,自己都能推导证明出来。

    二月末的某日,顾应祥正在学习二次函数抛物线,突然问道:“若虚,你说掷出一颗石子,为何会以抛物线的轨迹向下跌落,而不是朝天上飞呢?”

    王渊愣了愣,随即笑道:“或许,地面有一个引力,就像磁石吸铁一样,地面引力可以吸引万物。”

    “这个说法倒也有趣,但难以证明。”顾应祥仔细思考道。

    说出去谁信啊,掌管天下锦衣卫文书的家伙,居然会闷在屋里跟王渊讨论万有引力。

    王渊走过去,推了顾应祥一把,问道:“感受到了吗?”

    “什么?”顾应祥不明白。

    “力啊!”王渊说。

    顾应祥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渊在纸上画出两个小人,又用箭头标记:“我认为,各种力相互作用,才能让人或物保持静止。就像你站在这里,有自身向下的重力,相对应的是,地面对你的支撑力,这样你就静止不动了。而我推你,或者把你提起来,就是额外施加了力道。”

    顾应祥仔细想想:“是这样的,但有什么用呢?”

    “有没有用,咱们先研究了再说啊。”王渊笑道。

    于是乎,锦衣卫顾经历的研究方向,从数学中途转向了力学。

167【啥都要自己动手】

    在北京城东南角,紧挨着慈云寺和礼部贡院,有处机构名为“盔甲厂”。

    那里工匠云集,主要生产锁子甲和铁札甲,厂内秘藏的四孔拉丝机,可以批量制造铁丝!

    王阳明以前在工部任事,透过王大爷的关系,王渊自己掏银子定制几根钢丝,然后绕着铁棍缠起来即成弹簧。

    “这是什么?”顾应祥问道。

    王渊笑道:“测力计。”

    顾应祥挂着一块秤砣,用测力计拉起来:“怎么没刻度?”

    王渊说:“需要慢慢测算。”

    随即,两人拿来一杆小秤,分别称出一两到三斤的三十袋细沙。再用测力计分别挂上,标出三十个刻度,明代版的测力计就此制作完成。

    顾应祥以秤砣为实验对象,用测力计进行反复测算,得出结论道:“作用在同一个秤砣的两个力,如果大小相等、方向相反、并在同一条直线上,这两个力就彼此抵消,并且保持秤砣静止不动。就此推测,如果作用于同一个秤砣,其多个受力保持平衡,则秤砣同样维持静止。”

    王渊笑问:“如果我们是在飞驰的马车上做实验呢?”

    顾应祥仔细思考道:“即便秤砣受力平衡,它相对马车是静止的,但相对地面则是运动的。”

    王渊启发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一切物体都拥有某种特性,暂且定名为‘惯性’。在没有受到外力作用,或外力保持平衡时,这个物体必然保持静止或原有运动状态?”

    “好像是这样,”顾应祥说着又猛然摇头,“照你这个假设,如果我向前推动这块秤砣,那它上下方受力是平衡的,前后方则只有我施加的推力。那么,秤砣就应该一直向前运动,为何又会停下来呢?”

    王渊把顾应祥的手按到桌上,用力向前一推:“物体互相接处,必然产生摩擦阻力。接触面越粗糙,接触面越广,阻力就越大!”

    顾应祥双眼一亮:“也就是说,如果桌面足够光滑、且足够长,我轻轻一推秤砣,就能把秤砣推到若虚的老家贵州去?”

    “应该就是这样的,”王渊笑道,“但我们还得考虑空气阻力。”

    “空气?”顾应祥不太理解这个概念。

    王渊阐述道:“空气无处不在,大风便是空气在流动。风力足够大,甚至能把树木连根拔起,显然空气也是有阻力的!”

    顾应祥问道:“你怎么证明空气的存在?”

    王渊打来一桶清水,又取来一个细口半透明的玻璃瓶,问道:“瓶内可有东西?”

    顾应祥摇头道:“没有。”

    王渊笑道:“且看!”

    王渊将细口玻璃瓶倒置,快速垂直朝水中按压,桶中之水立即涌进瓶口。但当王渊把玻璃瓶全部按入水中,瓶中水位却低于桶中水位,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清水灌入。

    “有没有东西?”王渊再问。

    顾应祥有些迷糊:“里面是空气?”

    王渊笑道:“或许吧,我是这样推测的。你再看看。”

    王渊抄起一张草纸,随手往外扔,只扔出一尺距离便迅速下坠。他又把草纸捡起来,揉成纸团往外扔,直接将纸团扔出门外。

    顾应祥猛然醒悟:“这就是空气的阻力!草纸展开的时候,与空气接触面更大,所受到的空气阻力就更大。”

    王渊点头说:“英雄所见略同。”

    顾应祥把玩着测力计,指着刻度问:“力该怎么表达?还是用斤而论?”

    “斤是重量,我觉得力虽然跟重量有关,但肯定跟重量不是一回事儿。”王渊无法直接说出重力系数,没有实验数据,他也不能真正说服顾应祥。

    时间已经很晚了,顾应祥带着满腹疑惑回家,连公粮都懒得交,躺床上翻来覆去思考着力学问题。

    王渊则制作出两个单摆装置,用来做重力加速度测算实验,从而推导出地球的重力系数。

    一切准备就绪,王渊发现自己没秒表……坑爹啊!

    其实,就算王渊拥有秒表,由于实验精度太差,多半也得不出9.8那个教科书数据。

    那就不给出任何数据,暂时只给出定义和定律,并简单进行描述即可。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经常也是只给出定义和定律,连实验过程都干脆省略了,只说通过“精密的某某实验”可知。

    王渊反复回忆着各种公式定理,将其纪录下来之后,发现互相之间不成体系,必须进行有条理的科学阐述。

    跟牛顿一样,王渊从“质量”说起,否则后面很多东西难以说清。

    他要为“质量”下定义,阐述质量、密度和体积之间的关系,而且还必须给出具体论证过程。

    牛顿说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话是对的,而王渊则没有巨人之肩可站。牛顿可以“某实验可得”,那是因为欧洲科学家做过类似实验,而王渊必须自己把实验做出来。

    密度实验,也缺乏工具,王渊得先弄出有刻度的玻璃烧杯,否则这个实验做起来非常繁琐。

    于是乎,王渊打算创建自己的实验室。

    正好城西那处宅子已经改建好了,也就拆除少许违制细节而已,整体布局并没有任何变动。

    “王学士,请签字画押。”负责交接的太监,捧着一份文书说。

    王渊三两下签名完毕,算是正式接手这处宅子。但皇室财产不归户部管理,他还得去衙门报备,然后呈交户部批准,届时才算真正的过户。

    正德时期,房产和田产的交易,管控已经不如弘治朝那么严格。

    就拿田产交易来说,弘治朝需要地方衙门呈报户部,再由户部下发契本和契尾。契本是表明户部承认此次交易,契尾留给当地衙门作为纳税凭证。

    而在正德朝,户部不再颁发契本,也即对田产交易的管控权,从户部下沉到了地方衙门。户部只给契尾,相当于只管税收内容,不再管这几亩地究竟是谁的。到嘉靖时,户部甚至连契尾都不发了,土地交易变得更加频繁和难以控制。

    王渊的宅子和庄田,都是皇帝赏赐的,可以直接拿去户部盖章,而且批复起来相当快速。

    就此,王渊在北京拥有占地二百零八亩的宅院,另有良田一千零一十亩,妥妥的地主了!(刘瑾这座宅院,经过老王反复推算,发现一百零八亩不够建那么多殿堂,因此改为二百零八亩。)

    太监们离开之后,留下男仆三十三人、女仆二十六人,另有依附于田地的九十七个佃农。

    在建立实验室之前,王渊得把这些人安排好。

168【实验室招人】

    “喵~~喵~~”

    土木三杰似乎对新家很满意,这里足够大,可以任由它们撒欢奔跑。

    之前都是养在王大爷家,由宋灵儿负责照顾,甚至把隔壁母猫都整怀孕了。

    “二哥,人到齐了。”周冲跑来说道。

    屋外聚集数十仆人,王渊抱着猫儿出去,问道:“谁读过书?能读能写就可以,都站出来让我看看。”

    两男一女,应声出列,居然5%的识字率。

    王渊再问:“谁会写自己的名字?”

    又有四人出列。

    王渊说道:“你们三个能读能写的,今后做我的实验室助手。那四个会写自己名字的,周冲你来安排,以后你就是大管家了。”

    “诶,我一定把家里管好。”周冲大喜。

    王渊叮嘱道:“记住,不管是谁,都不准打着我的旗号,跑到外面去为非作歹!谁若老实听话、忠心耿耿,我就为他的孩子洗去奴籍,还会供其读书给他们谋营生!”

    之前麻木不仁的仆从们,此刻突然有了精神,全都半信半疑的看向王渊。

    若直接承诺给仆人洗去奴籍,他们非但不会感恩,反而还会感到惊慌恐惧。因为他们离开此处,没有任何生存空间,不当奴仆意味着活不下去。

    但给他们的孩子洗去奴籍,再供他们的孩子读书,虽然肯定没资格考科举,却象征着无限的未来和希望。

    “不信?”王渊笑道,“我一年招六个学生,亲自教他们读书,明天就招第一批。家里有孩子的,年龄在六岁以上、十岁以下,不拘男童女童,都可以来接受测试。只要做了我的学生,衣食住行我全包。周冲!”

    “在!”周冲连忙应声。

    王渊命令道:“把我刚才说的话,去给那些佃户也说一遍。有适合条件的男童女童,明天都能来接受测试,全凭自愿,并不强求。”

    “是。”周冲领命。

    在大明朝,像顾应祥那样的志同道合者,毕竟属于凤毛麟角,王渊只能自己进行培养。

    也不指望这些孩童,学成之后传播科学理念,能够配合王渊做实验即可,能独立做实验、完善科学体系那就更好。

    周冲领着其他人离开,王渊问三个识字者:“你们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从左到右,一个一个回答。”

    第一个家伙胖乎乎的,年龄大概三十来岁,他笑着说:“回老爷话,小的叫洪来福,以前也读过几天书,还打算考秀才来着。小的就是本地人,家里有二十亩薄田,都被那刘瑾给占了。小的也成了刘瑾的家奴,之前负责管理刘家祠堂。刘瑾被陛下剐了,此地成为皇庄,小的继续留下来管理库房。”

    “你家的地平白被占了,还能笑呵呵的?”王渊问道。

    洪来福拍马屁道:“小的不被占地,哪有福气跟着老爷?”

    王渊眯眼冷笑:“陛下赐我的千亩良田,其中二十亩应该是你的吧?心里是不是恨我?”

    洪来福立即跪地磕头:“不敢,能把家田投献给老爷,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更何况,就算要恨,那也该恨刘瑾!”

    这明显是个油滑狡诈之辈,但王渊对此无所谓,能用就行。

    王渊笑道:“我们定个十年之期。你做我的实验室主事,若十年之内兢兢业业,不出任何大的纰漏。那么十年之后,我给你洗去奴籍,并赠送你三十亩良田。如何?”

    洪来福虽然不知道实验室是啥玩意儿,但还是磕头道:“能为老爷分忧,小的不求回报。”

    “站起来!”王渊喝道。

    洪来福立即起身,脸上挤出笑容,忐忑不安的看着王渊。

    王渊说道:“我王二郎说话做事,一口吐沫一个钉,从来没有不兑现的时候。我说十年之后,为你洗去奴籍,就肯定会给你洗去奴籍,而且还送你三十亩良田。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对着一个奴仆发毒誓?

    不仅是洪来福,其他两人也都听傻了。

    洪来福愣了愣,突然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一改之前的油滑语气,端端正正磕头道:“王学士大恩,学生洪宗儒没齿难忘!”

    王渊问道:“你不是叫洪来福吗?”

    洪来福突然又笑起来:“给太监当奴仆,不敢用先父所起之名,否则九泉之下难以面对祖宗。”

    “你自称学生?”王渊问。

    洪来福道:“惭愧,只是童生,并未进学。小的,小的……”

    王渊道:“有话直说。”

    洪来福道:“老爷,我有三子,长子和次子皆已夭折,还剩下幼子年方八岁。老爷既然要收学生,能否收下犬子?”

    “你儿子识字吗?”王渊问道。

    洪来福说:“小的亲自教导犬子,学了两年蒙学。”

    王渊就是想招识字的孩童啊,当即笑道:“那我就收下这个学生。等十年之后,给你全家都洗去奴籍,或许他还能参加科举呢。”

    “科举不敢想,三代之内都没资格,或许犬子的孙辈能够做官。”洪来福笑道。

    王渊又问第二人:“你呢?”

    这人长得颇为斯文,年约二十来岁:“回老爷,小人名叫钟安,以前是卢老爷家的书童,因此也被唤为卢安。”

    “卢老爷是谁?”王渊问洪来福。

    洪来福说:“卢老爷以前是此地富户,刘瑾向陛下请田,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卢老爷。他仗着自己跟朝中勋贵有交情,居然使银子买通言官告发刘瑾,结果全家都被东厂给抓去了。”

    这种事情,不惟刘瑾在做,很多勋贵大臣都做过。

    根子是从朱厚照他爹弘治皇帝开始坏的,弘治皇帝耳根子软,太监、勋贵、外戚、文武官员一旦请田,弘治皇帝必然会批准。请田请的是“荒地”,不荒也得荒,把地上的人赶走就荒了,不愿走的自然有办法让他走。

    明朝开国之时,朱元璋主动给百官荒地,以缓解朝廷没银子发工资的窘境。那时候荒地是真多,官员们撒着欢的开垦,但需要照章纳税,其中一部分赋税用来抵工资。

    但随着国库充盈,朱厚照不断收回赐田,同时也不准文武百官再请田。

    老朱是很清醒的!

    可惜朱棣夺位之后,为了封赏有功者和效忠者,再度把请田的口子给打开。但稳定局势之后,朱棣也开始限制,之后的皇帝也比较谨慎。

    唯独弘治皇帝一代圣君,大明朝的中兴之主,请田弊端在他手里彻底泛滥!

    京畿之地流民遍地,也有弘治皇帝的功劳,可非朱厚照一个人搞出来的。

    弘治皇帝驾崩的时候,李东阳可是跃跃欲试,想换个皇帝大搞改革,把各种弊端全部解决。结果遇到朱厚照,让李东阳彻底懵逼,别说什么改革了,能稳定政局就已经谢天谢地。

    王渊的殿试文章,其实很对李东阳的胃口,谁还不想做社稷之臣啊?

