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梦回大明春TXT下载梦回大明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61【天子旗仗】

    似乎老天爷都等不及了,第二天早晨无雾,而且太阳很早就升起来。

    明军一共五万八千正兵,另有三万辎重民夫,总计将近九万人。这比历史上远远稍多,主要归功于朱厚照提前一年出京,督促各边镇卫所补充空饷兵员。

    为啥只是稍多?

    因为宣府那边的近半援军,至今没有赶到战场,现在估计刚到怀仁县。

    朱厚照亲自排兵布阵,没有玩什么新花样,老老实实摆出大明常规阵型。

    皇帝自然是坐镇中军,再分出前后左右四军。

    五人为一伍,十伍为一队,十队为一哨,一哨五千人。

    前后左右四军,各布置两哨,四万正兵便撒出去了。剩下一万八千正兵,以及三万辅兵,皆在中军相机而动。

    每队前方,有三架拒马(或厢车),拒马中间连接铁链。蒙古骑兵想要冲阵,必须先下马,把铁链拆掉,而明军可随时解开铁链冲出。

    目睹这巨大的乌龟阵,达延汗根本没有进攻**。

    轻骑兵攻击如此严密阵型,还打个锤子呢?趁早洗洗睡吧。

    当天上午,达延汗派出上万骑兵,绕圈子进行四面佯攻,想知道明军哪个方向的部队最弱。

    结果,一无所获,都他娘差不多。

    下午又是各种佯攻,双方箭矢满天飞,勉强造成上百人死伤,阵亡者很可能只有两位数。

    这估计就是史书当中,说十万大军打了一整天,蒙古军队阵亡十六人、明军阵亡五十二人的原因所在。一个不敢攻进来,一个不敢杀出去,看似打得很热闹,其实都在互相试探消耗而已。

    眼见太阳就快落山了,朱厚照的急躁性格再次展现,他左顾右盼的问道:“鞑子不敢进攻,万一跑了怎么办?”

    江彬笑道:“鞑子若撤军,此战就算我们赢了,毕竟夺回无数财货和人口。”

    “本将军亲率大军作战,就只为抢回这点东西?”朱厚照很不满意。

    众将心中一惊,害怕皇帝下令冲锋。

    幸好,朱厚照还没智障到那种程度,他突然说:“打出天子旗仗!”

    “陛下不可!”众将连忙劝谏。

    大家都想依靠乌龟阵型,让蒙古小王子知难而退。如此,即可宣传为一场大捷,便是朝中文官都无法反驳,因为确实杀掉不少敌人,而且还抢回无数财货与人口。

    到时候,参加此战的将士,个个都有封赏,何乐而不为呢?

    但如果打出天子旗仗,让对方知道皇帝在此,很有可能不要命的进攻,万一把皇帝给掳走怎么办!

    王渊没有出声劝阻,因为他跟朱厚照想法一致,就是要吸引对方来进攻,否则这仗很难打下去。

    朱厚照呵斥道:“叫朕威武大将军!”

    “威武大将军,不可如此犯险啊。”

    “威武大将军,我们已立不败之地,没必要亮出天子身份。”

    “威武大将军……”

    面对如潮的劝谏声,朱厚照一意孤行:“不许说话,本将军已经决定了。亮旗仗!”

    御驾左右,立即举起十二面龙旗。

    继而,周围打出六十四面旗帜,有四象旗、五岳旗、二十八星宿旗等等。

    皇帝御驾的正前方,竖起一面北斗旗,接着又是一面大纛。

    那面大纛显得尤为抢眼,平时放在北京的旗纛庙中,每年春秋两季都要祭祀。只有皇帝御驾亲征,或者派朝中重臣出征,才会从庙中取出带到战场——刘六刘七闹那么大,这面大旗纛当时都没动过。

    如林般的各色旗帜打出,明军将士顿时士气高涨。这玩意儿真的跟战争游戏一样,特殊军旗亮出来,全军士气瞬间爆棚。

    “万胜,万胜!”

    数万将士自发大呼,越喊越整齐,宛若平地起惊雷。

    对面的达延汗哈哈大笑:“果然是汉人皇帝来了,今日收兵,明日再战!”

    眼见四面的蒙古骑兵退去,朱厚照担忧道:“本将军已亮出天子旗仗,蒙古小王子不会还要溜走吧?”

    众将哭笑不得,皇帝摆在这里,鞑子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当晚,张永主动找到王渊和江彬,三人再次私下里开小会。张永担忧道:“两位都是知兵之人,此战该不会有甚意外吧?”

    江彬说:“只要陛下不胡乱行事即可。”

    张永叹息道:“唉,咱家可不想做王振……”

    “呸呸呸,别说这种话,太不吉利了。”江彬连忙打断。

    王渊突然说:“最多三五日,鞑子必然有行动。他们为了保持机动性,舍弃了大量辎重,剩下的粮食能撑多久?到时候,要么强攻佯败,引诱我们追击,再寻找机会反攻。要么直接撤兵,再派哨骑观察我军动向,寻找机会大举突袭,‘土木堡之变’就是这样发生的。”

    张永说道:“那就必须时刻保持谨慎,不能给鞑子找到任何机会。”

    王渊扭头望向北边:“我最担忧的,是怀仁方向可能还有鞑子。前几日,我率五千轻骑开路,沿途鞑靼哨骑无数,被我追击之后,大部分反而朝着北方跑。敌军骑兵太多,我们的哨骑撒不出去,若是有一两万贼骑,一直悄悄跟在后方,也根本打探不出来。”

    江彬猛惊:“怕是真有可能。这股藏起来的大队贼骑,多半趁着我军追击之时,突然从后方杀出来!”

    王渊说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陛下的中军都不能乱动,我带来的神枪营、炮兵营,还有几种使用的神机营,必须用来守御中军大阵!”

    张永对江彬说:“朱将军,陛下若是犯险,你我合力将他拉住,别顾什么君臣礼节了。”

    “只能如此,我也怕陛下发生意外啊。”江彬郁闷道。

    王渊又亲自巡视军营,叫来自己提拔的潘贵等将领,告诫道:“你们守在中军,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得离开陛下半步。若有贼骑从后方杀出,给我狠狠击溃,没有出现敌情,就老老实实守着!”

    “遵命!”众将跪地领命。

    翌日,又是大雾。

    等雾气散去,两军再度交锋,烈度比前一天提升许多。

362【胜败一念间】

    数千鞑靼骑兵,不停在明军两翼来回袭扰,双方你来我往彼此赠送箭矢。

    正面数千敌骑退下,回到达延汗本阵积蓄马力。又是数千敌骑压上,一轮奔袭佯攻之后,突然朝着明军的前军冲锋。

    “放箭!”

    三千弓弩手,立即开始抛射。

    一轮箭雨射出,数十敌骑落马,蒙古人同样以骑射回敬之。

    “标枪!”

    两千多杆标枪,齐刷刷投出,又有数十敌骑落马,明军这边也被射伤射死数人。

    “刀盾手列阵,长枪手准备,弓弩手再射!”

    数千鞑靼骑兵转眼冲到阵前,中途又被弓箭射了一轮,这次留下上百具尸体。

    双方大概相距十余步,明军前军没有丝毫慌乱,鞑靼骑兵见恐吓无效,立即斜向从阵前略过。

    大明弓弩手和标枪手,趁着敌骑减速变向之际,立即进行疯狂投射。鞑靼骑兵瞬间就慌了,阵型变得散乱不堪,最后竟然直接溃败奔逃。

    朱厚照站在御驾之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况,顿时笑道:“又是佯败诱敌,本将军又岂会上当?命令前军,严守大阵,不得追击。”

    “威武大将军英明!”张永、江彬等人纷纷拍马屁。

    这年头的蒙古骑兵,就算不是出来抢劫的,也根本不会披挂重甲。

    他们喜欢两翼袭扰,正面佯败诱敌,拉散对方阵型之后,立即进行三面反冲锋。一次反冲锋无效,继续骑射袭扰,不让对方重新整队,最终在运动战中击溃追来的敌人。

    大明与鞑靼作战数十年,早就摸清了蒙古战术,就连朱厚照都不会轻易上当。

    面对如此情况,达延汗稍微有些头疼,刚才那一波佯败,蒙古骑兵遭受三百多伤亡,却没有起到丝毫诱敌效果。

    眼前这汉人皇帝,也太谨慎老练了吧!

    中午,蒙古骑兵散在各处,下马就地吃干粮,同时给马儿喂水进食。他们离明军大阵不远,只要明军敢出阵收捡箭矢和标枪,他们可以立即上马发动进攻。

    大明士卒也开始吃饭,这次南下救援,早就带够了粮食,不怕被蒙古人截断粮道——若半个月都无法分出胜负,明军可就近撤回应州城补给。

    下午继续厮杀,双方伤亡加起来不足三位数,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

    战场以北二十里,怀仁县以南十五里,同样在爆发战斗。

    奉命在怀仁方向接应的宣府边将庞隆、靳英等人,走到半途就发现不对劲,他们居然遇到大股的鞑靼骑兵。

    庞隆选择结阵扎营,又派出仅有的少量哨骑:“立即通知陛下,应州以北三十里,有大股敌军埋伏在此!应州通往怀仁的道路,已被鞑靼骑兵截断,但有变动立即撤回应州城里。”

    宣府骑兵早就聚集在王渊麾下,庞隆等人派出报信之人,只有寥寥十余骑而已。他们刚刚出营就被发现,遭到鞑子的疯狂截杀,只剩两三骑活着遁入东部山区。

    巴儿速孛罗也立即派出信使,通知达延汗说:“怀仁方向有明军出现,大概五千人左右,我的部队已被发现。明军派出报信的哨骑,有两三人逃进山中,估计两天之后就能绕向应州。这些明军,我留两千骑看守即可,请大汗尽快做出决策。”

    “召集各部首领商议明日战事!”达延汗打算下血本。

    翌日,风和日丽。

    达延汗只留三千亲卫,其余四万骑兵,全都撒出去轮番进攻。

    箭矢、标枪如雨般散落,双方伤亡迅速提升,明军左翼首先出现动摇。这些是萧滓、时春等人的部队,他们从大同前往平虏卫支援,又从平虏卫一路赶来应州,在应州又被围困数日,半个多月来就没怎么休整过。

    眼见左翼聚集的敌军越来越多,王渊连忙下令:“神机营、炮兵队立即援护左翼!”

    达延汗本来想诈败诱敌,此时感觉到战场变化,瞬间改变作战意图,亲率队伍杀来:“三面袭扰,全力进攻敌军左阵!”

    大概两万五千鞑靼骑兵,在达延汗的统领下,绕着明军左翼轮番骑射佯冲。

    攻势一波比一波猛烈,左军阵型愈发不稳,朱厚照从中军调遣两千人过去,总算没让左翼直接崩溃掉。

    “杀!”

    蒙古第一猛将阿儿托歹王,带着儿子布尔海,率领两万多骑兵冲锋。在友军几番佯攻袭扰之后,趁着明军来不及射箭、投枪的空挡,突然加速朝着大明左翼冲来。

    “佛朗机炮,全速射击!”

    二十门佛朗机炮,不等敌人靠近弓弩射程,便朝着平直方向开火。一颗铁弹打出,若是运气够好,能射穿好几个敌骑,战场顿时血肉横飞。

    明军左翼前排的刀盾手,暂时让出位置,露出后排整整六千余火铳兵。

    这些火铳兵,除了神机营之外,还有各边镇部队。被王渊全部集中起来,之前的战斗一直没动,此刻面对鞑靼大规模冲锋才亮出獠牙。

    王渊亲自跑过去:“没我命令,不准开火!”

    懒得搞什么三段射、五段射,待蒙古骑兵奔至三十步远,王渊突然下令:“开火!”

    “轰!”

    不仅六千余火铳兵一起发射,被王渊集中起来的五十架炮车(小将军炮),也瞬间发射出铁砂、铁片构成的散弹。

    鞑靼轻骑兵全力冲锋时,阵型稍微要密集一些。三十步枪炮骑射,直接消去一层前排,鞑靼骑兵阵型瞬间散乱,后面的骑兵撞上友军尸体也各种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左翼弓弩手也重新上弦,在刀盾手顶上去的瞬间又是一轮齐射。

    蒙古第一猛将、科尔沁部首领阿儿托歹王,由于冲锋在前,身上插着无数铁片,早已死得透透的。他的儿子布尔海,科尔沁部的继承人,也被炮弹轰断一条手臂,骑着战马摇摇欲坠。

    “撤回来,快吹号角!”达延汗气得脖子粗红。

    他连续佯攻袭扰数日,以为早就逼出明军的所有手段。甚至没见到火铳兵发射,也以为是火药用完了,哪曾想王渊留到现在才使用?

    “呜!”

    蒙古人吹响号角,那些冲阵的骑兵,纷纷减速转向,然后调头撤退。但也有千余骑,实在压不住马势,一头撞在明军左翼的拒马和车阵上,便有少数幸运苟活下来,也被明军长枪手捅成筛子。

    “敌军溃了,随本将军杀!”朱厚照从御驾跳下,翻身跨上战马。

    江彬和张永连忙扑过去,一人保住皇帝一条腿:“陛下,不可追击!”

    “胡说八道,”朱厚照大怒,“鞑靼贼子已经全军溃败,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江彬说:“此乃鞑子诱敌之计!”

    “你用数千骑兵的性命来诱敌?”朱厚照一刀砍出,“狗东西,快放开!”

    江彬吓得连忙缩手,张永也不敢阻拦,朱厚照明显发脾气了,谁敢再劝必定被一刀砍死。

    王渊正准备率领骑兵追杀一阵,刚刚打开车阵的铁索,就看到皇帝率领五百重骑冲来,气得大吼:“陛下,快回中军坐镇!”

    “全军追击!”朱厚照挥刀狂呼。

    五百重骑轰隆隆前踏,包括王渊在内的友军,只能纷纷退闪避让,朱厚照这家伙竟然率先带兵冲出大阵。

    皇帝都冲了,将士们哪敢不冲?

    特别是那些普通士卒,一个个热血上涌,完全被胜利给冲昏头脑。

    数万人的明军大阵,瞬间因大胜而散乱不堪,在追击各种当中,各部之间不断脱节。

    王渊对潘贵、魏升说:“你们带六千神枪、六千火铳兵,严守阵型徐徐前进,防止被鞑子攻击背后!”

    “是!”潘贵领命。

    太监张忠却冲过来,对火铳兵统领魏升说:“快快跟随陛下。”

    “不得慌乱,听我的!”王渊道。

    张忠说:“护卫陛下要紧!”

    王渊直接抽刀:“张督公敢不听军令?”

    张忠顿时脖子一缩,骑着马儿追赶皇帝,他生怕被王渊一刀砍了。

    朱厚照虽然很莽,但这次没看错,蒙古大军是真的在溃败。

    明军集中大规模火铳、火炮、弓弩,进行短距离齐射,上次使用这种战法,还是永乐皇帝朱棣亲征。见识过如此阵仗的蒙古人,早就死了近百年,达延汗怎料得到明军还有这一手?

    那恐怖的瞬间杀伤,那轰隆隆的开火声,直接将鞑子连人带马吓得惊慌失措。

    达延汗事先部署的佯败,如今变成了真败,一个传染一个,他想收拢部队都做不到。

    “升热气球,观察后方敌情!”

    王渊扔下一句,也带着五千轻骑追击。

    王渊带来的学生,立即升起热气球,手执号角、令旗与千里镜,密切观察后方的情况。

    朱厚照亲率重骑追杀一阵,砍死一个落马的敌人,翻身下马说:“脱甲再追!”

    五百重骑齐刷刷下马,脱掉锁甲与札甲,跟随皇帝再度冲出。

    “杀!”

