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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6【居然是个愣头青】

    《物理学报》第一期,居然赚钱了。

    一共印刷四百八十份,但只卖出二百七十多份。每份报纸三分钱,销售额共计白银八两有余。蜡纸、油墨、稿费、承印纸、报童提成,这些成本不足五两银子,因此净赚三两二钱白银。

    不过嘛,供稿者都是王渊的朋友和学生,稿费收得非常低。王渊和黄峨做编辑也不领工资,小说《倩女幽魂》更是省去稿费。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时间久了供稿者肯定不乐意,而且编辑酬劳也应该提上日程。

    “小妹,你既要写小说,又负责校对稿件,工作实在繁重,”王渊拿出半钱银子说,“我也不能让你白帮忙,月薪暂且只有这些,今后报纸销路打开再给你涨上去。”

    黄峨连忙推辞:“我可不是为了赚钱。”

    王渊笑道:“你不觉得,自己凭本事赚钱,特别有成就感吗?而且,无规矩不成方圆,《物理学报》想要办得长久,就必须把这些规矩立好。”

    王渊都这样说了,于情于理,黄峨都不好再拒绝。她微笑着接过碎银子,果然体会到成就感,毕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领工资。

    “可惜,买报纸的人还是太少,只卖出三百份都不到。”黄峨为王渊感到忧虑。

    王渊反而安慰道:“慢慢来吧,第一期就有两百七十多份的销量,已经算是非常好的开局了。”

    突然,仆人过来禀报,递上名刺说:“老爷,有客求见。”

    王渊接过名刺,脸上露出诧异表情。

    翰林院编修严嵩?

    王渊再怎么历史白痴,也知道严嵩是明代大奸臣。不过这厮好像是嘉靖朝的吧,现在才正德七年,他就已经当上翰林院编修了?

    难道,是同名同姓?

    王渊实在搞不明白,只能说道:“请他进来,看茶。”

    既是翰林院编修,王渊就不能失礼,亲自走到院子里去迎接。

    待王渊离屋,黄峨立即掏出自己的工资,对丫鬟说:“婵儿,拿去买些蜜饯,今天我请客。”

    夏婵打趣道:“哟,这可是小姐自己赚的银子,买东西吃起来都更香呢。”

    “死丫头讨打,快去快回!”黄峨笑骂。

    夏婵抱着小猫咪,呼来一个国子监生的书童,结伴京城去买蜜饯,快出大门时正好遇到进来的严嵩。

    严嵩此刻心情非常好,极受皇帝宠幸的王二郎,居然轻轻松松就能见到,哪像在杨家连宅门都不让进?也因此,严嵩对王渊印象极佳,认为对方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君子。

    穿堂过室,严嵩老远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院子里等待。

    “可是严编修?”王渊抱拳道。

    严嵩更觉自己受到重视,还礼道:“怎敢劳王学士亲迎,折煞在下了。”

    就算真是历史上的大奸臣,王渊也不会轻易得罪,毕竟对方是翰林院官员,迟早都是要被起复的。他热情的拉着严嵩之手,边走边笑着说:“哪里,严编修请进。”

    院中相迎,执手而行,这让严嵩大为感动。

    此人由于从小家境贫寒,父母接连亡故,又兼科举顺利,因此性格极为复杂。他自负但又有些自卑,清高孤傲却希望获得旁人认可,性情非常要强却又不喜与人争斗。

    这种复杂,如果频遭挫折,就有可能变成扭曲,抛弃底线之后甚至会黑化。

    王渊把严嵩带去会客室,好奇问:“严编修是哪年进士?”

    严嵩自报家门道:“在下弘治十八年进士,二甲第二名,馆选为庶吉士,散馆之后授翰林院编修。还未履任,便丁母忧归乡,一直蹉跎至今。”

    王渊算算时间,日期刚好。

    明朝对丁忧官员有严格规定,服丧期满必须立刻回吏部报道。超过一年不报道者,要追究责任;超过两年不报道者,不得复官,发回原籍审理;要过三年不报道者,必须进行严肃处理,甚至有可能被剥夺功名。

    严嵩已经在老家厮混半年,若今年之内不到北京,他就要被追究责任了。

    王渊笑着说:“既然严编修丁忧期满,今后咱们就是翰林院同僚了。”

    严嵩摇头叹息:“吏部让我等候安排。”

    王渊惊讶道:“怎么可能?严编修没去翰林院吗?”

    “去了,吏部和翰林院,我都已经去报备过,”严嵩憋屈道,“但他们都让我安心等着。”

    这是违规操作!

    普通官员丁忧期满回京,肯定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被重新安排工作,运气好只等三五个月,运气不好得等两三年。

    但是,内阁和翰林院官员,以及六部尚书,回京之后可以直接官复原职!

    严嵩吃亏在什么地方?

    他的会试座师死去多年,在朝堂的影响力早已消弭。他被授为翰林院编修之后,又没去上过班,在翰林院毫无人脉可言。他的会试房师在外为官,他当庶吉士时的老师在南京坐冷板凳。

    一个能帮他说话的都没有!

    严嵩去了翰林院,翰林院虽然没有刁难,却让他把吏部的复官文书拿出来。吏部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吏部郎中也没资格给翰林院编修复官,至少得经过吏部侍郎批准,但吏部小官却又不帮忙通报,吏部侍郎根本不知道严嵩回来了。

    王渊问道:“严编修,你在吏部没有使银子吧?”

    严嵩楞道:“我做人做官自有清白,怎会给吏部送银子?而且我乃翰林院编修,丁忧期满回京,本就该让我官复原职,何须再给谁送银子?”

    “难怪。”王渊摇头好笑。

    就算眼前这位仁兄,真是历史上那个大奸臣,此时也不过是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愣头青。

    三十岁出头的人了,居然不知道给吏部送银子!

    王渊解释道:“你离开朝堂多年,恐怕也没啥朋友。如果不给吏部官员送银子,他们又怎会帮你办事?”

    严嵩气愤道:“我堂堂翰林院编修,迟早是会复官的,他们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我报复吗?也不怕破坏规矩,被朝廷问责吗?”

    王渊笑道:“他们不需要违规办事,只需要将你的档案,永远放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即可。至于报复,谁知道你哪年能够复官?”

    “欺人太甚!”严嵩怒火中烧。

    眼见严嵩连给吏部送银子都不知道,王渊就觉得很有意思,可以亲手把这个大奸臣推一下。

    至于今后,慢慢观察呗,心术不正或者不听使唤,那就弃之不用。若是懂得感恩,能力又强,自是麾下一员干将。

    王渊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带你去见吏部杨尚书。”

    严嵩闻言大喜,起身作揖道:“王学士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197【来自大奸臣的感激】

    江彬的横空出世,不仅再无奏章弹劾王渊,就连杨廷和与杨一清的矛盾,都似乎突然之间消失无踪。

    皇帝确实可以强行调动边镇进京,但文官们也可以阳奉阴违。

    一个字,拖!

    兵部讨论大半个月,别说制定具体方案,居然还在激烈争执,只为给这些即将进京的部队,起一个威风八面的新名字。

    户部表示暂时拿不出粮饷,虽然刘六刘七之乱已平,但河北、河南、山东皆需赈济。另外,贵州、四川、江西还有反贼未平,云南那边也开始闹起来,这些都需要银子去清缴。

    比如四川,户部刚拨了十万两银子的军饷。

    杨廷和都已经跟朱厚照达成交易了,杨一清却还在坚决反对边镇入京,上个月连续两次以辞职来表达态度。

    首辅李东阳是真撑不住了,屁股疼得厉害,平均每月辞职四五次。

    掐着下班时间,王渊带领严嵩出发,前往杨一清的府邸。

    杨一清也是站在院中迎接,拉着王渊的手说:“王学士可是稀客,快请进!”

    王渊介绍说:“这位是弘治十八年二甲二名进士,翰林院编修严嵩,严惟中,丁母忧刚刚回京。”

    “见过杨冢宰!”严嵩抱拳道。

    冢宰、太宰,都是对吏部尚书的敬称。

    严嵩留京为官那几年,杨一清一直在边疆任职,他对严嵩没有任何印象。

    但既然是翰林院编修,也该做做礼遇的样子,杨一清笑道:“原来是严编修,久仰才名,快请入内!”

    三人坐定,茶水奉上。

    杨一清大笑道:“多亏了王二郎的蜡印机,让朝廷各部文书工作轻松许多。”

    王渊谦虚道:“雕虫小技,不敢居功。”

    蜡印机在各大衙门推广之后,刚开始吏员们欢欣鼓舞,随即就有人把王渊恨到骨子里。

    杨一清自担任吏部尚书之后,三番五次提出裁员计划,结果上次只裁掉五个倒霉蛋。

    等到王渊的蜡印机问世,立即给了杨一清裁员理由。仅在邸报发行系统,通政司、六科、提塘就裁官八员,裁撤书吏三十七人,还准备在各省裁撤官吏三百余人。

    科技进步,带来官吏下岗潮。

    王渊双手递过去一张报纸:“此为鄙人所办《物理学报》,还请杨尚书雅正。”

    杨一清扫了眼报头,笑道:“既是王学士编撰,想必格外精彩,定当认真拜读一番。”

    二人又东拉西扯一堆,严嵩全程插不上话,只能坐在旁边当背景板。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渊终于转到正题:“杨尚书,严编修已前往吏部报备多日,一直都等不到相应安排。”

    杨一清笑道:“既是翰林院编修,还能有什么安排?丁忧期满,按照朝廷规定,官复原职即可。”

    王渊也笑道:“可能是吏员疏忽,严编修暂时无法官复原职。”

    杨一清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当尚书首抓的便是吏治,希望提高各个部门的办事效率。没成想,自己的吏部闹幺蛾子,居然连翰林院编修都敢拦着不让复官。

    “这帮贼厮,好大的胆子!”杨一清勃然大怒,至少在王渊和严嵩面前,他必须表现出愤怒的样子。

    王渊劝道:“杨尚书切勿动怒,可能只是一直疏忽而已。”

    严嵩本来心中畅快,听王渊这么一说,也连忙附和:“无碍的,推迟几日不算什么。”

    这玩意儿确实是自己理亏,哪有拦着翰林院编修不让复官的?杨一清朝严嵩抱拳道:“严编修,我会亲自过问此事,但有玩忽职守者定不轻饶。”

    “多谢杨冢宰!”严嵩似乎不擅长拍马屁,致谢都致得干干巴巴。

    又是一阵闲扯,王渊和严嵩告辞离开。

    来到大街上,王渊问道:“严编修住在何处?”

    严嵩道:“城外旅店。”

    王渊说:“既无落脚之处,不如搬到我那里住。反正房间空得很,多个人住也热闹些。”

    “已经很麻烦王学士了,不敢再多叨扰。”严嵩婉拒道。

    王渊笑道:“京城的官房颇为紧张,一时之间怕也找不到地方住,严编修就不要推辞了。”

    翰林院修撰、编修和庶吉士,可以免费住工部安排的官方宿舍,但只在最初三年有此特殊待遇。严嵩早就过了优待年限,想住单位房没门儿,只能自己找老百姓租房子。

    别说严嵩,就连当朝首辅李东阳,也曾有过几十年的租房生涯。

    直到李东阳都当首辅了,皇帝才晓得他是租房子住,随即赏赐其占地三十亩的大宅。

    顺口一提,李东阳在历代首辅当中,算是相对比较清廉的。翰林院同事送他一个铜盆,三十多年后再度相逢,同事发现他居然还在使用。

    再来说住房问题,京城官房其实够用,至少足够内阁、六部、翰林院官员们居住。

    但吏治实在败坏到极点,有些官员离任之后,还一直霸占着原先的房屋。甚至自己离京,却把房子卖给别人,或者明目张胆的租出去。这种属于违规操作,因为即便买下官房,所有权仍旧属于朝廷,在退休之后必须归还给!

    这些都是朱元璋定下规矩,甚至外放出去做地方官,为防止贪污和裙带关系,还禁止官员在任职地买房和娶妻。

    到了明代中期,许多制度形同虚设。地方官买房占地随处可见,京城官房更是所剩无几,窘迫到清廉重臣都需要租房子住的地步。

    王渊热情备至,严嵩难以推辞,于是就此寄住下来,等找到合适房源再搬出去。

    在京城连番遭受冷遇的严嵩,受到王渊如此厚待,心里的感激不言而喻,甚至主动帮忙编校《物理学报》的文稿。

    环境很容易影响人,身边全在研究数学和物理,严嵩也被带起了好奇心,一有空闲便抱着《数学》、《几何》和《物理》啃读。

    数日之后,严嵩等来复官文书。

    不但官复原职,而且被授予散阶“承事郎”,这是对其为母守孝的表彰。

    严嵩也没别的表示,只端正无比的,朝王渊深深一揖。

    这位愣头青,明显成了王渊的死忠,跟在王渊屁股后面摇旗呐喊那种。

    与此同时,王渊收到天津来信。

    棉纺作坊已经收到第一批棉花,正在开始生产棉纱。只不过,由于连续两年遭受兵灾,今年的棉花价格很高,而且各地商人争抢激烈,即便提前订货都被人高价抢走无数。

    照此情形,几百架五锭纺车同时运转,顶多两个月就要把原料用尽,剩下的时间只能无限期停工。

    这个问题非常尴尬,那几百流民是王渊招去的。一旦无法开工,肯定要选择离开,除非王渊让他们带薪休假。

    王渊立即写信给天津那边,让他们高价收购棉纱,而且要写好合同,中途反悔必须支付十倍违约金——翰林院侍读学士不怕打官司。

    既然棉花不足,那就收购棉纱,改为生产棉布呗,王渊打算研制新型织布机。

    生产效率十倍提升那种!

    被诸多因素一搞,明年的棉花种植面积必定扩大。正常情况下,棉花供过于求,明年棉价就会下跌,棉农受损又减小种植面积,每年都如此循环往复。

    但有了超级织布机,再多棉花、棉纱都能吃进去,只看市场能否消化而已。

    若国内市场不足以支撑,王渊就会考虑海贸了。

    管他开不开海,先卖出去再说!

198【江南徐家】

    格物堂。

    木匠、织匠静静站立在旁,黄峨、严嵩、杜瑾、宝朝珍、钟安等人,以及几个翘课跑来的士子,也全都站在那里围观新发明。

    说是新发明,其实就在原有脚踏式织布机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简易装置而已。

    以前织布,需要用手抛梭。加了这个装置,织工的双手不需来回折腾,只要拉动面前的绳索即可。

    没错,这就是飞梭织布机。

    “飞梭”甚至不能说是机器,只是个额外装置,动手能力强的小学生都能做出来!

    两台织布机同时工作,一台有飞梭,一台没有飞梭。

    一刻钟之后,检验成果。

    飞梭织出的棉布,面积直接翻倍,因为它省去了繁琐的抛梭过程。

    “小小改进,便可造福天下!”黄峨拍手赞叹。

    严嵩微笑颔首,捋着胡须说:“今日方知王学士为何推崇物理,乃为民生也!”

    王渊却并不太高兴,他想要的织布机,是效率提升十倍,而不是区区的翻倍。

    不过嘛,发明创造都是一步步来的。

    王渊对工匠说:“把织布机的长度、宽度翻倍,重新做一台新机器出来。”

    传统织布机需要以手抛梭,因此长宽都得控制在双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但飞梭是通过滑轮用绳索拉动,机器可以大大拓宽,无非绳子做长一点而已。

    几天之后,一台崭新的机器摆在众人面前,体积是传统织布机的四倍左右。

    织工坐下去开始操作,最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熟练起来。

    根据测算,这种大型飞梭织布机,是传统织布机工作效率的三倍有余。而且织出的布匹宽度翻倍,如果把机器再弄宽些,用来做床单和被面都不需要再缝制。

    也有大型的传统织布机,可以织出这么宽的布,但至少需要三个人进行操作,光是抛梭步骤就得两个人配合。

    ……

    江阴首富,是为徐家。

    早在朱元璋时代,徐家先祖就被推为粮长,从此开始了家族发迹之路。

    至弘治初年,徐家已经富甲江南。虽经数次分家,财富却越分越多,连有能力的庶出子都能家资巨万。

    目前徐家的当家人,是一个叫杨氏的寡妇,即徐霞客的曾曾祖奶奶!