    洪来福和钟安都自报家门之后,王渊又问最后一个女仆:“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大概四十岁左右,风韵犹存,回答说:“奴名李婉,以前是清倌人。只因年华老去,恩客不再青睐,幸蒙卢老爷赏识,为奴赎身充作妾室。”

    王渊问道:“卢老爷全家都被东厂抓走,你怎么留下来的?”

    李婉说:“刘督……刘瑾知晓奴婢会唱小曲,便与卢家的戏班子一并留下。刘瑾死后,戏班子都被送去教坊司,只有奴留下来给新来的內官唱曲。”

    王渊点头道:“行了,你们的身世我已知道,今后跟着孩童们一起学习。洪来福是实验室主事,钟安和李婉都是实验室助理。”

169【二杨之争】

    王渊有了六个学生,年龄最小者六岁,年龄最大者十岁,分别叫:洪桂、卢裕、卢升、方晓言、李尔雅。

    其中,洪桂是洪来福的儿子。

    卢裕和卢升,都是以前卢老爷的家奴生子。

    方晓言原名方小眼,李尔雅原名李二丫,都是佃户的子女。王渊嫌他们名字难听,就顺手帮忙改了一下。

    这些孩童的蒙学,都交给洪来福授课,王渊没工夫去搭理。但阿拉伯数字和基础数学,却是王渊亲自传授,包括洪来福、钟安和李婉也要听课。

    “老爷,外头有个王相公拜访。”仆人过来禀报,并递上一张拜帖。

    王渊接过拜帖一看,来者却是同科进士、心学同门王道,便起身说:“请他到会客厅,茶水招待。”

    王道非常年轻,同样被誉为神童,传说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乃山东乡试的头名解元,二十三岁就被选为庶吉士。他抱拳行礼道:“自拜入先生门下,一直未曾拜访学兄,今日冒昧来见,实乃辞行之故。”

    王渊起身回礼,好奇问道:“纯甫兄是庶吉士,三年学期未满,为何要辞行?”

    王道回答说:“山东贼寇主力虽已剿灭,小股盗贼却满地肆虐。我家中只有寡母一人,年迈体衰,着实放心不下。又因南京有亲戚,欲带母亲投奔,所以请求外放南京。”

    王渊问道:“在南京担任何职?”

    “国子监教授。”王道说。

    王渊感慨道:“君乃至孝之人也!”

    王道是二十三岁的庶吉士,可谓前程似锦。却为了照顾寡母,三年学期未满,就请求去南京做官,这等于放弃了庶吉士的身份,放弃了中央储备干部的身份。

    对于这种孝子,朝廷肯定要特别照顾。因此虽然不到散馆日期,却决定特事特办,让王道去南京当国子监教授,直接给了一个从六品学官。

    王渊拉着王道的手说:“纯甫兄且随我来!”

    王道不明就里,跟着他一起来到课堂。

    三个实验室成员、六个孩童学子,都齐刷刷看着他们。

    王渊介绍说:“这位是翰林院庶吉士王道王纯甫,从小被誉为神童,有过目不忘之本领,山东乡试第一名!你们可知,我为何带纯甫兄来此?”

    其他人都不知如何应答,只有洪来福说:“先生请赐教。”

    王渊说道:“纯甫兄为了侍奉寡母,连庶吉士都不做了,此为直孝之举,尔等应该学习!”

    孩子们不懂,洪来福却懂,恭恭敬敬给王道行礼致敬。

    王道还是没搞明白在干嘛,只知自己成了王渊的教育模板,微笑着接受了洪来福的礼仪。

    王渊也没有别的想法,顺手教育学生而已。忠孝一体,名义上展示孝子,其实是教导弟子们要孝敬师长、忠于主人。

    一番言语,洪来福、钟安和李婉皆已领会,王渊这才跟王道阐述自己讲课的内容。

    就在此时,仆人再度来报:“老爷,外面有三位朱公子求见,他们也不给拜帖,还亮出一块锦衣卫腰牌。”

    两位朱公子,锦衣卫腰牌?

    明摆着是朱厚照和他的跟班啊!

    “请他们进来,”王渊低声对王道说,“陛下微服而来,且随我去拜见。”

    王道有些吃惊,他除了在朝会和殿试时,还没私下见过皇帝呢。

    两人在会客厅等待片刻,朱厚照、钱宁和李应就来了。

    “臣叩见陛下!”王渊和王道一起行礼。

    朱厚照不耐烦道:“都起来吧。在豹房里被吵得不清净,来你这里本想轻松些,别搞这些繁文缛节。”他又指着王道,“此人是谁?”

    王渊介绍说:“翰林院庶吉士王道王纯甫,因家中寡母年迈体弱,请辞庶吉士之身,被吏部破格授为南京国子监教授。纯甫兄乃臣之好友,眼看即将离京,今日特来辞行。”

    朱厚照讨厌虚伪的文官,却欣赏认真办事和性格淳朴的文官。当即诧异的看了王道一眼,点头赞许道:“你很好!”

    王道连忙行礼:“谢陛下褒奖,臣不过尽人子本分。”

    朱厚照对钱宁说:“回去通知东阁那边,就说王纯甫谨守孝道,应该嘉奖。等他在南京任满三年之后,立即调回北京,仍为翰林院庶吉士,并着工部安排其母子住处。”

    钱宁领命。

    王道大喜,立即跪地谢恩。他终于又能尽孝,又能保住前程了,只不过耽误三年而已。

    同时,王道也对王渊特别感激,虽然只是随口介绍一番,却让他在仕途上少走无数弯路。

    朱厚照不再理会王道,而是问王渊:“你这里有什么好耍的?我在豹房烦死了!”

    王渊笑问:“陛下因何事烦恼。”

    “你们说!”朱厚照让钱宁和李应发言。

    李三郎不敢抢钱宁的风头,默默站在旁边。

    钱宁笑道:“吏部尚书杨应宁(杨一清),请求裁撤冗余官员,精简部门,节省开销。阁老杨介夫(杨廷和)虽然同意裁官,却认为不该裁撤太多,否则必然招致朝堂不稳、百官浮动。这两人从东阁吵到豹房,从去年吵到今年,陛下实在被他们烦得不行。”

    王渊又问:“李阁老(李东阳)的意思呢?”

    朱厚照没好气道:“他只有一个意思,请求致仕!”

    杨一清属于激进改革者,以前改革马政就大刀阔斧,这次又对吏治举起了刀子,想要裁撤一大堆冗余官员。九卿都在他的裁撤范围内,打算直接裁掉官员数千,连尚宝司、锦衣卫、太医院、僧道录司等衙门都想精简。

    杨廷和本来打算息事宁人,随便裁撤几个意思一下就行。毕竟都是文官,十年寒窗不容易,如此大裁员还不炸锅啊?

    杨一清却无比固执,认为既然要改革,那就应该挖到根子,随便裁几个还不如不裁。

    两人从去年冬天就开始闹,杨一清连续两次辞职,就是因为这个事儿。就在前几天,杨一清突然纠结言官,直接用奏章的形式向杨廷和发难,气得杨廷和都差点闹辞职了,冲进豹房把朱厚照搞得难以清净。

    闹到这个地步,杨一清终究还是斗不过,数千人的裁员计划,最终只裁掉五个倒霉蛋。

    科举盛行,必然带来冗官弊病,每年那么多进士、举人得安排出路啊!

    就拿此时的户部来说,左、右侍郎按制各一人。但实际呢?户部左侍郎只有一个,户部右侍郎却有好几个,多出来的就属于冗官!

    杨一清实在太激进了,就算让王渊来执政,也不然直接对着文官动刀子,这比改革税收、田亩制度还困难。

    即便能够改革成功,杨一清的户部尚书也当到头了!

    杨尚书的头很铁啊,不愧是给王渊殿试文章画圈的人,果然有一颗坚定的改革之心。

    朱厚照郁闷道:“别说这些了,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王渊笑道:“臣收了六个学生,还想组建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是何物?”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

170【昏君与佞臣】

    王渊的实验室还在筹划当中,暂时没有稀奇玩意儿逗皇帝高兴,他问道:“陛下可知格物致知?”

    朱厚照顿感头疼,说道:“此言出自《礼记》。”

    王渊一本正经的说笑道:“臣治本经正为《礼记》,《礼记》有云: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这实验室,乃是臣格物之所,欲以此格尽天下之物。”

    朱厚照对此大为失望,怒其不争道:“王二郎,我以为你是个有趣的人,没想到你居然也想做老穷酸!”

    王渊在王道、钱宁和李应的注视下,突然凑到朱厚照耳边,悄悄说:“陛下,臣觉得朱子的格物之法错了,历代先贤的格物之法也错了,因此打算另辟蹊径,以开万世之先河。这个事情太大,臣不敢跟别人说,否则必然招致非议。臣只相信陛下,还望陛下保守秘密。”

    同样的事情,换个说法就不一样了。

    朱厚照立即来了兴趣,也偷偷对着王渊耳语:“我果然没看错二郎,你信我,我也信你。你且说说,究竟打算如何格物?”

    王渊还在装饱学之士,说道:“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格物致知,也要善假于物,否则哪能凭空猜想?臣的实验室,便有各种器物,借助器物便能格尽天下之物。”

    “都有什么器物?”朱厚照连忙询问。

    王渊说:“这些器物,暂时还没做出来。臣已经托人联系山东颜神镇的工匠,欲以琉璃打造千里镜、显微镜。使用千里镜,可观察千里之物,甚至可以观察月亮本体。使用显微镜,可以观察入微,或可知佛说的一碗水有八万四千虫。”

    朱厚照惊讶道:“真有此种宝镜?”

    王渊解释说:“臣需要不含任何杂质、没有任何气泡,绝对纯净透明的琉璃来制镜片!什么时候能够制作出来,这要看工匠的手艺。”

    君臣二人咬着耳根说悄悄话,把旁边的王道都看傻了,他不知道还能这样跟皇帝交流。心想:若虚兄果然圣眷正隆,跟陛下就像多年至交一般。

    钱宁和李应则见怪不怪,他们长期跟在朱厚照身边,知道皇帝向来没什么架子。

    突然,朱厚照问钱宁:“颜神镇可有琉璃官窑?”

    钱宁迷糊道:“应该有吧。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所佩药玉皆为颜神镇打造,想必这些都出自官窑之手。”

    朱厚照立即说:“传令颜神镇官窑,立即召集工匠,全力打造纯净透明,不含任何杂质的琉璃。谁能最快做出来,而且验查合格,我就提拔他进工部任职!”

    “臣记下了。”钱宁应承道。

    朱厚照又对王渊说:“你把两面神镜做好之后,立即呈来豹房!”

    “臣领旨。”王渊笑道。

    在朱厚照的理解当中,还以为千里镜、显微镜跟铜镜一般,都是靠反射光线查看物体,只不过使用材质是琉璃而已。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神奇,甚至怀疑王渊说谎骗他,再次叮嘱说:“务必今年之内,就把两面神镜造好!”

    王渊说道:“臣尽力而为。”

    朱厚照又问:“你肋骨痊愈了没?”

    王渊答道:“已经无碍,但御医告诫,三个月内都得小心。”

    朱厚照说道:“伤势痊愈之后,也不需再坐营训练士卒了。我已将那六千雄兵,交给朱英专门管治,提拔潘贵负责练兵。”

    王渊提醒道:“陛下将士卒交给朱少监,臣是非常放心的,臣与朱少监是战场上打出来的过命交情。但须知,那六千士卒,之所以能士气高昂,皆因不吃空饷、不盘剥克扣,粮饷方面务必要注意!”

    朱厚照神在在说:“朱英不是傻子。”

    朱英第一次随王渊打仗,就连升五级成为御马监少监。第二次随王渊打仗,虽然品级没有提升,却受命执掌勇士营(禁卫部队之一)。

    现在又让其坐营训练六千士卒,可谓圣眷日隆,打死朱英都不敢贪墨军饷。

    至少现在不敢!

    那六千士卒,由于表现出色,早就获得皇帝极大重视,而且还是王渊亲自带出的部队。他若贪墨粮饷,同时把皇帝和王渊都得罪了,还不如另外想法子捞钱呢。

    王渊虽然不贪恋兵权,但还是感到惋惜。他从回京的那一刻,就被剥夺了练兵权力,一来是文官集团在出力压制,二来朱厚照也不敢让王渊继续染指军队。

    王二郎的战力太恐怖了,且为状元出身,很容易惹人联想。

    今后除非危急时刻,否则王渊一辈子都别想带兵。

    可惜那六千士卒,王渊只训练两月有余,仅仅是个半成品而已。

    聊完正事,王渊发现朱厚照无聊得很,似乎对数学几何也没啥兴趣了。当即凑趣道:“臣手里缺钱,陛下缺钱用吗?”

    “天下谁人不缺钱?”朱厚照反问,复又笑道,“我记得你赏赐立功,不仅获赏宅院和良田,还获赏银子百两,宝钞三千贯。这就用完了?”

    王渊嬉皮笑脸道:“谁还嫌银子多啊。更何况宝钞无用,臣又要要几十个奴仆,一百两银子能用几月?春季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各地反贼一闹,京城粮食严重不足,粟米、白米市价已经暴涨十倍!”

    朱厚照非常吃惊,问钱宁:“京城米价暴涨十倍?”

    钱宁苦笑着说:“也不是立即暴涨十倍,而是从去年到现在,米价总体涨了十倍。”

    王道也在旁边感慨,这就是他要带母亲去南京投奔亲戚,而不是把母亲接到北京的原因。他家里没啥产业,庶吉士期间没有职务,连捞油水的机会都找不到,又做人清廉不愿接受投献。

    再加上京城米价飞涨,俸禄只够维持自己开销(直接发粮),把母亲接来北京可怎么养活啊?

    朱厚照虽然具备昏君的所有特征,但该清醒的时候特别清醒,责骂道:“户部都是些酒囊饭袋,米价长成这样,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王渊说道:“户部也很难,毕竟粮食确实不足。而且民间商人还囤积居奇,变着法的把米价往上抬。能在京城屯米的商贾,必定依附于勋贵,户部能拿他们有何办法?”

    “放屁!”

    朱厚照起身大骂:“那么多百姓为何跟着刘六刘七造反?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若京城百姓都吃不起饭,在北京城内造反怎么办?还不直接杀进朕的豹房啊!朱宁!”

    “臣在!”钱宁立即躬身听候。

    朱厚照说:“你的锦衣卫,立即与户部、刑部联系,哪个商贾敢囤积粮食,不管他身后依附的是谁,都给朕直接抄家问斩!”

    钱宁笑道:“臣领旨!”