    朱厚照变得一身轻松,高举御刀策马狂奔,感觉好像太祖与太宗的魂魄附体。

    王渊不敢离皇帝太远,一边奋力追杀,一边观察情况,他现在的主要职责是保护皇帝安全。

    战况变化实在过于突然,埋伏在十余里外的巴儿速孛罗,根本没法在第一时间赶到战场。不过这也够了,他麾下有上万骑,而明军阵型乱得不成样子,只要赶来就能将明军杀得全军溃败。

    “呜!呜!呜!”

    热气球上的物理学门徒,隔老远就看到巴儿速孛罗,立即吹响号角,打出旗令让全军整队。

    但绝大部分明军部队,都难以收回。

    蒙古人逃疯了,明军士卒追疯了,这仗打得一塌糊涂。

    大同总兵王勋,老将张輗,辽东游击萧滓,是少数还保持理智的边将。他们听到号角,又用千里镜看清旗令,立即鸣金收拢队伍,迅速集结以阻击身后的鞑子。

363【差点被反杀】

    “呜~呜~呜~~~~~”

    达延汗命令亲卫疯狂吹号集结,渐渐的,便有数千骑兵聚在他周围。

    朱厚照此刻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已完全失去理智,只顾带领卸去重甲的五百骑兵追杀。当达延汗能够有效聚兵之时,明军只有王渊带着五千骑兵赶上,其余步卒全都被皇帝甩在身后。

    正德朝的大明边军还没烂透,边将们的基本素质也不错,更何况参与此战的将领,都是朱厚照精心挑选过的。

    “坏了!”

    眼见皇帝越跑越远,所有边将全都冷静下来,瞬间浑身冰凉惊恐万分。他们熟悉蒙古骑兵战法,达延汗完全有能力中途聚兵,然后突然杀一个回马枪,之前的溃败也能变成诱敌深入。

    边将们立即下令停止追击,一边收拢士卒,一边缓慢前进,随即以急行军的状态朝皇帝靠拢——若是皇帝被反冲锋,只要不当场战死,他们也能在后边有效接应。

    皇帝和五百豹房骑兵,胯下全是精挑细选的良驹。

    别说步卒追不上,便是明军骑兵都追不上。

    王渊之前沿途传令,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只能让袁达临时统率部队,自己骑着阿黑疯狂追赶,等追上皇帝的时候,已经进入他娘的朔州地界。

    追了好几十里!

    “陛下,快停止追击。”王渊奔至朱厚照身边。

    朱厚照回头一看,顿时催促道:“让你的兵搞快些。”

    王渊焦急喊道:“再追就中了鞑子的诱敌之策,陛下你清醒一点!”

    朱厚照愣了愣,瞬间恢复神智,连忙下令停止前进。

    前方不远处,一个蒙古首领喊道:“大汗,汉人皇帝没追了!”

    “那咱们杀回去。”达延汗笑得很开心。

    除了四散而逃的骑兵,此时此刻,达延汗身边可供调遣的兵力,竟然还有两万多人马。他在半路上就止住溃败之势,因为这些鞑靼骑兵早就习惯佯败诱敌,刚开始可能被恐怖的明军火力打蒙,但奔逃几十里怎么可能还不恢复?

    这些鞑子骑兵非但重振士气,而且还顺便发挥演技,一直都做出慌乱逃跑的样子。

    其目的,无非是把明军拉得越散越好,把汉人皇帝引诱得越远越好。

    历史上,此战细节已经无从知晓,只说朱厚照亲率大军,从应州一直追到朔州。突然间起了沙尘暴,双方只能各自罢兵,也不知道是达延汗运气好逃出生天,还是朱厚照因此躲过蒙古骑兵的引诱。

    反正,朱厚照胳膊腿儿齐全的回京,而达延汗回到草原不久就死了。

    不管如何,现在被蝴蝶翅膀一扇,双方作战时间已经改变,至少今天不可能有沙尘暴帮忙解围。

    在朱厚照和王渊撤退之时,达延汗立即回身反击。震天号角声中,那些胡乱奔逃的蒙古骑兵,也渐渐从两翼汇聚起来,几十上百人一队开始袭扰朱厚照。

    五百豹房骑兵与五千轻骑成功汇合,王渊挥手下达指令,竟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折身向北直奔山区。

    北边是绵延数百里的洪涛山脉,属于阴山山脉的余脉。

    虽然不知道王渊什么想法,但皇帝和士卒都选择相信王二郎。足足狂奔两刻钟,众人终于抵达山区,沿着山脚一阵奔跑,王渊瞅准一个山谷冲进去。

    山谷狭窄,只能容纳两三骑同时奔跑,大规模骑兵部队根本没法展开。

    在山谷行军一刻钟,王渊突然下令:“全体下马,积蓄马力。袁二,你带数骑继续前进,看看更里面是什么情况。”

    谷外。

    “大汗,要追进去吗?”一个部落首领问。

    达延汗犹豫不决,一旦进入山谷,蒙古骑兵战法就得抓瞎。若是不能短时间将皇帝拿下,等明军大部队赶来,追进去的骑兵全都会被堵住,并且遭受明军的前后夹击。

    可山谷之中,是汉人皇帝,错过这次机会,今后再没有抓住皇帝的可能。

    好难抉择啊!

    达延汗七岁继位,娶了自己名义上的祖母,即他爷爷的第二任妻子。在妻子兼奶奶的辅佐之下,达延汗还没亲政,就开始征讨更强大的瓦剌部落。接着,达延汗又征服朵颜三卫,联合朵颜三卫打败亦思马因,抢回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个时候,达延汗不过才十三岁而已。

    他十四岁亲政,废除北元政体,恢复成吉思汗旧制。接着又征服鄂尔多斯、土默特等部,再度统一蒙古,被视为蒙古中兴之主,人人皆呼其“成吉思汗第二”。

    到如今,达延汗也只有四十四岁!

    这些年来,达延汗南征北战,无往而不利,还真没遭受过今天这样惨重的损失。将近五千蒙古轻骑,要么被当场战死,要么死于溃败途中,就连麾下第一悍将都阵亡了。

    这口恶气,达延汗实在吞不下,更何况还有一个皇帝在诱惑他。

    “阿尔苏,你率领一万五千骑,袭扰后面的明军,”达延汗当即下令,“不求杀伤,主要是拖住他们。找几个懂汉话的,在阵前高呼‘汉人皇帝已死’,明军必定慌乱不堪。若没有机会将其一举击溃,就一直袭扰,把这些明军引向朔州方向,让他们误以为汉人皇帝去了朔州。”

    阿尔苏,又名“阿尔苏博罗特”,全名“我折黄太吉·孛儿只斤”,是达延汗跟祖母生的第四子,现为多伦土默特部之首领,他的领地正是河套地区。

    等第四子阿尔苏率部离开,达延汗立即亲率万余骑兵,一头钻进那陌生山谷之中。

    王渊则派遣两个士卒,爬到山顶轮番吹号角,以吸引明军各部朝这边靠拢。

    当达延汗带兵进入山谷时,负责打探前路的袁达,派人回来禀报:“陛下,王总督,前方数里之外,有一开阔地带,甚至还有几户山中居民。”

    “走!”王渊立即下令。

    朱厚照此时也不打岔,他正在反思自身过错,一切军权都移交给王渊。

    五千多骑兵,连人带马,很快穿过狭窄地带,前方顿时豁然开朗,王渊还看到山坡升起炊烟。

    朱厚照终于开心起来,一点都不见害怕,甚至笑着说:“此地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

    确实很好防守,来时的山谷,只容两三骑并行,而此处可并排站立十多个人。

    王渊运气很好,这是绝佳地形,蒙古鞑子来再多,也得老老实实排队厮杀。

    当然,若是运气不好,全军陷入绝境,王渊就会下令弃马,带着皇帝爬到山上打游击。

    之前不原路返回,而是率领骑兵进入山谷,其原因是害怕回去遇到敌人。如果达延汗在应州埋伏数千骑兵,明军大部的纯步兵队伍根本拦不住,到时候皇帝必然被前后夹击。

    事实也是如此,达延汗第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率领上万骑兵掩杀过来,却被严阵以待神枪营、神机营击退。他立即绕道奔向朔州方向,沿途还将没来得及整队的左钦部击溃,一阵追杀之后便继续前进。

    其他明军各部,纷纷整队阻击。巴尔斯博罗特见没有突袭机会,便杀向朔州跟达延汗汇合。

    若王渊选择原路返回,必然跟巴尔斯博罗特撞个正着。

    王渊来到相对开阔处的山谷,立即命令士卒砍树搬石,将身后狭窄处山谷给堵住。接着又派人“请”来山民,拱手问道:“各位老乡,我等乃大明官军,可还有其他出谷的道路?”

    山民们被吓得不轻,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朱厚照解下玉带,递给一个年长的山民,和蔼可亲道:“老丈,可有其他出谷的道路?”

    老者跪地磕头说:“这位将……将军,那边确实有条山路,但不能骑马通行。走两天可以出山,出去再走小半个时辰就是山阴县城。”

    朱厚照立即解下玉佩,交给两个豹房亲信:“你们到了山阴县,立即骑马去报信,带大军将这些鞑子堵在谷中!”

364【当狗也不容易】

    先来说说地理位置。

    朱厚照之前被夜袭的地方,在金沙滩西南数里之外。而大明与鞑靼交战数日的地方,距离金沙滩同样也不远,位于怀仁、山阴、应州交界地带——偏应州地界。

    正是“杨家将”的传说当中,杨大郎、杨二郎、杨三郎战死,杨四郎、杨八郎被俘的那个金沙滩!

    如果硬要扯上关系,朱厚照班师回京之后,可说自己曾与鞑子大战金沙滩。反正隔得很近,并非完全吹牛,传到民间还更容易被百姓津津乐道。

    洪涛山脉,是大同盆地以西群山的总称。

    王渊和皇帝此刻身处的山谷,离朔州城稍远,离山阴县更近。

    达延汗虽然迫切想要擒获汉人皇帝,但追进山谷却异常小心。甚至还派哨骑向前打探,生怕中了明军埋伏,毕竟这属于绝佳的伏兵地形。

    “呜!呜!”

    爬到山顶的两个明军士卒,按照王渊的指示,轮流吹响号角吸引友军来援。

    达延汗听得烦躁不已,说道:“选十人下马,爬上去杀了那两个号手!”

    此山谷之表层,为黄土半覆盖,偶尔亦有硅质灰岩和石灰岩露出。前山地区的地形极为复杂,刚入谷时相对平缓,向山中行走数里,山势立即陡峭起来。这破地方爬山已是不易,更别提爬上去杀人,两个大明士卒边跑边吹号,带着十个蒙古敌军满山乱转。

    又前行一阵,哨骑回来报告:“大汗,谷中没有伏兵,前方两侧的山壁已无法攀登,明军用黄土、石块和草木堵住了通道。”

    达延汗沿途观察地貌,发现谷中植被稀少,此时又是深秋季节,零星草木早就枯黄衰败。若明军选择火攻,虽然可以迅速蔓延,但火势不可能烧得太大。

    “先清除前方野草!”达延汗再次下令。

    又有三十人被派出,将战场附近的谷中枯草铲除,不留给明军丝毫火攻的机会。

    山谷通道虽然被堵住,但临时制造的障碍很容易清除,鞑子只需付出少许性命就能搞定。

    眼见一队蒙古士兵过来,因为中间隔着障碍物,王渊立即命令骑兵手弩吊射。

    弩箭只造成四人伤亡,那队蒙古士兵已冲到障碍物前。

    王渊不等他们把东西搬开,就下令将障碍物上的枯草点燃。一边点火还一边加料,反正满谷的枯草,可燃物多得很,两军之间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这还怎么进攻?

    别说那些燃起的枯草了,挡道的黄土和石块,也很快被烧得滚烫。蒙古士兵想要去搬开,一碰就烫得哇哇大叫,只能脱下衣服当防火手套。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鞑子死伤三十多人,依旧无法打通山谷道路。

    那些石块和黄土,甚至都已经被烧红了!

    “都退回来!”达延汗突然想出计策。

    达延汗挑选一匹受伤的战马,命人蒙上战马的眼睛,然后抽刀子猛戳。战马吃痛受惊之下,立即疯狂朝前方狂奔,沿着山谷直冲被烧红的障碍物。

    “轰!”

    那些黄土和石块,都是临时寻来的,本身体积就不大。再加上已被大火烧脆,顿时就撞塌出缺口,灰烬、火星、土石碎末乱飞。

    “再来!”

    又是一匹马被蒙住眼睛,狠狠撞死在障碍物上,将那缺口撞得更大。

    一匹接着一匹,蒙古人用五匹马的性命,终于把障碍物撞平——滚烫的石块和黄土,已经堆得有半人高,但双方总算可以接战了。

    但达延汗并不立即进攻,而是让人脱衣负土,顶着弩箭填高自己这边。

    这样,蒙古士兵就可以沿着填出的斜坡而上,冲到障碍物上反而比明军高出半个身子,拥有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

    王渊瞬间明白达延汗的意图,一边命令射杀负土的敌人,一边派人把自己这边也填成斜坡。

    此时已近傍晚,双方都没想着休息。

    达延汗本想继续使用“奔马阵”,直接朝明军的人堆里冲。但他刚把战马蒙上眼睛,王渊也把几匹战马蒙上双眼,牢牢将狭窄的山道给堵住。

    见此情况,达延汗只能收回战马,突然下令进攻,且命令后排士兵吊射。

    王渊占据有利地形,他这边山谷更开阔,让士卒尽量贴着山壁站立,以减少被弓箭射杀的几率。这样,虽然当面防御显得空虚,但其实更有利于作战——蒙古士兵冲进来又咋样?山道两侧全是明军,等于少量士兵被左右夹击。

    朱厚照被安排在很后面,他虽然想要亲手杀敌,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任性。

    天色越来越黑,朱厚照根本看不清前方战况,只能听见喊杀声震天。他浑身热血上涌,手心里全是汗,并无多少害怕,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

    只见一队火把由远及近,亲卫过来禀报:“陛下,有山民青壮,想要投军报国。”

    朱厚照非常高兴:“带他们过来!”

    十多个汉子举着火把而至,齐刷刷跪在朱厚照面前:“拜见将军!”

    朱厚照问道:“你等愿投军报国?”

    “正是!”一个中年汉子说。

    “好,好,其志可嘉。”朱厚照笑道。

    土木堡之变以后,蒙古肆虐山西,又遭连年大旱,由此产生数百万流民。这些流民曾大举南下,仅是荆湘地区就汇聚上百万,被明宪宗一边招抚、一边清剿,总算彻底解决心腹大患。

    而此处山中的居民,也是土木堡之变以后,为躲避战乱和灾荒逃进来的。

    他们全都属于无籍黑户,平时不用纳税服役,靠种粮食和打猎为生。

    王渊只“请”了几户过来,除开带路出山之人,其余全都被临时看管起来。但附近还有更多山民,这边打得热火朝天,山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反正都已经被官兵发现,事后多半会被追查,索性直接跑来投军报国。

    黑灯瞎火厮杀好半天,山谷里本来就光线阴暗,就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几分,杀到最后根本分不清敌我,而且接战之处堆满了尸体。

    见明军士气如虹,无法一战而下,达延汗终于决定罢兵休整。

    “大汗,不能再打了啊,”一个蒙古首领跪地,说道,“我蒙古儿郎,该当战死在马背上,而不是弃马死在这山谷中!”

    达延汗冷笑:“把儿孙,你是不是在怨我,让你的部族主攻?”