    杨氏手中的徐家已发展至巅峰,接下来就该走向衰败了。

    杨氏以寡妇之身执掌家族五年,却只有三十岁出头。膝下三子二女,皆未成年,家族兄弟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已经硬生生闹着分了一次家。

    不分不行啊,各房都凶得很。

    分家之后,徐家主宗财富骤减,只剩下这些产业:良田三百七十多倾,官山十亩,民山五倾三十亩,滩涂八十六亩,芦场四倾四十三亩,草场三十二亩,鱼塘六处。另外留了些给女儿做未来嫁妆,共计良田十二倾。此外,还有家族祭祀田三倾。

    作坊、店铺什么的,都没有算进去,因为这些属于浮产浮财。

    “夫人,三爷又来了。”管家进来禀报。

    杨氏皱眉说:“他又来做什么?”

    管家叹息道:“三爷硬说城东那处当铺,是老太爷生前留给他的。此刻有十多个无赖,已将当铺大门团团堵住。三爷自己来家里闹事,说不把当铺给他,咱家的当铺就别想开下去。”

    “混蛋!”

    杨氏猛拍桌案,喝骂道:“他分了恁多家产,没几年就败光了,现在居然来打主宗的主意!”

    “可不是嘛,”管家叫苦道,“今天是三爷,明天是二爷,后天又是五爷。再这么搞下去,家里的铺子就要被抢光了,到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杨氏心中憋着闷气:“把他们都聚到一起,请县尊大人做个见证,一人再分他们一间铺子。需签字画押,拿到铺子之后,今后不得再闹事,否则我就去京城敲登闻鼓告御状!”

    “是!”管家摇头退下。

    管家是家主徐经的书童,情若兄弟,忠心不二。徐经死后,他一直辅佐杨氏,可管管内宅还行,管外面的产业就力所不逮了。

    杨氏一个人坐在房里哭泣,哭完之后,又去家塾观察。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在认真读书,这让杨氏稍感宽慰。

    等到散学,杨氏谢过西席先生,又叫来三个儿子说:“你等切记,务必要努力向学。洽儿、沾儿,先生说你们两个是读书种子,今后若能考得一官半职,我们母子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徐洽和徐沾虽然年幼,却非常懂事,纷纷磕头,表示自己一定竭力读书。其中,徐洽便是徐霞客的曾祖父。

    杨氏又对长子说:“治儿,你是兄长,在科举上没有天赋,应当好生修习算学。再过一年,待你年满十五岁,再跟着掌柜们学做生意,今后为弟弟们管理家族产业。”

    徐治磕头道:“娘,孩儿一定努力。先生授我神书《数学》一部,孩儿进步颇速,今后定能为弟弟们管理产业,让他们在仕途上走得更顺!”

    这三个孩童,自从父亲死后,从小就被家族兄弟欺负。连族学都不去了,直接请老师在家里教学,只为能够专心致志读书。

    历史上,等他们三个皆成年,家族产业已经被吞掉一半以上。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兄弟三个齐心,总算没有闹出争夺家产的丑事。

    徐家在仕途上都挺倒霉的。

    徐霞客的曾曾祖父徐经,乃是唐伯虎、文征明的至交,跟唐伯虎一起卷入科举舞弊案,被剥夺举人功名之后郁郁而终。

    徐霞客的曾祖父徐洽,轻松考上举人,却七次会试落第。最扯淡的一次,是本来已经考上了,却因为参加会试的监生数量超过比例,徐洽被莫名其妙刷下去,最后靠捐官才慢慢升为鸿胪寺主簿。

    三个儿子如此乖巧孝顺,让杨氏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又训诫一番,便让儿子们去温习功课。

    须臾,纺布作坊的掌柜前来求见,禀告道:“夫人,市面上的棉纱已尽,咱们收不到棉纱纺布,接下来一年只能停产了。”

    “为何会收不到棉纱?”杨氏疑惑道。

    掌柜详细解释道:“天下产棉之地,湖广棉花质量最优,北直隶和山东的棉花产量最大,其次才是咱们江南。江南织户太多,本地棉花不够,往往前去北直隶、山东和湖广购买。湖广织户也多,而且要卖往四川、云南和贵州,那里的棉花每年都所剩无几。因此,江南商贾皆往北方买棉,可北方反复遭遇兵灾,去年和今年产棉量大跌。”

    “也不至于买不到棉纱吧?”杨氏难以理解。

    掌柜叫苦道:“不知何时,直沽(天津)那边出现巨贾,竟跑来咱们江南高价收棉纱。当时价钱太高,争购者又多,我以为是被恶意炒高的,想暂时缓缓再说,没想到,就缓了一个月,棉纱竟然被收完了!到现在,只能从小门小户的织妇那里收纱,可收起来太费事了,收不到的时候只能停产。”

    杨氏仔细想了想,说道:“明年,我拿出一千亩地来种棉花。到时候,再开一个纺纱作坊,咱们自己产棉、自己纺纱、自己纺布!”

    掌柜提醒道:“夫人,今年是特例。明年棉花必定产量大增,若我们也增产,恐怕销路不好,而且价钱也上不去。”

    “人总是要穿衣服的,还怕产得棉布太多?”杨氏吩咐说,“你派人去天津打探一下,那边怎会突然多出个纺织巨贾。”

    “是!”掌柜躬身告退。

    不但徐家派人去天津打探,江南的诸多纺织大户,也纷纷派人去天津,因为那边情况太反常了。

199【资本家道路】

    天津最开始有街道,是金国在此设立军寨,名为“直沽寨”。元朝时发展为海津镇,并成为漕粮转运中心之一。

    朱棣登基之后,在这里修筑卫城,从此有了天津卫。

    它是一座军事重镇,拥有天津卫、天津左卫、天津右卫三大卫所。同时也是漕运、盐运中心,漕粮转运就不说了,天津的长芦盐场,直至民国都还是北洋政府的经济命脉。

    军镇、漕运、盐运、商贸,让天津在明朝迅速繁荣。

    繁荣到什么程度?

    专门常设按察司副使一员,统率天津三卫军兵。又在天津设立津卡,甚至把通州的钞关都搬过来。还有一些领县衙门,也特地在天津办公,顺便治理天津百姓,只因卫军城市不好安排民政官。

    天津三卫的世袭武将,就跟贵州城的文官差不多,权利被掏空得只剩下一丢丢。

    徐进是徐家派来的商业探子,他来到天津的第一感受,就是物价真他娘的高!比南京、苏州、杭州都高,在普通旅店开一间中等房,一晚上的房费居然是五分银子,住二十天就得用去一两白银。

    没办法,天津税重。

    别说开店铺,就连在路边摆摊,都要课征重税。其他地方建货栈和仓库,是不需要缴税的,在这里也会被征重税。总体而言,天津的门店税,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五倍以上。

    天津钞关每年征收的商税,比整个贵州省的所有税收都多。仅商船过路费,一年就能收两百余万贯,这还只是交给朝廷那部分,官员私底下贪墨的难以统计。

    这里是明朝北方,最繁荣的商贸城市!

    可惜,仅仅只是商贸发达,手工业特别糟糕,资本主义萌芽不起来。

    河北、山东虽然盛产棉花,居然连成规模的纺织作坊都没有,北方数省还需要购买江南棉布。

    江南挥舞着工业剪刀,疯狂收割北方农民。即在北方低价购棉,做成棉布又高价卖回来,形成“棉则方舟鬻于南,布则方舟鬻于北”的商业现象。

    不管是生产棉布,还是倒卖棉布的江南商人,都不允许北方出现纺织基地!

    现在南方已经出现商会雏形,一旦王渊把事情搞大,很可能催生江淮纺织行会。江淮布商多半会联合起来,用低价倾销的策略,把王渊的北方纺织基地给弄死。

    为什么是江淮?

    江南商人负责产布,两淮商人负责销售。江南商人购买棉花,也是靠两淮商人收购运输,这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徐进来到天津已是十一月,天寒地冻。他在天津卫城打探一圈,便坐船往东,小半日便来到一处河滩。

    河滩已经修筑起简易码头,码头上还有仓库,却没有落脚的客栈。

    有苦力正在搬运货物,徐进走过去问:“这里没有旅店吗?”

    苦力扛着大包的棉布不好抬头,只埋头前进说:“那边的工地便是客栈,可能过年以前能修好。”

    客栈真不是王渊的产业,而是消息灵通的天津商人,主动跑来这边建楼做生意。当然,需要给王渊一笔土地租赁费,因为附近的土地已经被买下,决定纺布之后,王渊又买了几百亩荒地。

    徐进在码头溜达片刻,突然看到不少人,提着木桶往河边走去。

    徐进问道:“你们去作甚?”

    那人答道:“打水!”

    徐进惊讶道:“为何一起出来打水?”

    那人解释说:“这里的井水有味道,人畜都吃不得。河水也不能乱吃,每天只有两个半时辰,这段时间打来的河水才能吃。”

    徐进越听越迷糊,那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厂里敲钟就可以取水了。

    其实是河水混杂着海水,落潮和平静时都不能喝。只有等涨潮的时候,含盐量大的海水把淡水托起,这段时间才能打来可以喝的河水。

    刚开始,工厂管理者和流民都不清楚,差点喝出人命。还是求教当地老乡,才得知其中玄妙,为此专门安排了一批取水工。

    徐进离开码头继续前进,很快看到一排篱笆,将整个厂区都围起来。

    而在厂区之外,随处可见白碱,白茫茫犹如雪地,这里的盐碱化太厉害了,从古至今都没治理过!

    “站住!”

    徐进刚想进厂区,就被工厂护卫队拦下。

    徐进笑着说:“我是来收购棉布的客商,想跟你们掌柜的谈生意。”

    看门护卫说:“谈生意就去货栈,码头那边有办事处,闲杂人等不许进厂区。”

    徐进掏出两块碎银子,悄悄塞到两个护卫手中,笑道:“兄弟,行个方便。”

    这些工厂护卫队,都是男性流民担任,他们半年前还在种庄稼呢,不可能像王渊训练的士卒那般听话。

    徐进敢给银子,看门护卫就敢收。

    可惜收了却不办事,一个护卫笑着说:“真不能放你进去,一旦厂里查出来,我全家老小都要被赶走。这里日子过得不错,我可不愿换地方。你有啥想问的就问吧,这些天来了许多跟你一样的人。”

    另一个护卫提醒道:“你别想着翻篱笆偷偷进去,这里是翰林院王学士的棉纺厂。厂区里边还有护卫队巡逻,抓住你可以直接打死的!”

    徐进吓了一跳,他是真想偷偷溜进去。此刻只能问道:“你们作坊有多少织妇?”

    护卫带着自豪的语气,纠正道:“不是作坊,是厂!京城的盔甲厂、草料厂那种厂,你们小打小闹才叫作坊。”

    “对对对,是厂,都怪我没有见识,”徐进赔笑道,“你们厂里有多少织妇?”

    “厂里有男工三百多,女工四百多,”护卫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别看我在看门,我也是厂里的男工。那些码头上的搬运苦力,也是厂里的男工,他们每天赚钱还更多。”

    徐进问道:“男工也会织布?”

    护卫笑道:“有些男工会织布,但大部分是女工在做。”

    徐进又问:“你们厂里有多少织机?”

    护卫答道:“纺车三百多架,现在棉花快用完了,只有百来架纺车还在开工。剩下的都是织布机,也有三百多架,每天忙活得很呢。王学士打仗利索,办厂子也厉害。他亲自定下好多规矩,把厂子搞得跟军营一般,随地撒尿、吐痰还要扣工钱。不过咱都乐意,银子给得多啊。织工还有底薪加提成,只要手脚麻利不出错,一个月能赚二两银子!”

    徐进心中发笑,只觉眼前此人是土包子。

    在江南那边,最厉害的熟练织工,每月甚至可以赚三两,二两银子算什么?

    徐进又问:“你们每月能产多少布啊?”

    护卫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运出去不少。而且咱们工厂的棉布,比江南棉布更便宜,每个月都有不少客商来订货。”

    徐进无法问出更多细节,只能回到码头转悠。

    连续逗留好几天,吃住都在船上打发。可惜女工一直不出厂区,想问内情都没机会,直到决心离开了,才有人主动跑来找他。

    “你是哪家商号派来的探子吧?”那人张口就问。

    “不是,”徐进矢口否认,“我是来进货的客商!”

    那人笑道:“既然不是探子,那我就不打扰了,本来还想卖消息给你。”

    “慢着!”

    徐进环顾左右,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隐秘处,那人说:“我的消息很值钱,需要三两银子。”

    徐进摇头道:“万一不值钱怎么办?”

    那人摊手说:“先给一两定钱,若是听完消息不给,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打死!”

    徐进仔细思索,咬牙给了一两银子:“你说吧。”

    那人笑道:“咱们工厂的纺车,可同时纺五锭棉纱,而且每锭棉纱都规整得很。织布机就更厉害,纺出来的棉布宽得很,一个人能织三个人的布!”

    “为何会如此?”徐进问道。

    那人说道:“王学士改良的机器,纺出来的纱布,咱们都称为学士纱、学士布。”

    徐进追问:“如何改良的?”

    那人摊手:“这个消息还得加钱。至少十两!”

    徐进带来的盘缠也不多,咬牙把银子给足,迫不及待道:“你快说。”

    那人乐得咧嘴发笑,收起银子道:“纺车踏条下边,做了一个木桩。这样一来,纺纱的时候就不需顾及力道,新手都能很快学会……”

    “张乐泉,果然是你出卖厂子!”

    突然有人大喝,却是工厂护卫队追来了。

    “快跑!”

    徐进吓得心惊胆战,疯狂朝着码头奔跑,爬上船说:“快开船,回天津!”

    纺车的秘密已经传出,因为改良太简单,加根小木桩即可。刚开始,只有少数前来打探消息的知道,渐渐的就越传越广,只几个月时间就在江南普及。

    织布机就更费事了,出卖秘密的工人,只说什么轱辘(滑轮),再用绳子拉动飞梭。

    把各大棉纺商搞得一头雾水,打破脑袋都不知道轱辘拿来干嘛,这玩意儿不是在井中提水才用到吗?还有飞梭又是什么鬼?难道让梭子飞起来织布?

    更聪明的商贾,开始请人学习物理,因为他们听说王学士是用物理改造织布机的。

    《数学》、《几何》、《物理》渐渐传播至江南,后来被誉为“工书三卷”,跑到说书人那里就成了“神书三卷”。

    江淮商人想要低价倾销,联合起来逼死王渊的工厂。

    结果很无语,“学士布”实在太便宜,在北方市场打得他们找不到北。若非长途运输会增加成本,而且工厂产量不足,恐怕南方市场都被王渊倾销过去了。

    这个春天,“学士布”突然在河北、山东和河南流行起来。

    对市场冲击不小,但也不是太大,毕竟产量摆在那里,只是吃掉一小块市场而已。布价波动也不大,“学士布”卖得便宜只是相对的,因为棉花连续两年大面积减产,今年的棉布价格其实比往年还更高!

    只有做北方生意的江淮布商,被王渊搞得吃了苍蝇般难受。第一年就这样,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织布机不断增多,还不把他们的市场份额全吞掉啊?

    于是,一些两淮商人,主动抛弃江南合作伙伴,跟王渊的工厂签订长期承销合同。

    反正都是做生意,为啥不能转换阵营?

    在王渊的工厂买布销售,只要面向北方市场,还能省去无数运输成本呢,只会比他们以前赚得更多!

    科技就是生产力,王渊的织布机效率数倍提升,成本优势对江南商人来说是碾压式的,抢占市场份额不要太容易。

    一个冬天而已,王渊不仅收回建厂成本(包括买地),还净赚二千多两的利润。

    二千多两纯利润,跟卖望远镜比起来,似乎不是很多。但这只是一个季度的利润啊,而且收入远远比卖望远镜更长久稳定。

    工厂管理层也干劲十足,他们虽然没有股份,却可以每年坐分红利。工厂赚得越多,他们分得也就越多,比以前在户部、工部当吏员滋润百倍!