    锦衣卫这次绝对要搞冤假错案,趁机勒索商贾的银两。但锦衣卫出马,冤假错案一搞,也肯定能把粮价压下来,绣春刀可不管你什么市场经济。

    一直没有出声的王道,此刻看向王渊的眼神带着崇拜,心想:若虚兄的劝谏之法真是高明,几句话就能解去京城民生之苦。幸臣又如何?若能造福百姓,我也愿意做幸臣。

    王渊嘿嘿笑道:“陛下想多了,臣只是想自己赚几个小钱买米而已,并未劝谏陛下打击无良商贾。”

    朱厚照笑骂道:“好你个王二郎,居然拿我逗乐。说吧,你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王渊问道:“陛下与李三郎可还在玩蹴鞠?”

    朱厚照点头说:“还在玩啊。就是看得热闹,玩起来特别没意思。我一上场,其他人全成了瘸子,一个个把我当傻子糊弄。”

    王渊笑道:“京师之危解除之后,张督公的六千士卒,也没再严格训练了。那个校场好大一块地皮空着,多可惜啊,不如弄成了一个蹴鞠场。中间是球场,周围次第修筑观球台,让士卒和豹房的球队打比赛。”

    朱厚照问道:“这怎么赚钱?”

    王渊笑着说:“陛下可以亲自到场看球,把勋贵、外戚、富商也请来。刚开始免费看球,等他们都上瘾了,就可以收门票!”

    “这能收几个钱?”朱厚照瞧不上。

    王渊继续说:“可以组织联赛,把民间圆社(足球社团)也吸纳进来。出场一次,便给球队多少报酬,半年为一个赛季,决出前三名球队。第一名为冠军,第二名为亚军,第三名为季军,皆可获得烙有陛下御笔的奖杯。蹴鞠之戏本就风靡天下,又有陛下的鼓励,还有正规的赛事和规则,全城富户还不踊跃观球?”

    朱厚照问:“一场球可以收多少钱?”

    王渊笑道:“咱们往少了说,一场比赛五千观众。每人二钱银子的门票不算贵吧?一场球赛下来,门票收入就是一千两!”

    “果然是个好买卖!”朱厚照心动了。

    别看元宵灯会时,土豪斗富挥金如土,买盏花灯就要几百两。但那属于斗富,不奢侈如何斗富?一千两是非常大的财富了。

    就连皇帝赏赐文武官员,若非功劳巨大,一次也只赏几两、几十两银子。

    王渊继续说:“如果蹴鞠联赛风靡起来,还可以找富户做广告。即广而告之的意思,球场周围用栅栏圈起来,栅栏上有空白纸牌或木牌。若是商家愿意出钱,就把他们的字号写在木牌上,此谓广告牌!”

    “有人愿意当冤大头?”朱厚照问。

    王渊笑道:“陛下想想,能出二钱银子看一场球的,有哪个是缺钱的主儿?就说城北那个鸿宝轩,卖珠宝首饰的,在京城的竞争者有好几家。他若出钱在蹴鞠场投广告牌,就能让至少五千富人看到,而且还沾了陛下的天子气,大家买珠宝时还不选择这家啊?”

    朱厚照拍手赞叹:“妙啊!二郎若去京城,也必为豪商巨贾。”

    王渊乐道:“陛下谬赞了。”

    王道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豪商巨贾也是称赞?这是在骂人吧!而且这两位,君不君,臣不臣,居然煞有介事的讨论做生意。

    朱厚照突然皱起眉头:“咱们的球赛热火起来,其他人也修建球场,跑出来抢生意怎么办?”

    钱宁说:“皇爷且放心,若有谁敢跟皇爷抢生意,锦衣卫也不是摆设!”

    王渊连忙劝阻:“那倒不至于。陛下且这样想,民间球赛越多,说明蹴鞠就越风靡,观看球赛的人就越多,到时候怕五千个座位都不够用。咱们不需要管别人,只要保证自家的球赛是正统就行。甚至可以鼓励民间搞球赛,他们搞的是乙级、丙级联赛,咱们搞的是甲级联赛。到时候,甲级联赛的最后两名,必须扔去打乙级联赛,而乙级联赛的前两名,也可以升级打甲级联赛。这样有上有下,赛事必然更精彩,吸引的人就更多!”

    朱厚照仔细品味,突然笑道:“就该让你去做户部尚书,到时候太仓肯定不缺银子。”

171【千里镜问世】

    顾应祥骑着马儿一路狂奔,手里还拎着一套滑轮组。他是王渊家的常客,可以不用通报,直接就能前往教室、实验室和会客厅。

    在锦衣卫沉稳庄重的顾经历,此刻高兴得就像喜得玩具的孩童,大呼小叫道:“若虚,你说的那个杠杆实验,我已经完全验证了,还自己做了套滑轮组!”

    “恭喜!”王渊头也没抬。

    顾应祥奔跑过去,看到王渊与两个匠人正在忙活,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图纸,不禁问道:“若虚又在做什么实验?”

    王渊笑道:“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拜托商贾去颜神镇请工匠,现在都还没有一点音信,琉璃官窑也不知道啥时候能作出透明玻璃。王渊总不能一直傻等吧?干脆请来京城的工匠,用水晶磨制凹透镜和凸透镜。

    天然无色水晶,同样有液泡或者气泡,只有高质量矿石才符合要求。

    顾应祥蹲下来,问道:“这是玻璃?”

    王渊点头道:“对,就是玻璃。”

    此玻璃,非彼玻璃。

    在明代,玻璃、颇黎、水玉、玉瑛、水精、水碧、石英、晶玉、菩萨石,全都表达着同一样东西,那便是天然水晶!

    玻璃即水晶,水晶即玻璃。

    顾应祥好奇的蹲在旁边,两个匠人已经磨到最后工序,正在使用毛毡蘸取玄锡粉末,在水晶表面反复进行摩擦。

    古代可没有砂纸,如何打磨光滑的铜镜?即用水银掺杂锡末来研磨。

    锡在低于13.2摄氏度时,会由白色金属状转变为灰色粉末状,温度越低转换越快,利用这样的粉末就能将铜镜磨得平整光滑。

    又磨了两个时辰,匠人们把水晶清洗干净,恭恭敬敬交到王渊手里。

    王渊早就准备好了木制圆筒,将两片水晶扣在卡槽中,用绳索缠绕圆筒进行固定。他举起望远镜,朝远处的树梢望了望,随即递给顾应祥:“顾兄且看。对了,两截镜筒可以伸缩,你自己调整距离。”

    顾应祥一头雾水,好奇的用望远镜观察物体。刚开始焦距不对,他试着拉伸镜筒,顿时就出现清晰画面。百余步远的树梢,仿佛近在咫尺,连树上的鸟窝都看得清楚!

    “此是何物?”顾应祥震惊道。

    王渊笑道:“千里镜。”

    “是何原理?”顾应祥跟着王渊混了两月,已经具备科学思维,遇到新奇现象总会追问原理。

    王渊说道:“光学原理。”

    顾应祥跃跃欲试:“你快教我!”

    王渊制作的这副望远镜,属于伽利略式望远镜,由一块凹透镜、一块凸透镜组成。

    当即,王渊讲述什么叫反射、折射、焦距、焦点,把顾应祥听得一愣一愣。

    半个时辰之后,顾应祥震撼无比说:“如果做一个聚光效果足够强、焦距足够长的千里镜,岂不是能看到月宫里的嫦娥?”

    王渊哈哈大笑:“不仅能看到嫦娥,还能看到吴刚呢,说不定吴刚正在把玉兔烤了吃。”

    顾应祥问道:“这幅千里镜多少钱,我买了!”

    王渊说:“那你得先等等,这幅千里镜是献给陛下的,等做出第二幅就送给你。”

    两个工匠都被王渊长期雇佣,每月固定工资二两银子,每打磨出一块合格的镜片,就再奖励一钱银子。而且,王渊还帮他们应付徭役,这才是最吸引工匠的地方。

    匠户靠手艺吃饭,为啥过得那么惨呢?就是因为要定期服徭役,累死累活又赚不到几个钱,把事情搞砸了甚至要赔钱。

    王渊继续传授顾应祥光学知识,工匠们则继续研磨镜片,他打算明天就把望远镜送去豹房。

    足球场正在修建观众席,下个月就能正式比赛,正好让朱厚照拿着望远镜去看球。

    皇帝使用的千里神镜,一副卖一百两没问题吧?不对,至少得卖三百两,总比能价钱比花灯还便宜。

    每月出货两三副即可,物以稀为贵,饥饿营销,吊足那些勋贵和商贾的胃口。

    及至傍晚,王渊把顾应祥留下吃饭,金罍和常伦突然提着酒来拜访。

    “你们这是一起遭贼了?怎么都哭丧着脸?”王渊笑问。

    常伦自顾自喝闷酒,气愤道:“内阁重臣,纵子行凶,草菅人命,三法司居然想要得过且过!”

    王渊说道:“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你们以前也遇到过。”

    金罍叹息道:“这回不一样,将近三百条人命啊,说杀就杀了,三法司居然想给几个主谋脱罪。”

    “三百条人命?”顾应祥被吓了一跳,“哪位重臣之子犯下的案子,居然能让三法司服软?”

    常伦笑道:“还能有谁?清廉无双、敢于直谏、为民请命的梁阁老。”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梁储的老家南海县,有个叫谭观海的富户论罪被斩,留下百余倾田产,陆陆续续被富户杨端侵占。谭氏之子谭振虽然愤怒,却身为罪犯家属,不敢强行将家田夺回。

    于是,谭振干脆不要家田了,只求报复杨端以解心头之恨。他将自家被侵占的百余倾地,分别投献给梁储的长子梁次摅、南京工部尚书(已故)的儿子戴仲朋,以及当地豪强欧阳元、李润成等人。这也就罢了,他在投献自家田产时,还把仇敌杨端的田产也夹在其中。

    杨端本来霸占了谭家田产,结果莫名其妙,自家田产被谭振投献给权贵豪强。杨、谭两家结成死仇,多次发生械斗,戴仲朋、欧阳元、李润成等人眼见事情越闹越大,竟想将杨氏灭门,一劳永逸。

    这时梁次摅已经冒功升任广东都司,是广东省的三司主官之一。他得知这个灭门计划,非但不阻止,还大包大揽,派人半夜将杨家将近三百口全部杀死。

    只有一个妇人藏在池塘中,侥幸逃过一劫,事后报官把案情捅出来。

    刑科、刑部、巡抚、都察院全部介入,联合审理案件,主谋全都供认不讳。随即,案子又扔回京城,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堂会审。

    去年提督军务清缴反贼的陆完,已经因功升任右都御史。他是杨廷和的心腹,跟梁储同属一个团体,居然担任案件主审官之一。

    另一个主审官是刑部尚书张子麟,此君在河南当知府时,政绩全国第一。在山西当参政时,开仓放粮,救活万民。在湖南当巡抚,赈济四十万灾民。升任刑部尚书之后,拿皇亲国戚开刀,刚正不阿,后来被誉为“一代刑名之祖”。真实情况不知,反正史书是这样评价的。如此刚正之人,居然想给铁案如山的主谋脱罪!

    这两人是怎么断案的?在几个主犯都认罪的时候,说他们只是从犯而已,还整出“情重律轻,难以常例处之”的判语。

    刑部和都察院想要糊弄了事,大理寺当然不干啊。

    大理寺的主要职责,就是复审各种重大案件,这出了问题是要背锅的!大理寺卿张纶都气炸了,各种审判结果被否定,三法司会审居然无法结案。

    张纶也不去会审了,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居然只扔几个实习生过去糊弄。他想一直拖着,把案子闹大,闹到没人敢捂盖子的地步。

    于是乎,金罍和常伦这两个最高法院实习生,近几日亲身经历了此桩大案,把大明官场的黑暗面看个彻彻底底,同时也得罪了好几个朝中大佬。

    历史上,金罍、常伦二人的仕途,估计就是因为此事受到严重影响。

    听完两人的一阵抱拳,王渊突然笑问:“张棘卿(大理寺卿张纶)让你们来的?”

    “你怎么知道?”金罍非常惊讶。

    王渊说:“我的殿试文章,张棘卿可是画圈呢,怎么也要报答一二。”

    常伦拿出一份奏疏,说道:“张棘卿连续上疏陛下,奏章都被司礼监和内阁扣下来。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想请你把奏章递到陛下手中。”

    王渊问金罍:“你未来岳父(靳贵)怎么说?”

    金罍答道:“让我别管,此事牵扯太大,但家岳也对都察院和刑部非常不满。”

    文官集团真不是铁板一块,曾经给王渊殿试文章画圈的杨一清和张伦,这几个月接连跟杨廷和闹矛盾。前者因为改革问题,已经辞职两次;后者坚持司法公正,也准备辞职来威胁了。

    而金罍的准岳父靳贵,也跟杨廷和不是一党的,严格来讲属于帝党和李东阳党。

    王渊收下那份奏章,笑道:“明天我正好要进献千里镜给陛下,顺手递个奏章也无所谓,但你们千万不能往外说,否则我就要被某些重臣嫉恨了。”

    金罍和常伦同时发誓:“若干泄露任何一字,天打五雷劈!”

    顾应祥也觉事情重大,跟着发下毒誓。

    王渊觉得可以跟王大爷加点料,送两个学生过去,便说:“二位贤兄,可知阳明先生的心学?”

    “略知一二。”金罍、常伦道。

    王渊笑道:“改日恩师讲学,两位贤兄何不去听一听?”

    常伦和金罍没闹明白,但也不好推辞,都点头说:“愿意一听教诲。”

    以王大爷的水平,应该能忽悠他们拜师吧。

    大家一起玩团体呗,私下里以心学圈子为中心,朝中暂时可以结交杨一清和张伦。

    有朝一日王渊执政,杨一清绝对是改革急先锋,而张伦坚持司法公正也令王渊佩服。

172【完美配合】

    第二日,王渊揣着望远镜出门。他刚刚来到西苑,还没抵达豹房,中途就被太监直接带去东阁。

    朱厚照在东阁,杨廷和在东阁,杨一清也在东阁,还有司礼监掌印张永、吏科一把手杨禠。

    杨廷和无比悠闲的在喝茶,杨一清和杨禠争锋相对,似乎已经吵过一架。

    见王渊来了,朱厚照笑道:“诸卿且勿争执,正好王二郎来了。他是贵州人,先问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杨禠完全不给皇帝面子,立即反驳:“陛下,王学士并非阁臣,亦非吏科、吏部官员,此事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杨一清顿时冷笑:“敢问杨给事中,王学士为什么被呼为王学士?”