    “不敢!”把儿孙连忙磕头。

    把儿孙,朵颜卫都督花当的长子,名义上属于大明武官,却被达延汗当狗一样使唤。

    大明开国之初,朵颜三卫内附,朱元璋置大宁都司,让宁王去统领这些蒙古部族——就是要造反那位宁王的祖宗。

    朱棣起兵靖难,怕被宁王捅菊花,于是只身前往大宁谈判。回去的时候,朱棣把思归汉军搬空了,就连宁王设下的伏兵,都被朱棣一并带走。由此,大宁卫不再有汉军压制蒙古,朵颜三卫成了大宁之主,大宁都司被内迁到保定。

    朱棣称帝之后,朵颜三卫有从龙之功,正式获得大宁卫的地盘。又害怕宁王学自己,朱棣把宁王扔到江西,朝廷彻底失去对大宁的控制。

    朱棣都还没死呢,朵颜三卫就开始叛乱。

    朱棣大怒,御驾亲征,数次大胜,朵颜三卫纷纷归降。但朱棣下令,投降之人,一律释放,不准杀戮。

    明宣宗时,朵颜三卫再叛。

    明宣宗亲率三千骑追击,出喜峰口与敌激战,皇帝直接奔于阵前,射死朵颜前锋三人。遂两翼齐发,大破朵颜三卫,纷纷跪伏于明宣宗的黄龙旗下。

    一直到土木堡之变以前,都是朵颜三卫袭扰边境,被明军打痛了再投降,如此循环往复。

    弘治年间,鞑靼崛起,把朵颜三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只能被迫臣服于达延汗。这些年一直侵扰大明边境,正德十年又被明军痛揍,只能入朝请降,然后降而复叛。

    大明厌恶朵颜三卫的摇摆不定,达延汗同样如此。

    于是,达延汗命令朵颜都督花当,将其长子把儿孙送来自己身边。一来作为质子扣押,二来借此掌握朵颜部的一些兵力,今天的进攻也让朵颜部去血战送命。

    把儿孙简直欲哭无泪,谷中血战半日,他的部众已战死上千人!

    但又没办法,想反抗等于做梦。

    这些年,朵颜三卫的日子咋过的?

    被达延汗逼着侵略大明边境,被大明打服之后又投降。一旦投降,达延汗便借口朵颜部投敌,带兵冲到朵颜部又抢又杀。

    可怜的朵颜三卫,其实是被大明和鞑靼轮番吊打。

    鞑靼各部将把儿孙耻笑一番,也聚在一起讨论战局,大部分首领都不愿再打。一来山中作战,专业不对口;二来地形受限,蒙古士兵处于劣势。

    即便能擒获汉人皇帝,鞑靼士兵也得死伤好几千。

    达延汗苦思良久,说道:“我们兵多,地形又窄,可以分兵作战。左右各派三千人,寻找合适地点,爬上山绕到明军后方,前后夹击定能一战而胜。明日继续进攻,为绕后的部队争取时间。”

365【我是一个狙击手】

    王渊麾下的五千轻骑,身上带着两日的干粮和饮水,这是打算随时出阵追敌而做的准备。

    朱厚照的五百豹房骑兵,却啥都没带,两层重甲也脱了扔在追敌途中。因此衣服都穿得不够,入夜之后越来越冷,现在都围着火堆哆嗦取暖。

    轻骑兵们把口粮分出,暂时还不用杀马充饥。

    “陛下,总督,烽料备齐了!”一个叫朱忠的豹房亲信奔来。

    朱厚照高兴道:“明日便点烽火。”

    王渊皱眉说:“我们入山怕有近十里,在此点燃烽烟,友军很难看到,必须到更前面的山头点火。”

    朱厚照立即把投军的山民叫来,问道:“哪里适合攀爬前往外面的山顶?”

    一个山民青壮回答:“适合攀爬的地方,在蒙古鞑子身后四五里。越往大山里走,山势就越陡峭,大军不可能通行。不过我可以挑地方爬上去,然后再扔绳子下来,这样就好爬得多。”

    王渊立即下令,前往山民家中收集绳索。

    普通绳索太细,难以长久承受重量,只能数条编成一条。如此就有点不够用了,王渊又让士兵割马尾毛和鬃毛,全部用来编成绳索,这玩意儿还是很结实的。

    军中烽火,十里一个信号,再远就不易观察了。

    想要形成十里外都很看到的烽烟,自然不可能随便烧点茅草。它需要干柴、湿柴、油脂、牛羊粪等物交替使用,牛羊粪还得用水浇成半湿状态,这样才能炮制出冲天而起的滚滚大烟。

    负责攀爬山壁的山民很给力,估计是平时打猎、采药时练出来的。十余丈(50米左右)高的陡峭山崖,只带一把药锄,光着脚就那样上去。

    绳子有些不够,只做了两条,一次只能两个人往上爬。

    即便如此,上去几人之后,也有一个士兵失手,二三十米摔下来死得透透的。

    然后四个人一组,用绳索拉扯烽料上去。等烽料在山上堆好,再继续派人攀爬,前去燃烧烽烟的士兵至少得二十个。一来方便运送大量烽料,二来中途有人掉下山,也有足够的人手补上。

    攀至五更天,终于凑足二十人,立即由山民带队进发。

    此处的山顶相对开阔,不用打火把就能抹黑赶路。约末前进两里地,那山民就让官兵点燃火把,更前方的情况看得人腿脚发软。

    山体大都由黄土覆盖,水土流失非常严重。许多地方,表层黄土被冲刷殆尽,露出下边的硅质砂石,山顶越来越窄不说,而且到处是凹凸不平的缺口,经常只能容一个人攀爬上下。

    稍不注意,就会踩到松散黄土,然后失足从山顶落下。

    途中摔死两个士兵,加上山民在内,烽火队伍只剩十九人。

    此时天色已亮,山民爬上一个高地,突然惊恐大喊:“有鞑子!”

    蒙古士兵分成两股,但只在南边找到易于攀登处。他们没有绳索可用,攀爬时摔死的人更多,接着是崎岖不平的山顶,途中不小心又摔死好几个。

    此时此刻,一个山民外加十八个明军,跟上千蒙古士兵大眼瞪小眼。

    这破地方,便是正常行路都困难,更何况要抡刀子开瓢。

    “结阵!”

    负责带队的大明旗官,很快就反应过来。将他们背来的柴薪,堆在前方抵御箭矢,然后就地点燃烽火。

    蒙古士兵就算有上千人,此刻也只能抓瞎。必须一个一个排队过来,而且还得小心踩滑了摔下去,他们唯一的进攻方式只剩隔空放箭。

    大明官兵全都背靠柴薪,根本不受箭矢影响。

    先点燃干柴,然后加入油脂,接着又铺一层湿柴,再丢些半干半湿的牲畜粪便进去。就这样一层一层添加,他们背来烽料,至少能烧小半天。

    蒙古士兵,还在放箭,自己过不去,也不让敌人过来。

    ……

    拉回黎明时分。

    等烽火队登山完毕,王渊对朱厚照说:“陛下,我也上去,此处交给袁二指挥。”

    朱厚照怕王渊摔下来:“你去作甚?”

    王渊笑道:“我带兵爬上去,在鞑子头顶扔石头。如果能发现鞑子首领,或许可寻机一箭射死。”

    这次轮到朱厚照劝阻:“派别人去便是。”

    王渊摇头说:“我箭法更好。”

    王渊从小生活在大山里,攀登山崖犹如家常便饭,更何况还有一条绳子。他力气又大,脚蹬山壁,抓着绳子,干脆利落的快速上升,比普通士卒快了两倍有余。

    待到天色大亮,明军这边又成功登顶二十多人。

    王渊亲自带队搜检石块,可山顶的石块不多,只能掰下一些黄土疙瘩。

    鞑子再度组织进攻,负责往里填命的,自然是那些受欺负的部族。反正达延汗不会感到心疼,这次他的损失有点大,多送些平时不听话的部族去死,还可以加强达延汗家族的统治。

    只要能抓住汉人皇帝,一切都值得。

    王渊让士卒将黄土疙瘩码放在山顶,暂时没有往下扔。他拿出千里镜,趴在山顶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一个组织进攻的蒙古首领。

    感觉不满意,再继续观察。

    不片刻,王渊似乎发现鞑靼中枢所在。

    那里有好几个蒙古首领,骑在士兵肩上观察战况。这是因为山谷中无法起高台,而蒙古士兵的肩膀,要比蒙古战马更高一些。

    之前数日厮杀,王渊用千里镜观察过敌方首领。

    其中,达延汗出镜率很高,毕竟此人是鞑靼本阵中枢所在。

    突然,王渊心脏突突一跳,他居然真的看到了达延汗。此人骑在一个士兵肩上,左右各有士兵扶住,正在沉着观察前方战况。

    王渊换了一个更好的狙击位,取出犀照弓,搭重箭上弦。

    此时双方的垂直距离,仅有五十多米而已。王渊为了方便射击,主动调整狙击位置,直线距离也就六七十米。

    这么近,王渊拥有十足把握。

    甚至,王渊害怕达延汗乱动,没有瞄准咽喉和脑袋,而是瞄准对方的胸膛。

    “嗖!”

    一支重箭飞出,达延汗正好偏下身体,对自己的长孙卜赤说:“如此战局,应当……”

    话未说完,达延汗左肩中箭,直接轰倒回去。

    王渊迅速再次搭箭,不待弓弦拉满,便又是一箭射出,这次射中达延汗倒挂在士兵肩上的小腿。

    连续两箭命中目标,蒙古人终于反应过来,团团将受伤的达延汗围住。

    突然,两三里外的山顶,赫然升起滚滚狼烟。

    “投落石!”

    王渊说完就拿出号角,在山顶吹响进攻的号声。

    二三十个明军士兵,从山顶投下黄土疙瘩。即便黄土松散,几十米高砸下去,一旦把人砸中,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又是身后的狼烟,又是头顶的号角和落石,蒙古军队顿时就慌乱起来。

    “有埋伏,快撤!”卜赤抱着达延汗的身体大喊。

    鞑靼别部首领、老将那孩大呼:“留下两千人断后,留下两千人断后!”

    断个屁的后,达延汗生死不明。汗位继承人卜赤,又带着达延汗率先奔逃,其他各部怎么沉得住气?更何况,在前方血战的蒙古士兵,全都来自不那么核心的部族,死伤惨重之下早就有了怨气。

    万余蒙古大军,争先恐后逃跑。有人骑马逃窜,有人步行狂奔,山谷道路又窄,自相踩踏而死的蒙古士兵,比之前血战而死时多出好几倍。

    朱厚照和袁达,虽然搞不清楚啥情况,但他们听到王渊的冲锋号,立即命令士卒上马追杀。

    山谷里被友军踩死的蒙古兵太多,大明骑兵几乎是踩着敌人尸体,呈一字长蛇阵衔尾追击。朱厚照心里那个恨啊,如此杀敌良机,他居然被手下堵在后面,地形太窄根本不能发挥宝马优势。

    王渊飞快奔回上山的地方,吊着绳索滑下去,随便骑上一匹战马狂追。

366【一代英主窝囊死】

    王渊从山顶下来,耗费了不少时间,只能骑马冲在最后。

    在狭窄的山谷当中,鞑靼逃成一字长蛇,明军追成一字长蛇。不但鞑靼溃兵被踩死许多,就连疯狂追敌的明军,也有一些不慎落马,然后被挤在后面的友军活活踩死。

    这种情况,根本没人敢下马割首级,因为下去之后就上不来了!

    王渊也不敢奋力策马,只能等明军全部追出,他才骑马跟上去——免得一不小心被自己人踩死。

    连续追了数里远,一部分鞑靼溃兵已经出谷,王渊都还被堵在山谷中央。

    “吁!”

    突然,王渊勒马停住,跳下去愣愣看着一地尸体。

    在那堆尸体当中,赫然露出一截小腿,小腿上还插着一支断箭。而王渊的脚边,静静躺着一顶金貂帽,帽子已经被完全踩扁了。

    王渊弯腰捡起金貂帽,拍拍上面的灰尘和血污,再将帽子拉开,慢悠悠盖在自己的头顶。

    这顶金貂帽,王渊见过好多次,一直都在达延汗头上。

    连续搬开三具尸体,达延汗终于完整出现。射中他肩膀的那支箭,同样已经断掉,脑袋虽然还算完整,可腹腔被踩成烂泥,内脏、血肉、屎尿混成一团,王渊甚至能看到马蹄形血洞。

    一代蒙古中兴之主,就这样死得稀里糊涂。什么时候被孙子扔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踩死的也不知道,甚至有可能死于蒙古溃兵的踩踏。

    关于这一仗,王渊有过许多设想。

    或许是从小路出山的士卒,在山阴县弄到马儿,飞奔南下搬救兵过来。又或者明军哨探,看到这边燃起的烽烟,大军涌来将达延汗堵在谷中。甚至是鞑子承受不住伤亡,达延汗选择撤出去,王渊带兵杀出将其击溃。

    太多太多的结局,唯独没有料到,达延汗死得这么干脆,死得这么窝囊,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可现实就是如此让人难以捉摸,根本不讲任何道理。

    至少,达延汗还经历了一番血战,而历史上死得更加扯淡。他每次要吃掉朱厚照派出的诱饵,就被大雾给拖延时间,被朱厚照追到朔州之后,突然又刮起漫天沙尘暴,双方被迫罢兵撤退。而回到草原,四十四岁的达延汗,正直壮年,身强力壮,立刻就死了。受伤死的?还是病死的?没有任何记载。

    割掉达延汗的首级,悬挂在马鞍上,王渊再度策马奔出。

    ……

    从小路出去的两个豹房亲信,必须走蜿蜒崎岖的山路,还要翻过三座山头,才能抵达另一个山谷。沿着这条山谷向外走,出谷之后再向东走,便是山阴县的县城所在。

    山民说,需要走两天时间。

    但在不计体力消耗的情况下,他们只花了七个时辰,黎明时分就到山阴城外。这还是因为夜间山路不好走,否则必然更快到达。

    听说皇帝被围在山中,山阴知县吓得不轻。立即搜来四匹马,交给两个豹房亲信,让他们一人双马快速南下。

    二人一路往南跑,奔至天明,老远就听到蒙古人的号角声。

    却是在怀仁方向的庞隆、靳英等部,从宣府集结的速度太慢,被王渊丢到后方策应。刚开始,他们结阵与巴尔斯博罗特大战,主战场突然发生变故,巴尔斯博罗特得知消息就跑了,庞隆、靳英也跟着一股狂追。

    巴尔斯博罗特赶到战场,遇到严阵以待的神枪营、神机营和炮兵队。这家伙一番佯攻,发现难以对付,扔下十多具尸体杀向西边。

    中途,遇到队形不整的左钦部,巴尔斯博罗特立即发动突袭。

    左钦的部队大约二千人,被巴尔斯博罗特一冲即溃。一半被追杀砍死,一半溃散于山野,这支部队直接完蛋。边将左钦也身负重伤,靠躺在地上装死逃过一劫。

    沿途又遇到几支明军,眼见找不到机会,巴尔斯博罗特直接绕过。

    接着遭殃的是平虏卫参将高时,此人率部追得极深,麾下许多士卒已经脱力。正原地坐着休息呢,巴尔斯博罗特突然杀来,瞬间又是大溃败,高时当场就被蒙古骑兵射死。

    面对这万余从身后杀来的敌人,大同总兵王勋、宣府总兵朱振,纷纷吹号集结部队。

    可明军因为追击溃敌,把队伍拉得太长太散,等各部大军集结完毕时,已被巴尔斯博罗特连连击溃七部。

    五万八千明军步卒,此时只剩四万左右。三万多辎重民夫,更是被巴尔斯博罗特回军突袭,溃逃得只剩下几千人。

    而从怀仁方向赶来庞隆、靳英部,迎头撞上杀回来的巴尔斯博罗特。根本来不及结阵,就在行军途中被杀个对穿,两位边将只带着数百残兵逃脱。

    巴尔斯博罗特,只率万余骑兵藏在后面,就击溃明军两万正兵、两万多民夫——被杀死的明军很少,大部分都溃逃了,这仗打完都别想归队。

    没有再继续带兵突袭,一是明军大部已集结完毕,二是巴尔斯博罗特的队伍马力将近。

    就在这时,刚刚完成集结的四万明军,又遇到分兵而来的阿尔苏博罗特。

    阿尔苏博罗特带着一万五千骑,冲过来就大喊:“汉人皇帝已死,汉人皇帝已死!”