    另外,王渊三个月派人查一次账,他们想贪也顶多吃些小回扣。

    一切顺利无比,王渊正朝着资本家的道路前进。

200【徽商求见】

    城西王宅侧门口,来了一位徽商。

    此人年约四旬,穿着件棉质道袍(褶服),头戴大圆帽,沉稳雍容,乍看就像个身穿便服的官员。

    他出手非常大方,直接塞给门子十两白银,不卑不亢道:“烦请通报,陆门心学弟子、徽州商人黄崇德,前来求见王学士。”

    王家的门子已经换了一个,但该收钱还是收钱,只是不敢再私自隔断拜访者而已。门子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入怀中,立即进去通报,不多时便有人将黄崇德带进府内。

    王渊这次没有到院中迎接,商人而已,答应一见已经很给面子了。

    “此实验可知,水有三形态。寒冬降温,结冰为固态;烧煮加温,融化为液态;继续加温,汽化为气态!”

    “既然水有三态,那么其他物体呢?常见之铁为固态,铁匠煅烧为液态(其实是铁合金,古代炉温无法达到纯铁熔点)。如果继续升温,是否也能得到气态铁?”

    “我们不妨继续做实验,找来不同的物质,发现它们的固态、液态和气态。”

    “……”

    黄崇德来到格物堂时,王渊正在做实验总结,旁边有十多个弟子仔细聆听,而黄峨则飞快将王渊所说的话用笔记下。

    等王渊讲完,家仆才说:“老爷,客人来了。”

    黄崇德立即拱手行礼:“晚生黄崇德,见过王学士!”

    这家伙已经四十多岁了,却在王渊面前自称晚生,而且行的还是读书人的礼节。

    王渊问道:“你有生员功名?”

    黄崇德回答说:“少年时曾进学,考中过秀才,奉父命弃学经商。家父亦为举人,官至七品知县,现已因病致仕。”

    王渊让学生们继续做实验,把黄崇德带到旁边喝茶:“你修的是陆门心学?”

    黄崇德答道:“徽商子弟若读书,大都信奉陆门心学。”

    “有点意思。”王渊忍不住笑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陆九渊心学居然有一群商人信徒。

    黄崇德也不谈正事,绕弯子道:“此次进京,在下慕名旁听阳明公讲学。王门心学与陆门心学都以‘心’为发端,却各有阐述,实在令在下茅塞顿开。”

    王渊笑道:“阁下来访,只为谈心学?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黄崇德愣了愣,他以前跟官员打交道,都是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拉近关系。只要把官员聊得高兴,又使足银子,剩下的事情也就非常好办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王学士居然不好这口。

    黄崇德拱手说:“王学士,在下虽籍贯徽州,却于齐鲁之地起家,主要经营棉粮生意,尤以棉花、棉布为主。”

    王渊问道:“我抢你生意了?”

    “不敢,”黄崇德笑道,“在下是想跟王学士做生意。”

    王渊说道:“你要做生意,直接去天津跟我的掌柜谈。”

    “他做不了主。”黄崇德道。

    “看来是大生意啊。”王渊笑道。

    黄崇德毫无顾忌地说:“山东连续两年遭遇兵灾,本地大棉商破家者不少。我趁机接手收棉渠道,现在山东至少有一半棉花,是从我手里卖出去的。山东各州府县卫吏员,我都打过交道。他们世代在地方为吏,与当地商户关系融洽,从农户那里收棉就直接卖给我。”

    王渊不予置评,说道:“继续。”

    黄崇德又说:“王学士若欲收棉,明年山东的棉花我包了,前提是王学士不能收别家的棉。而我手里的棉花,也会优先卖给王学士,直至王学士收不完,我才会运去江南售卖。”

    王渊好奇道:“我就一个小作坊,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黄崇德解释说:“我打听过了,王学士就几百纺工而已。但王学士所收购的棉纱、卖出的棉布,却是两三千织工才有的产量,王学士定有最新式的织布机,效率数倍于以前的老老织机!怀有如此利器,明年若扩大生产,必然震动天下布市!”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居然连出货量都打听清楚了。”王渊笑道。

    黄崇德又说:“如果王学士扩大产能,明年必定需要无数棉花,而我手里就有无数棉花。你我合则两利,王学士可以轻松购棉,而我则可以省去不少运输成本。毕竟,把山东棉花卖到天津,比卖到松江那边,能少过一个大钞关。”

    朱元璋为了推广棉花种植,免征棉田赋税,棉商的过路费也很低。但发展到明朝中期,棉税已经提高数倍,棉船过一个钞关就要被抽取十分之二!

    也即是说,黄崇德把棉花卖给王渊,仅是税收成本就能下降两成。

    “就这些?我的掌柜好像能做主吧。”王渊问。

    黄崇德笑道:“我想做‘学士布’的山东承销商,‘学士布’需优先卖给我!”

    王渊抿了一口茶水,笑道:“你很会做生意,恐怕不止是棉粮生意吧?”

    黄崇德说:“也卖一些盐。”

    盐商,难怪!

    事实上,由于朱元璋定下的开中制,明初盐商很多都是山西商人。晋商身处边地,开中制对他们而言属于利器,贩盐利润远高于两淮商人。

    但开中制在弘治朝彻底崩溃,新盐法推出,两淮盐商的利润反而更高。

    而黄崇德,就是新盐法的第一批受益者。他靠在山东经营棉花、棉布起家,打通朝廷的关系,每年都能弄到大量盐引。还把老家一大堆姓黄的全拉来做盐商,将那些山西商人打得找不着北。

    王渊问道:“我若不优先卖布给你,是否明年就没法在山东买棉?”

    “不敢。”黄崇德拱手道。

    “我怎么觉得你敢啊?”王渊冷笑。

    黄崇德不敢再坐着,起身说:“王学士,今日只是谈生意而已,切勿多想。”

    王渊笑道:“坐下吧。你的法子可行,但一年一年的来。你卖我一年的棉花,我让你代销一年棉布。若哪天你破产了,合作也就取消。如何?”

    “全凭王学士做主。”黄崇德背心冒汗。

    王渊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随便进几句谗言,就能把黄崇德的盐引份额给搞掉。不管他背后的关系有多硬,不管他的靠山来头有多大,有敌不过至高皇权。

    甚至不但取消其盐引份额,还要查他以前的破事。

    做盐商的有谁干净?

    至少给官员行贿是肯定有的,不行贿别想拿盐引,查出来可以直接抄家。

    黄崇德的姿态越放越低,最后全程站着说话,而且一直低头弯腰。他瞧了那些做实验的一眼,说道:“在下在京城读到王学士的《物理学报》,物理之学,乃天人之学。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王渊道。

    黄崇德弯腰拱手:“在下第五子今年十三岁,聪敏好学,斗胆请求拜入王学士门下,研习心学和物理。”

    王渊终于笑起来:“可以的,让他来吧。”

    黄崇德心里的石头也落下,暗中松了一口气。有这层关系,今后的棉花、棉布生意就稳当了,而且也算多了一个朝中靠山。

    当然,黄崇德也要投桃报李,他不用给王渊行贿,卖棉花时报价低一丢丢,收棉布时价钱高一丢丢即可。

    今后王渊若能入阁,黄家的盐引份额也有希望变多,前提是他把王渊舔得心满意足。

    黄崇德挺直身子进来,弯着腰离开,还掏钱打点负责引路的王家仆人。

    临近傍晚,家仆又进来禀报:“老爷,李阁老府上来人。”

    “快请!”王渊说。

    李东阳的老仆进来说:“王学士,我家老爷已获陛下恩准致仕,请王学士抽空去府上一趟。”

    大明首辅李东阳,终于退休了!

201【首辅重托】

    翌日,清晨。

    王渊来到李东阳府邸时,门外已经排了一长串的队伍。毕竟是首辅致仕,乃政治大事件,无数官员带着各种心思前来拜会。

    一些人,被李家仆人带进去,但喝杯茶就得离开。

    一些人,连喝茶资格都没有,递上名刺便须滚蛋。

    这两类,都不可能见到李东阳。

    还有一些人,也被带进去喝茶,但能否面见李东阳,全看李东阳是否有空。

    王渊递上名刺之后,立即被带进去喝茶,而且被安排在最里面的位置。

    大概等候半个时辰,李家老仆过来说:“王学士请跟我来。”

    李东阳在卧室,王渊进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金罍的准岳父靳贵出来。

    “靳学士!”

    “王学士!”

    二人互相拱手致意,都是学士,但级别悬殊得很。

    靳贵属于李东阳的头号心腹,李东阳一退休,他要么投靠杨廷和,要么一心一意当孤臣。就历史遭遇来看,靳贵选择当孤臣,最后被逼得引咎辞职,而且是带着一身臭名离京。

    毕竟攻击政敌,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把此人名声搞臭。

    王渊来到卧房,李东阳正躺在床上,而且姿势还是侧躺,仰着躺他屁股疼得难受。

    “李阁老!”王渊行礼道。

    “随便坐吧。”李东阳的面色有些憔悴,估计这几个月,就没睡过踏实觉。肛瘘那玩意儿太折磨人了,李东阳实在熬不住,才会每个月辞职五六次。

    王渊说着奉承话:“惊闻阁老致仕,实乃我大明之痛也。今后没有阁老掌舵,不知大明这条船还要经历几多风浪颠簸。”

    李东阳笑道:“小滑头,少拍马屁,说点实际的。”

    王渊也笑道:“阁老想听什么?”

    “你想说什么?”李东阳反问。

    王渊凑趣绕圈圈,嬉皮笑脸道:“那得看阁老想听什么。”

    李东阳开心大笑,笑完又叹气:“唉,我在翰林院的时候,也是这般没有正形。除了读书,就爱讲笑话,一天到晚嬉皮笑脸。这年纪大了,官位高了,反而开不得玩笑,说什么话都得先想清楚。”

    “世之常态而已。”王渊说道。

    李东阳突然敛去笑容,一脸严肃道:“你可记得自己的殿试文章?”

    王渊回答说:“自己写的,怎会忘记?”

    李东阳告诫道:“杨介夫(杨廷和)在朝,你莫要跟他起冲突。若想照着殿试文章那般做,至少先熬进内阁再说,只希望我还能活到那天。”

    王渊诧异道:“阁老也欲改革制度?”

    李东阳好笑道:“但凡有志官员,谁不想改革?便是杨介夫都想改,但他肯定改不了!”

    “为何杨阁老无法改革?”王渊求教。

    “我太了解他了,”李东阳叹息说,“他操弄权柄是一把好手,也正因痴迷于操弄权柄,他才不可能是改革之臣。即便他做首辅行改革之事,也只会对皇权和勋贵下手,万万不敢牵扯文官利益。”

    李东阳此人,除了隐忍之外,真没啥政治能力可言。

    就是因为扛不住刘瑾的压力,李东阳才把杨廷和拉进内阁。李东阳也喜欢排除异己,但大部分时候,这种脏活都得靠杨廷和来操作,李东阳自己是玩不转的,而且也撕不下脸皮去整人。

    早在刘瑾时代,杨廷和就已经是实质上的文官领袖!杨廷和干过什么脏事,李东阳心里门儿清,有些还是李东阳亲自授意的。

    他们两个,都跟朝中大员纠缠不清,再加上一个不省心的皇帝,这辈子都别想行改革之事。

    李东阳从玉枕中拿出一张纸,递给王渊说:“你且看看。”

    王渊双手捧过,却是一份改革方案,内容包括:整顿屯田、改革军制、改革盐政、改革税制、改革田制、打击勋贵等等。

    若这份改革方案圆满完成,大明必将迎来中兴盛世。

    “这是?”王渊问道。

    李东阳解释道:“弘治十七年,刘希贤(刘健)、谢于乔(谢迁)与我三人所定,先帝当时已经认同此方案,并且打算一条条逐步完成。可惜反对的声音太大,很难推行展开,而且半年之后先帝就驾崩了。”

    王渊点头道:“原来如此。”

    李东阳苦笑道:“先帝临终之前,让我们三人辅佐新帝。并暗示我们,可以趁着皇权交接之时,我等以辅臣之身,快刀斩乱麻力行改革。谁知当今陛下……登基第一年就逼得我等辞官,哪还有什么改革可言?”

    王渊撇撇嘴,心想朱厚照是挺扯淡的。

    李东阳又说:“这份改革方案,主要是刘希贤(刘健)制定的,我不过敲敲边鼓而已。刘希贤是真正的社稷之臣,他一离开朝堂,改革就不可能再做了。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决心,能勉强维持局面已经力有不逮。但我还是不甘心啊,总不能看着大明败坏下去。”

    “阁老有心即可。”王渊安慰道。

    “有心无力,即为无能,我连控制朝堂都需要依靠杨介夫,哪有什么改革的气魄?”李东阳叹气道,“跟你说句实话,去年真真把我吓坏了。北方边患不断,直隶、山东、河南、江西、湖广、四川、贵州皆有叛乱,一副大厦将倾的模样,我怕自己成了亡国之臣!”

    王渊说:“不至于的。”

    李东阳说:“至于!若非宪宗皇帝力挽狂澜,这大明怕是已经……”

    宪宗就是专宠万贵妃的朱见深,朱厚照的爷爷。那个时代才真的有亡国之相,流民动辄上百万,而且国家财政也一塌糊涂,朱见深靠着各种手段才拉回来。

    可惜,史官对朱见深的抹黑,一点都不逊色朱厚照。

    《明史》关于万贵妃的记载就离谱,资料来源于明末清初毛奇龄的《胜朝彤史拾遗记》。而毛奇龄的资料又来自哪里呢?来自万历朝于慎行的《谷山笔麈》。于慎行又怎么知道这些呢?他在翰林院当侍讲时,听一个宫中老太监闲聊得来,而且是被迫辞官十六年,窝在家里无所事事瞎写的。

    清朝编撰《明史》,居然引用倒了三四手的野史资料,而且利用春秋笔法写得煞有介事,甚至连乾隆皇帝看了都觉得荒唐。

    有人说,土木堡之变,让勋贵集团一蹶不振。

    但是,夺门之变,勋贵集团又起来了!

    这种起来并非表现于朝堂和军力上,而是表现在侵田敛财上。明朝土地兼并剧烈的开端,就在夺门之变以后,勋贵靠着“从龙之功”疯狂请田,文官、太监、武将,甚至是皇帝也开始乱来。

    他们的理由还很正当,因为当时流民数百万,北方有无数土地抛荒,正好可以去占有这些无主之地——荒着多浪费啊。

    口子一旦打开,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朱见深能够稳定局势,已经算非常合格的皇帝。但许多问题没有得到实质性解决,一直拖到现在,不改不行,有脑子的官员都知道。

    只不过嘛,碍于各种原因,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只选择性看见。

    比如杨廷和,他也想改革,想让皇帝废除皇庄、皇店,想收回勋贵、太监手中的大量田产,想裁减臃肿不堪的锦衣卫,想整顿耗粮无数却又没有屁用的京营。唯独,杨廷和不敢对文官集团下手。

    杨一清刚好相反,上来就对文官集团下手,居然从裁撤冗官开始搞,刚把话说出来就被堵回去了。

    皆不可取!

    李东阳告诫道:“你现在还年轻,要耐住性子,四十岁之后再改革也不迟。如今最重要的,是稳定局面,大明朝这间破房子经不起折腾。这份改革方案,我送给你,希望你能时时自勉。”

    王渊奇怪道:“阁老为何会选我?”

    李东阳笑道:“我都说了,最近一二十年内,都不是改革的好时机。朝政和天下,肯定会一步步的坏下去。等到足够坏了,你差不多也该入阁了,一切都瓜熟蒂落,到时候再改革就没那么大阻力。做官就需忍耐,忍到最后,你就赢了。而你,十多岁就是翰林院学士,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忍。”

    就是让我当老乌龟呗。

    李东阳又说:“别的人都不行。比如你的老师,他已经四十岁了,再忍耐一二十年,就是五六十岁。改革之臣需要活得久,否则肯定人亡政息。让你的老师五六十岁改革,除非他能活到七八十岁,否则必将半途而废。”

    王渊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李东阳。

    这位老先生苟了大半辈子,做首辅都做不利索,还需要杨廷和帮忙掌控朝堂。那份改革方案,也是出自前首辅刘健,他这几年连敲边鼓都不敢,一直把改革书藏在枕头里,现在又把改革重任托付给王渊。

    你说他厉害吧,他又无能。

    你说他无能吧,他又是最终赢家。

    而且人家还“清廉”,比起其他首辅而言不算太贪。他确实也心系社稷,虽然自己不敢改革,却在离任之前选了王渊。

    李东阳又说:“靳贵是可信之人,杨一清是可用之人,傅珪(礼部尚书)是可交之人。内阁和六部,就这三人,你须知道。切记,忍耐二十年!”