    杨禠自知失言,瞬间就不说话了。

    侍读学士,主要负责陪皇帝读书,却身兼皇帝的政治顾问,有权对政事提出自己的意见。

    王渊则一脸懵逼,不知道这些大佬又在吵什么。

    杨一清问道:“王学士可认得贵州巡抚魏英?”

    王渊回答道:“见过几次。”

    杨一清又问:“其人风评如何?”

    王渊回答道:“敢于任事,刚正不阿。”

    杨一清再问:“可有贪污之劣迹传出?”

    王渊笑道:“贵州那破地方,能贪几个钱?我要是贵州巡抚,肯定一心一意为政立功,赶紧升官换个地方。就算要贪,调任云南也比贵州好啊。”

    话糙理不糙,大佬们皆是无语。

    杨禠没好气道:“吏治关乎国家社稷,岂能因一人之言而更改政令。”

    王渊还是没完全明白,问道:“贵州究竟发生何事?”

    杨一清冷笑道:“巡按御史徐文华,弹劾贵州巡抚魏英贪污。我认为应该招魏英回京,令其自证清白。吏科杨给事中却说贵州路远且反贼未平,应该先任命一个新巡抚,勒令魏英自己辞官。堂堂一方巡抚,哪有被御史弹劾,连自辩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让人家辞官的!吏治可是儿戏?”

    王渊瞬间理清思路,这是杨廷和与杨一清的矛盾公开化了。

    魏英这次担任贵州巡抚,是杨一清推荐的,不管是不是杨一清的心腹,杨一清都必须保下来。

    徐文华则是杨慎的至交好友,杨廷和破坏规矩将其荐为巡按御史。去年,徐文华还跟着魏英打仗,欢天喜地捞军功官升一级,没想到今年就弹劾魏英贪污。

    杀人犯还可以自证清白呢,堂堂巡抚连自辩的机会都不给,居然因为捕风捉影的弹劾,就令其自动辞官。而且,还是在魏英连战连捷,斩杀反贼不断立功的情况下,这传出去简直让地方官员心寒!

    杨廷和好狠啊!

    刚刚剪除刘瑾的时候,这些抗阉官员还能一团和气,现在已经自己斗起来。

    明摆着是杨一清表现得不听话,杨廷和不择手段想排除异己。只要贵州巡抚魏英辞职,杨一清就有识人不明的污点,杨廷和还能趁机安排心腹去掌控贵州。

    就距离上来看,从杨廷和授意到徐文华弹劾,一来一回至少四个月,杨廷和在去年冬天就准备向政敌发难了,正好是杨一清两度辞职的时候。

    非但如此,杨廷和还对吏部下手,想慢慢架空杨一清。王阳明也在遭受排挤之列,只因王大爷的职务非常关键,不乖乖听话就属于政敌。

    而且杨禠这冲锋陷阵的样子,证明杨廷和已经完全控制吏科。

    吏科给事中有很多个,但杨禠属于头头,是吏科的一把手,等于给杨一清的吏部套上了枷锁。

    难怪杨一清反复辞职,这工作根本没法做啊。吏科被杨廷和控制了,吏部又被挖根子,现在居然把手伸到地方上,以莫须有的罪名逼迫巡抚致仕。

    杨一清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突然跪地:“陛下,魏英之巡抚,乃臣一手举荐。如今既有贪污罪行,臣确属识人不明,请求致仕回乡养老!”

    “不允。”朱厚照面无表情道。

    王渊突然绕开这件事,笑呵呵问皇帝:“陛下,臣曾写过一封奏疏。请求将贵州三个长官司改土归流,再将水西安氏一分为三,不知陛下是何意见?”

    朱厚照道:“你的奏章,我没有看到。”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廷和,终于开口了:“贵州反贼未平,不是改土归流、削弱土司的时候。若再把安氏逼反,其拥众四十八部,王学士拿什么去平叛?四川之贼未平,四川、湖广的兵力捉襟见肘,调一部分去贵州平乱已是困难,哪有多余兵力镇压安氏?”

    历史上,贵州反贼明年就会被彻底平定,贵州地方官联名请求改土归流,也是被内阁的这个理由所驳回。

    理由非常正当,可惜不顾贵州实情。安氏、宋氏土司首领皆年迈,内部矛盾一大堆,他们拿锤子来叛乱啊?

    王渊问道:“杨阁老可知安氏、宋氏土司之情况?”

    杨廷和说:“略知一二。”

    王渊笑问:“究竟是一,还是二呢?”

    杨廷和道:“如今民乱四起,一切小心为重,不可再有任何闪失,也不能给土司任何反叛的借口。”

    刚刚还在辞职的杨一清,突然说:“陛下,臣认为王学士的方法可行,如今安氏、宋氏皆获罪当斩,正是削弱其势力的好机会。饶其本罪不死,换来部分土司辖地改土归流,实在是切中实际的妙策!”

    王渊当然不能让杨一清单打独斗,也连忙说:“陛下,若宋氏、安氏胆敢叛乱,臣愿亲赴贵州将其剿灭。不需要调外省之兵,有了贵州本地卫所军队即可!陛下,此乃太祖、太宗皇帝未竟之业,若能成功,足可告慰历代先皇!”

    杨廷和拱手道:“陛下,户部已经没有钱粮了,西南数省也没有多余兵力了,还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左思右想,王渊那句“太祖、太宗皇帝未竟之业”打动了他,当即点头说:“就依王二郎之策!”

    “陛下圣明!”王渊立即奉承,不给杨廷和说二话的机会。

    朱厚照派人去制敕房,把靳贵叫来写圣旨,又让内阁商量具体措施。

    今天的正事就这样跑偏了,杨廷和只能在那儿费心,讨论改土归流的实施步骤。

    一番讨论,杨一清突然说:“陛下,改土归流干系重大,应有重臣坐镇,全力实行此事。魏英督抚贵州多年,在当地素有名望,不能临阵换将啊!”

    得,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王渊笑道:“确实如此。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就算魏巡抚真有贪污之实,也该在剿灭反贼、改土归流之后再行追责。”

    杨禠反驳道:“吏治为天下社稷之基,怎可与改土归流混为一谈?巡按御史弹劾巡抚,若朝廷不闻不问,巡按御史岂不成了摆设?”

    杨一清笑道:“陛下,臣并未置巡按御史之弹劾不理,也没有认定魏巡抚是清白的。只是想先把改土归流敲定,令贵州局势一劳永逸,这才请求让魏巡抚继续留任。至于他的罪责,可延后处理,如此而已。”

    朱厚照本来在豹房玩得好好的,被杨廷和与杨一清吵得不行,生生拉来东阁处理政事。他早就不耐烦了,突然问王渊:“你的神镜可有进展?”

    王渊答道:“回陛下,已造出其一。”

    朱厚照立即起身,迫不及待说:“那就先去看神镜,今日之事,改天再议。”

    杨一清没有阻止,拖下去对他有好处,魏英若能平定反贼,贪污之举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杨禠跪地呼喊:“陛下,吏治乃大事,不可拖延!”

    朱厚照烦躁得很:“就依杨尚书所言,让魏英继续当巡抚,全权处理改土归流之事。”他又扯着王渊的手说,“走,我们去豹房看神镜。”

    “陛下圣明!”杨一清大呼。

    杨廷和则一脸阴郁,杨禠更是哭天抢地,搞得就跟死了爹妈一样。

    杨一清端正身体、整理衣襟,朝诸位同僚拱手行礼,心情愉快的踏出东阁。

    这是王渊和杨一清,首次在政事上合作,各取所需,配合完美,值得设酒摆宴庆祝一番。

173【正德的政治智慧】

    朱厚照看人的眼光非常毒辣,这里的“人”,专指文官。

    谁是贪官,谁是清官;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谁是庸吏,谁是干员……朱厚照心里其实清清楚楚。

    就拿王琼来举例。

    正德三年,朝廷推举吏部侍郎,前后推荐六个人,朱厚照都不同意。最后把王琼推出来,他立即就表示满意了,只因王琼有实打实的政绩。

    随后,王琼因为边臣使用太仓银未及时归还,追责受牵连而被调任南京吃闲饭。这都过去好几年了,王琼在朝廷也没什么靠山,去年冬天突然被调回北京,而且担任户部右侍郎,并且负责赈济北直隶受兵灾地区。

    那个时候,正逢杨廷和、杨一清矛盾暴露,而且杨一清被逼得辞职。朱厚照看似不偏帮任何一方,却羚羊挂角把王琼召回来,还扔到户部跟黄珂同为右侍郎,明摆着就是在掺沙子进去,不让杨廷和一家独大!

    王琼比杨一清更能揣摩圣意,皇帝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而且专门跟杨廷和对着干。杨一清就要固执得多,一边因具体政务跟杨廷和闹矛盾,一边又劝谏皇帝不要这样不要那样。

    显然,对于皇帝而言,王琼比杨一清更好用。

    在朱厚照的刻意安排下,杨廷和永远都不缺政治对手。现在是杨一清,今后就是王琼,皆以尚书身份跟他打擂台。

    “王若虚如何跑到了杨应宁(杨一清)那边?”杨廷和满腹怨气道。

    杨禠冷笑道:“新科状元甘当佞臣,还真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头一遭!今后必须严加提防。”

    杨廷和不再应声,也不想跟王渊争锋相对。对于任何皇帝宠幸之人,杨廷和都不愿意得罪,包括太监、勋戚和武将,他只在文官体系内排除异己。

    同时,杨廷和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

    去年上半年,司礼监与内阁一团和气。首辅李东阳不管事,太监张永尽量配合,杨廷和说什么都无人反对,想任命谁就任命谁,这让杨廷和产生了一种掌控朝堂的错觉。

    谁知情况急转直下,阁臣刘忠率先表达不满,被杨廷和亲自下场逼迫辞职,而且还把锅甩给太监张永。刘忠是皇帝信赖的大臣,朱厚照坚决不许其辞职,刘忠只能以修祖坟为借口回老家。

    紧接着,吏部尚书杨一清又跳出来,一度把杨廷和搞得很狼狈。

    杨廷和想要控制朝堂,虽然搞定了太监张永,却没法搞定制敕房靳贵,内阁和司礼监联手居然不能随意颁布圣旨。靳贵并非头铁,只因其是首辅李东阳的心腹,而且是被杨一清推荐上位的,同时还属于朱厚照的东宫班底!

    现在,为了拉拢阁臣梁储,杨廷和命令陆完,帮着梁储的儿子脱罪,三百条人命的案子都敢压住。梁储果然感激涕零,却把大理寺卿张纶逼到对立面,张纶已经彻底跟杨廷和闹翻了。

    咋就都不听话呢?杨廷和感到很无奈。

    豹房。

    准确地说,还没到豹房,朱厚照就迫不及待,问道:“可曾把神镜带来?”

    王渊拿出望远镜,笑道:“陛下,此乃千里镜。”

    朱厚照夺过望远镜,随便朝远处观看,皱眉道:“有些模糊不清。”

    “根据远近变化,可调节镜筒长短。”王渊手把手的教皇帝如何操作。

    朱厚照尝试几次,果然把远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顿时乐不可支:“此乃神物也,快陪我去城楼!”

    君臣二人快速登上紫禁城楼,朱厚照还觉不满意,又拉着王渊登上内城城楼。

    内城之外就是民居,朱厚照化身为偷窥狂,趴城墙上观察市井小民。他一边偷窥一边说:“二郎,我看到一处宅院内,有个妇人正在浆洗衣服。”

    王渊哭笑不得。

    很快,朱厚照又说:“礼仪房(司礼监下属机构)外的街道上,有人正在打架。哈哈,个子更矮那个被揪住头发,发髻都被扯散了,简直不顾礼仪……对,揍他……唉哟,被踢裤裆了,怕是疼得要死。”

    王渊假装没听到,云淡风轻的看风景。

    “哇,那边有人翻墙进宅,院内还有妇人给他搭梯子,”朱厚照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那对男女抱着啃起来,他才恶趣味的对随侍太监说,“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行此苟且之事,快让锦衣卫过去抓奸!哈哈,快去,快去,再慢就完事了!”

    神特么再慢就完事了,王渊感觉自己的发明,被用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朱厚照饱览了一番京城市井风情,这才收起望远镜,对王渊说:“二郎,此等神物,为何不早早献上来?对了,你不是说还有什么显微镜,可观一碗水中四万八千虫吗?”

    王渊解释道:“陛下,千里镜和显微镜,皆是臣格物致知时的发现。眼下这副千里镜,还只是低级货色,看个几里远而已。接下来,臣会试制真正的千里镜,可观测千里之外的物事。”

    朱厚照高兴道:“那你就快快试制,赶在河南反贼剿灭之前。我要站在北京城楼上,观看将士在千里之外剿匪!”

    王渊吐槽无力,只能应下。

    朱厚照跟王渊勾肩搭背,亲热无比道:“二郎这个格致之法,确实比朱子更有趣。你以后专心格物,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多弄些新鲜物件出来。”

    王渊说:“臣暂时需要些工匠。”

    朱厚照说:“我回去就传旨工部,让他们尽量配合,你需要什么工匠直接去叫人便是。”

    “臣领旨!”王渊大喜。

    朱厚照意犹未尽,继续行偷窥之事,突然心血来潮:“千里镜可以多做一些,让五城兵马司派人在四处城墙观望。若城内城外有作奸犯科者,可一目了然也,岂不省去无数工夫?”

    王渊还真没想过这个,当即拍马屁:“陛下英明。”又趁机赚钱,“五城兵马司欲购千里镜,也得拿银子来买。外人我卖三百两银子一副,朝廷各司我只卖成本价,三十两一副足矣。”

    朱厚照笑道:“王二郎够义气,我也不会让你亏本,就五十两一副吧。”

    王渊正色道:“陛下,此物可用于战场,必须严禁与外邦交易。”

    “战场?”朱厚照立即会意,点头说,“确实可用于战场,主将立于高台之上,可将战况一览无余,随时能用旗令指挥厮杀。王二郎果然知兵,居然造出这等军器!”

    王渊随口问道:“陛下,臣之格物,需以算学为基础。若有更多人掌握算学,就有更多人制造这等神物。司礼监经厂何时能把算学书籍刻印好?”