    这些蒙古人的汉话,明显是临时学会的,连续齐呼好几遍,大明将士愣是没听懂。

    “他们在喊什么?”张永问道。

    江彬没好气道:“鬼知道,可能在号丧吧。”

    王勋陡然色变:“鞑子杀回来了,追出去的陛下和王总督在哪儿?”

    “汉人皇帝已死!”

    “汉人皇帝已死!”

    蒙古鞑子还在继续呼喊,这次众将终于听懂,甚至一些士卒都听懂了。

    即便没有遭受进攻,只这惊天消息,就让军心浮动。

    宣府总兵朱振猛然大喝:“鞑子在散播谣言,不可轻信。若陛下已经蒙难,鞑子岂会不带天子遗体过来?哪用得着这般空口白牙乱喊!”

    “对!”

    大同总兵王勋也说:“陛下身边,还有王总督的五千轻骑。即便战败,五千轻骑也不至于全军覆没,至少总得有几骑逃回来报信吧。王总督骁勇无双,此刻定然护着陛下,正在与鞑子主力周旋。眼前这些鞑子,是分兵回来堵我们的,让我们无法过去支援!”

    两位总兵都不相信皇帝死了,众人也抱有侥幸心理,立即去安抚浮躁的士卒。

    阿尔苏博罗特已经派兵佯攻,明军阵型稍显慌乱,但很快就沉稳下来。他见找不到机会,也不着急进攻,只守在那里不让明军移动。

    对峙片刻,已近傍晚。

    巴尔斯博罗特杀回来,带着早已疲惫的骑兵,跟自己的弟弟汇合。

    至此,蒙古骑兵有两万五千左右,一前一后将明军堵住。明军虽有四万步卒、数千民夫,却不敢轻易行动,便是明知皇帝可能有危险,他们也无法前进半分——已经快天黑了,在两万多骑兵面前行军,等于就是自己找死。

    当天晚上,明军各将争吵不休。

    张永、江彬等皇帝亲信,勒令边将们明日必须前进。而边将们则坚持严守大阵,等着王渊和朱厚照带兵回来汇合。

    吵了好些时候,双方不欢而散,各自回去防备敌人夜袭。

    确实有夜袭,鞑子半夜发起偷袭,但只造成一番混乱,双方加起来死伤数百人。

    两位豹房亲信赶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鞑子正在袭扰明军大阵,外围散布着许多骑兵,两位豹房亲信根本无法接近。

    “呜!呜!呜!”

    一人吹响号角,一人拿出旗帜,在蒙古骑兵的追杀下不断奔逃。

    众将都有千里镜,立即拿出来观察,否则太远了根本看不清。

    “是陛下的黄龙旗!”张永欣喜大喊。

    大明旗令,没有现代旗语那么复杂,也表达不出太多内容。

    五色旗分别代表五军,以此来指挥各军进退,除此之外便玩不出更多花样。

    只见在策马狂奔当中,那个旗令手将黄龙旗当做披风,系在自己的身上。又拿出白色、黑色两支令旗,不断挥臂前压,抬起来再继续前压。

    王勋看明白了:“陛下在西北方。”

    张輗皱眉道:“西北方全是大山,难道陛下和王总督在山中?”

    朱振拍手说:“定然如此。陛下与王总督,被敌军主力困在山中,这才见不到一个溃兵回来。”

    江彬着急道:“立即救援陛下!”

    众将面面相觑,只能硬着头皮出兵。

    不出兵也没办法,因为全军追击,后勤辎重都没带。再这样被围下去,几天之后,四万多人全都得饿死当场。

    好在地形比较开阔,明军尽量保持阵型,一点点的往前挪。

    小将军炮有手推车,佛朗机炮有轮子,此刻全都靠前胡乱仰射。打出一炮,立即推炮前移几步,弓弩手也跟着齐射,然后停下来装弹上弦。

    外围的蒙古骑兵,不断奔跑袭扰,偶尔瞅准时机发动冲锋。

    向北挪了大概两里地,已经能看到群山轮廓。

    张永不懂如何打仗,只能一直用千里镜往西北望。突然,这太监大喊:“有烽烟,我看到了烽烟!”

    众将抬眼望去,似乎确实有烟,但看不太真切。

    于是纷纷拿起千里镜,果然能看到少许烟雾,张輗说:“看样子,陛下还在十里之外。”

    “也不远了。”朱振大喜。

    大军又向西北挪出半里地,突然有零散蒙古骑兵奔来,而且一个个狼狈不堪。

    巴尔斯和阿尔苏兄弟俩大惊,亲自冲过去问话:“你们怎么来了?大汗呢?”

    蒙古溃骑惊慌回答:“大汗战死了!”

    兄弟俩面面相觑,巴尔斯博罗特突然来一句:“四弟,我先走了!”

    阿尔苏博罗特愣了愣,立即让人吹号角撤军。

    巴尔斯博罗特是蒙古副汗,拥有整个蒙古一半的兵力。如今达延汗死了,继承人卜赤生死未知,这家伙想立即回草原继承汗位。

    过去救援友军?

    救个屁啊!

    巴尔斯博罗特,恨不得侄子死在乱军之中。若是现在去救,真把侄子救出来咋办?叔侄俩回去争夺汗位那才叫尴尬。

    在巴尔斯想来,山中友军最好死光。那些全是左翼蒙古部族,全是他争夺汗位的绊脚石,如果能被明军杀得一个不剩,他回去自立为汗都没人敢反对。

    至于阿尔苏博罗特,已然猜到三哥的心思。他也不敢久留于此,必须尽快回到部族,趁机占领其他部族的草场。扩大势力之后,可以拥立三哥为大汗,也可以寻机自己当大汗,具体如何操作看情况而定。

    大明边将们都看愣了,以为敌军又在佯败引诱。

    直至巴尔斯和阿尔苏兄弟俩跑得没影儿,山里逃来的蒙古溃兵越来越多,大家才相信蒙古鞑子是真的在败逃。

    张永抽出佩剑:“全军出击,快去营救陛下。”

    众将对此腹诽不已,这还营救个锤子,明摆着是皇帝那边打了胜仗。

367【朱厚照杀疯啦!】

    因为王渊已把各部骑兵收走,聚成五千轻骑兵队伍,只剩边将和少数亲兵能骑马。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将领素质,见蒙古鞑子全军撤走,又有无数溃兵从山中奔出,大部分边将都扔下士卒“救驾”而去。一来救驾有功,二来可抢人头,哪还愿意带着步卒慢慢前进?

    就连一直稳重的老将张輗,此刻都压不住立功之心,骑着马儿挥鞭狂奔,花白的胡须在风中摇曳荡漾。

    大同总兵王勋、宣府总兵朱振,这两人却不敢扔下部队。

    部下杀敌他们有功,此战胜利他们也有功。可万一鞑子杀回来,把明军大部给击溃,他们就属于头号追责对象了。

    在王勋、朱振收束部队,有条不紊的急行军时,他们非常惊讶的发现:神枪营和炮兵队居然始终阵型整齐,没有一个将官和士兵越阵冲出。

    神枪营,就是王渊亲自训练过的六千士卒,并且其中一千早就换了新鲜血液。

    王勋朝潘贵抱拳道:“潘指挥临阵不乱、胜而不骄,真有大将之风!”

    潘贵笑道:“都是王相公打屁股、罚跑步、扣伙食给练出来的。”

    “哈哈哈哈!”

    王勋和朱振顿时大笑。

    朱振说:“王总督不但骁勇无双,看来练兵选将的手段也高明得很。”

    潘贵以前不过是个军籍混混,刚进军营就遇到王渊练兵。这货被打了不少板子,经常全队不准吃饭,一来二去居然变得沉稳起来。

    又因为对阵反贼齐彦名时,潘贵一个敌人没杀,只在关键时刻严阵防守,就被王渊推荐快速升官。从此,他带兵就以纪律为先,可以说是尝到了甜头,也可以说是被王渊调教成功。

    冲在最前面的边将、亲兵和少量哨骑,加起来也就不足两百人。他们迎面跟蒙古溃兵撞上,这些溃兵陆续从山谷逃出,此刻来到旷野的至少有两三千。

    两三千蒙古溃兵,有些骑马逃命,有些跑步狂奔。

    他们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人数虽然是当面明军的十倍,却根本不敢打仗,立即毫无章法的四散而去。

    而那些大明边将,也个个化身骁勇之士,直接往十倍于己的敌人杀去。没马的蒙古溃兵率先遭殃,被明军追上来砍死,割下首级又继续追赶。

    朱厚照却被堵在谷口,因为已经出了山谷,不再怕被自己人踩死。于是那些大明轻骑兵,一个个犯了老毛病,砍死敌人之后立即割首级,反而把身后的友军给层层堵住。

    “不许下马,”朱厚照狂怒大喊,“此战只论战功,不论首功(按人头记功),都给本将军上马杀敌!”

    如果换成别的将领,士卒们根本不会听。

    但朱厚照毕竟是皇帝,皇帝都说不论首功,那割人头有个屁用。在朱厚照的连番催促之下,骑兵这才陆续上马,各自瞅准敌人追杀。

    朱厚照自然也是提刀追击,身边簇拥着十多个豹房骑兵。

    皇帝的坐骑不输给王渊,加速之下越跑越快,身边只剩几个豹房骑兵跟着。他挥刀砍死一个落马之敌,兴奋大喊道:“本将军已手刃二人矣!”

    又是一阵狂追,身边随从仅剩两人,朱厚照再次发现一个落马的。

    此人脸嫩,少年模样,双腿被倒毙的马儿压着。他见朱厚照挥刀本来,连忙用蒙古语大喊:“不要杀我,我是大汗之孙卜赤!”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两个豹房骑兵,其中一个恰好是蒙古人,立即呼喊道:“陛下,此人别杀!”

    朱厚照有些不明白,但见卜赤皮袍裘帽,也知是个蒙古贵族。他当即勒马,用刀架在卜赤脖子上,豪气冲天道:“本将军生俘一个蒙古首领。”

    蒙古侍从笑着解释道:“陛下,这人是达延汗的孙子。”

    “达延汗的孙子?”朱厚照也不继续追杀敌人了,对蒙古侍从说,“你且问问他,到底是达延汗哪个孙子。”

    蒙古侍从问:“你是达延汗哪个孙子?”

    卜赤瞬间福至心灵,感觉自己能保住性命,飞快说道:“我是大汗的嫡长孙,我父亲已死,今后该当我来继承汗位。”

    蒙古侍从立即翻译,把朱厚照乐得仰天大笑,拄刀而立说:“本将军居然生俘了蒙古大汗的太孙,此真乃不世奇功也!快快将他扶起救治,切莫死在此地,本将军要带他回京献于太庙!”

    朱厚照骑着御马,带着俘虏慢悠悠回去,发现边将们正在到处找皇帝。

    “本将军在此,尔等不要惊慌。”朱厚照笑着传令聚兵。

    首先奔来的是参将郑骠,他下马单膝跪地:“陛下万岁,臣郑骠救驾来迟!”

    朱厚照此刻心情大好,赞许道:“你叫郑骠?起来吧,我记住你了。”

    “谢陛下!”郑骠激动得浑身发抖。

    紧接着,延绥副总兵朱銮、游击将军周政,双双来到皇帝面前拜见,同样被朱厚照一番夸赞。

    又过了一阵,张永、张忠、魏彬三个太监,被大同副总兵张輗护送过来。

    “皇爷,总算寻着你了,呜呜呜呜!”

    三个太监哭哭啼啼,跪在皇帝面前不肯起来,以此来凸显自己的忠孝之心。

    可惜他们完全表错了情,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先生,此时此刻满腔豪迈之情,怎喜欢哭来嚎去的小儿女态?他一脚将张永踹翻,呵斥道:“都给本将军站起来,此战大胜,该当庆贺。你们这是在吊丧呢?”

    三个太监连忙爬起,遂又换上笑脸,再度跪下说:“恭贺威武大将军大获全胜,御驾亲征立下不世武功!”

    “哈哈哈哈!”

    朱厚照大笑道:“都平身吧,此战人人皆有赏赐。”

    江彬、许泰、萧滓等将也奔来,齐呼救驾来迟,又被朱厚照一番夸奖。

    朱厚照指着卜赤说:“诸位爱卿,你们且来猜猜,本将军亲手俘虏的这人是谁?”

    “威武大将军英明神武,臣不敢妄加猜测。”众人连忙回答。

    朱厚照昂首挺胸,揭开谜底:“此乃鞑靼太孙卜赤。”

    众人惊骇不已,复又狂喜。

    如此大功一件,就算不是他们俘虏的,论功赏赐肯定也更丰厚。更何况,此人乃皇帝亲手俘虏,看皇帝那龙颜大悦的样子,便知道回去以后肯定大肆封赏。

    朱厚照明明心里笑开了花,此刻却露出惋惜之意:“可惜啊,只俘虏到蒙古小王子(达延汗)的嫡长孙,却让那可恶的蒙古小王子给跑了!”

    江彬连忙说:“威武大将军不必介怀,能生俘鞑靼太孙已是不易。那蒙古小王子虽为蛮夷,却也是草原一代英主,蒙古人皆称其‘成吉思汗’第二,哪是那么好抓住的?陛下御驾亲征,能当面击溃蒙古小王子,武功已直追太祖、太宗和宣宗皇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永突然跪地大呼。

    其他太监和边将,也跟着山呼万岁,反正不能错过拍马屁的机会。

    听着声震四野的万岁声,朱厚照顿时志得意满,恨不得纵马仰天长啸。

    “哒哒哒哒!”

    王渊突然骑马奔来,还没等他单膝跪拜,朱厚照就抓住他的手,高兴问道:“二郎,你总算来了,猜猜本将军亲手俘虏的是谁?”

    王渊一眼瞟去,发现皇帝坐骑之上,挂着两颗脑袋——其中一颗,还是昨天砍的,朱厚照在山中也舍不得扔掉。

    而在坐骑旁边,正押着一个蒙古贵族。

    不等王渊出声回答,卜赤已经看到达延汗的脑袋,顿时嘶嚎道:“额伯各!”

    朱厚照问身边的蒙古侍从:“他在喊什么?”

    蒙古侍从回答:“他在喊爷爷。”

    朱厚照大笑:“别说喊爷爷,他便是认本将军当祖宗,也得抓回京城献于太庙。”

    王渊默默回身,将达延汗脑袋取下,单膝跪地说:“陛下英明神武,临阵指挥得当,破鞑靼大军于深谷,击杀蒙古小王子于乱军。臣特寻来蒙古小王子首级,请陛下过目验证!”

    “什么?”

    “这是蒙古小王子的首级?”

    “我可曾听错了?”

    “……”

    无论太监还是边将,此刻都震惊得无以复加,纷纷凑过脑袋围观达延汗首级。

    这可是年纪轻轻就统一蒙古,袭扰大明边境数十年的达延汗!居然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朱厚照也愣得呆立当场,好半天回过神来,笑得前倾后仰:“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肚子都疼了,接过首级说,“此人是二郎杀的,朕不跟你抢功。你我君臣,一人阵斩蒙古小王子,一人生俘鞑靼太孙,此战便是大圆满了。”

    王渊也惊了,问道:“这人是达延汗的长孙?”