    王渊抱拳道:“晚辈谨记!”

    “去吧。”李东阳挥手道,他不想再说话,因为屁股疼得厉害。

202【官场剧变】

    “已经定下了?”王渊问。

    王阳明表现得云淡风轻,微笑道:“定下了。”

    王渊又问:“何时离京?”

    王阳明说:“元宵之后。”

    杨廷和的动作好快!

    李东阳虽然已经致仕,但由于天寒地冻,打算开春之后再离京。就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已,杨廷和都已经等不及了,立即进行一系列人事调整。

    首当其冲的便是王阳明,他那职位太过重要。既然不愿依附杨廷和,就只能选择离开,被扔去南京太仆寺吃闲饭。

    不过嘛,由于王渊的关系,王阳明更受皇帝重视,因此当的官也更大些。历史上,王阳明是被扔去南京当太仆寺少卿,这回直接被任命为太仆寺卿!

    王阳明还没把包袱收拾好,光禄寺卿李良又被逼迫辞官。

    这次的理由很充分,御史弹劾李良道德有问题。此人是前任首辅刘健的学生,还把女儿许配给刘健的孙子。但在刘健失势之后,立即说女儿有疾病,把刘家给的聘礼都退了,活脱脱的小人面目。

    退婚流,还是反派角色,确实不适合再当光禄寺卿。

    既然有倒霉的,自然就有升官的。

    王阳明和李良腾出的位子暂且不提,工部尚书李遂被授予太子少傅,刑部左侍郎张子麟升为刑部尚书。

    张子麟就是按下三百条人命大案,帮着阁臣梁储的儿子脱罪那位,现在终于如愿以偿立功升官了(之前笔误写成尚书,其实是左侍郎,现在才升为尚书)。

    还有国子监祭酒王鸿儒,被升为户部右侍郎;黄峨的父亲再次升官,直接提拔为刑部左侍郎;以前跟杨廷和闹得不愉快的张纶,现在完全投入杨廷和怀抱,被平调重用任命为刑部右侍郎。

    太仆寺卿刘永,被升为工部右侍郎;太常寺少卿杨廷仪(杨廷和的亲兄弟,曾衣服刘瑾做阉党),被升为太仆寺卿;太仆寺卿沈冬魁,被升为光禄寺卿。

    另外,各省也有相应调动,省级大佬换了好几个。

    为啥朱厚照死活不同意李东阳辞职?

    看看这局面就知道。

    李东阳致仕才半个月而已,人都还在京城没走呢,杨廷和就把户部、工部、刑部、兵部完全掌控。又给吏部继续掺沙子,杨一清这位吏部尚书,现在当得那叫一个憋屈!

    而且杨廷和的动作还没结束,比如吏部郎中黄河清,很快也要被扔去太常寺当少卿,而且是提督四夷馆这种扯淡工作。

    别说王渊拦不住,皇帝都拦不住,除非朱厚照想跟杨廷和撕破脸!

    现在的大明六部,只有吏部尚书杨一清、礼部尚书傅珪,还能勉强扛住杨廷和的压力。但也只是勉强支撑而已,他们已经快被架空了,必须保持与杨廷和的合作关系——杨廷和发号施令,他们老实配合。

    是不是有点权臣的味道?

    不是!

    杨廷和派系只是一个松散的文官联盟,靠着升官、许诺、拉拢、分利、排挤等手段,对大明中央朝廷进行集体统治。杨廷和虽然是文官之首,却并非一言九鼎,他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盟友的想法。

    合乎大家利益的事情,自然一呼百应。

    一旦杨廷和想进行改革,触及太多人的利益,这个派系立即就要从内部崩溃。

    朱厚照这段时间忙着调边军入京,一直都不理朝政,把政事全扔给司礼监。司礼监张永明显跟杨廷和有交易,对频繁的官员调动视若无睹,反正调谁升谁都由着杨廷和做主。

    等朱厚照反应过来,立即大吃一惊。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质问边镇何时入京?军饷何时能安排好?

    杨廷和回答,已经准备好了,开春之后就能让边镇入京。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悄然达成一笔政治交易。

    王渊谨遵李东阳的嘱咐,全程旁观,一言不发,只为苟住。他跳出来反对也没用,只要他表达不满,必然招来皇帝和百官的集体敌视!

    靳贵这个孤臣做得很憋屈,他只负责写圣旨而已。司礼监和内阁密切合作,皇帝又不管事儿,制敕房只能乖乖听话。

    不过嘛,在确定开春可以调边镇入京后,朱厚照连续召见了好几个大臣。

    一个是王渊,一个是靳贵,一个是王琼,一个是燕忠。

    王渊因制作蜡印机有功,加授从四品朝请大夫,散阶品级已经超过本职。这是可以的,而且领工资的时候,散阶更高就按散阶品级来领,以往加俸还可以另算。

    靳贵除了掌控制敕房外,他还有两个挂名兼职,一个是翰林学士,一个是礼部尚书。升官加散阶都不合适,再升就要入阁了,于是皇帝给靳贵的母亲和妻子加升诰命等级。

    王琼刚被提拔为户部左侍郎不久,这次也跟王渊一样,被加升一级散阶。

    燕忠同样被升散阶,但这位清官坚辞不受,说梁储儿子的杀人案还未了结,他先把这案子搞定了再说。此人是个工作狂,已经积劳成疾,活不了多久啦。

    反正,朱厚照通过这些赏赐,明确无误的告诉杨廷和:这四位都是我的人,你做事最好悠着点。

    王渊那天去见李东阳,正好碰到靳贵离开。

    靳贵很可能跟王渊一样,都得到李东阳的嘱托。具体内容不知,但李东阳肯定让他苟住。因此靳贵虽然是孤臣,却表现得好像依附杨廷和一般,整天沉默寡言不说任何废话。

    现在,各方关注的焦点,是还有一个阁臣的位置空缺!

    资历足够又受皇帝信任的靳贵,属于头号入阁之选。偏偏皇帝不放人,就是不让靳贵入阁,把靳贵死死钉在制敕房写圣旨。

    杨廷和推荐了好几个大臣入阁,全都遭到朱厚照的否定。

    有个叫孟津洋的试监察御史,估计想趁机邀名转正,也可能真的不畏强权,居然同时弹劾靳贵和梁储。他说靳贵阴狠奸诈、徇私舞弊,万万不能让其做阁臣。又说阁臣梁储,屡被弹劾,儿子杀了三百人居然敢护着,这种人还能做官实在没天理。

    于是,御史孟津洋被下诏狱,御史他娘的竟然因言获罪了——杨廷和与梁储还真干得出来!

    反而是被泼脏水的靳贵,因为遭受弹劾而主动辞职,并请求释放御史孟津洋。

    皇帝不同意靳贵辞职。

    至于那位孟御史,得罪了杨廷和、梁储还能好得了?在诏狱中被打个半死,剥夺其试御史职务,扔去外地当芝麻小官。

    王渊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职位清贵,不需理会纷扰,安安心心传播物理即可。

    就在春节之前,山东颜神镇传来好消息,那边的工匠终于研制出透明玻璃,还按照王渊的图纸发来部分样品。

    收到样品,王渊又是高兴又是失望。

    失望在于透明性太差,做望远镜、显微镜完全不合格。但用来做温度计、烧杯,却已经足够了,只有等透明玻璃技术一点点提升。

203【王渊也升官】

    王宅,格物堂。

    “通过我们之前的一系列实验,已知物质三形态和热胀冷缩。这是用琉璃(玻璃)灌水银制作的温度计,采用的正是热胀冷缩原理。”

    “但温度计没有刻度,我们不妨用水来制定刻度。水的凝固点设为零度,水的沸点设为一百度……”

    王渊正说着,突然一个学生提问:“先生,为何用水来确定零度和一百度?”

    “水为生命之源,人要喝水,粮食也要喝水,而且随处可见,”王渊笑道,“这是最方便的,温度不过是用来计数而已。”

    黄峨拿出酒精灯点燃,酒精是用白酒蒸馏提纯的,再用烧杯装水固定于其上。

    片刻之后,开水沸腾。

    王渊在水中放入温度计,标记沸水状态下的水银位置。

    将温度计取出待其冷却,再次放入一直烧煮的开水当中,取出说道:“水银位置一样。这得出一个结论,开水在沸腾以后,不管再烧多久,它的温度都不会改变。”

    黄峨拿着实验记录本,立即将这个结果记上去。

    王渊又继续测试,加水重新煮沸,每次水银位置都相同。然后又带着学生们去厨房,将温度计探入蒸笼当中,测出水蒸气的温度高于沸水。

    此时正值寒冬,王渊取来一块冰,将冰放进刚打来的井水当中。

    “刚从地下取出的井水,温度高于冬天的室内温度。冰水混合之后,水温不断下降,冰块慢慢融化。”

    “融化到半冰半水时,温度有一段时间几乎没有改变。接着,冰水开始重新凝结,这应该是受到气温影响。”

    “这个实验可以多做几次,取最精准的数据。冰水混合物维持不变的温度,我们将其定为零度!”

    整整忙活大半天,中途还去吃了个饭,温度计的刻度终于确定。

    而且,他们还测出今天的气温,是零下六度!

    王渊笑着对弟子们说:“苏东坡有言: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我们所做的事情,便是如此。我说冰水混合的温度是零度,我说开水沸腾的温度是一百度,那今后它们即为通行天下之法。但凡有研究物理者,必将奉我们为祖师!”

    包括国子监生在内,一个个都精神大振。

    同样一件事情,换种说法就不同了。把物理视为百工之学,明显就粗鄙得很;但套上苏轼一句话,立即逼格提升百倍。

    王渊把温度计交给黄峨,让她带着诸生去测其他液体的沸点,比如菜油之类的。

    严嵩已在旁边等候多时,王渊带着他去喝茶,问道:“你想说什么?”

    “若虚,”严嵩抱拳行礼,面露不忿之色,“言官因言获罪,还能叫言官吗?今后还有哪位科道官员敢说真话!”

    王渊撇着茶叶说:“言官不能乱咬人的,得晓得轻重。翰林学士靳充遂(靳贵),虽然不能说品性高尚,但也不至于阴险狡诈,人家只是寡言喜静而已。还有什么徇私舞弊,科举舞弊案早就查清了,只是靳学士管束家奴不严所致。那位孟御史,用胡乱猜测的私德、用已经查清的案件,去弹劾一个翰林学士,以此阻止翰林学士跻身内阁。这是坏规矩的做法!”

    严嵩说道:“即便弹劾靳学士属于捕风捉影,但弹劾梁阁老却有理有据,怎么能够直接下狱呢?”

    “所以说啊,”王渊摇头叹息,“这个孟御史脑子有病。如果他只弹劾靳学士,杨阁老、梁阁老会很高兴,甚至会暗中推他一把。如果他只弹劾梁阁老,虽为阁臣们不喜,却必定得到陛下赞赏,还能得到不少官员推崇,肯定因此赢得刚正不阿之名。但是,他偏偏两个一起弹劾,令陛下和阁臣都讨厌他!满朝上下,居然只有被他弹劾靳学士为其求情,你说他做的什么糊涂官?”

    严嵩摇头道:“我不是可怜此人,这厮拎不清,活该受到处罚。但处罚也有很多种,罚俸可也,贬职可也,哪有御史因弹劾重臣而下狱的?就算要将其下狱,至少也该做做样子,查一下他弹劾的官员吧?即便乱查一通,说梁阁老、靳学士没有问题,届时再将这人下狱也不迟啊!”

    “杨阁老和梁阁老,他们确实做得有点过分了。”王渊苦笑。

    严嵩说:“何止过分,简直肆无忌惮,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是权臣!”

    杨廷和这人怎么说呢?平时也挺精明的,却容易志得意满,行事完全不顾后果。

    首辅上任,新官三把火,官场大换血是肯定的。

    但杨廷和操之过急了,吃相特别难看,半个月就搞出一堆事儿。

    特别是御史弹劾事件,要么调查被弹劾之人,要么让当事人在朝会时自我辩护,随便做做样子即可,再来处罚御史就完美无缺了。可他们连样子都懒得做,一副老子已经掌控朝堂,你们谁都别乱说话的架势!

    但凡有脑子的官员,都不会同情那个智障御史,却又因内阁破坏规矩,而反感操弄权柄的杨廷和、梁储。

    小小弹劾,大失人心!

    杨廷和的政治水平堪忧,一招揽权,居然连作秀都不屑了。

    再加上之前的疯狂调动和任命,从中央到地方,已经出现一大批反对杨廷和的官员。这些官员都跟严嵩一样,自负有才且郁郁不得志,把杨廷和视为他们升迁道路的最大阻碍。

    跟史书里记载的不一样,王渊明显可以感受到,杨廷和此时的官声很臭!

    从深孚众望到毁誉参半,杨廷和只用了半个月,这首辅当得也算特别厉害了。

    严嵩将杨廷和、梁储二人鄙视一通,突然低声道:“翰林院有传闻,说陛下迟迟不补阁臣,是想让若虚你入阁!”

    王渊哈哈大笑:“我连执掌翰林院或制敕房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入阁?”

    严嵩摇头道:“对当今陛下来说,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听闻此言,王渊不禁莞尔,看来朱厚照的荒唐深入人心啊。

    其实,朱厚照被杨廷和刺激到了,这次真想任性胡来一番。

    朱厚照本来的打算,是等边镇入京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便让靳贵去补阁臣之缺。再升王渊为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直接来个几级跳,接替靳贵专门给皇帝写诏书,宛如扎下一颗钉子在司礼监和内阁之间。

    谁知突然冒出个二货御史,把靳贵弹劾得主动辞官,靳贵入阁的事情就这样黄了。

    即便杨廷和不动手,估计皇帝都想将孟御史给下诏狱。

    正说话间,太监来了。

    这太监见到王渊,赔笑道:“王学士,三日之后有圣旨,且准备一下。”

    王渊已经堕落了,他的老师王阳明“不以一钱与人”,他却直接塞给太监一锭银子:“敢问中官,是何诏书?”

    太监做出惶恐表情,扭捏着收下银子,随即笑道:“具体内容我不知,但好像是升官的。”

    “多谢告之!”王渊抱拳。

    等太监走后,严嵩笑道:“恭喜若虚高升,恐怕真要入阁,届时就要称呼王阁老了。”

    当然不可能入阁,否则满朝都要炸锅。

    王渊斋戒三日,正好吃素减肥。又沐浴更衣,摆好香案,恭迎诏书降临,这才是接圣旨的完整流程。

    圣旨内容,把王渊吓了一跳,朱厚照果然乱来,竟让他兼任左春坊左谕德!

    这个职务发展到明代中期,已经没啥实权可言,但其代表的政治意义却吓死人,乃是詹事府左春坊的第三把手。这个跳板搭起来,若朱厚照继续胡来,王渊下次升官可以直接当侍郎,也可能跳成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此职务可掌管制敕房)。

    从状元到兼任左春坊左谕德,一般而言至少得熬十年以上,这还是升迁非常顺利为前提,而王渊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还是那句话,皇权最大!

    嘉靖朝的张璁,二榜进士,做官九年就直接当首辅,皇帝钦点的谁敢嚼舌头?

    ……

    杨府。

    梁储在客厅走来走去,好半天终于站定说:“你怎么不拦着?哪有三年未满,状元升到左春坊左谕德的!”

    杨廷和拢着双手,叹息道:“陛下似乎对你我非常不满,又加上靳贵入阁之事被搅黄,他才故意赌气给王若虚升官。”

    梁储郁闷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拦着?”

    “陛下决定的事情,怎么拦?”杨廷和反问,“你看调边镇入京谁能拦下来?”

    梁储说:“这个王若虚态度不明,不知是敌是友,就让他安稳当上左谕德?”

    杨廷和摇头道:“詹事府职皆为虚衔,不必太过担忧,让他做左谕德又何妨?我最顾虑的,是阁臣还缺一员,陛下一直不同意你我推荐的人选。”

    梁储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内阁皆为自己人,就算陛下安插一个进来,此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这个真不好说!”杨廷和郁闷道。

    梁储道:“不提阁臣了。即便无法阻止王若虚兼任左谕德,也要让科道言官出来说话,让陛下知道百官的心意!”