    朱厚照惊讶道:“这都几个月了,经厂还没印好?我派人去催催。”

    王渊说:“正好,臣近日于算学又有心得,跟以前的书稿一并刻印了。”

    所谓又有心得,都是关于函数方面的。以前怕明代人不易学,就没写在稿子里,跟顾应祥接触之后,才发现古人早就在研究函数了。

    书名也直接改新的,一本叫《数学》,一本叫《几何》。

    朱厚照直接在城楼上偷窥半天,随侍太监提醒他吃饭了,这才万般不舍的回去。还把王渊一起叫去用膳,下午又带王渊去看球,两支豹房球队踢得颇为精彩。

    就在朱厚照如厕时,王渊趁太监不注意,直接把大理寺卿张纶的奏章,塞到朱厚照的手里。

    朱厚照不动声色,在厕所里把奏章看完,又把奏章塞到怀里,面色平静道:“我知道了,此事二郎不要再管。”

    王渊当然不会再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又不是大理寺卿,能帮忙递奏章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朱厚照怎么处理的?

    这货可不会为民做主,更懒得维护司法公正,居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朱厚照做了两件事:第一,让司礼监将奏章留中;第二,给大理寺卿张纶增禄十石。

    前者是暗示太监张永,这件事皇帝已经知道,司礼监不要胡乱插手,也警告张永不许再跟杨廷和搅在一起。后者是告诉大理寺卿张纶,奏章我已经收到,而且我对你非常满意,但你也不必再闹腾了。

    这两个做法,很可能传到杨廷和耳中,又会给杨廷和一个错觉:皇帝想要和稀泥,顺便补偿杨廷和派系在贵州之事的失利。

    其实呢?

    皇帝抓住了杨廷和、梁储两位阁臣的小辫子,今后但凡他想动手,都能把此事翻出来炒冷饭。轻则逼得杨廷和、梁储自动辞职,重则直接罢官问罪!

174【数学之传播】

    张凤翔,山东登州人,举人出身,苦熬多年终于当上武邑知县。

    还有一年,任期即满,张知县只求别再闹幺蛾子。

    去年反贼来了三回,幸好都是去抢景州。隔壁的阜城县、武强县也被抢过,唯独不来光顾武邑县,可能是因为此县太穷吧,反正张凤翔有惊无险的熬过来。

    这天,张凤翔刚刚午休睡醒,师爷就进来说:“县尊,朝廷发来两本算学书,要求北直隶各府州县官员皆要熟读。”

    “真是奇哉怪也,朝廷发算学书做什么?”张凤翔讥笑道,“难道让各级官员都学账房本事?”

    师爷提醒说:“这两本书,皆为翰林院王学士所著,就是那个阵斩刘六、刘七,生擒齐彦名的王二郎!”

    张凤翔才不管啥王二郎,他这辈子连知州都当不上,更别提跟翰林院打交道。当即吩咐说:“既是朝廷旨令,就将这两本书,让崔县丞好好研读,别把粮赋给本县算错了。”

    按照王渊的想法,《数学》、《几何》二书,印出来是要发行天下的。

    可如今反贼四起、交通不便,司礼监经厂也经费不足,只勉勉强强给他印了几百本。中央各部门都已发放下去,这还剩下一些,干脆扔给北直隶各府州县。

    张知县拿到书之后,看也不看,直接扔给崔县丞。

    崔县丞也没啥兴趣,干脆扔到粮科,让粮科吏员好生研习。

    粮科吏员有好几个,看到改良版阿拉伯数字,顿时就头大无比,只有一人如获至宝。

    此人叫杜瑾,字良玉,精通算术。

    杜瑾本为武邑县生员,因为喜欢研究数学,连续多年考试不合格,被罚役充任粮科小吏。

    明代吏员有三大来源,即佥充、罚充和求充。

    明初以佥充为主,即自己提出申请,里老乡绅层层审核,再由官府考核备案,这样就可以担任基层公务员了。

    到了明代中期,则变成罚充和求充为主,一罚一求,形成鲜明对比。生员为吏便是罚,小民为吏则为求,前者不情不愿,后者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刚开始,杜瑾只是翻开随便看看,在熟记泰西数字之后,很快就沉迷进去,坐在粮科办公室研读一整天。

    下班之后,杜瑾拿着《数学》与《几何》,飞快奔往好友宝朝珍家中。

    “贵德贤弟,快来看这两本大作!”杜瑾挥舞着书籍狂呼。

    宝朝珍同样痴迷于数学,却不像杜瑾连年考试不合格。他非但是秀才,而且还是廪生,可惜两次乡试皆落榜。

    宝朝珍笑问:“是何大作?”

    “算学书!”杜瑾兴奋道。

    宝朝珍当即留杜瑾在家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讨论。饭后,宝朝珍连妻儿都不管,拉着杜瑾连夜学习,不知不觉竟已学到天亮。

    他们本来就基础扎实,通过一番熟悉,很快跳过基础内容,直接研究相当于初中水平的数学知识。

    早晨,天光大亮。

    两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熬了一宿还精神奕奕,互相对视,突然哈哈大笑。

    宝朝珍说:“王学士真神人也!”

    杜瑾感慨道:“是啊。论文能中状元,论武能平反贼,居然连算学都如此精通。”

    宝朝珍家里根本不缺钱,突然起身道:“良玉兄,我欲前往京城,求教于王学士门下!”

    杜瑾吃惊道:“你不考乡试了?”

    宝朝珍摇头说:“连续两次乡试落第,我怕是考不上举人了,还不如专心研究算学。”

    杜瑾提醒道:“王学士乃翰林中人,恐不易见,更别提拜入其门下。”

    宝朝珍苦笑道:“王学士于算学一道功参造化,不亲往求教,我实在是不甘心!”

    “那我们一起去京城!”杜瑾突然咬牙道。

    宝朝珍更加惊讶:“你放弃功名了?”

    “我连岁试都不合格,还考什么科举?不考也罢。”杜瑾颇为光棍。

    岁试是对生员的例行考试,连续几年不合格要受处罚。杜瑾遭受的处罚,就是被扔去县衙做吏员(有一定期限),他若现在跑到京城拜访王渊,就等于擅自逃脱岁试处罚,严重者将直接被剥夺功名。

    宝朝珍就不一样,就算耽误几年,还可以回来考举人,只要定期回乡参加岁试即可。

    两人商量完毕,立即决定择日进京,反正他们家里不缺钱,也不用担心未来某天会饿死。

    杜瑾回家睡了一觉,下午直接去县衙辞职,随即被夺去生员身份。好在没有一棍子敲死,他以后还可重新考生员,这全是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

    随后几日,杜瑾和宝朝珍都在研究《数学》,任凭父亲如何打骂都无济于事。

    眼见要被父亲关禁闭,宝朝珍居然抛下妻儿,只留了一封书信,伙同杜瑾连夜离开武邑县。

    半路上,宝朝珍说:“听闻邻县有位算学大家,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拜访,何不借着进京的机会去见识一二?”

    “我也听说过,不知是否名副其实。”杜瑾道。

    二人随即前往隔壁饶阳县,大清早问路来到王文素家中。

    王文素是晋商,不过属于底层晋商,家中只做些小买卖而已。甚至来饶阳县定居,也是全家逃难来的,成化二十年山陕大旱,人相食,就连小商人都活不下去。

    王文素从小跟着父亲做生意,刚开始家中还算殷实。可惜父亲死后,他忙着钻研数学,不怎么打理生意,现在只靠开个小店铺为生。

    如今,王文素干脆把店铺交给儿子,自己整天窝在屋里编撰数学书籍。

    王文素认为明代数学废弛,许多内容都断档了,他想自己编一部传世之作。明代有名的几个数学家,王文素都深入钻研过其作品,觉得这些家伙的算学书错漏百出,而且藏头露尾故意不让人轻松入门。

    王文素,字尚彬,明代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数学家,所著《算学宝鉴》将近五十万字。

    可惜这部编撰将近三十年的数学书,因为王文素没钱刻印,后来只有残缺的手抄本传世。王文素晚年只能靠教学谋生,家业都被他败光了,可谓是彻底跑偏了的晋商。

    宝朝珍、杜瑾两个年轻人,很快见到王文素,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清癯中年。

    “算学后进宝朝珍(杜瑾)特来拜见先生!”二人态度尊敬。

    王文素也很高兴,因为遇到算学同道,当即笑道:“请进。”

    茶水都还没端上,杜瑾进屋就考教:“听闻先生珠算技艺惊人,晚辈很想见识一番。”

    王文素笑着说:“可以。”

    算盘虽然发明已久,但在正德年间,还与算筹并用。加减乘数用算盘,更复杂的计算只能用算筹。

    正是因为有王文素的创造性钻研,以及再过二十年才出生的程大位,算盘终于在中国彻底压倒算筹。在他们手中,算盘甚至可以用来开方,开平方、开次方都能办到,算筹渐渐消失在日常运用当中。

    “啪啪啪啪!”

    一连串清脆的声响,王文素和杜瑾同时打着算盘,手速快到出现虚影的地步。

    宝朝珍刚刚把题目念完,二人就已经得出答案,于是题目越来越复杂艰深,如此还是不能轻易分出胜负。

    王文素又把家人叫来,跟宝朝珍一起念题。

    同时两人念题,王文素一心二用,双手敲打不同的算盘,把杜瑾看得叹为观止。

    “先生之技,神乎其神!”杜瑾和宝朝珍彻底拜服。

    杜瑾拿出《数学》一书,说道:“先生请观此物。”

    王文素甚至精通泰西数字,他翻开一看序言,便笑道:“王学士改良泰西数字,确实更加方便书写。”

    这位先生快速翻阅,表现得非常轻松,一直翻到方程组和函数部分,这才变得脸色严肃起来。他为了验证王渊的数学方法,居然都不用算筹,直接拿起算盘敲打,开平方和次方就跟喝水一样轻松。

    “好法子!”王文素放开算盘,拍案叫绝。

    宝朝珍说:“我等欲前往京城,当面请教王学士,不知先生可愿随行?”

    “固所愿也!”王文素当即答应。

175【莫名其妙的麻烦】

    三人乘船坐车进京,一路奔波,终于在五月初来到京城。

    王文素这个中年晋商,反而属于最穷的,杜瑾和宝朝珍抢着帮他出食宿费。

    看吧,这就是数学,毁人不倦。

    生生把一个晋商搞成破落户,把一个廪生搞得乡试接连落第,把一个生员搞得岁试都无法过关!

    他们是从正阳门进城的,一进去就迷路了。

    杜瑾寻着个街坊问路:“敢问老丈,翰林院王学士的府邸在何处?”

    那老者思索一阵,反问:“可是王二郎?”

    “正是王二郎。”宝朝珍说。

    老者顿时笑起来:“王二郎好找得很,你们径直向西走。出了西直门,城外最大的宅子便是王二郎家。”

    “原来在城外,谢过老丈!”王文素说。

    三人立即折道向西,来到宣武门里街时,突然看到无数车马奔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骑着马儿疯狂飞驰,仆从跟班在后边大呼:“小侯爷,切莫再跑,容易撞到人!”

    少年郎哈哈大笑:“你们快些,球赛就要开始了!”

    少年名叫陈儒,虽然父亲已死,但他年龄不够,需要再等几年,才能正式继承泰宁侯爵位。

    另一个少年郎年龄稍大,同样在骑马飞奔,并且超过陈儒,还回头嘲讽道:“你好慢啊!”

    “驾!”陈儒立即抽鞭加速,完全不顾路人安全。

    另一个少年郎,也是小侯爷,乃武安侯郑英之子郑纲。

    泰宁侯和武安侯家的宅子紧挨着,而且家风都差不多,整日斗鸡走狗没啥正形。

    弘治十五年,一千多人不参加朝会,皇帝命令严格追查。其中,官阶最高的旷工者,便是泰宁侯陈璇——即眼前这个小侯爷陈儒他爹。

    历史上,嘉靖皇帝祭祀太庙,发现有勋贵擅自缺席,官阶最高者就是眼前这位小侯爷郑纲。

    半个月前,朱厚照组织勋贵观看蹴鞠,陈儒和郑纲这两个小侯爷,立即成为足球联赛的忠实拥趸。他们甚至自己组织球队,名字都起好了,就叫“武泰队”,打算报名成为第一批甲级联赛队伍。

    一个十岁大的小屁孩儿,坐在马车上大喊:“二叔,快快追上他们!”

    小屁孩名叫顾寰,镇远侯顾仕隆之长子。

    同为侯爵,镇远侯一系要显赫得多。顾仕隆颇受皇帝信赖,以前执掌神机营,又兼管天子禁卫,现为漕运总兵官——去年漕船被烧,沈复璁只被牵连,头号问责对象便是顾仕隆。

    在正德朝的勋贵当中,镇远侯顾仕隆非常难得。这位侯爷体恤士卒,不克扣盘剥,以清廉著称,后来甚至敢跟江彬对刚。任凭江彬如何说坏话,朱厚照都对顾仕隆信任有加,后来官至太子太傅,掌中军都督府。

    王文素、宝朝珍和杜瑾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些勋贵要去干啥,连忙躲到街边防止被撞到。

    前方便是城门,两位小侯爷不敢再纵马,纷纷勒住缰绳慢悠悠前进。

    顾仕隆的二弟和长子,乘坐马车追上来。

    小屁孩顾寰掀开车帘,亮出手中物事说:“你们看,此为何物?”

    “千里镜!”

    陈儒羡慕无比,问道:“顾家小兄弟,千里镜乃陛下御用之物,你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顾寰臭屁道:“就不告诉你们。”

    郑纲策马来到顾家马车旁边,赔笑道:“小兄弟,快说说,下次武泰队练球带上你。”

    顾寰这才开口:“此物为陛下赏赐家父,专门用于兵事,我只能趁着父亲不在家先耍几天。不过嘛,陛下说了,五百两一副,你等可以前往豹房商街购买。”

    “五百两一副?”陈儒惊道。

    “贵吗?我觉得不贵。”顾寰装模作样道,这小屁孩儿演技不错。

    朱厚照确实会做生意,居然成了千里镜经销商。他从王渊那里进货,本来说好了卖三百两,所得利润对半分,愣是被朱厚照卖到五百两一副。

    王渊不是没想过自己卖望远镜,但麻烦事情太多,还不如直接扔给皇帝代销。

    而且从豹房卖出的商品,短期内无人敢仿制销售,顶多自己做来自己用,这可以延长垄断市场的时间。如果王渊自己售卖,可能一两个月以后,望远镜就要变成白菜价。

    三位小侯爷,结伴来到城外球场。

    郑纲和陈儒的心思,早已飘到千里镜上。他们不但得掏银子,还需打通内府关系,这才有资格从豹房买东西。

    如此一来,千里镜就不再是单纯的商品,更是皇家荣耀的象征。即便以后出现仿制品,也没法跟正版相提并论,民间物事哪能与皇宫里的抢风头?