    朱厚照昂首挺胸,笑道:“正是,而且是朕亲手俘获的。”

    王渊说:“且问问鞑靼局势。”

    朱厚照立即让蒙古侍从询问,卜赤不敢隐瞒,稀里哗啦说得一干二净。

    达延汗共有十一个儿子,但嫡子只有七个,都被分封为蒙古万户。

    长子和次子是双胞胎,长子已经病死,次子死于暗杀。三子担任副汗,拥有蒙古一半兵力,其余诸子皆不能敌。

    王渊听完,对朱厚照说:“陛下,应该派人护送鞑靼太孙回草原。”

    朱厚照有些不高兴:“本将军好不容易抓来的,怎能说放就放?”

    王渊提醒道:“只要把此人放回去,蒙古必定大乱,大明边境从此无忧矣。”

    朱厚照瞬间会意,卜赤若是顺利回到草原,蒙古局势就跟朱棣和朱允炆那会儿类似。

    三子巴尔斯博罗特,虽然拥有蒙古一半兵力,但卜赤才是最正统的大汗继承人。达延汗的其余诸子,为了防止被三哥吃掉,也肯定拥立侄儿卜赤当大汗。

    历史上,鞑靼从此一分为二。

    巴尔斯博罗特自立为汗,正是俺答汗他爹!

    卜赤则继位称博迪汗,乃林丹汗的老祖宗!

    朱厚照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此等大事还拎得清,立即下令道:“回师大同府后,立即护送此人回草原继承汗位!”

    “陛下英明!”

    众人大呼。

368【气人皇帝】

    王渊早就摘下帽子揣在怀里,此刻拿出来递给朱厚照:“陛下,这是蒙古小王子的金貂帽。”

    帽子虽然沾满血污,朱厚照却越看越喜欢,说道:“这顶帽子我要了,用一千亩京郊良田跟二郎交换。”

    “不敢,此帽本就该献给陛下,”王渊一本正经的拍马屁说,“若非陛下指挥得当,以九五之躯临危不乱,将士们又如何能获此大胜?”

    朱厚照更加欢喜:“二郎谦虚,你要什么赏赐,我都一定满足你!”

    太监和边将们,此刻都傻傻望着王渊。

    堂堂状元,文官出身,怎能如此无耻呢?你这是在抢咱们的饭碗!

    朱厚照将金貂帽戴上,也不顾帽子上的血污。又吹号鸣金,召集众将,就地聚兵清点队伍,又打扫战场收殓双方尸体。

    从十月初算起,大明正军损失约两万五千人,民夫辅兵损失近三万。当然,其中万余正兵、两万多民夫,并没有直接死于战场,而是溃逃之后失踪于荒野——大部分逃去了应州城,至少有一半以上能够归队。

    至于蒙古那边,共收殓七千多具尸体,主要是被火力齐射轰死,以及在山谷中踩踏而死。另外,生俘鞑子千余人,缴获战马四千余骑。

    看似明军兵力损失更多,却是一场真正的大胜!

    班师前往应州城,应州知州立即前来拜见皇帝,并组织城中富户犒劳大军。

    当晚畅饮,庆祝胜利。

    朱厚照、王渊、江彬、张永等人,被安排在县衙住下,其余将领皆住在城外军营。

    王渊喝得半醉回房,江彬等豹房将领,张永等随军太监,纷纷前来私下道贺。其实都是来拉拢王渊的,王二郎阵斩蒙古小王子,本身又是状元出身,回京之后必然权势滔天,任何人都不可能压得住!

    “王相公,浙江之事,似乎有些误会,”张永腆着脸赔笑,“宁波市舶司,今后定全力配合王相公开海。咱家深知王相公不爱财,因此就不送黄白之物了。但王相公立下如此奇功,咱家情不自禁想要送礼祝贺。正好家中有《洞庭春色赋》与《中山松醪赋》,皆为苏东坡真迹,还请王相公笑纳。”

    王渊笑了笑:“张督公何须如此,些许误会不值一提。”

    张永赞叹道:“王相公大度至斯,咱家真是汗颜!”

    张永前脚刚走,江彬后脚便至。

    一番拉拢感情,江彬赠送一匹宝马,而且是从战场上缴获的,也不知原主人属于哪个鞑靼首领。

    许泰、魏彬、张忠等人,接着陆续前来,都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魏彬这死太监最扯淡,为了弥补裂痕,居然送来一个美女,是从鞑子手中救出。魏彬说:“王总制,此女姓樊,乃朔州富户之女,家住朔州城外。樊氏全家皆为鞑子所杀,只剩她们母女二人,殊为可怜,还请王总制照拂。”

    王渊大怒:“既为良家女,又遭虏所劫,怎能辱之?快快送她们回朔州!”

    魏彬赔笑道:“孤女寡母,便回朔州又如何?家产迟早被同乡侵占,到头来还不是沦落风尘。王总制若能收下,也算救了她们母女二人性命。此女绝色,或因战事紧急,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王渊说道:“吾随军弟子当中,有一人唤作孟康,秀才功名,还未婚配。明日,吾亲自给他们做媒,魏大监就不要再说了。”

    “王总制思虑周全,在下佩服之至,就不叨扰了。”魏彬尴尬退下,不敢再拉皮条。

    翌日,王渊把弟子孟康,以及那樊氏女叫来,当众给他们做媒,也算是一段佳话。

    此事流传出去,自然是王总督不为美色所动,而太监魏彬则成了无耻小人。

    在应州停留数日,做好战后工作,皇帝便班师前往大同府,宣府、延绥和辽东各部也返回辖地。

    各地边将们临走之前,也全都来拜会王渊,纷纷送上礼物拉关系。

    王渊把礼物全都收下,视贵重程度而回赠。这个边将送的,转送给那个边将,礼物还是那些,只不过换了个主人。

    边将们都很高兴,自觉跟王渊搭上关系,逢人便说王相公不爱钱财。

    转眼便至十一月中旬,朱厚照赖在大同府不肯走了,任凭如何劝谏都不管用!

    王渊前去询问:“陛下为何不凯旋回京?”

    朱厚照拿出一副地图,指着朵颜三卫的地盘说:“蒙古小王子已除,朕想顺势收复大宁都司!”

    按照后世的说法,大宁都司之辖地,包括河北北部、内蒙古东南部、东北三省的西北部。北控辽河上游,东控大凌河流域,西与宣府相连,南靠燕山长城,统领塞上九十城。

    只要收回那里,就能将辽东、河北、宣府聚成一片,战略意义类似河套之于西北。

    一旦朝廷重新掌控大宁都司,辽东各部蛮夷只能当孙子。管他什么女真部落,若是真敢造反,直接从大宁出兵杀去,想怎么弄都是易如反掌。

    虽然打仗的时候表现糟糕,但朱厚照的战略眼光却非常毒辣。

    王渊提醒道:“陛下,此战虽然大胜,但我军消耗粮草无数。战后还要论功行赏,抚恤阵亡将士,户部必然捉襟见肘,哪还有钱粮再打一战?”

    “钱钱钱,又是钱,”朱厚照一听就烦躁得很,“提起打仗就没钱,朝堂诸公是干什么吃的?朕要他们有何用!”

    王渊继续说:“中枢急奏,河北盗贼四起,需要立刻带兵镇压。”

    北直隶虽然没人敢扯旗造反,但盗贼却遍地开花,甚至京郊都有马贼光顾。

    无非是因为皇帝要打仗,征调了许多民夫,又搜刮了无数粮食。河北农民活不下去,只能化身盗贼,这样子还怎么继续打仗?

    “罢了,罢了,回去吧。”朱厚照郁闷不已。

    王渊建议道:“蒙古小王子已死,草原必然大乱。而我大明军威浩荡,朵颜三卫必然遣使归附,何不趁机复设大宁卫?”

    朱厚照摇头说:“朵颜三卫靠不住,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怎么可能让出大宁城?”

    王渊笑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如今是大明打了胜仗,可以顺势威胁,若朵颜三卫不交出大宁城,就发兵攻打他们!即便如此,朵颜三卫也肯定不愿吃亏,之后就可提出让各部送来长子,作为质子留在北京入国子监读书。”

    “质子有什么用?便是把质子杀了,朵颜三卫换个儿子继承便是。”朱厚照问。

    王渊解释说:“其一,质子必须是长子,拥有部族继承权。若其族长死去,次子继承部族,我们可以选择出兵征讨,也可以选择把质子放回去。不管如何选择都有好处,而且都是我们占据大义。其二,把质子养在北京,诱导他们吃喝玩乐,消磨他们的志气。等他们回到部落,做了首领也是窝囊废。”

    “不错,这个法子好,”朱厚照问道,“若有质子志向高远,在国子监苦心向学,学会了汉家谋略怎么办?”

    王渊笑道:“随时派锦衣卫盯着,若真有此等质子,也必定死于非命。”

    “就这么定了,”朱厚照的心情舒畅许多,“暂且放朵颜三卫一马,待朝廷的钱粮足够了,朕必定亲自征讨之!”

    历史上,朱厚照对朵颜三卫念念不忘,拖到第二年的二月才回京。刚回来又跑了,听说祖母(太皇太后)病逝,这才跑回来吊丧。

    群臣怕皇帝在此开溜,一直死盯着不放。

    结果,朱厚照借口给祖母送葬,太皇太后刚刚入土,这货就骑马再度出关,直接驻扎在喜峰口——喜峰口外便是朵颜三卫。

    朱厚照在边疆住了一整年,杨廷和气得数次辞职,但都没被批准。

    杨慎的劝谏书被太监扣下,也气得辞职,而且辞职成功了。

    也不知道,被王渊提前劝回京城的皇帝,会不会明年也照样跑去边疆撒欢。

    那是真的好气人啊!

269【杨廷和回京】

    大同副总兵张輗之孙张钰,由于率领数百骑兵,一直追随王渊左右,又跟皇帝一起在山谷杀敌,因此被特别选中执行任务。

    朱厚照很喜欢这小伙子,不仅长得贼帅,年龄跟王渊差不多,而且还战场杀敌勇猛。

    张钰带着麾下骑兵,以及千余蒙古俘虏,护送卜赤返回草原。

    卜赤虚岁即将十五(鞑靼大汗十四岁便可亲政),被达延汗带到战场调教,没想到却是这样狼狈而回。

    离开大同府的时候,朱厚照与卜赤约定,双方不得再互相攻伐。

    卜赤不敢拒绝,也没理由拒绝。他三叔拥有鞑靼一半兵力,以副汗身份统率整个右翼蒙古,自立为汗之后,必然要带兵来弄死卜赤。他防备三叔都来不及,哪还有精力招惹大明?

    朱厚照班师回朝的时候,捷报已经快马传回北京。

    这天,杨慎正出东城迎接父亲。他守母丧丁忧期满,去年底就回京复职;而父亲杨廷和守父丧,直到现在才慢悠悠回京。

    杨家这几年接连死人,先是杨慎的继母死去,又是杨慎的爷爷死去,去年杨慎的儿子夭折。还有杨慎的正妻王夫人,杨慎的叔父杨廷平,此时都处于重病状态,若历史不变也会病死。

    杨慎整个人郁郁寡欢,不复当年的风流潇洒,也不再整天搞文学聚会,而是把更多时间用在当官为政上。

    杨廷和丁忧在家也非啥事儿不干,在家乡修建水渠、桥梁、寺庙。又用士绅给他建学士坊(牌坊)的钱,拿去修缮老家县城,当地士绅自然要跟着捐款修城。接着再设义田,救助老家的鳏寡孤独。

    一时间,杨廷和在老家风评极高,便是乞丐都要竖起大拇指。

    杨廷和还在丁忧期间,就已收到心腹来信,说皇帝溜出京城跑边镇去了。他只能暗自叹息,祈祷别再搞出“土木堡之变”,丁忧期满立即飞奔回京师。

    水驿码头。

    杨慎作揖拜道:“父亲安好!”

    杨廷和点头问:“京中局势如何?”

    “一塌糊涂,”杨慎解释道,“梁储、杨一清、靳贵、陆完,这四人争斗不休,各自培植亲信。皇贵妃虽然贤良,却也难以调和四人矛盾,六部许多事务都无法展开。”

    历史上,杨一清和靳贵,此时都已经致仕。

    杨一清由于太过刚直,多次直谏佞臣,被江彬和钱宁联手逼出朝堂。而靳贵是因为主持会试,正德六年会试发生舞弊案,他的家仆盗卖考试内容,现在又跑出来主持会试,顿时招惹朝野非议,就此引咎辞职回乡闲居。

    但是,朱厚照提前一年去边镇,就连今年殿试都没有参加。杨一清自然不会被江彬逼走,靳贵引咎辞职也没人批准。

    皇帝不在,江彬也不在,钱宁只顾着捞钱,文官们找不到进攻对象,干脆自己玩起了内斗把戏。

    首先是陆完发难,清除杨一清留在吏部的亲信,杨一清自然要予以反击。两人之间激烈斗争,彻底让首辅梁储失去对吏部的掌控,于是梁储也忙慌慌加入进来。

    至于靳贵,则是跟梁储有矛盾。

    梁储担任内阁首辅之后,把靳贵在制敕房的心腹换掉,又压制靳贵在翰林院的党羽。以前皇帝在京,靳贵愿意做孤臣,一直说话都有分量。皇帝离京之后,靳贵没有圣眷照顾,内阁发言权直线下降,哪还能容忍梁储打压排挤自己的心腹?

    三个内阁大臣,一个吏部尚书,就这样混战起来。

    杨廷和皱眉道:“陆完此人,两面三刀,吾识人不明矣!”

    在杨廷和回乡丁忧以前,陆完是他的绝对亲信。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陆完不但跳反,而且彻底站在清流的对立面。

    杨慎说:“皇贵妃已经被这四人搞晕了,每件事情都争执不休,不知该听谁的才好。不过,杨一清目前稍微更受宠,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就事论事,正渐渐得到皇贵妃的信任。”

    “边镇有消息吗?”杨廷和又问。

    杨慎摇头说:“蒙古小王子在九月底、十月初犯边,陛下亲自带兵打仗,暂时不知战况如何。”

    杨廷和叹息:“唉,不求胜败,只求陛下安全无恙。”

    杨慎安慰道:“好在有王若虚跟随,他是个能打仗的,又极得陛下宠信,或许能在关键时候劝住陛下。”

    “难啊,”杨廷和坐上马车,掀帘欣赏路边景色,深深忧虑道,“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犟驴脾气发作起来,便是先皇复生都劝不住。陛下聪明,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才总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父子俩坐着马车进城,而在京城的另一边,一骑快马也飞奔入城。

    负责报信的军差,高举露布沿途大呼:“大捷,应州大捷!陛下亲手生俘鞑靼太孙,王侍郎阵斩蒙古小王子。我军斩获鞑靼首级八千有余(实数),缴获战马四千有余(实数),俘虏鞑靼贼子三千(翻倍虚报)!”

    西城那边,城内城外都疯狂了,追着军差沿街相告。

    军差直奔兵部和都督府,送完战报之后,再次高举露布,骑着快马满城转悠。

    “大捷!应州大捷……”

    杨廷和猛地说道:“停车,前方在喊什么?”

    车夫回答:“好像在喊大捷。”

    杨慎立即下车,侧耳倾听,那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听得清清楚楚。他转身对父亲说:“前线大捷,王若虚阵斩蒙古小王子,陛下亲手生俘鞑靼太孙。又有两万斩首,三千俘虏,缴获战马四千余。”

    杨廷和琢磨道:“王渊阵斩蒙古小王子,这消息应该是真的,如此大事做不得假。陛下亲手生俘鞑靼太孙,呵呵,哪有那么凑巧,多半是哪位边将献功。至于斩首与俘虏,只要不把首级带回京城,谁能说得清楚是多少?”