    杨廷和完全不赞同:“陛下给王若虚升官,就是对我等表达不满。我们若再通过言官表达不满,陛下心里会怎么想?陛下会觉得我们跟他对着干!不但不能反对王若虚升官,连弹劾王若虚的奏章都最好别出现。应该把矛头对准边将,我们越是敌视边将,陛下就越容易做出妥协!”

    梁储思虑再三,总算认同杨廷和的说法。

    有皇帝钦点,有内阁默许,王渊违规升官的事情,居然表现得波澜不惊。个别不懂事的御史跳出来反对,其奏章也全部被压下,随后被杨廷和他们穿小鞋。

204【贵州来人】

    腊月二十四。

    离京较近的士子早已回乡,国子监、顺天府学的物理社成员,还剩下二十多人留在京城未走。

    反正王渊家里也冷清,干脆把他们叫来过年,从小年到元宵都可以在此蹭饭。

    严嵩跑去翰林院打卡,又跟同时闲聊一番,便无所事事的回来,对王渊说:“若虚,江彬被弹劾了!”

    “江彬哪天不被弹劾?”王渊笑道。

    严嵩解释说:“这次不一样。都察院和兵科一并弹劾江彬杀良冒功,连死者的姓名、籍贯都清清楚楚,铁证如山,狡辩不得。”

    王渊问道:“陛下如何处置的?”

    严嵩叹息:“只罚俸一年。”

    神他妈罚俸一年,朱厚照是铁了心要宠幸江彬。

    江彬的罪名可不止杀良冒功,还有畏敌和避敌。比如在新河县苏添村,他目睹贼寇劫掠村寨而不救。等贼寇抢完村子离开,江彬才带兵进村“剿匪”,杀死幸存的村民四十一人。

    嗯,贼寇没杀完,江彬帮着屠村。

    村里还藏着一些幸存者,不知道江彬没走远,隔日结伴出来耕田。江彬发现居然还有活口,便派兵把农民招去问话,顺手又杀死了九人。

    五十个村民,就这样被江彬杀死,割掉首级当成反贼报功。他为了灭口,再次带兵回村,搜查一番才离开。

    还剩几个村民藏在暗处,都不敢去报官,时隔几个月才被捅出来。

    这仅是江彬杀良冒功的其中一个案子,像这样的案件还有好几起,论罪自然当斩,居然只罚俸一年。

    王渊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解皇帝,有时候又想把皇帝的脑袋劈开,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严嵩感慨道:“文官结党弄权,武将草菅人命,各地流民无数、盗贼四起,这大明天下竟成什么样子?”

    王渊听完很想来一句:惟中啊,你可是大奸臣,是不是拿错台词了?

    王渊突然起身,望着院中飞雪,说道:“待我入阁,必定扫荡天下妖氛,还神州一个郎郎乾坤!”他转身问严嵩:“惟中可信得过我?”

    “深信不疑!”严嵩立即起身抱拳。

    不信也得信,严嵩在朝中没有别的门路,他想出人头地必须依附王渊。

    而且王渊确实值得依附,十多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兼左春坊左谕德,瞎子都能看出王学士前程似锦。

    王渊告诫道:“今后几年,你我须得忍耐。等到杨党人心尽失,等到江党沸反盈天,我等便可顺势而为。如果你不贪恋翰林院的清贵,我可以找个时机,把你送进吏部历练。”

    严嵩疑惑道:“我自不会贪恋什么清贵,但为何要去吏部历练?”

    王渊解释道:“你若去了吏部,不要反对什么,也不要得罪上官。只需暗中观察各地官员,从布政使到知县,把那些真正能做事的记下来。不要看官声,也不要看什么政绩,这些都可以弄虚作假,得看他们当官到底在做什么!”

    “选能吏?”严嵩问道。

    “对,就是能吏,”王渊说,“许多时候,官声很差的人,反而是真正的能吏!我若为首辅,必做社稷之臣,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但这样很难,不改革不行,而改革就要有大量能吏!”

    严嵩颇为兴奋,当即表态:“若虚有如此雄心,吾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严嵩现在啥都没有,当然乐意跟着王渊干大事。他出身贫寒,父母双亡,虽然在中进士之后,也有乡人投效土地,但那些土地收入,他只能拿一部分而已。

    如此一穷二白的光棍,对改革之事毫无抵触心理,反而巴不得整死那些田产无数的家伙!

    王渊继续说:“去了吏部,记下各地能吏名单,你的任务便算完成了。我会结交几个御史,这些御史巡查各地,可以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监察御史,王渊只认识一个,即负责云南乡试的张羽。这位先生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可惜跟杨一清有仇——刚刚弹劾杨一清的儿子,在云南老家鱼肉乡里。

    另外还有个试御史,即王阳明的学生郑一初。这位先生同样清廉,家里只有两间破屋,老母连个丫鬟都没有,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纺麻补贴家用。虽然只是试御史,但以其资历,很快就能转正。

    王渊笑问:“你可认识郑一初?”

    严嵩说道:“自然认得,他跟我同科进士,还曾获得陛下单独召见。”

    严嵩不但跟郑一初同科,还跟湛若水同科,而湛若水跟王阳明情同兄弟。

    这个关系比较乱,同科的三人当中,湛若水跟王阳明平辈儿。郑一初却成了王阳明的弟子,严嵩也跟王渊平辈论交,被湛若水占了不少便宜啊。

    王渊说道:“郑一初与我同门,今后可多多结交。”

    王渊想要重用郑一初,但在历史上,郑一初病死在云南任上,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可活。也不知蝴蝶翅膀扇动,这位先生能否多活几年,如果不去云南多半不会得病。

    “黄兄和黄小妹来啦!”

    格物堂突然热闹起来,却是黄峤、黄峨兄妹俩,带来两大箱包好的扁食。

    扁食,即饺子。

    见王渊和严嵩出现,黄峨顿时笑道:“昨日小年,没法过来跟大家一起庆祝,我便做了些扁食今日送来。”

    黄峤对众人说:“我二妹四更天便起床,带着丫鬟亲手和面,忙到现在才把扁食做完。”

    诸生颇为感动,纷纷上前致谢,王渊又让仆人拿着饺子下锅去煮。

    坐了满满三大桌,众人吃着饺子把酒言欢,气氛异常融洽。

    大部分都是数学和物理爱好者,有着共同兴趣,又无利益冲突,这种感情是最纯粹的。现在临近春节,大家坐在一起吃饺子,感觉就像是家人一般。

    王渊起身敬酒,说了些吉利话,又告诫学生们:“你等明年不要来得太勤,特别是顺天府学生员,距离乡试只剩半年多了,须得好好努力苦读。国子监生也一样,还有一年便会试,不可因研习物理而耽误科举。”

    “先生说得是,我等一定努力向学!”诸生纷纷举杯。

    一番宴饮,喝得七歪八倒。

    傍晚,王文素、宝朝珍和杜瑾,结伴前来此行。他们家在南直隶,坐船几天就回去了,当然是要跟家人一起过春节。

    杜瑾吞吞吐吐道:“先生,家父也是商贾,可否做棉纺生意?”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我还能拦着?”王渊笑答。

    杜瑾说:“我想用先生改进之后的纺车。”

    王渊说道:“织布机改进以后,需要大量棉纱做原料,我恨不得更多人来纺棉纱。令尊若行此事,不如把作坊建在天津,就挨着我的厂子。他自己买地也可,向我低价租地也可,纺出棉纱直接卖给我,也可省去许多运输费用。”

    杜瑾道:“若在天津建作坊,恐怕不易招人。”

    王渊笑道:“也正好要扩大规模,已经跟各地官府联系好了,他们会送几批流民过来,分给你家一些便是。”

    “如此,多谢先生!”杜瑾行礼道。

    宝朝珍也说:“我家虽然不做生意,但土地却有不少。这次回乡,便请父亲多多种棉,还可以收棉卖给二位。”

    王渊高兴道:“大善!”

    突然,仆人进来禀报:“老爷,贵州来人,说是老爷的家人!”

    王渊把人叫进来一看,却是袁家二小子袁达。

    “袁二,你怎来京了?”王渊非常高兴,拍着袁达的肩膀大笑。

    袁达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咧嘴笑道:“渊哥儿……啊,不对。王学士,你的宅子可真大,我一个人走肯定迷路。”

    “别那么生分,叫我二哥便是,”王渊拍着他的肩膀,问道:“吃饭了没?你赶路肯定累了,先去吃个饭,再去洗个澡。”

    袁达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里边足足二十多封信,递给王渊说:“我是专门来送信的,路上走了好几个月,还顺手杀了两个反贼。当时我寄宿在一个村子,天杀的反贼跑来劫掠,他们人多,我只好躲起来。运气不好,被反贼搜屋时发现了,我杀了两个抢马就跑。”

    “哪里遇到的反贼?”王渊问。

    袁达说:“湖广。好像是刘六刘七的余党,被官军从河南撵到湖广,足有上百人之多,而且全都骑马,我逃跑的时候差点被追上。”

    王渊让仆人带袁达去吃饭,自己则查看那些信件。

    有父母写来的,也有土司和官员写来的,数量最多的是同窗好友信件,宋灵儿当然也有一封。

    王渊逐一拆开。

    父母那封信是大哥写的,说家里一切都好,他跟阿爸都当官了。他还很努力读书,已经会被《百家姓》和《千字文》,还看了几本怎么做官的书籍。让王渊不要牵挂,在京城好好当官。

    顺便,父母催着王渊结婚,说贵州有不少官员和富绅想跟王家攀亲。信中附带了几份少女资料,都是对过生辰八字的,容貌皆为端庄秀丽,如果王渊觉得合适,就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

    宋灵儿的信件则非常简短,就几句话而已,大概意思是:“王渊,我打胜仗了,是不是很厉害?还有,我现在不敢亲自上阵了,因为我肚子里怀着孩子。你跟黄峨定亲没有?若还不定亲,我就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人!”

205【两头大】

    袁达趴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干了一大碗米饭垫底,这才稍微慢下来。

    他虽然年龄比王渊大两岁,却也毫无心理障碍的叫二哥:“二哥,寨子里的人都说,你当上状元之后,在北京天天能吃山珍海味。这怎么只有一只烧鸡?”

    王渊笑道:“当上状元也只是小官,每个月俸禄就那么多,哪有钱买山珍海味?”

    袁达反问:“那你有钱买这么大宅子?”

    “皇帝赏赐的。”王渊说道。

    袁达感慨道:“皇帝真大方。可惜我不是读书的料,几年下来也就会背《三字经》,不然我肯定也要考个官来做。”

    王渊好久没跟这么单纯的人相处了,顿觉轻松无比,说道:“皇帝也不是谁都赏赐,这套宅子,是我杀敌建功换来的。”

    “对对对,”袁达立即来劲了,“灵儿姑娘说,你在战场上厉害得很,带着两百骑兵就敢冲杀万余反贼,而且把这些反贼杀得屁滚尿流。二哥,干脆我也别回去了,跟着你在北京杀贼立功当大官!”

    王渊不置可否,问道:“你在贵州没有上阵杀贼吗?”

    “有啊,贵州的反贼不经打,”袁达笑着叙述贵州局势,“灵儿姑娘回去以后,说自己是锦衣卫千户,镇守太监帮她弄了两千卫所兵。宋马头(宋坚)手里的一千多土司兵,也全都投在灵儿姑娘麾下。还有咱们穿青寨,聚了五百义兵,也跟着灵儿姑娘打仗。”

    那二十多封来信,只是讲述大概,具体情况王渊不知道,于是问:“也就是说,灵儿手里有三千多兵?”

    “一开头是只有三千多,”袁达笑道,“打了几仗就变五千多,我阿爸作战勇猛,被灵儿姑娘任命为副将,统率五百穿青寨义兵和一千多苗兵。”

    “苗兵?”王渊不解。

    袁达解释道:“反贼不是有三个苗酋吗?阿朵早就战死了。阿札的寨子被官军围困一个多月,族人就把他杀死了,带着几千苗民投降。灵儿姑娘把老弱病残放回去种地,只选了一千多精壮苗兵入伙,全都交给我阿爸统率。”

    这是王渊的计策生效了。

    他让宋灵儿以宋氏名义,承诺举义投降的苗民,今后可以免税三年,并可自行选出舍把(寨主兼收税官)。

    宋家其他人为了保存实力,一直出工不出力,只有宋灵儿在战场奋力杀贼。贵州一切以实力为尊,于是在反贼眼里,宋灵儿可以代表宋家。他们不投降别人,只投降宋灵儿,这个便是主要原因。

    至于朝廷,苗民只认土司,不认见鬼的朝廷!

    “你离开贵州的时候,反贼还剩多少?”王渊问道。

    袁达说道:“三苗酋只剩阿贾了,他说自己有五万精兵,撑死了能有一两万,而且还有很多是充数的。阿贾现在都不守寨子了,官军一来他就跑进山里,官军一走他又出来闹事。”

    这他娘是在打游击啊,贵州遍地山区,钻进山里还真不好剿灭,难怪官军连战连捷却无法灭贼。

    “宋氏和安氏情况如何?”王渊问道。

    袁达回答说:“安贵荣总算死了,他三个儿子争得厉害。魏巡抚说朝廷要把水西一分为三,谁杀贼立功最多,谁就能继承宣慰使,分到最大的一块地盘。安家的老大不干,说他是长子,本就该继承宣慰使。老二、老三都站在魏巡抚那边,特别是老二,打仗特别勇猛,整个贵州就安家老二杀敌最多!”

    “魏巡抚干得不错。”王渊不禁笑道。

    袁达又说:“宋家现在很乱,宋氏十二马头,有两个马头直接被反贼灭了。剩下的那些马头,兵少的只剩下几百,兵多的也就一千多。还我不服你,你不服我,灵儿姑娘她阿爸又不管事,那个代理土司也镇不住场子。”

    宋然自知死罪,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让过继子宋仁代理土司。

    偏偏宋仁的独子死了,没有继承人,宋仁自己也染病,宋家那些马头都蠢蠢欲动想争位。

    宋公子作为上一代的嫡长孙,拥有足够继承权,但比不上宋仁的弟弟和侄子。

    王渊不是被宋坚资助读书,承诺来日报恩吗?现在就是报恩的时候。

    王渊写了一封信给宋坚,让宋灵儿带过去,宋坚立即就把麾下一千多土司兵,全部交给宋灵儿统率。换来宋灵儿支持宋公子继承土司!

    宋公子那里,也有王渊的一封信。

    这书呆子很好忽悠,晓以大义即可。王渊对宋公子说,宋氏衰落不堪,辖地生灵涂炭,必须力行仁政、修生养息。而纵观整个宋氏,谁出来继承土司,都不可能行仁政,只有宋公子自己上位才行。

    王渊还在信中描绘了未来蓝图,轻徭薄赋啊、推行教化啊、兴修水利啊。水东百姓将在宋公子的领导下,人人安居乐业,成为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宋公子把信读完,立即就不教书了,现在正忙着争位。

    可以说,除了安贵荣什么时候死没料到,贵州一切局势都在王渊掌握当中。他不但给当官者写信,还给贵州的书香世家、地主豪绅写信,让这些家族支持宋公子,今后才不会陷入宋氏的残暴统治当中。

    从巡抚到总兵,再到镇守太监和当地乡绅,几乎一面倒的支持宋公子!

    没办法,宋公子名声在外,一个书呆子更好糊弄,王渊写信只是起到串联作用而已。

    ……

    翌日。

    王渊家里的人更少,回家过年的又走了几个。

    黄峨这次只带丫鬟夏婵过来,主仆二人提着年糕,换着法儿的做东西给王渊吃。

    王渊吃着年糕,想起宋灵儿的那封信,心中生出一阵感慨。

    “小妹十五岁了吧?”王渊突然问。

    少女的年龄可不能随便透露,黄峨红着脸说:“虚岁都快十六了。”

    屁的十六岁,她现在才十四,三个月后十五岁而已!

    王渊并非木头,也不是傻子,可不相信黄峨天天跑来,真是为了研究什么物理。事情总要解决,一直拖着不好,容易耽误姑娘家的青春。

    王渊对夏婵说:“你先出去一下。”

    夏婵望着黄峨:“小姐,阁中少女,不能与男子单独共处一室的。”

    黄峨道:“我晓得,你出去吧。”

    夏婵噘噘嘴,顺手抄起一块年糕往外走。

    等丫鬟离开,王渊缓缓说道:“你宋姐姐,已经怀孕了。”

    “啊?”