    倒得球场,里头已经人头攒动,甚至有附近的平民前来观球。

    反正现在不收门票,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形成风气。

    在此期间,勋贵们的座位是固定的,也不怕来得晚了被人抢座。

    三位小侯爷刚刚下马进场,突然后边就吵起来,却是球场守门士兵挡了建昌候张延龄的车驾。

    “好大狗胆,你可知这是谁家的马车?”恶奴大喝。

    两个守门士兵昂首挺胸,其中一个士兵说:“此地虽然暂时改为蹴鞠场,却是军营校场所在,一切以军令为先。看球者不拘勋戚平民,其车马只能从侧门进入,车马统一安置在车马场。便是陛下前来,御马也是从侧门进车马场,难道你们比皇帝还大?”

    恶奴被这话给堵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建昌候张延龄突然下了马车,指着守门士卒问:“你们是谁带的兵?”

    士卒回答说:“我们只忠于陛下!”

    张延龄冷笑道:“陛下是我外甥,我跟陛下是一家人。既然你们忠于陛下,那就是我的家奴,哪有家奴阻挡主人的道理?快快闪开!”

    士卒牢牢守门:“这位爵爷,你可以步行入内,此处离看台也就两百步而已。若人人都骑马坐车入场,蹴鞠场还不乱成一团啊?”

    “爷爷我还就要坐车进去,看谁敢当我!”张延龄回到马车上,喝令道,“驾车冲进去!”

    “吁!”

    守门士卒立即吹哨,马车还没启动,附近维持秩序的士卒就已经奔来六七个。

    “关门!”

    “结阵!”

    “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张延龄大喊:“给我把门撞开!”

    当然不可能用马儿去撞,几个家奴来到大门前,用身体朝着营门撞击,可惜力气不足没有屁用。

    张延龄又喊:“快找来柴禾,把营门给爷烧了!”

    阵仗越闹越大,里面的观众跑来看热闹,外边也堵着一大堆人,但都不敢乱管建昌候的闲事。

    等家奴们寻来柴禾,张延龄立即下令:“点火,快快点火!”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鼓劲,随即举枪往外捅:“杀!”

    “噗噗噗!”

    枪枪见肉,当场扎死两个,其余家奴受伤逃走。

    里里外外的看客们,此时全都傻眼,居然真有大头兵敢杀建昌候的家奴。

    小屁孩顾寰哈哈大笑:“杀得好,真乃大明之悍卒也!”

    “你你你你……你等居然……”

    张延龄又惊又怒,突然大喝:“快摆驾去皇宫,我要找太后评理去!”

    那些士卒也慌了,小声议论道:

    “怎么办?”

    “快回营找潘将军。”

    “潘将军不顶用,得找朱少监才行。”

    “朱少监恐怕也扛不住,还是去找王相公吧。”

    “王相公是文官,又不负责训练我等,不能轻易联络他。”

    “这时候哪管什么文官武官,再不去我们就没命了!”

    “对对,只有王相公才会帮咱们。”

    “……”

176【学术团体壮大】

    朱厚照的舅舅张氏兄弟,在弘治、正德两朝可谓人嫌狗弃,因为干出的事情实在太过荒唐。

    弘治皇帝在位时,某日与张氏兄弟喝酒。皇帝中途去上厕所,张氏兄弟居然从随侍太监手中,抢过皇帝的帽子自己戴着玩。

    还有一次,张延龄胆大包天,竟在喝酒之后奸污宫女。太监何文鼎暴怒,手持金瓜欲杀之,太监李广中途报信,张延龄这才逃过一命。事后,何文鼎被锦衣卫抓住拷问,又被张皇后派人乱棍打死。

    祸乱宫闱之大罪,就这样得过且过,坚守职责的太监反而死于非命。

    张鹤龄与张延龄犯下的案子数不胜数,甚至言官们都懒得弹劾了。以前,刑科都给事中吴世忠、刑部主事李梦阳,就因为弹劾张氏兄弟,导致张皇后大怒,弹劾者差点因此被论罪。

    弘治皇帝死后,张氏兄弟更加肆无忌惮,强夺民田早已司空见惯,这两位甚至还玩过劫狱的把戏。

    敢在京城大狱中抢人,事后还不担责任,国舅爷就是这么豪横!

    此时此刻,张延龄命令家奴驱车,直奔皇宫而去。中途在承天门被拦下,守门侍卫不让其家奴进入,本就愤怒的张延龄挥鞭抽打侍卫,咆哮道:“本侯有要事觐见太后,谁敢阻拦!”

    皇城侍卫纷纷退避,竟将张延龄和七八个家奴全部放行,他们驾车直至午门才终于停止。

    没办法,午门的三道正门常年关闭,两道侧门也不方便驷驾马车通过。

    张延龄用受伤家奴的血衣,在自己胸前擦了擦,又披散自己的头发,随即奔往张太后的寝宫。见到张太后,张延龄立即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姐姐,你可要为兄弟做主啊,你的兄弟差点被人捅死了!”

    张太后见此情形,顿时头疼不已,皱眉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张延龄叫屈道:“冤枉啊,姐姐,这次真不是我闯祸。陛下在宣武门外弄了个蹴鞠场,半个月前就请我去看球,我有正事要办一直没去成。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觉得辜负了皇帝外甥的一片好心,今天专门坐着马车去看球。姐姐你说,这我总没错吧?”

    “为何搞成这幅模样?”张太后问。

    张延龄恶人先告状:“我驱车来到球场门口,守门士卒竟不让我进去。我让家奴推门,那些士卒举枪就捅,当场捅死我两个家奴,还把我都捅伤了啊!”

    张太后蹲下去查看伤势,问道:“伤到哪里了?”

    “唉哟,”张延龄惨痛大叫,不让张太后掀他衣服,只哭嚎道,“痛死我了,这回我是要死了。哎哟喂,要痛死了啊!”

    张太后也不问青红皂白,当即震怒道:“岂有此理,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张延龄谗言道:“姐姐,姐夫驾崩之后,外人是越来越不把咱们张家放在眼里了。这回用枪捅的是我,下回说不定还要逼宫,把枪头对准姐姐你!”

    这话直击张太后的灵魂,她没有权利指使兵部和都督府,锦衣卫也被正德皇帝牢牢掌控,当即说道:“着令东厂抓人!”

    其实,东厂也不是张太后能染指的,但她越权行事也非一回两回了。

    ……

    却说,王文素、宝朝珍和杜瑾三人,一路行至城西的王家大宅。

    三人当中身份最高者,也不过是武邑县的廪生而已。向门子递上拜帖,门子不屑一顾,都懒得进去通报。翰林院侍读学士,岂是谁都能见的?

    “如何是好?”宝朝珍问。

    王文素想了想,说道:“不如侯在门外,等着王学士出门。”

    杜瑾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突然一骑奔来,顾应祥翻身下马,门子立即点头哈腰过来,跟刚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宝朝珍连忙呼喊:“可是王学士当面?后进末学宝朝珍有礼了!”

    顾应祥回头笑道:“我不是王学士,你们找他有何事情?”

    杜瑾说:“我等皆为北直隶读书人,因酷爱算学一道,偶得王学士之《数学》、《几何》,当即惊若天人,遂千里而至前来拜见。”

    “哈哈,原来是算学同道,”顾应祥颇为高兴,“王学士肯定喜欢,你等且稍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顾应祥刚刚进去,一个士卒又惊慌跑来,跪在门前大喊:“王相公,请救我等性命!王相公……”

    “嚎什么嚎?给我闭嘴!”门子喝道。

    关乎自家性命,士卒哪肯停下,当即喊得更大声。

    王渊听说有三个数学爱好者投奔,本着礼贤下士的理念,决定亲自出来迎接。还隔得老远,就听到门口的喧哗声,他过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士卒见到王渊,顿时大喜:“王相公救命!”

    一来二去问清楚缘由,王渊派人把周冲叫来:“门房换一个。下次再出这种事,你也别当管家了,亲自来守门吧。”

    “有负二哥重托!”周冲跪地请罪,把门子恨得要死。

    王渊又换了一副笑脸,对求见四人说:“诸位请进。”

    士卒边走边说:“王相公,我的事情更急,请借一步说话。”

    王渊把三个数学爱好者,安排进会客厅,屏退左右与士卒单独沟通。

    这士卒颠三倒四,总算把事情讲明白,王渊听得是头疼欲裂。

    咋就跟国舅爷杠上了?而且还闹出人命!

    你说不管吧,又是自己带出的兵。而且,这些士卒也是他向皇帝请调过来,专门维持足球比赛秩序的。这次不按规矩处理好,今后足球联赛还不任由勋贵、外戚耍横?

    但又能怎么管?首辅都制不住的人,王渊可没那么大分量。

    思来想去,王渊对报信士卒说:“你们全都回营,严加防范。没有兵部文书,谁也不放行,擅闯军营者杀无赦!出了问题我来顶住,但不许打着我的旗号做事,否则我可就不管了。”

    “谢王相公大恩!”士卒立即往回跑。

    顾应祥正在会客厅,跟三位同道切磋学问。见王渊进来,顿时笑道:“若虚,有这三位朋友在,今后咱们可就热闹了。”

    王文素捧着厚厚一摞书稿:“王学士,此乃本人拙作。虽未完全结稿,但已编撰二十载,今日班门弄斧请求王学士雅正。”

    王渊直接翻看其大类标题,很快就重视起来。

    这个中年晋商,居然把从古至今,中国的所有数学内容,全部汇总进行研究论证。而且,还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更正了前人的一些错误,堪称中国传统数学大全!

    可惜,没有理论系统,也仅仅是大而全罢了。

    杜瑾突然跪地道:“王学士,鄙人杜瑾,字良玉。已弃生员之功名,愿拜入王学士门下,终身侍奉左右,一生钻研算学!”

    王渊哈哈大笑:“良玉何必多礼,咱们互相切磋,共同进步而已。”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王文素、宝朝珍和杜瑾,都留下来向王渊学习新的数学方法。

    就数学功底而言,王文素远超顾应祥。各种数学理论他都精通,而且运用起来得心应手,有了算盘更堪称人形计算器。

    王渊活了两辈子,也是第一次遇到,居然有人能用算盘开方!

177【根本就不麻烦】

    仁寿宫。

    太监一路哭丧着脸跑回来,跪地磕头道:“太后,督公张永让我去找张雄,等到了东厂那边,张雄又推说没有陛下旨意,东厂万万不敢擅自捕人。”

    “好,很好!不愧是我的好皇儿!”

    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先帝还没死几年呢,她现在连东厂都喊不动了。

    太监趴伏在地,不敢接话。

    张太后愤怒到了极点,再也不顾政治影响,当即拂袖喝令:“传旨锦衣卫张岳、张麒、张伦、张纯、张恪,立即去宣武门外抓人!”

    太监瑟瑟发抖,悄然领命而去。

    这些都是张太后的娘家人,张岳是她的堂叔,张伦是她的表弟,张纯是她的义兄,张恪是她的义弟。她还有个干伯伯是锦衣卫千户,但已经去世了;另有一个举人出身的姑父,官至礼部右侍郎,也已经去世了。

    张家的锦衣卫千户、百户们,接到太后懿旨时,完全处于懵逼状态。他们是锦衣卫武官不假,可都属于领工资吃闲饭的,手下连一个兵都没有!

    但太后的命令,不得不从。

    这些张家人各自纠集壮丁奴仆,前往张鹤龄、张延龄家汇合。两位国舅爷,亦各自带着家奴,总计百余人,手持刀枪棍棒前往城外军营。

    结果在足球场扑了个空,守门士卒早已回到校场,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继续往南杀去。

    此时,足球比赛刚刚结束,无数勋贵、富商和平民,都跟在张家人屁股后面,吃着零食前往军营看热闹。

    本来不关张鹤龄的事,但兄弟被人欺负,他必须亲自出头。指着校场大门喊道:“给我把门拆了!”

    “对,拆了,把行凶者抓回去!”张延龄憋了一肚子火。

    负责坐营训练的太监朱英不在,操练事务由潘贵全权负责。这位半年前的混混,此刻已经是游击将军,他亲自带人列阵于较场口,喝问道:“军营重地,不得擅闯,你等可有兵部公文?”

    张鹤龄指着潘贵说:“把伤我兄弟的丘八交出来!”

    潘贵说:“东厂、锦衣卫、刑部(西厂和内厂已经解散)都有权抓人,你们是哪头的?”

    张太后的堂叔张岳已经白发苍苍,拿出腰牌说:“吾乃锦衣卫千户。锦衣卫办事,还不快快交人!”

    潘贵又问:“可有南北镇抚司公文?”

    “锦衣卫办事,还要什么公文?”张延龄冷笑道。

    潘贵直接怼回去:“此为军营重地,你们连公文都没有,还想在这里抓人?我再说一遍,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张鹤龄对张延龄说:“别跟这浑人废话,拆了大门冲进去!”

    张家带来的家丁足有上百人,立即领命往校场大门冲。潘贵吹响军哨,上千士卒列阵相向,踩着整齐步伐朝前行军。

    “杀!”

    众士卒齐声大喊,长枪一起捅出,吓得那些家丁扭头就跑。

    “哈哈哈哈!”

    数千观众乐得大笑,显然大家都喜欢看国舅爷吃瘪。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在弘治朝嚣张跋扈,到了正德朝只是纸老虎。他们以前闯出的凶名太甚,因此无人敢捋虎须,一直胡闹到现在都没遇到硬茬。

    即便王渊不让士卒们对刚,历史上的三年之后,张氏兄弟也会被朱厚照收拾。从此,国舅爷的纸老虎本质彻底显形,居然被一个京城混混敲诈数千金,银子花完了又去敲诈勒索,否则就要举报他们谋反,最后还是锦衣卫出面才把那混混弄死。

    潘贵抽刀大呼:“此等乱贼意图冲击军营,随我杀!”

    上千士卒顿时杀出校场大门,张鹤龄见状率先逃跑,张延龄愣神数息跟着狂奔,余下的张家人也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哈!”

    数千观众再度爆发出哄笑,他们刚看了一场足球比赛,可球赛哪有国舅爷唱大戏好看?

    ……

    豹房。

    一个锦衣卫快步走到皇帝跟前,嘀嘀咕咕诉说一通,朱厚照反问:“王二郎练出的士卒,真敢列阵冲杀两位国舅?”

    “确实如此。”锦衣卫回答道。

    朱厚照拍手大笑:“不愧为朕之虎贲,各级军官赏银一两,全营将士加餐一顿!”