    杨廷和万万没有想到,朱厚照真把八千多颗脑袋,用石灰腌制好正在往京城搬。

    “不论如何,此战大胜无疑。”杨慎说。

    杨廷和点头道:“却为大胜,只阵斩蒙古小王子,便是无可置疑的大胜,大明边关可以安定数十年了。唉,为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感到担忧。”

    “既然胜了,还有什么可忧虑的?”杨慎问道。

    杨廷和解释说:“陛下本就喜欢兵事,这次亲征又大胜而归,今后必然变本加厉。他打败了蒙古小王子,定又要去寻找别的敌人。或是去打辽东女真,或是去打朵颜三卫,便是这些地方都被他征服,又会去西南边疆找安南、老挝的麻烦。他每打一次仗,不论胜负如何,天下百姓的日子都更加难过。”

    “北直隶各州县,确实因为陛下御驾亲征,导致今年盗贼蜂起,”杨慎有不同见解,“但孩儿认为,这都是值得的。因为蒙古小王子已死,大明北方边疆可以安定下来。如此就少了许多兵事,可以省去无数钱粮和徭役。”

    杨廷和反问:“若陛下一直穷兵黩武呢?”

    “这……不至于吧?”杨慎楞道。

    杨廷和冷笑:“我是他的老师,我从小把他教大的。陛下是怎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看着吧,今年打了大胜仗,明年陛下肯定还会去边镇。要么对付朵颜三卫,要么对付辽东蛮夷!若大明富庶,官仓充盈,我巴不得他多打胜仗。可大明现在是什么样子?经得起他连年用兵吗?”

    杨慎不再接话。

    杨廷和又说:“即便有王若虚辅佐,令陛下连战连捷。可到头来,对阵外敌是胜了,大明内部必定民不聊生、反贼四起!”

    杨慎叹息说:“唉,胜了总比败了好。”

    杨廷和苦笑:“所以我才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杨廷和的脑子确实很清醒,对大明和皇帝都有深刻认识。他也知道,想要解决各种困境,必须进行深入改革,但杨廷和不认为改革能够成功,因此他没有丝毫改革的**和决心。

270【宣示武功】

    朱厚照还未回京,就已经开始批发赐服了,并命令群臣穿新赐之服迎接他。

    朝中文武百官,皆赐曳撒、大帽、鸾带和大红纻丝罗纱衣。

    曳撒原本属于蒙古服装,全称为“曳撒质孙袍”,锦衣卫的飞鱼服便是采用这种样式。

    这次直接按品级赐服,一品赐斗牛,二品赐飞鱼,三品赐蟒袍,四品赐麒麟,五六七品赐虒彪(六七品只限文官)。翰林官和科道官,不限品级,至少也能获赐虒彪服。唯独五品以下的武官,没有获赐服装的资格。

    最搞笑的是,朱厚照已经接近京城,才派人回来告之此消息。

    文武百官们得自己买料子,自己找裁缝,用一天一夜的时间,火速把赐服给缝制好,因为第二天早晨必须穿着去迎接御驾。

    嗯,赐服花费可报销,不会让群臣自己掏钱。

    当日,京城裁缝生意极好,速度太慢根本雇不到人。许多官员,只能买回各色布料,让妻子或丫鬟连夜缝制。甚至有官员的家仆,因雇佣裁缝而发生口角,在裁缝铺门口当街打起来。

    荒唐至极,而且那些赐服严重违制!

    这天早晨,文武百官穿着崭新的服装,清一色大帽、鸾带,列队站在城西十里等候御驾回京。

    杨廷和站在最前面,统领文武百官。他虽然刚刚回京,且皇帝都不在,却立即重任首辅,梁储只能降为次辅。

    朝中政争,立即平息,至少表面和气一团。

    上蹿下跳好几年的陆完,瞬间变成鹌鹑模样。杨廷和回京的当晚,陆完就主动前去拜会,堂堂吏部尚书直接成了杨廷和的一条狗。

    这就是官场威望,王渊差得还太远!

    梁储望着王家私宅,突然来一句:“王若虚阵斩蒙古小王子,立下如此不世奇功,恐怕今后愈发受陛下宠信。”

    “至少比宠信江彬更好。”杨廷和不咸不淡道。

    杨廷和对梁储非常失望,自己只丁忧三年,朝堂就变成那副鬼样子,足见梁储根本不是当首辅的料。但杨廷和更痛恨陆完,这个绝对亲信跳反,把他离京之前的部署完全打乱。就连杨廷和的派系党羽,也因此分裂成不同势力,互相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

    黄珂则是春风满面,按捺着内心喜悦不笑出声来。

    历史上,杨廷和前脚刚离京,黄珂后脚就被扔到南京养老。只在南京干了一年,黄珂便意兴阑珊,直接选择辞官回家。

    而因为女婿王渊的关系,黄珂现在非但没被排挤,反而稳稳当当的担任兵部左侍郎。

    杨廷和回来了也不怕,因为黄珂跟他私交极好,等于同时拥有两个靠山。只要王渊与杨廷和不撕破脸,黄珂就能左右逢源,哪派都得给他黄侍郎面子!

    严嵩穿着一袭麒麟服,他早就不在户部任职,已经升为正四品右通政,受理内外章疏和臣民密封中诉。

    这个职务很有意思,朝野内外重要奏章,必须上交给通政使,再由通政使向上移动。但臣民密封中诉,即官员或百姓的小报告,左右通政可直接交给皇帝(潜规则得先给司礼监),算是皇帝的另一条秘密言路。

    严嵩之所以能当上右通政,是因为王渊离京的时候,皇贵妃问谁可提拔重用,王渊便把魏英、严嵩、李充嗣、王阳明等人的名字说出来。

    皇贵妃全都记在心里,如果梁储、靳贵、陆完、杨一清争执不休,难以决定任事人选的时候,就会动用王渊推荐的官员。

    去年湖广洪灾严重,梁储和陆完各自推荐心腹。皇贵妃任他们两个吵,吵半天也没个结果,于是便把魏英派去赈灾,回京复命直接升为右都御史。

    接着是辽东女真犯边,皇贵妃派李充嗣巡抚辽东,回来又升为右都御史。

    这都是因为四位大臣政争,把皇贵妃脑子搞晕了,疯狂在言谏系统提拔可用之人。

    如今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有两个,一个是杨廷和的心腹彭泽,另一个是刚直老臣王璟。右都御史全是跟王渊关系好的,即魏英和李充嗣两人。

    严嵩也是这样被提拔的,正四品官职令他非常满意。

    “天子将至,百官候驾!”一个随军太监快马奔来。

    不多时,便看到天子仪仗,候驾队伍立即礼乐大作,文武百官纷纷挺直腰杆。

    等离得近些,百官顿时骇然。

    长枪兵走在最面前,每杆枪都挂着一颗首级,八千多颗人头在北风中摇曳。

    当临近文武百官时,那些长枪兵立即停下,列队排在道路两侧。好些蒙古鞑子死不瞑目,就那样晃荡着目视众人,把胆小者吓得不敢再看。

    赤果果的宣示武功!

    “叩见陛下!”众官齐刷刷跪地叩拜。

    随军太监喊道:“陛下有令,御驾凯旋,须用大礼,山呼万岁!”

    文武百官只能一边叩拜一边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多京城百姓也来观礼,此刻站得老远。被八千多颗人头一吓,纷纷跟着跪拜,山呼万岁声震耳欲聋。

    朱厚照志得意满,握着御刀说:“众卿平身。”

    似乎为了彰显自己的武功,朱厚照没有选择乘坐御辇,而是坐着那匹征战沙场的宝马。他纵马来到杨廷和面前,一手执鞭,一手指帽:“老师可知朕戴的是什么帽子?”

    杨廷和并不配合,一脸平静道:“不知。”

    “此乃蒙古小王子的帽子,”朱厚照笑着回身一指,“最前面那颗首级,便是蒙古小王子。”

    文武百官下意识看去,心中震惊万分。听到捷报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皇帝亲征竟真把蒙古小王子给砍了!

    杨廷和拱手道:“陛下武德丰沛,当思文治之功,如此才可称文成武德。”

    朱厚照笑道:“文治有老师便可。朕苦盼三年,终于把老师盼回来了。”

    “臣自当竭力辅佐陛下。”杨廷和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其实他还准备了其他话,可皇帝做一个老师,又一个老师的喊着,已经给了杨廷和天大面子,他再扫兴就是自己找不愉快。

    朱厚照骑马面对众臣,挥鞭说:“回城!”

    文武百官此刻面面相觑,原来紧跟在皇帝身后的,即非张永、张忠等太监,也非江彬、许泰等边将,而是此战立下首功的王渊。

    杨廷和、梁储等清流都有些脸色不好看,勋贵和诸多官员则一脸羡慕,甚至都想好了该怎么巴结王侍郎。

    一个爱打仗的皇帝,一个会打仗的状元,搅在一起今后很难说啊,清流们只是稍微联想都感觉很可怕。

    兵部和都察院接手军队,还要讨论如何论功行赏。

    众官员簇拥皇帝回内城,然后各自散去。

    朱厚照回到豹房,又是一阵炫耀,皇贵妃自然要顺毛捋。又让奶妈抱来太子和公主,朱厚照愈发高兴,只顾逗弄自己的一对儿女。

    突然,皇贵妃屏退左右,表情严肃道:“陛下,宁王要谋反。”

    朱厚照毫无该有的反应,居然笑嘻嘻说:“他若是谋反,朕亲率大军平定便是。”

    皇贵妃感到一阵心累:“动兵便要耗费粮饷无数,而且必然让百姓受苦,为何不提前将宁王抓住呢?”

    朱厚照这才问:“宁王欲反,有何为证?”

    皇贵妃说:“去年五月,宁王府典宝副官阎顺,到京城告发宁王谋反事,竟然被人将消息压下。阎顺不敢回江西,又怕在京被人谋杀,于是躲躲藏藏到十月,呈密封中诉到通政司。正好妾身提拔严嵩为右通政,严嵩接到密封中诉,立即带来豹房交给妾身。如此大事,妾身不敢做主,也不知该信任谁。于是密诏在江西剿匪的王守仁,让他虽是关注宁王动向,只等陛下回来再处理。”

    朱厚照的关注点非常奇特,对宁峰是否谋反毫不担心,而是冷着脸说:“谋反事也敢压住,有些人是不把朕当皇帝啊。”

    皇贵妃说:“据这阎顺所言,他去过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但他人微言轻,无法见到三司主官,只能向三司普通官员告发,三司官员都糊弄他回江西。”

    朱厚照气得发笑:“宁王好手段,竟能号令三司!”

    这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情,三司但凡遇到谋反大案,都是宁可信其有,捕风捉影也要派人去查。

    可宁王府的典宝副官,跑遍了中枢三司,竟全都对谋反大案视而不见。

    朱厚照瞬间感觉背心发凉,以为三司全是宁王的人。

    其实没那么邪乎,宁王爱送银子而已,京城九成九的官员,包括杨廷和在内,都收受过宁王的贿赂。宁王的卫队,便是杨廷和使用违规手段,亲自瞒天过海给办成的!

    宁王说江西土匪太多,自己不安全,想要恢复卫队。又说皇帝没儿子,希望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皇帝,请朝中大臣在关键时候美言几句。

    反正,许多朝臣都觉得宁王不会造反,只是想自己的儿子当皇帝而已。

    但跟历史上不一样,自从朱厚照诞下皇子之后,越来越多朝臣跟宁王划清界限。银子照收,事情不办,装聋作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朱厚照不敢立即调查,三司帮着宁王隐瞒,那张永、江彬、钱宁会不会也跟宁王有关系?

    “盼盼,此事不要再提,改天我跟二郎商量,”朱厚照告诫一声,又把随侍太监喊来,“传旨内阁,让他们商量该怎么封赏王侍郎!”

371【王渊入阁?】

    杨廷和、梁储、杨一清、靳贵,内阁大臣便这四位,跟历史上有巨大差别,表明杨廷和已无法控制朝堂——甚至不能再控制内阁!

    如今,杨廷和的首要目标,不是治理天下,也不是攻击奸佞,而是把蒋冕拉进内阁做帮手。

    “陛下让我等商议封赏王侍郎,诸位同僚有何意见?”杨廷和问道。

    梁储苦笑道:“此功必须重重封赏,可论王侍郎的年纪,早已赏无可赏。总不能让他当左侍郎,又或者执掌翰林院、制敕房吧?”

    靳贵突然说:“切莫忘了,王侍郎总督浙江的时候,令浙江北关税银翻了十倍,又递解户部近十万两海税。据悉,他在浙江整饬民风,溺婴现象大大减少,此亦功德无量。这些政绩,可都还没有赏过!”

    杨一清也站在王渊那边:“既有才干,又有功绩,管他什么年龄?我说就该升他做左侍郎!”

    靳贵帮腔道:“根据军报,王侍郎此番功绩,可不止阵斩蒙古小王子那么简单。陛下追敌太深,身边只带五百骑兵,差点被鞑靼数万人夹击。是王侍郎统领五千轻骑,将陛下带出鞑靼的包围圈。陛下被困在山谷之中,又是王侍郎指挥得当,并在关键时刻击毙蒙古小王子,让鞑靼大军直接崩溃败逃。王侍郎,有救驾护国之功!一个左侍郎,恐怕难以服众。”

    梁储阴恻恻来一句:“此皆战功,该当封侯。”

    靳贵这两年跟梁储积怨已深,冷笑道:“便是王侍郎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梁阁老如此自信,或可去陛下跟前论及此事。”

    梁储质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王侍郎立下的,都是赫赫战功,战功便当封爵。一个区区伯爵,自然不能昭示王侍郎武功,所以我才说应该直接封侯爵。”

    “呵呵。”靳贵懒得再胡扯。

    杨一清说道:“一个左侍郎,且必须在吏部或兵部。再升翰林院职务,并把文勋加到极致,赐下无数赏田和金银。此外,再封赏他的父母、兄弟、妻儿,他兄弟的儿子也该荫封。听说王侍郎还有一妾室,他的妾室亦给诰命,如此足显朝廷之恩遇。”

    杨廷和虽然有点不待见杨一清,但不得不承认,杨一清确实比梁储更靠谱。当即点头说:“便依邃庵所言,呈去给陛下过目吧。”

    第二天,朱厚照便收到内阁回复,封赏如下:

    升王渊为兵部左侍郎,兼升翰林学士(名誉虚职),授资善大夫(正二品散阶),授资政尹(正三品文勋),詹事府少詹事职务不变。

    封王渊之母王姜氏,为正三品淑人;封王渊之妻黄峨,为正三品淑人;封王渊之妾香香,为正四品恭人。

    授王渊之父王全,为锦衣卫千户(虚职,不可世袭);授王渊之兄王猛,为武德将军(正五品武勋);荫王渊之侄王腾,为锦衣卫百户(虚职,不可世袭)。

    赏王渊良田千亩,金百两,银千两。

    朱厚照随口笑笑,对随侍太监说:“朕不满意,打回内阁!”

    四位阁臣都疯了,方方面面已顾及到,还能如何封赏?

    很快,修改过的封赏方案,再次送到豹房让皇帝过目。

    这次又多了如下内容:追封王渊之祖父王恩,为吏部侍郎;追封王渊之祖母(内阁不知姓名),正三品淑人;追封王渊之曾祖王洪,为礼部侍郎;追封王渊之曾祖母(内阁不知姓名),为正三品淑人。

    王渊祖上三代,包括已死之人,全都被封了个遍。

    朱厚照还是不满意,再次打回内阁修改。

    阁臣们表示无法再封,直接联合起来罢工。

    眼见内阁没有回复,朱厚照只能自己添加一句,再让太监给阁臣们送去。

    看到皇帝朱笔添加的内容,杨廷和、梁储、靳贵和杨一清直接傻眼,竟是“授文华殿大学士”!

    “绝对不可!”梁储顿时激动无比。

    杨廷和也终于表现出愤怒之态,拍桌子说:“当然不可!”