    “什么?”

    黄峨一声惊呼,复又询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渊说:“我的孩子。”

    “我……你们……”黄峨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王渊把那封信给她:“自己看吧。”

    黄峨在读信的过程中,才慢慢恢复理智。她心里感到很别扭,有些伤心,有些生气,又有些感动,说道:“宋姐姐是真的喜欢你呢,她不想耽误你的前程,所以才逼着你娶我。若你实在不愿,我今后也不过来了,省得你左右为难。”

    “你自己怎么办?”王渊问道。

    “就那样呗。”黄峨低头。

    黄峨一直蒙着面纱,大家对她的身份,本来还只是猜测。直至黄峤也跑来,立即就确认了,人多眼杂怎么可能不传出去?

    现在京城的长舌妇们,已经在疯传闲言碎语,说刑部左侍郎家的二小姐,已经跟翰林院王学士私定终身,天天都要跑去王家幽会。

    有此风言风语,黄峨不好嫁人啊。

    都是黄珂那老家伙搞出来的,黄峨一直披着面纱,有什么闲话都可以不承认。他非要让儿子也一起来,想抵赖都不成了,明摆着想把女儿扔给王渊。

    王渊现在头疼得很,一会儿想着宋灵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会儿又想着黄峨的情意和境遇。

    “我还没成亲,就已经有了私生子,你不介意吗?”王渊问道。

    “这种事很常见吧。”黄峨表现得满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确实很常见,特别是立志科举的大户子弟。

    这些士子在二十岁以前,很多都选择不结婚,越有希望考进士的越如此。金罍就是典型,儿子每考中一级,家里的眼光就提升一等,现在终于攀上了翰林学士靳贵。

    但年轻人火气旺,有生理需求怎么办?除了去青楼,便是跟家里的丫鬟乱搞,结婚之前有私生子的很多。

    门第越高,越要脸面,往往把生下孩子的丫鬟,弄到别处去居住,相当于养个外室。

    王渊今天想把话说通:“小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的心意我明白。”

    黄峨脸蛋一红:“我没什么心意啊。”

    王渊继续说:“今后,我打算找个机会,请求陛下赐婚,取灵儿为平妻。你若愿意,我立即请媒人下聘礼。”

    “平妻?”黄峨惊讶道,“这是不许的,就算娶了,也不算数。”

    王渊说:“如果是陛下赐婚,当为例外。”

    中国封建社会,一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包括皇帝亦是如此。这涉及到继承制度,法律只保护正妻,妾是没有任何地位的。

    《大明律》规定:有妻再娶者,杖九十,(后妻)离异(子嗣归宗)。

    直至清朝乾隆末年,才破天荒的允许平妻,法律规定平妻也有地位,但前提是两个妻子皆同意。

    黄峨默然,心事重重。

    王渊又说:“子嗣继承,我会在自己死之前安排好,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

    “这……也想得太远了吧,”黄峨低头看着脚尖,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宋姐姐挺好的,我也喜欢她,我们本来就情同姐妹。”

    王渊吐了一口浊气,整个人轻松许多,说道:“我改日请媒人下聘礼。”

    “人家可没答应。”黄峨红着脸往外跑。

206【定亲与求官】

    黄家。

    腊月二十八,大雪初霁。

    王渊带着媒人登门造访,周冲和袁达跟在身后,手里各自提着一只大雁。

    黄珂和聂夫人热情接待,黄峤、黄?兄弟俩也在旁边,而黄峨本人则留在闺房里不得出来。

    “晚辈特来求娶贵府二千金,请不吝下嫁。”王渊拱手行礼道。

    周冲和袁达踏前,将手中大雁递上。

    黄家人不能直接收下大雁,而是由媒人转交,媒人手执大雁说:“我受王学士所托,请求贵女生辰八字,请问贵女是否愿嫁为王氏?”

    “且去问问。”黄珂笑道。

    聂夫人身边的丫鬟,立即前去黄峨闺房,跟黄峨的丫鬟夏婵联系。

    夏婵装模作样进去,片刻之后出来,对聂夫人的丫鬟说:“小姐愿嫁!”

    那丫鬟立即回到客厅,对黄珂和聂夫人说:“小姐答应了。”

    黄珂高兴道:“接礼!”

    黄家男仆便过去收下大雁,同时聂夫人的丫鬟,将黄峨的生辰八字交给媒人,媒人又转交王渊拿去占卜测吉凶。

    对官宦人家来说,结婚是有严格流程的,王渊对此尤其清楚,因为他所治本经为《礼记》。

    精通《礼记》的读书人,必然兼习其他礼法书籍,至少也得随便浏览几遍。其中一本叫《仪礼》,又称《礼经》、《士礼》,专门有一篇《昏义》讲述相关内容。

    第一步为“纳采”,相当于求亲,需征得女方父母同意。这个环节,由媒人单独出马,王渊不需要参加。

    如果女方父母认可,就能进行第二步,即今天的流程:问名。

    男方必须亲自到场,带着大雁向女方求婚。女方同意之后,女方父母即收下雁礼,并将女儿的生辰八字告之男方。生辰八字附带女方闺名,因此这个流程叫做“问名”。

    接下来是“纳吉”,男方回来跟女方父母说,我已经找人占卜过了,我与令嫒生辰八字相合。于是再次送大雁,女方若收下,就相当于定了这门亲事。

    随后的“纳征”环节,俗称下聘。男方需选个好日子,带着聘礼过去。

    一旦下聘,订婚就算完成,可算作未婚夫妻,任何一方反悔都是违背道德的。

    所谓退婚流,即已经收下聘礼,却在结婚之前反悔,被戳脊梁骨都算轻的,男方甚至可以跑去报官。

    此时此刻,王渊拿到黄峨的生辰八字,对黄珂和聂夫人抱拳道:“晚辈先行告退,归家之后立即请阴阳先生问卜。”

    “贤侄慢走!”黄珂笑着把王渊送出门。

    王渊有个学生便是阴阳户,父辈、祖辈皆在钦天监为官。生辰八字一送过去,自然是大吉,这玩儿只是个仪式,八字不合纯属男方反悔了。

    在正式下聘之前,黄峨都被关在家里,不得外出与王渊见面。

    眼看着就快过年了,杨廷和得到消息,高兴之余多喝了几杯。黄珂是他的心腹,王渊是黄珂的女婿,今后自然是一家人,皇帝最宠幸的文官也成了“杨党”。

    朱厚照平时不管事儿,这次反应挺快的,立即把王渊招去豹房。

    “二郎,你欲求亲,为何不来找我赐婚?”朱厚照没直接把话说穿。

    王渊说:“如此小事,不敢叨扰陛下。”

    朱厚照直指关键,问道:“你也反对调边镇入京?”

    王渊回答道:“臣不反对,臣只是觉得此举无用而已。”

    “练出一只强军无用?”朱厚照有点不高兴。

    王渊绕着圈子说:“唐时有人患病,请医师问诊。医师说,你五脏有疾、经脉紊乱,须得好生调养才行。那人却说,我只是头疼,你把头疼治好便可。医师施以针药,头疼自解。又过一载,那人对医师说,我脚痛得很,你给我治脚。医师又说,你五脏有疾,须得治本。那人不听,只是医脚,服药后奔走如常。又过三载,周身疼痛,药石不能救,遂亡。”

    “你是在说,朕头疼医头,脚痛医脚,讳疾忌医?”朱厚照开始生气了。

    王渊面色平静,拱手道:“臣只不过在讲故事而已。”

    朱厚照看向旁边的一个太监,那太监也看着朱厚照,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表示。

    明朝初年,有专门的起居注官,后来渐渐废弃了,皇帝的起居注都由心腹太监记录。

    朱厚照对太监说:“你写,朕不怕!”

    太监这才颤巍巍提笔记录,生怕皇帝反悔,这玩意儿几百年后,必为明代版“扁鹊见蔡桓公”。

    王渊拱手道:“陛下圣明!”

    “胡说八道!”

    朱厚照拍桌子,气呼呼说:“我若圣明,你怎会娶黄珂的女儿?专门跟我对着干!”

    王渊不卑不亢,解释道:“陛下,臣与黄家二千金情投意合,跟朝政没有任何关联。李阁老致仕之后,曾对臣有过重托,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此生不敢有违李阁老托付。”

    “他让你做什么?”朱厚照问。

    王渊早有准备,把那份改革方案递上:“李阁老对臣说,大明江山,风雨飘摇,不改不行。他没有改革的能力,杨阁老没有改革的决心,改革之事此时无从谈起。李阁老告诫,让臣静待二十年光阴!”

    朱厚照接过那份改革方案,只扫了一眼便不说话。

    这玩意儿他以前看过,而且是先皇驾崩之前,亲手交到朱厚照手里的。

    朱厚照跟父亲感情很深,因为父亲慈祥和蔼,很少对他说重话,几乎是百依百顺。他记得自己当太子时,有两年冬天久病不愈,一向勤政的父亲连经筵都不开了,每天守在床前亲自看着他喝药。

    这份改革方案,算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命,而他却抛之脑后早忘干净了。

    朱厚照此刻羞愧难当,心虚得一匹,竟然不敢抬头跟王渊对视。

    气氛平静而尴尬,王渊只能说:“陛下若无吩咐,臣就先行告退了。”

    突然,朱厚照问道:“诸多改革条目,你欲从哪方面下手?”

    王渊说:“清田,改税。”

    “不好做啊,”朱厚照心里门儿清,感慨道,“文官当中也有好人,但好人实在太少了,多为平庸虚伪之辈。朝廷让各地清田,还不得靠官吏执行,阳奉阴违能清出什么东西来?”

    王渊笑道:“若谁敢阳奉阴违,查出一个就处理一个。罢官的罢官,贬职的贬职,下狱的下狱,再设一《正德朝贪官录》、《正德朝庸官录》,将他们全部录入其中!”

    “哈哈哈,”朱厚照被逗乐了,赞赏道,“这个法子好,是该把他们记录下来通传天下。”

    王渊又说:“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在正式改革赋税之前,我希望陛下能够开海,通过海贸税收充实国库。如此一来,即便改革赋税时出现乱子,朝廷也不担心没钱花!”

    朱厚照疑惑道:“你数次说开海,海贸真能赚很多银子?”

    “多不胜数。”王渊道。

    朱厚照思虑再三,问道:“你准备如何开海?”

    王渊答道:“开海一事,错综复杂,必须先行试验。臣建议,先开广东之口岸,以观其利弊。利则顺之,弊则改之,等成熟之后,再慢慢推行到其他沿海省份。”

    朱厚照说:“让镇守太监和广东巡抚办理此事如何?”

    “臣担心他们与地方豪绅勾结,想亲自办理开海事务!”王渊说道。

    “你是翰林院官员,朕另有重用!”朱厚照提醒道。

    王渊笑道:“有杨阁老理朝,臣在翰林院又能做什么事?内阁和六部主官,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人。”

    这话说得犯忌讳,等于在质疑大明首辅。

    但朱厚照喜欢听,他就怕王渊跟杨廷和搅在一起,文官联合起来是皇帝不愿看到的。

    朱厚照问道:“你该以何职去办理开海事务?”

    王渊说:“等三年期满,下一届进士金榜题名,陛下可以擢升臣为礼部侍郎。以侍郎的身份,兼任广东巡抚,专门署理开海事务。”

    总督和巡抚是没有品级的,二品都御史可以兼任,七品监察御史也可兼任,尚书、侍郎、九卿也可以兼任。

    朱厚照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得失。

    王渊又说:“臣若去广东开海,必定带回无数税银,陛下在京整军也宽裕得多。”

    这话说到朱厚照心坎上,当即承诺:“那便如此定了。再过一年三个月,等殿试结束之后,我就让你巡抚广东去开海!”

    王渊没有谢恩,也没拍马屁,而是说:“一言为定,陛下可不能反悔。”

    朱厚照就吃这一套,哈哈笑道:“君无戏言,我可不是耍赖之人。”

    王渊又说:“弘治十八年进士严嵩,二甲二名,以庶吉士升翰林院编修。此人至情至孝,清廉无私,丁母忧方归。可翰林院以被人把持,他在翰林院连抄写公文都捞不上,请陛下给一个吏部的小官当当。”

    这是王渊第一次为人请官,朱厚照必须给面子。

    朱厚照说:“翰林院编修如此清贵,怎可去吏部任职?既是弘治十八年进士,便升其为侍读学士,再让他兼一个詹事府职吧。”

    这是走清贵路线,很大机会能入阁,至少也能混个侍郎、尚书。

    王渊给严嵩制定的却是干臣路线,他说:“严嵩此人跟臣一样,都是闲不住的,他想做些事情,而不是等着升官。”

    这话让朱厚照很满意,笑道:“我就讨厌虚伪庸官,看来此人与二郎志同道合。他是哪里人?”

    “江西人。”王渊答道。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既是江西人,便不好管江西事,可让他做山东清吏司员外郎,今后因功再给他升郎中!”

    什么鬼?

    说好的去吏部呢,怎么跑去十三司了!

    王渊望向朱厚照,朱厚照也笑着回看王渊。

    山东清吏司,属于大明十三司之一,掌管山东钱粮一应事务。

    包括山东的布政司、都司、卫所,不管要钱要粮,都得经过山东清吏司之手。

    另外,山东清吏司,还兼管辽东都司,带管各京卫、仓场、北直隶的的盐税衙门,还兼管锦衣卫、锦衣卫仓、大宁各卫所,再兼管整个大明的所有盐运司!(仅限钱粮事务。)

    严嵩一下子成了大明盐税、盐运领域的财神爷,而且还是第二把手,朱厚照打算今后将其升为一把手。

    这是个油水丰厚的职位,非常考验严嵩的人品。

    (剩一章明天再补。)

207【舅子请妹夫逛青楼】

    “让我去户部十三司?”严嵩惊道。

    王渊摊摊手:“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反正这个职务是烫手山芋。”

    严嵩坐那儿沉默了好半天,一直没有缓过神来。让他进十三司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山东清吏司。

    各省清吏司都有兼管范围,唯独山东清吏司油水最厚,只因沾到了一个“盐”字!

    当然,兼管职权如今没有定型,是可以活动摇摆的。历史上,直至万历三年,才把户部十三司的兼管范围正式确定下来。比如南直隶归并四川司,北直隶归并福建司,贵州司捞到几个钞关的关税,广西司只捞到御马监、象房和皇家动物园。

    王渊说道:“你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就算打算依附杨廷和,杨党那边也不可能真正信任你。”

    “我先理一下。”严嵩感觉里面的水好深。

    王渊笑道:“户部已经被杨廷和派系掌控,户部尚书孙交隔三差五辞职,陛下皆不准其致仕。你去了户部那边,天然是站在孙尚书那边的,也不算无依无靠。”

    严嵩说:“关键是杨廷和打算怎么对付我?”

    王渊分析道:“他有两个选择。其一,户部十三司的兼管职权,一直没有严格界定,只是照着洪武、永乐年间的规矩沿袭下来,但其间经历了多次更改。杨廷和可以引导内阁,把盐税和盐运职权,调换到其他司,让你没有油水可捞。”

    严嵩摇头道:“这种做法太费事了,还会引来陛下震怒,恐怕不易操作。”

    王渊又说:“其二,对你放任自流,等着你贪污,抓到你的把柄再进行弹劾!”

    “便是如此了,”严嵩感慨道,“我得勒紧钱袋子才行,否则这个官恐怕当不长,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王渊也是好笑,迫于局势,严嵩要被逼着做清官了。

    清廉如水严惟中,想想都够带劲的!

    严嵩抱拳道:“若虚,既为户部十三司官员,我就不能再居于此地,容易招人闲话。等元宵之后,便到城里寻民居租住,顺便把妻子也接来京城团聚。”

    “理应如此。”王渊道。

    古代服丧期间,按规矩是不能夫妻行房的。

    严嵩从赴京应考那年开始,一直到为母亲服丧结束,整整七年都没法跟老婆啪啪啪。因此,他至今没有儿子!