    朱厚照屏退锦衣卫,又对随侍太监说:“去告诉张永,让他联系几个言官,把朕的两位舅舅都评说一二,他们以前干的那些好事,可够写几十份弹劾奏章呢。”

    皇帝也很无奈啊,他完全掌控朝堂之后,一直都想敲打两位舅舅,可这两三年居然无人弹劾。

    一想到两位舅舅被调查,自己母亲气得跳脚的样子,朱厚照心里简直爽翻天。

    史载,朱厚照与张太后,母子情深,从无嫌隙。

    如果皇帝与太后真的感情好,按照礼制应该早晚请安。可朱厚照在宫里住了两三年,就搬到豹房直至去世,除了重大场合,从来不给张太后请安,甚至连见都懒得见。

    十多年不主动见自己的母亲,这叫母子情深?

    历史上,朱厚照英年早逝,也没看到张太后有多悲痛。

    宁王的造反檄文当中,有句话是“上以莒灭郑,太祖皇帝不血食”,公然声称朱厚照不是朱元璋的后裔。这玩意儿属于捕风捉影,但总得有影子可捉,朱厚照还没继位就已经有风言风语了!

    弘治皇帝与张皇后结婚四年,还没有诞下皇子,百官纷纷请求册立嫔妃。某天,朱厚照突然出生,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接着,又爆发“郑旺妖言”案。

    郑旺乃京卫军户,家贫卖女。后来听说女儿进宫,就托人打探消息,竟得知自己的女儿生下太子。他激动得四处招摇,甚至跑去驸马家中攀亲戚,很快被东厂抓获,还抓了造谣的太监刘山。

    弘治皇帝亲自审理此案,无果,又交给锦衣卫审理。锦衣卫主审官认为,造谣生事的一干人等,应该全部论罪处斩。

    弘治皇帝的批复很有趣,造谣的太监被斩了,自称女儿生下太子的郑旺,却被皇帝保下性命,只是关进了大牢。朱厚照继位,大赦天下,郑旺居然被放出来,还跑去东安门求见皇帝,说是要见自己的外孙。东厂再度出手,将其处死。

    更离奇的是,传闻中的正德生母(郑金莲),只对外宣称“已发落了”。什么叫已发落了?论罪就该直接处死,如此含糊不清,让人想不乱猜都难。

    此事闹得全国皆知,都认为朱厚照确属先皇之子,但并非张太后所生,而是宫女郑金莲所生。

    这么大的事情,朱厚照本人怎会不知道?

    再加上张太后控制欲超强,把老公和儿子管得服服贴贴,朱厚照也不敢追查真相,一来二去母子之间就生分了。

    朱厚照搬进豹房定居的时间,正好是传闻中的外公郑旺被处死之后!是不是太巧了?

    郑旺被弘治皇帝免去死罪,好奇怪;郑金莲的下落不明,也好奇怪;郑旺一死,朱厚照就搬出皇宫,不再主动跟张太后见面,又好奇怪。

    “王二郎练得好兵,只遵制度,不畏权贵,”朱厚照笑着对李应说,“李三郎,随我微服出宫,我要跟二郎喝上几杯庆祝。”

    皇帝来到王渊府上,王渊立即请罪:“陛下,臣有罪!”

    朱厚照问道:“何罪之有?”

    王渊把事情说了一遍,总结道:“臣所练之兵,不知变通,只遵军令,冲撞外戚,此罪一也;这些士卒闯下大祸,居然擅自求臣救命,军士私下联络文官,此罪二也!”

    朱厚照大笑:“哈哈哈,冲撞得好,来咱们喝两杯!”

    王渊本来想给那些士卒求情,刚才那番话只是开场白。结果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出来,皇帝居然喊“冲撞得好”,这什么鬼情况?

    王渊认为的天大麻烦,居然屁事都没有。

    明天就会有无数言官弹劾两位国舅,但顶多罚俸而已,不可能真的治罪,无非借机敲打太后。

    不过嘛,自此之后,张氏兄弟就不敢耍横了,而且很可能成为言官奏章里的常客。

    王渊虽然搞不明白情况,但既然皇帝高兴,那就让皇帝更高兴。

    当即招来王文素,王渊说道:“陛下可能一心二用?”

    “不能。”朱厚照说。

    王渊笑道:“这位先生,可一心二用。”

    朱厚照饶有兴趣:“且试之。”

    王渊随便拿出两本珠算题集,让朱厚照和李应同时念题,王文素左右手各敲打一个算盘。

    只见王文素运指如飞,双手幻化出虚影,所答之题竟然全部正确。

    朱厚照大为惊讶,拍案叫绝:“神乎其神,天下绝无。此人在何处任事?”

    王文素回答说:“小民一介白身。”

    朱厚照说:“你可以去户部啊。既无功名,朕也不好升迁太过,便去户部做检校吧。”

    户部检校,正九品,末流官职,芝麻小官儿一个。

    王文素却欣喜若狂,他只是来跟着王渊学习的,没曾想刚来就捞到官做。

    王渊也很无语,他给皇帝逗乐子而已,怎么就逗出个官职来?

    正德皇帝封官好随性啊。

178【朝会被弹劾】

    五月五日,端午节。

    半夜,王渊就打着哈欠起床,摸黑骑马前往皇城。

    从过年到现在,王渊还是第二次来上朝,其他文武官员也差不多,只因正德皇帝带头旷工。

    前一次上朝,还是四月初八佛诞日。虽不是什么传统节日,但在明朝也比较郑重,当日皇帝需赐百官不落荚。(不落荚类似粽子,由芦苇叶包糯米制成。嘉靖嫌这名字难听,后来改为赐百官以麦饼。)

    进入午门之后,百官候朝等待,各自聊天打发时间。

    “啪,啪,啪!”

    鞭声响起,百官排队前进,又在礼乐声中来到奉天殿。

    朱厚照同样哈欠连天,半睡半醒间接受百官朝拜。

    鸿胪寺卿刘恺已经升官,目前正在负责疏通大运河。新上任的鸿胪寺卿俞琳出列奏事:“端午之节,请陛下照例赐宴百官。”

    朱厚照背诵剧本道:“兵事未平,须节俭开支,今年端午免去赐宴。”

    “遵旨!”俞琳退下。

    从去年到现在,所有赐宴全部免去,包括上个月的佛诞节。

    群臣都感觉有些无聊,他们来上朝,就是因为节日赐宴。按照惯例,散朝后便在午门之外,领着御赐伙食回家享用,今天皇帝果然又不管饭。

    朱厚照斜倚在金座上,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若非遇到端午节,他才不会跑来上朝呢。

    户部尚书孙交出列:“淮安府水灾,几成泽国,请免税粮十六万石、草四十万束。”

    朱厚照说道:“与他免征。”

    这两件事情,都稀松平常,甚至不能扫去百官的睡意。

    突然,吏科都给事中杨禠出列,语出惊人:“陛下,三品以上大臣,三年考满例得荫子。近年来士风渐靡,即便政绩无闻,且屡被弹劾者,亦自陈乞求荫子,实在有伤治体。请令吏部于考满之时,参考舆论,严查政绩,是否荫子,皆由陛下定夺!”

    什么鬼?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傅珪,性格木讷,是公认的老好人。他闻言突然抬头,看看杨禠,又看看杨廷和,再看看杨一清,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杨一清出列道:“两京三品以上之官,考满时需详查履历,合格者准许荫录,移交礼部奏请。如果该官曾被弹劾,或者素誉有亏,又或者杂流出身,皆不得荫。身故官员的追赠,子孙奏乞者,赠官需由吏部查议。”

    朱厚照昏昏欲睡的双眼,突然睁大开来,玩味的看着杨廷和与杨一清。

    王渊也听得吃惊无比,上个月还打出狗脑子的二杨,这个月竟然联手夺权。被夺权的是礼部,追赠、荫录之事,全都掌握在礼部手中,照杨一清和杨禠的说法,以后得交给吏部监管。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礼部尚书傅珪当即出列:“陛下,荫子入监,葬祭谥号,乃本部职掌。大明祖制为此,何故要让吏部插手?”

    不等朱厚照开口,杨禠就回答道:“刚才说了,士风渐靡,没有政绩者,屡遭弹劾者,居然也能荫录其子,实乃助长庸官、贪官之气焰。若能由吏部先行考核,再交礼部商议,则能杜绝此种现象。”

    这个理由非常正当,而且早该如此。

    显然,杨廷和已经进行了深刻反思,认为自己不应该太过急躁,于是主动修好与杨一清的关系。还把属于礼部的权责,转送给吏部当礼物,这让吏部尚书杨一清难以拒绝——公私两便的事情啊,既能扩充自身权柄,又能趁机整顿吏治。

    礼部尚书傅珪纯属躺枪,但谁让他是老实人呢?换成前任尚书的费宏,杨廷和绝对不敢这样伸手。

    傅珪气得脸红脖子粗,嘶声力竭的大喊道:“陛下,即便整顿吏治,也该先由礼部奏请,再交给吏部来查验!”

    杨禠还想再说什么,朱厚照突然出声:“就依傅尚书所言。”

    老实人胜利了!

    王渊颇为无语的看向杨一清,只能暗自叹息。

    堂堂吏部尚书,居然被如此轻易收买,杨一清根本不是当首辅的料,只能做冲锋陷阵的任事干员。而且皇帝已经在提防杨廷和,杨一清还硬凑过去合作,这纯粹就是在恶心朱厚照啊。

    在皇帝的心目中,从今天开始,杨一清已经算出局了,顶多能做阁臣,连次辅都别想当。

    朱厚照瞪了杨一清一眼,没好气道:“没事就散朝吧。”

    “陛下!”

    户部主事冯驯突然出列:“臣弹劾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渊,违太祖皇帝令,于军营之中行蹴鞠戏。蹴鞠之戏本属玩物,小民耍之未尝不可,但其设蹴鞠场于军营,引来勋贵、外戚、百姓观之。每逢蹴鞠之日,则全城轰动,百官不务正业、百姓不事生产,皆去观球为乐。又兼乱事未平,民生日艰,观球一场耗资不废,乃王学士敛财之举也!”

    王渊对此毫无所动,弹劾他的奏章太多了,也不差眼前这一出。

    冯驯估计是一直弹劾无果,今天终于不顾影响跳了出来。

    杨廷和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杨慎,但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

    杨慎则低头不语,他真没让冯驯闹事啊!

    杨慎也有自己的小团体,名叫“丽泽会”,也称“丽泽社”。这是一个组建于正德元年的文会,好几个核心成员,都在正德三年考中进士。在杨慎心中,正德三年进士,才是他的同年,正德六年的进士都属于晚辈。

    而弹劾王渊的冯驯,便是丽泽会创始人之一,而且是真正的发起者!

    朱厚照居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问王渊:“王学士,你有什么话说?”

    王渊只能辩驳道:“方今民乱四起,臣在军中行蹴鞠之戏,不过是锻炼士卒血性和纪律而已。”

    冯驯冷笑道:“太祖皇帝有制,军中蹴鞠者,削其足!”

    王渊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冯主事可知汉代之时,蹴鞠乃军中戏?太祖皇帝之所以禁止,是因为蹴鞠在宋代失去血性,流为只能观赏玩乐的劣戏。太祖皇帝害怕士卒染上靡靡之风,因此特令禁止。我已经对蹴鞠进行改良,因此跟太祖之令不冲突。太祖禁的是宋代蹴鞠,而我传播的是汉代蹴鞠。”

    “一派胡言,”冯驯质问道,“那你借机敛财又如何解释?”

    王渊道:“球赛所得利润,走的是内库,冯主事可向陛下求证。”

    朱厚照笑道:“对,银子我拿了。”

    冯驯当即跪地死谏:“陛下,如今民生艰难,怎可与民争利,以蹴鞠敛民钱财!请罢蹴鞠场!”

    朱厚照不置可否道:“容我思考一二,散朝吧。”

    皇帝起身走了,百官也各自散去,只有冯驯还跪在那里。

    杨慎走过来,叹气道:“行健兄,你怎的如此鲁莽?便欲弹劾王若虚,也该跟我提前商量啊。”

    冯驯道:“弹劾佞臣,何须商量?”

    杨慎说:“王学士并非奸妄之人,他有平乱之功在身,又岂是你能谏倒的?你是户部主事,并非科道言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冯驯反驳道:“主上有过错,为臣者自当劝谏。同僚有过错,君子亦当责其改正。我虽非御史,也有劝谏之责!”

    “唉,不说了,一起喝酒去。”杨慎颇为头疼。

    “没心情,你自己去喝吧。”冯驯丝毫不给面子。

    冯驯属于真正的君子,而且颇有才干,只不过现在还比较嫩。等再过几年,他做了户部郎中之后,就能成熟干练起来,并且选择跟杨慎不再来往。

    历史上,冯驯在各省担任地方官,皆能留下美名。他做知府的时候,当地有歌谣传诵:“冯太守,来何迟。书吏瘠,百姓肥。”

    丽泽会的另一位成员夏邦谟,也跟冯驯的性格差不多,后来也跟杨慎闹得不愉快,直至晚年才跟杨慎重归于好。历史上,夏邦谟不但没有在大礼议中支持杨慎,反而深受嘉靖器重,积极推行一条鞭法,历任户部、吏部、礼部尚书。

    反正丽泽会的成员,杨慎的小圈子中人,此时有好几个都在户部,杨廷和已经彻底掌握了户部大权。

    王渊一直没走,听到两人的对话,感到有些诧异。他过去对冯驯说:“冯主事,我是否奸佞,且看日后行事。如何?”

    冯驯面无表情道:“拭目以待!”

    王渊颇为高兴,足球联赛的事情,居然引得愣头青在朝会上弹劾,可见办得非常之成功。

    万人空巷不至于,但满城皆谈蹴鞠戏,却是已经做到了。

    (哎呀,没有章节说可抄,实在提不起兴致码字。今天一更,明天补上。)

179【天文望远镜】

    皇城第一道正门,名为“大明门”,也即清代之“大清门”,民国之“中华门”。

    但是,除非国家大典,大明门是不会开的,百官平时只能从东西长安门出入。

    周冲此刻守在西长安门外,虽然当了大管家,但王渊每次上朝,他都在夜里亲自牵马护送。

    阿黑被拴在门口的马桩上,这里相当于文武百官的停车位。

    旁边还停了两辆马车,分别是张鹤龄和张延龄的座驾。

    “大哥,咱们真要去巴结那个王二郎?”张延龄的语气当中带着不甘之意。

    张鹤龄郁闷道:“你以为我想巴结他?没有陛下撑腰,他算个屁!”