    靳贵叹息道:“唉,陛下还是太急了。”

    梁储顿足道:“何止是急?让王渊入阁也就罢了,授的竟还是文华殿大学士!”

    大学士的品级不分高低,都是正五品。

    但也有晋升规律和潜在排序,由高到低分别是: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另外,翰林学士也可做阁臣,但属于特编人员,官方文书必须添加“入阁”、“直阁”以区别。)

    杨廷和、梁储为何愤怒?

    王渊太过年轻,皇帝居然让其进阁为辅臣。

    做阁臣也就罢了,还是文华殿大学士!

    文华殿大学士极为特殊,因为此殿跟太子有关。皇帝刚刚立太子不久,便授王渊为文华殿大学士,是何用意不言而喻,这摆明是在给太子培养未来首辅!

    就算大家都知道王渊前程远大,只要不出现什么意外,今后做首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朱厚照整得如此明显也够膈应人的。

    杨廷和、梁储被恶心坏了,杨一清也觉得不妥,靳贵认为皇帝太过急躁。

    “我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梁储忧心忡忡道,“陛下性格跳脱不羁,王若虚又年轻气盛。他此番立下大功,或许是有资格入阁,但今后的朝政必然一团糟。社稷危矣,社稷危矣!”

    杨一清忍不住冷笑,在他看来,王渊比梁储靠谱多了。不过还是得反对,王渊资历太浅、年纪太轻,此番入阁纯属揠苗助长,也会开一个非常不好的先例。

    本来互有矛盾的四人,被皇帝逼得齐心协力,一起写奏疏进行劝谏。

    朱厚照不听,独断专行。

    这种时候,内阁直接被打回原形,阁臣们不过是皇帝的顾问而已。

    顾问,顾问,皇帝不顾不问,内阁立刻抓瞎。

    宰相?

    朱元璋那会儿就没宰相了!

    既然内阁不同意,朱厚照干脆绕过内阁。通知文武百官召开朝会,他要在上朝的时候直接宣布,死活要把王渊拉进内阁,而且还是非常敏感的文华殿大学士。

372【好戏连连】

    这几天,王渊家的访客络绎不绝,甚至投拜帖都得排队。

    那些想要攀附王侍郎的低级官员,虽然自知无法获得接待,但总存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在门口排队小半天,投了拜帖便回家等着,就跟买彩票期待中大大奖一样。

    渐渐的,京中开始流传美誉,说王侍郎治家严格,门子都清廉不贪财。

    而在官场上,同样流传着一个消息,皇帝想要钦点王渊入阁!

    十二月二十八日,看日子本该临近新年,但今年有两个十二月。

    文武百官接到命令,今天必须参加早朝,缺席者轻则罚俸、重则贬官。于是乎,紫禁城里来了乌泱泱一大堆,官职太小只能站在殿前广场。

    一路上,都有官员主动问候王渊,不过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颇为古怪。

    礼乐大作,皇帝升殿。

    朱厚照今天没有打哈欠,看样子精神得很,昨晚他很早就睡下了。

    礼部尚书李逊学,出列奏事道:“陛下,据钦天监之测算,正月初十为黄道吉日。请准,明年正月初日,大祀天地于南郊。”

    “准奏!”朱厚照说道。

    李逊学是新任礼部尚书,以前担任南京礼部尚书。皇帝离京打仗之前,下旨廷推选出来的,其实就是朱厚照钦点的心腹。至于之前的礼部尚书毛纪,乃杨廷和、梁储一系,调去掌管制敕房。

    历史上,朱厚照决定前往边镇,又害怕朝堂不稳,曾下令讨论立太子事宜。

    奉命主持立储的官员,便是这个李逊学!

    但当时情况太复杂,立储之事被梁储搅黄了。因为钱宁收了银子,提议让宁王世子做太子;江彬跟宁王没啥瓜葛,便提出其他人选;首辅梁储对此都不满意,三方闹起来只能作罢。

    现在朱厚照有亲儿子,自然不会闹这出,但李逊学依旧被朱厚照安插在礼部。

    确定好开春祭祀的日期,朱厚照突然说:“国事繁重,朕欲扩充内阁,拟进毛纪为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李逊学,授翰林学士,兼掌制敕房。”

    这是一笔政治交易,让杨廷和派系的毛纪做阁臣,让皇帝的心腹李逊学执掌制敕房。

    杨廷和既不拒绝,也不同意:“内阁重臣,当廷推而选之。”

    朱厚照又说:“既然廷推,朕也提名一人。兵部右侍郎王渊,立即无数,政绩卓著,当为文华殿大学士,尔等一并廷推之。”

    果然来了,众臣顿时纷议,朝堂嘤嘤嗡嗡如同菜市场。

    放在以前,内阁可由皇帝直接任命。

    但朱厚照他爹孝宗皇帝,耳根子实在太软,也压不住那帮文臣。于是在弘治八年,阁臣的任命必须廷推,皇帝只有建议和提名权,渐渐失去对内阁人选的控制。

    不过嘛,若廷推出来的阁臣,没有让皇帝感到满意,皇帝可以下令重新推选。一推、二推、三推、四推……跟大臣们打疲劳战,推到皇帝高兴为止。

    如此疲劳战选出的阁臣,或者皇帝直接任命的阁臣,叫做“奉旨入阁”。比如嘉靖朝的张璁、桂萼、方献夫、夏言、徐阶、袁炜、严讷、李春芳,全都是“奉旨入阁”,足见嘉靖跟大臣们的关系有多僵。

    廷推?

    呵呵,皇帝是裁判员,并拥有最终解释权。

    就像打一场足球比赛,裁判说刚才犯规太多,咱们必须重新比赛。然后一直重新比赛,把球员搞得精疲力竭,只能由裁判指定谁输谁赢。

    眼见朱厚照满脸笑意,杨廷和顿时眼皮子一跳,哪里还敢冒险?

    朱厚照虽然没在内阁人选上乱来过,但六部尚书的任命,却多次进行疲劳战。比如王琼担任兵部尚书,就接连廷推了两回,大臣们不想再推第三回,只能依着皇帝选出王琼。

    这次廷推阁臣,若无法推出王渊,怕是能推十几回,大家别想再干其他事儿了!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杨廷和立即反对。

    朱厚照质问道:“杨阁老,你觉得王侍郎才干不够,还是觉得王侍郎功绩不足?”

    杨廷和说道:“回禀陛下。臣非常相信王侍郎的才干,也极为欣赏王侍郎的功绩,但万事不可擅开先例。陛下英明神武,王侍郎才干超卓,自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大明今后之君臣,若无陛下的识人之明,也无王侍郎的天资俊才,却仿效陛下超阶提拔阁臣。这该如何是好?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概三分之二的文官,都跪在地上支持杨廷和。

    并非杨廷和的党羽有如此之多,而是朱厚照做得太过分,逼得文官们联合起来反对。

    兵部尚书王琼没跪,手持笏板面无表情。

    吏部尚书陆完犹豫再三,终究也是站着不动。他虽然表面跟杨廷和恢复关系,其实早已在政治上分道扬镳,又怎能再因此得罪皇帝和王渊?

    王渊静立不言,无悲无喜。

    今天的这场好戏,由王渊和朱厚照共同策划,才刚刚演了一个开头呢。

    朱厚照突然拿出两份文件,让随侍太监交给杨廷和,冷笑道:“杨阁老且仔细看看!”

    杨廷和有些疑惑,接过来当场查看。

    第一封文件,是宁王府典宝副官阎顺的密封中诉,也即官员写给皇帝的小报告。没有别的内容,无非是告发宁王谋反,历代宁王积攒上百年的宝物,都被拿去制造兵器、招兵买马和贿赂官员了。而且宁王还在私造印玺,典宝副官阎顺亲眼所见——王府典宝官员,专为藩王掌管印玺、符牌等物,属于绝对的亲信之人。

    第二封文件,赫然是杨廷和草拟的诏书,勾结太监卢明获得司礼监通过,然后拿去制敕房重新抄写颁发,用以恢复宁王的王府卫队。杨廷和草拟的那份诏书,必然要留下底本,因为有司礼监配合,程序完全合法,并不能称之为矫诏。宁王不谋反,屁事儿没有;宁王一旦谋反,杨廷和脱不了干系!

    杨廷和看得背心冒汗,瞬间手脚冰凉,口干舌燥不知该说什么。

    朱厚照问:“老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杨廷和除去自己的冠帽,端正磕头道:“臣有负皇恩,无颜再于阁中任事,请求致仕归乡养老。”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

    梁储也是傻傻看着杨廷和,他没有参与其中,跟这件事情无关,甚至都不知道杨廷和草拟了关于宁王的圣旨。

    杨廷和胆大包天,趁着正德九年会试,其他阁臣都在东阁阅卷时,他一个人代表内阁把圣旨给拟了。然后太监卢明拿去司礼监,火速将圣旨批准通过,又让制敕房立即抄写,太监当场落宝盖印,事后随便支应宗人府一声便可。

    时至今日,其他阁臣,都还被蒙在鼓里!

    “不允。”朱厚照笑嘻嘻说,丝毫看不出愤怒模样。

    不能放杨廷和归乡,因为梁储更烂。杨一清又性格耿介,不适合做首辅;靳贵有科举舞弊案缠身,做首辅也难以服众。

    纵观满朝重臣,竟只有杨廷和是最佳首辅人选,而且还是个被皇帝揪住辫子的首辅。

    杨廷和欲言又止,汗如雨下。

    朱厚照问道:“杨阁老,你还要反对王侍郎入阁吗?”

    杨廷和闭眼说:“臣,并无异议。”

    “介夫兄,你……”梁储已经彻底懵逼。

    其他官员也差不多,对杨廷和的反应难以置信。虽然不知内情,但自此之后,杨廷和必然威望大失,甚至被一些清流视为叛徒。

    朱厚照笑道:“既如此,那诸卿都准备一下,明日开始廷推阁臣。”

    “陛下!”终于轮到王渊上场了。

    朱厚照问道:“二郎有什么想说的?”

    王渊说道:“臣愿放弃此番赏赐,只求陛下赐婚宋氏女。”

    王渊又不是傻子,别说现在入阁,就算做了左侍郎,也等于被架在火上烤。在羽翼丰满之前,在资历深厚之前,王渊绝对不可能答应进内阁。

    而请求赐婚平妻,就是最扯淡也最合适的借口!

373【步步紧逼】

    朱厚照按着剧本说台词:“哪位宋氏女?”

    王渊端正跪地,捧着笏板说:

    “启禀陛下,便是已故贵州右宣慰使宋然之女。臣幼时家贫,幸蒙宋氏女青睐,资助臣进学读书。此番救驾所乘宝马,亦为宋氏女馈赠之水西马。”

    “昔日,恩师守仁公被贬龙场驿,吾与宋氏女同在山上求学,非但青梅竹马,还兼有同窗之谊。”

    “宋氏女忠贞不二,她为了逃婚,曾千里追随守仁公去江西,又辗转来到京城。宋氏女曾发誓非臣不嫁,如今年龄二十许,仍旧孤身独处。”

    “宋氏女一番深情,臣此生难报,愿放弃封赏,请陛下赐宋氏女平妻名分。”

    朱厚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猛拍大腿说:“便是那宋灵儿,朕也见过,还让她做了锦衣卫。我听说,贵州苗民叛乱,宋氏女亦立有大功,曾一战招抚乱民数千。二郎与宋氏女情投意合,此乃人间佳话,朕怎能枉做恶人?便准了!”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把百官听得直愣神。

    同时,清流们也松了一口气,庆幸王二郎自动放弃封赏。

    至于跟土司之女有私情?

    跟救驾护国之功相比,跟王渊直接入阁相比,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只需赐婚之时,收回宋灵儿的锦衣卫职务,切断她与水东宋氏的直接来往便可。

    杨廷和偷偷瞧了王渊一眼,眼神当中竟带着些许感激。

    若王渊真的入阁,以杨廷和今日之反复,必为百官所鄙夷耻笑。文官们不能恨皇帝,也没法恨王渊这个当事人,只能把怨恨转移到内阁首辅头上。

    杨廷和是真的别无选择,因为他犯的是抄家灭族之大罪!

    “王渊听封!”

    朱厚照又在破坏规矩,不跟内阁、六科、六部打招呼,直接在朝堂上宣布大臣封赏:“升兵部右侍郎王渊,为礼部左侍郎,兼升詹事府詹事……”

    跟内阁商议出的方案有些不同,没有授予翰林学士的虚衔——这非常重要,因为翰林学士也能入阁,等于没给王渊任何入阁资格。

    另外,文官散阶没有升到二品,王渊的祖宗也未获得追封。只封了王渊的父母、妻妾和大哥,连王渊的侄子都没顾上。

    但是,朱厚照让王渊以礼部左侍郎的身份,直接执掌詹事府。此为教育太子的专属机构,虽然早就只剩个空架子,但依旧表明了朱厚照的强烈态度。

    今后王渊的官职和勋阶如下——

    礼部左侍郎(正三品),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嘉议大夫(正三品散阶),资治尹(正三品文勋)。

    王渊说自愿放弃封赏,可朝廷怎会一点都不给?

    而且朱厚照制定的封赏方案,让许多大臣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内阁认为王渊功劳太大,因此直接给吏部或兵部左侍郎。朱厚照让王渊担任礼部左侍郎,等于实质上降了一等,文官们非但无法反驳,而且还觉得似乎封得太少。如此,就平息了王渊年纪轻轻当左侍郎的非议。

    可是,礼部左侍郎兼掌詹事府,于情于理都顺理成章,又让王渊坐实了太子第一老师的位置。

    实际封赏不厚,象征意义巨大!

    朱厚照心满意足的下令:“吏部、礼部草拟封赏文书,交由吏科、礼科复核,朕要在三日之内见到内阁拟票。能办到吗?”

    吏科和礼科的一把手,下意识朝杨廷和望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吏部尚书陆完、礼部尚书李逊学,双双出列道:“臣领旨。”

    朱厚照突然又说:“转刑部尚书张子麟,为南京刑部尚书;转左都御史彭泽,为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转大理寺卿陈珂,为南京大理寺卿。”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其轰动效果不输给王渊要入阁。

    皇帝竟然在一天之内,把三法司主官全都扔去南京养老。

    “陛下三思!”

    这次,九成以上的文官,都跪下请求皇帝收回命令。

    朱厚照问杨廷和:“杨阁老,你觉得如何?”

    杨廷和硬着头皮说:“臣,并无异议。”

    杨廷和已经猜到什么情况,之前那份密封中诉,已然递到皇帝那里,中央三法司却还不清楚宁王要谋反。举报宁王谋反的消息,定然是被三法司官员联手压下,皇帝因此愤怒到极点。

    杨廷和只能同意这些调兵,而且还不敢把话说穿。

    一旦说出来,严肃追究的话,杨家可以满门抄斩了!

    张子麟、彭泽、陈珂三位当事人,此刻集体处于懵逼状态。说好的封赏王渊呢?关我们毛事啊,莫名其妙就被扔去南京养老。

    梁储痛心疾首道:“陛下,济物(彭泽)、元瑞(张子麟)、希白(陈珂)皆为重臣,素怀众望。三人并无错漏之处,缘何要一起改迁南京?即便陛下乾纲独断,至少也该给个合理的理由啊!”

    张子麟和彭泽,都是杨廷和的心腹,而陈珂则是梁储提拔的。

    朱厚照又问杨廷和:“杨阁老,你认为朕的安排合理吗?”

    杨廷和硬着头皮说:“此事合理。”

    “介夫兄,你今日是怎么了?”梁储气得不行。

    杨廷和一脸痛苦:“叔厚,莫要再问。”

    这件事情太过严重,而且牵扯到的官员太多。法不责众是一回事儿,谋反大逆又是另一回事儿。朱厚照有足够理由追查到底,甚至兴大狱弄死几万人,满朝文武扔一半进锦衣卫大牢,都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朱厚照又说:“令右都御史李充嗣,总督南直隶;令右都御史魏英,总督湖广。杨阁老,你认为如此安排合理吗?”