    历史上,严嵩是去吏部报到,无法官复原职,黯然离京回乡,才跟妻子生下严世蕃,此时应该已经怀孕了。

    如果过几个月把妻子接来京城,能不能怀孕都不知道,生下的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即便生出个儿子,且起名叫严世蕃,那还算真正的严世蕃吗?

    “老爷,夏婵姑娘来了。”仆人进来禀报。

    王渊说:“请她进来。”

    以前夏婵走路都一蹦一跳的,今天突然变得淑女起来。她学着大家闺秀轻移莲步,来到王渊跟前,双手结在腰间,屈膝行礼说:“王学士万福!这期的《倩女幽魂》书稿写好了,我家小姐已经认真校对过。”

    “多谢!”王渊接过稿件。

    在正式下聘之前,黄峨都不能再跟王渊见面,自然也无法过来帮着编报纸。

    这几天,许多学生也走了,人手不足之下,严嵩反而成了副总编。

    夏婵再次行礼:“王学士若无吩咐,婢子先行告退了。”

    王渊笑问:“你今天吃错药了?怎的如此规矩?”

    夏婵莫名其妙脸红起来,装作一本正经,答道:“侍郎家的婢女,本该端庄大方一些。”

    王渊笑道:“我觉得你还是蹦蹦跳跳的更可爱,且去吧!”

    “真的吗?那我走了。”夏婵又变得欢快起来,淑女气质瞬间消失。

    这丫头跑到门外,突然藏在墙后,贼兮兮的偷偷往里瞧,盯着王渊越看越觉得喜欢。

    古代陪嫁丫鬟,是要扶着小姐一起拜天地的,自己也算是跟新郎拜过天地了。大部分情况下,陪嫁丫鬟都会跟新郎行房,特别是在小姐怀孕的情况下,她们要负责帮小姐把夫君看牢。

    只有少数例外,比如聂夫人的陪嫁丫鬟,就被黄珂许配给自己的管家。甚至还有送人的,这种非常少,一来显得冷血,二来不尊重妻子和妻家。

    夏婵现在见到王渊,总是有几分羞涩,那眼神跟看未来丈夫没两样。

    王渊和严嵩继续编审稿件,扔给留京的学生校对,刻版之后等着日子便能印刷了。

    如今,《物理学报》的每期销量,已经增涨到四百多份。但因为稿酬提升,以及编辑人员的工资,每次发行反而还要亏钱,也就亏个一二两左右吧。

    本来销量可以更高的,却被盗版给狙击了。

    拥有蜡印机的京城书铺,往往买来报纸翻印,因为不计稿费、编辑成本,这些书店还能赚一些。

    没法管!

    字面意思,没有法律可管。

    王渊也不在乎那几个钱,懒得跟盗版书商计较。

    正月初三。

    喜欢在王渊教学时抬杠的河南监生谷高,拿着两份报纸过来,气愤道:“先生且看,这些书商盗印报纸也就算了,居然还盗得如此低劣。这一份报纸,在盗刻时抄错了好几处,把我们的物理实验印得错漏百出。另一份报纸就更可恶,直接把物理实验内容省略了!”

    王渊接过报纸仔细浏览,果然看到不少错误。

    这些盗版报纸,最大成本便是蜡纸版。小错可以融蜡修改,大错是没法融蜡的,于是为了省钱便将错就错。

    王渊办报纸是想传播数学和物理,所以才容忍这些盗版商。

    现在嘛,容不得了。

    “惟中,你来解决吧。”王渊笑着让严嵩去处理。

    其实很好处理的,去借两个锦衣卫,把所有盗版书商都请来。锦衣卫出面,谁还敢不来啊?

    严嵩当着那些盗版书商的面,拿出一副裱好的书法作品,笑道:“诸位请看。”

    众书商顿时脸色煞白,额头冒汗。

    报头“物理学报”四个大字,居然是皇帝的墨宝。真要严格追查,翻印、盗印《物理学报》属于欺君之罪,因为这几个字是专门写给王渊的。

    严嵩又说:“今天如果有没来的,烦请诸位回去转告,今后再有盗印报纸者,锦衣卫大狱的空房不少。”

    “不敢!”书商们纷纷表态。

    严嵩又趁机统计盗版销量,正版加上盗版,每期居然能卖出三千多份报纸!

    北京常住人口此时大概六十万左右,这还不算太监和宫女。还有许多驻京人员、无籍商贩和外地客商,总共加起来怎么也有七十万人以上。按三千份销量计算,老弱妇孺都计入其中,买报率大概有千分之四。

    跟识字率相比,销量有点偏高啊。

    后来王渊才知道,《物理学报》居然有发往外地。塘报发行系统的吏员,本来就要将官报发出去。他们顺手掏三分钱买《物理学报》,卖给各地书商盗版翻印,一来一回也算是不错的外快收入。

    《物理学报》仅发行十期,居然已在河南、辽东、山西、山东、湖广、江西和南直隶的各州府出现,其中《倩女幽魂》最受欢迎!

    当然,各地连载进度不一。

    比如在遥远的江西,《物理学报》暂时盗版到第四期,而且物理和数学内容被删除,只留下诗词、小说、散文等部分。

    正月第二期《物理学报》刚发出去,黄峤就笑嘻嘻跑来:“妹夫,正月十六日,丽泽会要在聚贤楼举办文会,邀你一起前去赏灯作诗!”

    “我不作诗。”王渊说。

    “不作诗也可,”黄峤好笑道,“他们都以为,《倩女幽魂》中的诗词,是你这个状元郎写的呢。”

    黄峨在撰写《倩女幽魂》小说时,跟当下其他小说一样,都自己写了许多诗词掺杂进去。虽然年龄尚幼,许多诗词还不老辣,但难得清新隽永,得到诸多士子认可。

    王渊颇为无语:“聚贤楼是青楼,哪有大舅子带妹夫去青楼的?”

    “只是观灯、听曲、作诗而已,又不干别的,”黄峤怂恿道,“反正元宵期间又不宵禁,喝到半夜都能回家。用修兄(杨慎)他们都要去的,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应该多多交流才对。”

    王渊心想:原来是“杨党”年轻官员的私下聚会,这是杨廷和对老子的试探拉拢吧?

    “行,我去。”王渊笑着答应下来,偶尔冒充杨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208【一堆主事】

    正月十六,元宵灯会开放的第二天。

    王渊对家仆还是蛮不错的,在十天灯会期间,轮流给他们放假进城观灯。

    今天是丽泽会约好的日子,王渊带着周冲和袁达出门。王渊自去聚贤楼宴饮,周、袁二人可去观灯,估摸着时间回来接他便是。

    “你这把破刀就不能扔在家里?”王渊好笑道。

    袁达抱着钢刀摇头:“阿爸说了,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这是京城,不是贵州。”王渊说。

    袁达自有道理,沉声说道:“京城砍人也得用刀。我们出去观灯,人多眼杂,万一遇到贼徒生事,我顺手一刀就把他给劈了!”

    “随你吧。”王渊懒得再劝。

    袁家两个小子,老大袁志莽撞头铁,老二袁达则沉稳内秀。也正因其沉稳性格,宋灵儿才派袁达来送信,换成别人她还真不放心。

    前两天,王渊试过袁达的武艺。

    才两三年不见,这小子身高蹿了半尺,力气也大了许多。或许是经过战场历练,刀法也更刚猛有效,抛弃以往的各种花招,刀刀都奔着要害下手。

    主仆三人溜达着进城,城西北并不热闹。此地有好些大型仓库,为防引起火灾,禁止花灯聚市。

    沿着西直门大街一直向东,穿过浣衣局胡同和羊房胡同,便来到什刹海。

    什刹海,明代称为“十刹海”,因为周遭的寺庙古刹很多。也有人称之为“积水潭”,这是从元代传下来的,元明两代的积水潭代表整个什刹海。

    自从有了李东阳,什刹海再添“西涯”之称。

    李东阳在获得皇帝赐宅以前,一直租住在积水潭边,因为这边的租金非常便宜。

    文人嘛,总得风雅一些。

    不管是什刹海,还是积水潭,都显得特别俗气。

    李东阳住在积水潭西岸,便将此地呼为“西涯”,西涯遂成他的雅号,文人们于是把整片什刹海都称为西涯。

    什刹海虽在北京城内,却也有不少农田,而且围湖造田愈演愈烈。

    水域面积减小怎么办?得泄洪啊。

    于是挖渠道与前海相连,过闸入皇城和西北进行分流。西北流过银锭桥,又倒流回后海,居然形成“银锭观山水倒流”的景观,引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此休闲娱乐。

    今天说是到聚贤楼聚会,其实是在什刹海聚会。

    请来聚贤楼的清倌人,租一条大船游什刹海,灯火映照水面煞是好看——还是文人们会玩啊。

    王渊主仆三人走出羊房胡同,便看到湖边到处是花灯,湖面上同样是一片灯火璀璨。

    沿街灯市虽然热闹好看,难免显得庸俗,到了这边则平添无尽风雅。

    明中期的什刹海,比后世要大得多!

    在李广桥附近的码头上,挺着一艘画舫。王渊刚走过去,便有聚贤楼的茶壶来迎接:“王学士,船上请!”

    画舫四处都挂着花灯,船上人人皆提灯笼。

    王渊让周冲、袁达去灯市玩,自己跟随茶壶上船,很快便在船上见到黄峤。

    “妹夫,你可算来了!”黄峤高兴道。

    杨慎也过来迎接:“若虚兄,里边请!”

    “客气!”王渊抱拳道。

    舱内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丽泽会成员,有已经当官的,也有还未中进士的。

    比如张含,云南人,丽泽会创始元老,已经三十三岁了,正德二年就考中举人,直至现在还是一个举人。这厮家里不缺钱,常年在京城求学,颇有不中进士就不回乡的意思。

    还有王廷表,也是云南人,杨慎五叔杨廷宣的学生。此人跟王渊同年中举,都是在昆明参加乡试,鹿鸣宴上还曾见过一面。

    这里云南人挺多,杨士云也是云南大理的。此人是弘治十四年的云南解元,蹉跎至今都没中进士,他年龄比杨慎大得多,却拜入杨慎门下做其记名弟子。

    “若虚兄,这位是曾屿,字东玉,四川泸州人,现为户部江西清吏司主事!”杨慎介绍道。

    王渊抱拳道:“久仰大名!”

    咱们前面说过,杨慎虽然正德六年中试,却把正德三年进士视为同年。这个曾屿便是其中之一,很早就投靠杨家,几年时间便官至户部主事。

    杨慎又介绍:“这位是刘大谟,字远夫,河南考城县人,现为户部广西司主事。”

    “见过刘兄!”王渊笑道。

    杨慎连续介绍几人,竟有五个户部主事,户部一共才十三司啊。

    王渊此刻终于知道,朱厚照为啥让严嵩去当户部主事了。杨廷和做得太肆无忌惮,居然把一堆正德三年进士,提拔为户部清吏司主事,并且全是他儿子的朋友!

    难怪户部尚书孙交隔三差五闹辞职,户部已经成了杨家的后花园。

    朱厚照对此一清二楚,于是在几个月前,把王琼擢升为户部左侍郎。一旦孙交辞职,王琼必然升为户部尚书,反正不能让杨党将户部彻底吞掉。

    不等杨慎继续介绍,王渊便抱拳说:“冯主事,好久不见!”

    正是在朝会弹劾过王渊的冯驯,也是户部主事,杨党的第六个户部主事。

    “王学士安好!”冯驯微笑道。

    或许是因为江彬的原因,冯驯再没有弹劾过王渊,而是逮着江彬开火,户部主事做得像御史一样。

    严格说来,严嵩也是杨廷和的门生,选庶吉士时曾经登门拜访过,严嵩跟杨慎的关系也不错。当然,那是正德初年的事情,杨家父子的门生故旧太多,早把多年不见的严嵩给彻底忘记。

    除了六个户部主事,还有两个吏部主事,以及礼部、工部、刑部和兵部主事。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弘治十八年和正德三年的进士,因为依附杨廷和的缘故,几年时间便能够迅速升迁。

    面对船上的一堆主事,王渊对杨廷和的朝堂势力,理解得更加清晰直观了。

    “开船!”

    杨廷和一声令下,画舫驶离码头,今晚的清倌人也应声登场。

    杨慎笑着对王渊说:“若虚可知,此位倌人,乃昨日新鲜出炉的元宵花魁!”

    “原来如此,今日算见识了。”王渊笑道。

    选青楼花魁这种事儿,是从弘治年间开始的,弘治朝以前的风气还没那么开放。

    历史上,杨慎被流放到云南,你以为日子过得很苦吗?人家写过一本《江花品藻》,专门点评云南名妓,便是在云南喝花酒的杰作。只有黄峨才是真的苦,留在四川守几十年的活寡,还要帮杨慎侍奉父母、抚育子女。

    明代这种点评名妓选花魁的著作,首推《莲台仙会品》和《燕都妓品》,前者点评南京名妓,后者点评北京名妓,不过现在都还没问世。

    “咚咚咚咚!”

    琵琶声响,京城花魁开始演奏了。

    画舫的舷窗也全部打开,文人们可以一边听曲,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远处湖面的璀璨花灯。

    而且船还是游动的,窗外景色不断变换,偶尔甚至能听到邻近画舫传来的歌声。

    城里人真会玩!

    (明日复明日,还是欠一更。)

209【青楼贞女】

    这位清倌人姓顾,单名曰盼。

    唱曲只是开胃菜,一曲之后,即行酒令。谈诗论赋一番,再度献唱,而且是大唱!

    从洪武朝到宣德朝,官妓以大唱为主,不会大唱没资格称名妓。

    大唱不仅需要丝竹伴奏,还得有行头装扮,辅以背景道具,可理解为戏剧。但又跟后世的京剧不同,它没有角色脸谱,演员行头更日常化。有对白,有唱词,也有表演,整体表演形式更像西方歌剧。

    大唱主要表演杂剧,《窦娥冤》、《西厢记》之类便是了。

    明初严格来说是禁止私妓的,只有官妓具有合法性。至明宣宗时期,京官下班之后,经常把官妓带回家,三五成群开派对嗨皮。当时的都御史刘观,出门都要带着艺伎;户部郎中萧翔干脆不理政务,每天都狎妓宴饮取乐。

    面对这种情况,明宣宗直接把官妓禁了。失业的官妓变成私妓,民间青楼从此兴起,碍于禁令又不敢大唱,于是名妓们纷纷改为小唱。

    小唱不需要舞蹈,不需要道具装扮,相当于明代的流行歌曲。

    明宣宗一死,官妓和大唱死灰复燃,但私妓和小唱却蔚然成风。到如今,大唱多在比较正式的场合表演,而文人狎妓则以小唱为主。

    眼下这位顾倌人,唱的是改良版《汉宫秋》,选取其中一个片段,只表演王昭君离开长安的故事。

    “好高!”王渊叹道。

    顾倌人全程蒙着面纱,看不清长啥样,给人最直观的印象便是身材高挑,王渊估算其至少有一米七五以上。

    黄峤拍手赞叹:“难怪芳名顾盼,果然顾盼生姿!”

    王渊也被那双眼睛给电到,在刹那间竟有心动的感觉。

    以前在聚贤楼遇到的李倌人,长得只是耐看而已,并且气质清冷朴素,纯粹靠歌声吸引顾客。

    此刻这位顾倌人,歌声稍微逊色,但那双眼睛太厉害了。明明蒙着面纱,却用眉目传情,让人下意识认为她是绝代美女。唱散曲时眼神妩媚,唱杂剧时却楚楚可怜,仿佛王昭君转世再生。

    她只视线一扫,就如同跟所有人对话,哀怨的眼神似在求救,直接把王昭君给演活了。

    王渊只能感慨:不愧是京城花魁,仅凭一双眼睛就堪称妖孽啊。

    这还不算完,酒过三巡之后,顾倌人再次表演。

    她已经喝得微醺,醉眼朦胧之下,双眼似乎带着氤氲雾气。而且,她还换了一身戎装,背上斜插两把长剑,小蛮腰被腰带勒得盈盈一握。

    众人把席案散开,中央摆放一只矮几,长二尺、宽三尺而已。

    顾倌人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脚准确踩到矮桌上,并在空中翻腾时拔剑出鞘。

    “好!”王渊不由鼓掌喝彩。

    丝竹声起,鼓声大作,顾倌人便在方寸之间跳起剑舞。

    有好几次,她都半只脚踏在桌子外边,仿佛表演失误要摔下去,却每次又轻松自如的化解,看得客人们心惊胆战。她手中双剑更是化作团团光影,配合着柔韧的腰肢,将刚与柔完美结合到一起。

    户部主事曾屿不禁吟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首诗吟出来,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让顾倌人的表演更加惊艳。

    剑舞完毕,掌声雷动,就连王渊都忍不住再次鼓掌。

    杨慎亦是心动不已,问道:“姑娘何不摘下面纱?”