    张延龄嘀咕道:“我就是觉得没面子。”

    “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张鹤龄愤愤不平,“陛下说翻脸就翻脸,由着那些言官弹劾咱们,还让锦衣卫抓了咱们不少家奴。现在别说驾车驰骋天街,就连豹房都进不去,太监和锦衣卫也都躲着咱兄弟。想要讨好陛下,就得从王二郎那里下手。”

    张延龄琢磨道:“大哥,你说陛下真不是咱的亲外甥?”

    “闭嘴,你想死啊!”张鹤龄吓得不轻。

    张延龄说:“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张鹤龄道:“这件事不能讲,太后不会承认,皇帝也不敢追查,谁沾上谁就是死罪!”

    两位国舅爷的日子很难过,隔三差五被弹劾,旧账被翻出来一大堆。文官们根本不分派别,都想对勋贵和外戚开刀,这次总算是逮着机会了。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的家奴被抓去三十多人,严刑拷打也不知死了多少,张氏兄弟被迫吐出一千多亩京郊良田。

    现在,就连京城普通百姓,都知道国舅爷失了恩宠。居然有混混上门敲诈,若是不给足银钱,就告发国舅爷某年某月草菅人命。

    张鹤龄下车来到周冲旁边,笑着搭讪道:“这马可真是神骏!”

    “见过侯爷。”周冲不卑不亢的行礼问候,随即站在那里不再言语。

    张鹤龄又问:“王二郎就是骑着这匹宝马打仗的吧?”

    “正是。”周冲不愿多言,性格沉稳了许多,换成以前他早开始吹牛逼了。

    张鹤龄笑道:“去年春天,贼寇袭我南郊庄园,将我的宅子付之一炬。多亏王二郎出手相救,才保住本侯无数财货,可惜平时太忙,一直都没时间表达谢意。”

    周冲说:“仗义杀贼耳,不求感谢。”

    张鹤龄朝门内看看,说道:“王二郎还没出来,想必被陛下招去豹房了吧。”

    周冲说:“不知。”

    ……

    王渊正在跟张纶聊天,他从午门出来,就发现张纶一直在等待。

    “多谢王学士!”张纶抱拳说。

    王渊连忙回礼:“不敢当,张棘卿言重了!”

    张纶作为大理寺卿,乃堂堂九卿之一,他叹息道:“三百条人命的大案,六部、六科和内阁,竟无一人敢伸张正义,只有王二郎愿意递奏章。唉,如此世道,国将不国啊。”

    “张棘卿何出此言,世道不公,我等更应努力维持才对,”王渊听出对方话里的潜台词,问道,“张棘卿难道想辞官?”

    张纶说:“若该案主犯逃脱死罪,我必定辞官归乡。”

    王渊笑了笑,不说话。

    文官的嘴巴,谁信谁是傻子,张纶很有可能是借此邀名。他跟杨廷和、梁储两位阁臣对着干,多半也是不想制造冤案背锅,而非真正维持司法公正——当然,这也难能可贵了,至少他还在做样子,另外两位主审官连样子都不做。

    其实,若非王渊扇动蝴蝶翅膀,张纶去年冬天就不再当大理寺卿了。只因皇帝升王渊为侍读学士,引起一连串的官职变动,导致张纶还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

    数日之后,张纶被调去工部当右侍郎,不再负责审理此案。按品级肯定是升官了,但后续如何,还得看下次怎么升。

    朱厚照很有意思,明明开始讨厌杨一清,却让杨一清举荐新的大理寺卿。

    杨一清办事绝对称职,居然推荐右副都御使燕忠。新任大理寺卿燕忠,表现得比张纶更加刚烈,顶着两位阁臣的巨大压力,死活要将案件主谋绳之於法。

    朱厚照暗中看好戏,对杨一清有所改观,并且派人去调查燕忠底细。

    结果让朱厚照非常惊讶,燕忠为官数十年,家无余财,勉强以俸禄为生,连奴仆都没几个,日子过得非常清苦。

    跟燕忠比起来,张纶算个屁!

    由此可以看出,杨一清非常适合做吏部尚书,他所推荐都是真正的人才,而且这些人才的性格与能力都跟职位相符。

    燕忠新官上任,大量审理积案,将以前的冤案都翻出来复审。金罍和常伦颇受燕忠器重,在奏请获准之后,皆被任命为大理寺评事(最高院法官),终于不用再当实习生了。

    ……

    出了承天门,王渊和张伦道别,一个向西,一个向东,各自回家。

    张鹤龄立即笑呵呵迎上来:“去年幸得王学士杀退贼寇,才能保住些许钱财,一直未曾登门拜谢,实在是失礼了。”

    “举手之劳而已。”王渊笑道。

    张延龄也跑过来:“王学士搞的那个球赛,真正太好看了,每次比赛我都前去捧场。”

    王渊又笑道:“些许小把戏,不足一提。”

    张鹤龄赔笑道:“王学士今日是否有空,我们哥俩做东,请王学士去喝几杯。”

    王渊婉拒道:“实在抽不开身,真是遗憾。”

    如此不给面子,让两位国舅爷非常不爽,但又不敢当场表现出来。嘻嘻哈哈跟王渊胡扯一通,这才告辞离开,但他们也达成了目的,即从王渊那里买来两副千里镜。

    千里镜是御用物品,只能在豹房商街购买,许多商贾有钱都买不到。

    只要张鹤龄、张延龄把千里镜掏出来,就能证明自己跟皇帝关系不错,至少不会再被混混们敲诈勒索了。

    当天下午,张氏兄弟就送来三千两银子。

    其中一千两,用来购买两副千里镜。剩下二千两,是送给王渊的礼物,答谢王渊去年出手杀退洗劫庄园的反贼。

    王渊将三千两银子痛快收下,顺手给朱厚照送去一千五百两,君臣分赃,不留把柄。

    傍晚。

    工匠捧着刚磨好的镜片过来:“请王学士试镜!”

    王渊将镜片组装起来,这幅望远镜足有三尺多长,明摆着就是一副天文望远镜。之前已经失败两次,主要原因是口径和焦距问题,王渊只能在失败的基础上反复修改。

    月圆之夜,王渊仰望星空,天文望远镜是他的眼睛。

    “先生,看到月亮了吗?”杜瑾已经正式拜师,他比老师王渊还要年长十岁。

    王渊说:“你们自己来看。”

    杜瑾好奇的凑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哆嗦道:“这这这……这是月亮?”

    “我来看看。”宝朝珍笑道。

    数息之后,宝朝珍也说话不利索了。

    王文素虽然已在户部任职,但依旧住在王渊家中,一个九品芝麻小官而已。今后王渊若是外放,只需开口说句话,就能把王文素这个人形计算器带出去。

    王文素反复看了一阵,又移动望远镜,想要观察其他星星。

    “为何会如此?”宝朝珍问。

    王渊笑道:“你等不要往外乱说,我明天去觐见陛下,看陛下究竟是何种态度。”

180【陛下,大地为一旋转球体】

    蹴鞠联赛已经开始正式收门票,每逢二、五、八开赛,一个月要踢九场球。

    目前仅有八支队伍,分别为:文豹队、细柳队、南营队、锦衣队、武泰队、张家队、永安队、齐云队。

    文豹即金钱豹,豹房里就养了一只,文豹队明显是朱厚照的队伍。

    朱厚照中二病发作,把王渊训练的六千士卒,单列一营为细柳营,所属球队即为细柳队。

    张永训练的六千士卒,暂时命名为南营,也跑来凑热闹打足球,不求取得多好的成绩,反正陪皇帝瞎耍乐便成。

    剩下的球队,除了锦衣队是钱宁搞出来的,其他皆为勋贵、外戚、商贾和民间蹴鞠爱好者所建。

    王渊捧着超长的木盒,坐着马车前往球场。

    今天有文豹队参赛,皇帝必来!

    掏钱买了门票,王渊踱步来到观众席,等待片刻便看见微服出城的朱厚照。

    朱厚照直奔天字号包间,即正北方前排中央的几个座位,被专门圈出来形成独立观球台。另外还有地字号、玄字号、黄字号等等,这些包间票价昂贵,看一场球至少得花十两银子。

    最后排的座位则非常便宜,区区半钱而已,便是升斗小民也买得起。

    “陛下!”王渊走进包间。

    朱厚照笑道:“王二郎也来啦,快坐!”

    天字号包间共有九座,除了朱厚照之外,还有钱宁、李应和一个随侍太监。

    王渊挨着皇帝坐下,手里捧着的长木箱异常显眼。

    朱厚照问:“二郎手里捧的可是兵器?”

    “神镜。”王渊说。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可是显微镜做出来了?”

    王渊摇头道:“陛下,臣手中所持,乃万里神镜。”

    “能观万里之外的景物?”朱厚照问。

    “不错。”王渊说。

    朱厚照都不想看球了,迫不及待道:“快快给我,朕要在此看前方将士杀敌!”

    王渊解释道:“陛下,此万里镜,只能看天上景物。比如,月亮!”

    “原来如此,”朱厚照说,“那正好,今天日头不错,先看看太阳是什么样子。”

    王渊扶额问:“陛下可敢直视烈日?”

    朱厚照说道:“朝阳、夕阳可以直视,正午烈日则易刺伤眼睛。”

    王渊提醒说:“用此神镜观察太阳,比直接目视还光亮百倍,能把一个人的眼睛当场刺瞎。”

    “原来如此。”朱厚照环顾左右,他很想让钱宁或李应试试看。

    钱宁、李应二人佯作不知,聚精会神看向球场中央,生怕皇帝脑抽真让他们来一下。

    球场边上有木制高台,一人坐于其上担任解说员,拿着铁皮喇叭大喊:“诸位观众,欢迎来到宣武球场。今天这场比赛,乃文豹队对阵齐云队……”

    双方队员陆续入场,观众席虽未坐满,但至少也有三千人在看球。

    球场广告位大部分都空着,但也有两个商号打广告,算是比较不错的开局。

    地字号包间那边,张贺颇为忐忑:“文豹队可是陛下的队伍,万一咱们赢了,会不会被问罪啊?”

    “应该不会吧,早就说了,球场上一切按规矩来。”旁边之人安慰道。

    张贺是英国公张懋的嫡孙,家族排行老八,前面要死一堆人,他才有资格继承英国公爵位。既然不能袭爵,那就敞开了撒欢呗,他也没别的爱好,从小喜欢蹴鞠而已。

    皇帝举办足球联赛,张贺便纠集一帮足球爱好者,组建球队前来参赛耍乐子。

    张贺麾下的齐云队,是所有队伍当中,球员技术最好的!刚开始吃瘪了两场,很快就调整战法,不再花式炫耀个人球技,于是连战连捷至今,联赛积分位列第二。

    排第一的是细柳队,个人技术不突出,但拼抢堪称残暴,经常吃到黄牌、红牌。

    开场一刻钟不到,就见一个队员连续带球过人,足球好像粘在他腿上,直接一记世界波破门得分。

    “刑五郎,刑五郎!”

    全场喝彩,欢呼声震天,这个球员居然自带粉丝。

    刑五郎长得极为英俊,而且身材高大,再加上球技惊人,妥妥的京城一号足球明星。

    朱厚照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皇家队伍居然被随意蹂躏!

    张贺虽然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却也吓得连忙大喊:“稳住,稳住,别打得太狠,先让两个球。”

    王渊则没有认真看球,而是悄悄观察四周,他发现观众席内有女眷。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在两位数以上,可见足球联赛已经吸引到男女老幼——其实大多属于青楼女子,白天经常休息,正好抽空来看球。

    那个叫刑五郎的足球明星,已经誉满青楼,喝花酒都不用付钱。

    一场比赛还没结束,朱厚照就提前离场了,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他对李应说:“那个刑五郎,务必买过来,花多少钱都可以!”

    “遵旨!”李应领命。

    这他娘的还搞转会?

    王渊提醒道:“陛下,此例不可开,否则谁还敢跟文豹队打球啊。”

    朱厚照想了想说:“下不为例,这个刑五郎需买过来,朕可以封他为锦衣卫百户。”

    尼玛,封一个球员当百户,不知又有多少言官弹劾。

    王渊跟着皇帝前往豹房,下午一起用膳,晚上又一起吃夜宵,终于等到月亮高升。

    “陛下,请屏退左右!”王渊说道。

    朱厚照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把太监都轰走,按照王渊的讲解观察月亮。

    很快,坑坑洼洼的景象,映入朱厚照的眼帘。他猛地缩回脑袋,用手按住目镜,转身问王渊:“这是月亮?”

    王渊点头道:“就是月亮。”

    朱厚照复又仔细观察,目瞪口呆道:“怎会如此?”

    王渊说:“据臣推测,月亮应该是一个漂浮于虚空的大球。我们立足的大地,也是一个漂浮于虚空的大球。”

    “不得胡说!”朱厚照呵斥道。

    王渊早就做足了功课,说道:“大地不但是球体,而且还在转动。唐代王冰注解《素问》就说;‘观五星之东转,则地体左行之理昭然可知也。’又有:‘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这些都是《皇帝内经》之记载,大地是虚空中一球体,且自西向东运转。”

    朱厚照默然不语。

    王渊又说:“《尚书》有云:‘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闭牖而坐,舟行不自觉也。’《列子》有云:‘运转靡已,大地密移,畴觉之哉。’汉代《春秋纬》亦载:‘天左旋,地右动’、‘地动则见于天象’。历代先贤都已经发现,大地是运动的,且是自西向东旋转的。”

    朱厚照终于开口:“或许如此吧。”

    王渊继续说道:“既然大地为一球体且转动,月亮为何又不能是一球体且转动?甚至诸天星宿,皆为一球体也!”

    “胡说八道!”朱厚照大怒。

    王渊嘀咕道:“包括文曲星在内。”

    朱厚照愣了愣,怒气渐消,最后居然笑起来:“如此说来,朕不是紫微星下凡,二郎也不是文曲星下凡?”

    王渊拱手道:“皇帝乃天命所授,紫微星又怎能代表天命?臣只想请问陛下,这副万里神镜,是该就此封存,还是交给钦天监的官员?如何应对,皆赖陛下定夺。”

    朱厚照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问:“钦天监可知大地、月亮皆为一球体?”

    王渊笑着说:“他们肯定知道,而且比臣更清楚,否则怎么推测日蚀?”

    中国古代的天文官,是能够预测日蚀确切时间的。就拿此时的钦天监监正李源来说,史载其再过几年,就会因为预测日蚀差了天数,结果被皇帝怒扣工资。

    朱厚照突然大喊:“把钦天监李源即刻叫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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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