    这是皇帝在防备宁王谋反,堵住宁王的进攻路线。

    杨廷和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回答:“陛下圣明。”

    王渊突然说:“陛下,臣请元宵之后,告假归乡与宋氏女完婚。”

    “准!”朱厚照笑道。

    这也是君臣二人商量好的,皇帝不但要处理三法司主官,还要处理司礼监和制敕房。这两个部门,但凡有一个不配合,宁王卫队都没法恢复。

    与此同时,还要处理锦衣卫钱宁,因为钱宁必然跟宁王勾结。都不用调查,宁王满京城贿赂官员,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不闻不问!

    以前这些动作,多半会引起宁王怀疑,从而导致宁王提前造反。

    朱厚照派李充嗣总督南直隶,派魏英总督湖广,又有王阳明在江西,等于把宁王团团堵住。王渊再回家跟宋灵儿完婚,拜堂之后就秘密去湖广,只等着宁王过来送死。

    朱厚照和王渊,都没想过派人调查宁王,也没想过兵不血刃解决。

    朱厚照是想把宁王堵住,然后御驾亲征。王渊是认为调查无用,宁王必反,准备那么多年怎肯束手就缚?

    朱厚照又说:“右通政严嵩此番有功,擢升为左通政。”

    右通政有功?

    右通政就是个受理奏章的,而且还对奏章没有处置权,平白无故立哪门子功?

    心思活络之辈,已经猜出必有大案。而且肯定是右通政严嵩,接了哪位官员的密封中诉,送到皇帝那里引来龙颜大怒。

    再联想到南直隶和湖广的安排,以及杨廷和的唯唯诺诺,此事矛头直指江西。

    好多收过宁王贿赂的官员,一时间脸色煞白,那龟孙子竟真要造反!

    看破真相的官员不少,但没人敢把事情说穿,只祈求皇帝千万不要一查到底。

    朱厚照说:“此番调动,牵扯到不少官员,也空出一些职位,吏部会同诸部廷推任命。退朝!”

    并非选用阁臣才廷推,重要官职都可以廷推,而且视情况不同,参加廷推的官员也不同。比如刑部尚书人选,吏部尚书可召集吏部、刑部、刑科官员一起推选。又比如地方督抚,吏部尚书可以召集兵部、兵科、都督府官员一起推选。

    朱厚照昂首阔步离开大殿,文武百官各自打着眼色,都准备回去讨论今天朝会之事——信息量太大,他们得消化一下。

374【钱宁下岗】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朕闻,古称妇德无仪,不自表见,乃若夫以名卿著,是其仪所以令也。尔宜人黄氏,乃礼部左侍郎王渊之妻,性成贤淑,德合柔明,顺正相夫,允迪妇德。兹封尔为淑人,祇沐恩光,琬借琰承。

    制曰:荣名上逮,义向弥彰。尔秦氏(香香汉名为秦含香),乃礼部左侍郎王渊之妾。恩施宜沛,宠赍乃加,赠尔为四品恭人。望尔遵夫顺妻,轨仪娴习,殷勤芹萝,俭朴为家。

    制诰

    正德十二年润十二月一日。”

    这就是给黄峨和香香封赏诰命的圣旨,没有分开颁发,直接合而为一。

    关于黄峨的内容,全都属于溢美之词,说丈夫能够功成名就,离不开妻子的辅佐支持,最后还祝黄峨越来越漂亮。香香的封敕就敷衍得多,直接指明是顺带的,还告诫香香要遵从丈夫、顺服正妻、修习品德、勤俭持家。

    黄峨跪拜谢恩,捧走那道圣旨,香香连接触圣旨的机会都没有。

    在她们接圣旨之前,王渊也接了一道圣旨,还有三道发给父母、大哥和宋灵儿的圣旨直接送去贵州。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

    王家的仆人们纷纷道贺,黄峨让夏婵拿出铜钱散出,一个个顿时更加欢天喜地。

    屏退家仆,黄峨拿着圣旨左看右看。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没满二十岁,就被皇帝封为三品淑人,再往上就是二品夫人了!

    “妹妹,你也拿去一观。”黄峨把圣旨递给香香。

    香香自是欢喜,端着圣旨瞧了又瞧,再恭恭敬敬递还给黄峨。连同王渊那道圣旨一起,送去王家祠堂供着,逢年过节都得给圣旨上香。

    回到内宅,黄峨唤来奶妈,一脸开心的逗弄儿子。

    “妈妈……抱!”初一张开小手说。

    这小子大年初一降生,论月份已经一岁,可今年正好非常罕见的润十二月。他已经会站立了,不过迈腿就摔,“妈妈”也喊得利索,死活都不愿改口叫“娘”。

    “初一真乖!”

    黄峨把儿子抱过来,感觉人生已经圆满。丈夫位居高官,儿子聪明可爱,自己也得了三品诰命,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香香则是一脸羡慕,她也想有个孩子,可王渊很少去她房里。

    王渊把祠堂那边的事情搞定,也跑回内宅抱儿子。结果初一很不给面子,进了父亲怀里就哭,明显把他当成陌生人。

    “老爷,锦衣卫指挥使遣人投拜帖,如今正在门口等着。”夏婵快步奔来,男仆不能进内宅,只能通过丫鬟来传话。

    王渊冷笑道:“不必理会此人。”

    投拜帖的自然是钱宁,这位老兄已经快被吓死了。

    就在昨天,司礼监被撸了一大串,少监卢明更是被杖毙而死。张永、魏彬等八虎中人,反而因当时已罢职闲住,无比幸运的逃过一劫,并且比以前更受皇帝宠信。

    今天上午,制敕房有两位翰林官,被扔到穷乡僻壤做县令,估计这辈子都没法回京了。三法司也有好几位官员,被弹劾贪赃枉法,流放六千里充军戍边。

    皇帝不把事情挑明,百官也不敢把事情戳破,君臣之间极有默契的处理此事。

    钱宁虽然还没被抓,但皇帝传旨让他面壁思过。

    朱厚照在边镇打仗时,让李应留掌太子仪仗,其实就是负责保护太子。现在论功行赏,李应直升从三品都指挥同知,并且暂代锦衣卫事务——帮皇帝清理锦衣卫!

    如今钱宁等于被软禁,不得擅自离家,但准许他派人出门。随便派出去一个,身后都跟着锦衣卫,所接触者全部被调查。

    钱宁只能派人来求王渊,希望王二郎念及昔日情分,顺手拉自己一把。

    官位肯定保不住,能保住性命即可,他愿献出一半财产!

    整个春节,风声鹤唳,文武百官都不敢到处串门儿。

    正月初七,春季大祀的前三天,朱厚照派出太监传旨:夺去钱宁的荣禄大夫、柱国、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等官衔,降为平民,勒令抄家;特进荣禄大夫、柱国、管锦衣卫事、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安,朱厚照的另一名义子,同样被革职抄家,贬为平民。

    这两人都仇敌无数,皇帝虽然留他们狗命,能不能活下来却全看运气。

    有贬就有升,骠骑将军、锦衣卫都指挥使陆宣,因随御驾出征有功,授荣禄大夫,升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掌锦衣卫事。锦衣卫都指挥同知李应,因查案有功,升锦衣卫都指挥使,管锦衣卫事。

    李三郎这次赚大发了,直接升任锦衣卫都指挥使。

    虽然锦衣卫都指挥使,名义上是锦衣卫最高长官,但真正的主官必须加“掌锦衣卫事”后缀。比如钱宁,早就卸任锦衣卫都指挥使,而以后军左都督的身份“掌锦衣卫事”。又比如成化朝的袁彬,刚开始仅为都指挥同知,却也能以小欺大“掌锦衣卫事”——谁当家做主,全看皇帝心情。

    李应已经很幸运,有个后缀是“管锦衣卫事”,相当于实际上的二把手。

    一把手叫陆宣,直升后军右都督,并且“掌锦衣卫事”。

    陆宣此人有些城府,也有些贪财,但还算比较有底线,从他不愿做皇帝的干儿子就能看出。历史上,他当了好多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前几年被钱宁压着,后几年被江彬压着,熬到嘉靖登基直接完蛋。

    现在嘛,陆宣白捡个右都督掌锦衣卫事,简直高兴得发疯。他作为锦衣卫一把手,非常有自知之明,对二把手李应热情相待,还主动给王渊送来新年礼物。

    可惜,王渊的跟班没了。

    袁达只是王渊的朋友,并非王家奴仆。他跟随王渊西域灭国,又追随王渊阵斩达延汗,不可能一直压着不让人家出头。

    朱厚照也对袁达非常赏识,特招其进入京城武学读书,这个学校相当于“武版国子监”。只要袁二从京城武学毕业,立即就能授予武职,而且职位肯定不低,因为他早就立有许多战功。

    王渊正考虑把浙江收的跟班张慕,招来京城听用,这还没写信呢,朵颜三卫就派使者来了。

375【威慑与恐吓】

    朵颜三卫,这次是来朝贡的,按理说应该由鸿胪寺接待。

    但朵颜三卫又非藩国,乃大明所置异族卫所,地位跟哈密等关西七卫差不多,似乎又应该交给兵部受理。

    于是,他们被带到了礼部,直接跟礼部左侍郎王渊打交道。

    使团首领名叫伯革,乃朵颜都督花当的次子。其长子把儿孙,已被踩死在山谷中,被当成普通蒙古首领统计。

    “朵颜卫朝贡使者伯革,拜见王侍郎!”

    伯革带领使团跪下,拜了三拜,便抬头打量王渊。可让他非常失望,灭掉吐鲁番国、阵斩达延汗的王侍郎,居然不是膀大腰圆的硬汉子,反而是一个看似有些文弱的书生。

    王渊没有让他们站起来,笑问道:“元旦已过,尔等朝贡,何来迟也?”

    等翻译之后,伯革回答说:“风雪阻道,因此延期。”

    王渊又问:“尔等可知达延汗已死?”

    伯革回答:“有所耳闻。”

    王渊说道:“我杀的。”

    伯革连忙奉承:“下官远在草原,也听说过王侍郎威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王渊这才说:“都起来吧。”

    “谢王侍郎。”伯革带人站起,却没有座位。

    没等这些人站稳,王渊突然翻脸,厉声道:“朵颜三卫,阴晴反复。百年来,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今更是甘为鞑靼爪牙,多番袭扰大明边境。现在达延汗已死,朵颜三卫可有什么表示?”

    伯革刚站起来,就噗通一声跪下,整个使节团跟着下跪。伯革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王侍郎容禀,朵颜三卫从未与鞑靼勾结,而且还经常遭受鞑靼欺凌。下官的祖父,就是被鞑靼杀死的啊!”

    “嗙!”

    王渊猛拍桌子道:“还敢提你的祖父!当初鞑靼攻入大宁城,连你祖父在内,朵颜三卫死伤无数,被掠人畜数以万计。你们把朝廷赐予的大宁城都丢了,眼见整个部族都要饿死,是谁给朵颜三卫发粮食救命?是我大明!那些粮食,都是我大明百姓辛苦耕种,你们填饱了肚子竟又叛乱!”

    伯革面色惨白,辩解说:“是大明总兵李杲、边将张玉,诱杀朵颜卫互市易马之部众三百余,主动挑起的边地纷争。”

    王渊质问道:“那你敢不敢说,在李杲、张玉诱杀朵颜部众之前,朵颜部没有侵犯过大明百姓?”

    伯革给出个扯淡借口道:“那些袭扰大明边境的恶贼,并非朵颜三卫本部之人,而是依附于朵颜三卫的别部蛮夷。他们扰边,朵颜三卫并不知情。”

    王渊也不拆穿这种鬼话,而是顺着对方说下去:“太宗皇帝将大宁城赐予朵颜卫,是让朵颜卫成为大明屏障。既然朵颜卫无法胜任此事,仍由别部连年饶边,那大宁城是不是也该收回来了?这样吧,朵颜卫立即离开大宁城,朝廷重新设立大宁卫驻兵守御此城。”

    “这……”伯革瞬间哑口无言。

    他之前那些鬼话,都是早就商量好的借口,已经在草原练习了无数遍。怎知非但不能推脱罪责,反而给了明廷收回大宁城的借口,大明文官都这么擅长耍嘴皮子吗?

    王渊追问道:“怎不说话了?是认为我不讲道理,还是被我说得心服口服。”

    伯革硬着头皮回答:“汉人官兵不懂放牧,留在大宁城也难事生产,不如让朵颜卫继续为朝廷驻守大宁城。今后,朵颜三卫必定严加约束别部,不会再出现有贼寇袭边之恶事。”

    “汉人官兵留在大宁城无用?”王渊冷笑道,“大明开国之后,汉人官兵曾在大宁城驻守几十年,怎么没有被活活饿死?你找理由也最好想清楚再说。”

    “这……”伯革又卡壳了。

    王渊恐吓道:“当今圣上喜兵事,达延汗既死,陛下还想御驾亲征。下一个目标,便是朵颜三卫,至少得把大宁城拿回来。到时候,仍旧由我跟随陛下出征,我能杀了达延汗,亦能杀你父亲花当!或者像吐鲁番国王满速儿那样,生擒回来献俘于阙下也可。”

    “王侍郎息怒,王侍郎息怒。”伯革连连磕头。

    被王渊一提醒,伯革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王侍郎,曾经生擒一个国王,又阵斩一个大汗。

    王渊冷笑道:“我可以息怒,陛下却不能。他要御驾亲征,谁能阻拦得了?日子都定好了,等河北春耕之后,就立即出兵喜峰口。便是打不下大宁城,也要让朵颜卫无法放牧,让朵颜卫的牲畜不得长膘!”

    伯革瘫跪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正值朵颜三卫最虚弱之时,哪里扛得住大明出兵?

    但若不加以压制,今年将成为朵颜三卫兴盛的.asxs.,因为鞑靼蒙古陷入内乱,朵颜三卫可以趁机扩张地盘。

    历史上,朵颜三卫只用了十余载,在嘉靖九年就又有实力南侵,还杀死多位大明边将,幸好有戚继光、俞大猷北上压服。到了万历朝更强大,一度扩张到延庆以东地区,距离北京只有几百里远。

    王渊突然说:“我是文官。”

    “啊?”伯革没听明白。

    王渊只能解释:“文官就不想打仗,因为劳民伤财,但我又劝不住陛下。”

    伯革福至心灵,连连磕头说:“请王侍郎为朵颜卫做主!”

    王渊挽了挽袖子:“这样吧,为了表达朵颜三卫的诚意,三卫必须派遣长子进京为质。比如你,花当长子已死,你身为次子,就必须留在京城。我可以送你进国子监读书,给足优待。你父亲死后,便送你回去继位,如此自然无虞。”

    伯革不想留在北京,问道:“可以送其他子嗣为质吗?”

    “不能,”王渊斩钉截铁,“你且回去与花当商量,若春耕结束还不来北京为质,那咱们就在草原上用刀剑说话。大宁城又跑不了,陛下亲率十万大军,又有我随军辅佐,相信还是能攻下大宁城的。”

    伯革惊恐道:“那我……回去跟父亲商量。”

    王渊提醒说:“要快,时间不多了,陛下的脾气可是很急躁。跟你父亲说,别想着观望局势,等大明出兵之后就晚了。十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哪能无功而返?陛下的脸往哪儿搁?到时候一旦出兵,朵颜三卫再怎么求饶都没用。”

    当晚,朵颜三卫的使节团,便快马回草原去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104/ 第一时间欣赏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作者:王梓钧所写的《梦回大明春》为转载作品,梦回大明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梦回大明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梦回大明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梦回大明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