    顾倌人收剑回鞘,抱拳说:“恐难从命,小女子尚未出阁。”

    女子嫁人称为出阁,而名妓出阁嘛,大家应该都懂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喜异常,俱都生出别样心思,却又不好跟杨慎争抢。

    杨慎扭头看向王渊,王渊只是喝酒,他对名妓没兴趣,只是稍微欣赏对方的剑舞而已。

    杨慎问道:“姑娘籍贯何处?”

    顾倌人道:“教坊司。”

    “我是问原籍。”杨慎道。

    “不提也罢。”顾倌人颇为高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杨慎再问:“如何才能让姑娘摘下面纱?”

    顾倌人冷笑道:“以杨首辅之势,杨公子强令教坊司即可。不但能让我摘下面纱,还能让我自荐枕席,不费吹灰之力耳。”

    杨慎瞬间尴尬无比,被当场怼得说不出话来。

    顾倌人收起冷笑,认认真真对杨慎说:“还有一种方法,杨公子帮我脱籍,然后明媒正娶把我娶回家。”

    这就是痴心妄想了,杨慎真敢那样做,怕要被杨廷和打断腿。

    王渊倒是有些好奇,问道:“姑娘如此守身如玉,真的能守住吗?”

    “唯死而已。”顾倌人答道。

    如此守节名妓,若只求脱籍为妾,王渊或许还能帮她赎身。但她偏要明媒正娶,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有那本事的不会娶她,愿娶的又没那本事帮她脱籍。

    而且观其言行,必为坚毅之辈,别想着凭借才学将其折服,也别想着通过甜言蜜语就让她爱慕。

    顾倌人把双剑往桌上一拍,说道:“诸位皆为仕宦名流,或许可以逼迫教坊司让我出阁,但出阁之日,便是我自尽之时。我劝诸位收起别样心思,若想听曲,我唱便是,喝酒、剑舞也可以奉陪!”

    “哈哈哈哈,”户部主事冯驯哈哈大笑,“如此奇女子,怎可亵渎?我敬姑娘一杯!”

    众人纷纷敬酒。

    杨慎也只得收起心思,恢复正人君子形象,问道:“姑娘可懂辞赋?”

    “只是略懂,”顾倌人说,“我不怎么喜欢读书,倒更喜欢纸上谈兵,杨公子愿意跟我谈兵事吗?”

    杨慎被郁闷得不行,摆手道:“罢了。”

    黄峤指着王渊,笑道:“我妹夫知兵,你们可以谈兵事。”

    顾倌人立即说:“王二郎战无不胜,我又不傻,怎会班门弄斧?”

    众人闻之绝倒,文也不比,武也不比,这位名妓好难伺候啊。

    顾倌人似乎对自己的剑法很自信,说道:“我倒是可以跟王二郎比试剑舞。”

    王渊也不惯着,当场拒绝:“我只会杀人,不会跳舞。”

    “那就比杀人,”顾倌人说,“你我在此论剑,或我杀了你,或你杀了我。”

    杨慎连忙劝阻:“元宵灯会,何出此血腥之言。”

    顾倌人根本不甩杨慎,拔剑指着王渊:“敢是不敢?”

    王渊摇头道:“你这不是比剑,你这是在求死。就算你能用剑杀了我,妄杀朝廷命官,终究还是个死罪。”

    “死又何妨?”顾倌人冷笑。

    王渊叹气说:“我虽然不是好色之徒,但颇为欣赏姑娘的剑舞。你若坚贞不屈,我帮你赎身脱籍便是,何必一心求死呢?”

    顾倌人道:“我说了,我不会与人做妾!”

    “我也没说要纳妾啊,”王渊笑道,“你脱籍以后,可以自去。若无生存之力,在我家做佣工也可,找到合心意之人自己嫁了也行。”

    顾倌人愣了愣,随即又不屑道:“多谢王学士好意,但没那个必要。”

    王渊叹息一声,也不再劝。

    此女一心求死,拉不回来的。因为即便能够脱籍,也很难再嫁良人,这辈子也难逃为奴为妾的命运——其实可以嫁给无权无势的平民,但这位姑娘心高气傲,估计也看不上没本事的。

    气氛愈发尴尬,今日作乐之兴,已快被顾倌人给败光了。

    顾倌人犹豫再三,似乎感受到王渊的好意,突然问:“王学士真想看我的脸吗?”

    王渊回答道:“有点好奇,但没必要。”

    顾倌人却突然笑了:“王学士待人以诚,小女子自然投桃报李。诸位也可一观,只是莫要后悔。”

    顾倌人抬手去揭面纱,众人纷纷翘首以待,随即集体爆发出一声惊呼。

    面纱揭下,左半边脸完美无瑕,右半边脸却有一道狰狞伤疤。

    那道伤疤从眉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将美感完全破坏。谁都没料到,昨日选出的元宵花魁,居然是一个已经破相的女人!

    顾倌人却非常自豪,摸着伤疤说:“我被送进教坊司的第二天,就有管事想要强暴我。当时我打烂杯盏,用瓷片在脸上划一道口子,再顶着管事的喉咙说:你死,或者我死!哈哈,那管事居然被我吓得当场尿裤子。”

    无人说话,船上只剩下顾倌人的笑声。

    良久,杨慎突然站起来,拱手作揖道:“之前言行,有辱姑娘名节,还请姑娘海涵。”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以表达对贞洁女子的尊重。

    只有王渊还坐着,慢悠悠喝下一杯酒。

    顾倌人见状问道:“王学士被吓到了吗?”

    王渊笑道:“你这才多大的疤?碗口大的疤我见多了,还是我亲手砍出来的。”

    “确实,王学士不可能被吓到,”顾倌人点头说,“今后王学士想要听曲,或者想要观赏剑舞,可随时来聚贤楼,我只收你半价。”

    王渊乐道:“我还以为免费呢。”

    “我愿给王学士免费,聚贤楼可不愿。”顾倌人觉得跟王渊说话最轻松,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王渊盯着她脸上狰狞的伤疤,又盯着她手里的宝剑,突然说:“我倒是可以你给寻一个夫君,保证不是做妾那么随便。”

210【带皇帝逛窑子】

    “唉,可惜啊,实在可惜!”

    半夜回家,黄峤一路长吁短叹,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曾屿惋惜道:“此女左脸纯净无暇,右脸却如夜叉罗刹。便是要毁容自保,也不止于此,她对自己太狠了。”

    “难怪如此才艺高超之女子,教坊司会将她卖到聚贤楼。”王廷表摇头道。

    教坊司里边的都是官妓,除了正常营业之外,更重要的职责是接待官员。但凡才貌俱佳的女子,教坊司都不可能外放,除非青楼出得起足够价钱。

    顾倌人属于户籍落在教坊司,所有权却被卖到青楼,属于官妓当中的私妓。这是违反法律规定的,但宣德年后就司空见惯了。

    若有谁为她赎身,不但要给青楼银子,还得给教坊司银子,里里外外要出两次钱。

    刘大馍说道:“虽为教坊司罪官之女,但亦堪称刚烈贞洁,我等还是不要背后议论为好。”

    “确实,此乃奇女子也,不可出言亵渎。”冯驯说道。

    话虽如此,但众人还是叹息不已。

    要知道,顾倌人脸上的伤疤,是用瓷片生生划出的,比寻常刀疤还更可怖。再加上其身处教坊司,破相之后便不受重视,当时连个大夫都没请,自行痊愈得留多重的疤痕啊。

    有些地方,肉还是往外翻的,令人视之而生厌!

    偏偏她蒙上面纱,或者只看左脸,又确实妩媚动人,强烈的反差让人心生怜悯。

    周冲和袁达早已在码头等候,王渊带着他们穿过两条胡同,便与杨慎等人分开回家。

    随后几日,王渊都没出门。

    阴阳先生已经看定日期,正月二十八属于黄道吉日,届时就可以去黄家下聘,这几天王渊都在准备聘礼。

    直至正月二十七,元宵灯会已经结束两天,王渊才佩戴豹牌直入豹房。

    朱厚照正在练兵!

    边镇虽然还未正式入京,江彬、许泰所领的边军,一共三千人左右,却直接进皇城在豹房训练。

    这很扯淡。

    朱棣当年虽然轮训各地军士,却都在城外军营操练,哪有把士兵弄进皇城的?别说皇城,若谁敢带兵进外城,朱棣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斩首!

    “皇爷,王学士来了!”随侍太监过来禀报。

    朱厚照骑在马上,手握刀柄,笑着说:“让他过来。”

    王渊走到豹房校场,发现钱宁和李应皆不在,皇帝身边只有江彬、许泰两位边将。

    很明显,李三郎已经失宠了。

    不过朱厚照还算念旧,在轰走二人之前,给钱宁加俸且升衔,把李应升为锦衣卫千户。李应继续统领豹房足球队,朱厚照偶尔会去看球,如此也不算彻底失势。

    顺便一提,去年朱厚照生日,一口气收了一百多个干儿子。江彬和许泰也在其中,他们现在应该叫朱彬、朱泰。

    “陛下!”王渊抱拳行礼。

    朱厚照笑道:“二郎,你看我训练的士卒威武否?”

    王渊完全不给面子,答道:“恕臣愚钝,真看不出来。”

    江彬依旧面带笑容,许泰却被激怒了。

    许泰是江彬引荐给皇帝的边将,城府远远比不上江彬,而且受宠得势之后异常跋扈。这家伙已经飘到没边,居然当场质问王渊:“王学士,这些都是百战精兵,如今又严加操练数月,如何还不能入王学士法眼?”

    王渊反问:“毫无征兆之下,半夜吹号集结,他们多久能在校场整队?”

    许泰冷笑:“哪有不提前打招呼,让士卒半夜集结的,王学士读过兵书吗?”

    “咳咳!”江彬连声咳嗽,提醒队友不要乱说话。

    王渊笑道:“陛下应该知道。去年臣训练六千士卒,只一个半月时间,就能做到半夜集结,一刻钟不到的士卒还要受到惩罚!”

    朱厚照点头说:“确实如此。”

    江彬拍马屁道:“王学士文武双全,当世仅有,臣不如也。”

    许泰突然不做声了,他敢当场质疑王渊,却不敢跟江彬唱反调。

    王渊又说:“陛下不如把那六千士卒,也一并招来豹房训练,让边军学学什么是纪律。”

    “此法甚佳,”朱厚照点头道,“明日便招他们进城,仍由潘……潘什么来着?”

    “潘贵。”王渊说。

    “对,就是潘贵,仍由潘贵坐营。”朱厚照道。

    王渊继续说:“臣练兵的法子,一日一操,风雨无阻,还经常半夜加操,也不知这些边军是否撑得住。”

    朱厚照冷笑:“撑不住也得练,朕可不养无用之兵。”

    王渊还在进谗言:“就怕两位将军爱兵心切,见到自己的士卒吃亏,跑到陛下身边告潘贵的刁状。”

    不等朱厚照说话,江彬连忙表态:“绝不可能!”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一支军队饱经沙场却欠缺纪律,一支军队纪律严明却缺少阵战,把两支军队放在一起训练可以互相促进啊。

    而且,自从江彬杀良冒功被揭露之后,朱厚照也发现身边江彬的人太多。他立即对随侍太监说:“传令御马监少监朱英,让他立即带六千士卒来豹房。那些兵依旧由他统率,但需交给潘贵坐营训练,擢升潘贵为指挥佥事!”

    江彬深吸一口气,把王渊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暂时忍耐。

    王渊笑道:“臣与陛下多日未见,甚至想念,不如今天一起去城里喝酒。”

    朱厚照哈哈大笑:“这是二郎头一回邀朕喝酒,肯定要给面子,且等我换身衣裳。朱彬、朱泰也一起去吧,都把衣裳换好。”

    江彬和朱泰立即领命。

    王渊毫无顾忌地说:“两位将军名声不好,臣又是文官,怕被人说闲话。”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看了王渊一眼,点头说:“那你们两个就别去了,继续在豹房练兵,把李三郎叫上便可。”

    王渊立即跟着朱厚照去换便服,只留下江彬和许泰在校场。

    许泰大怒:“此贼欺人太甚,必须除去!”

    江彬阴恻恻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他差点害我被老虎吃掉。但人家是状元,而且是文武双全,可以带兵打胜仗的状元。若我们与他起争执,陛下只能留一个,肯定是把他留下,你我皆可被陛下抛弃。”

    “那就直接杀了,”许泰狗胆包天,“听说此人住在城外,可令军士扮做盗贼,半夜杀进去放一把火,给他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许泰本人并不傻,他只是一朝得势,有些忘乎所以。

    而且,许泰以前跟王渊打过交道,就在斩获刘六刘七那一战。是许泰先发现贼首刘惠的,到嘴的肥肉却被王渊抢去,心里早就怀有怨恨,此时再见便恨上加恨。

    江彬死盯着许泰,仿佛在看一个智障,他也懒得反驳,只是问:“你敢单枪匹马,追杀数百贼骑几十里吗?”

    “当然不敢,”许泰笑道,“这些只是传言,还能当真不成?”

    江彬叹气道:“唉,我派人打听过,确属实情,良乡县无数百姓亲眼目睹的。如此骁勇之人,你派多少人去杀他?若是去得少了,怕不被他单骑追回军营!”

    许泰还在嘴硬:“那就设伏于街巷!”

    江彬气得肝疼:“你若想死,别拉上我。”

    许泰其实心里看不起江彬,他曾祖父受封永新伯,正经的勋贵爵爷。他爷爷是羽林军指挥使,他父亲是锦衣卫千户,他则是实打实的武状元。江彬自己也是羽林军指挥使,只不过以副总兵的身份协防宣府,因此被视为边将而已。

    相比起来,江彬算个什么东西!

    但形势比人强,江彬受到皇帝宠幸,许泰不得不跟着抱大腿。

    ……

    听说可以跟着皇帝微服私访,李应直接扔掉足球,欢天喜地跑去换衣裳。

    三人不敢从午门出去,那边人多眼杂,稍不注意就要被文官找麻烦。

    即便贵为皇帝,微服出宫时,也得从北安门或西安门离开。

    这次走得便是北安门,从豹房校场过太液池,便来到内官监和司设监。两监紧挨着北城门,附近全是太监,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吱声。

    朱厚照每次出皇城都很高兴,笑问:“二郎欲带我去哪里喝酒啊?”

    “聚贤楼。”王渊说。

    朱厚照哈哈大笑,指着王渊揶揄道:“想不到二郎也逛青楼!”

    朱厚照本来不逛窑子的,也不知道聚贤楼是什么地方。自从江彬受宠之后,就经常带着皇帝出入教坊司和青楼,江彬也因此多了一条被御史弹劾的罪状。

    相比而言,钱宁虽然也贪,也飞扬跋扈,但还不至于带着皇帝逛窑子。

    王渊今天就是要让朱厚照见见顾倌人,试探一下朱厚照的喜好。根据王渊对皇帝的了解,朱厚照很可能对顾倌人感兴趣,能在宫里多一条线路也未可知。

    说实话,顾倌人蒙面的时候魅力很大,王渊都看得有些心动了,所以才说愿意为其赎身。

    只是取下面纱怪吓人的,王渊难免以貌取人,对顾倌人没有丝毫**可言。

    或许,皇帝就好这一口呢!

    若是能诞下一个皇子……

    王渊仔细打听过了,朱厚照几乎不去后宫,甚至有人怀疑皇后还是个处。豹房里倒有不少女人,但朱厚照也不经常留宿,反而跟干儿子们喝酒大醉共眠。

    你说皇帝好男风吧,他对干儿子的长相又不挑,只要武勇或者幽默即可,甚至还有那种满身横肉、肥肉的大块头。

    王渊总觉得皇帝的性能力有问题,因为自卑才不敢留宿后宫,用荒唐贪玩为借口掩人耳目。

    当然,这只是猜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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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