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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6【没心没肺】

    作为新鲜出炉的礼部左侍郎,王渊在过年以前就正式投入工作,因为每年正月期间,皇帝都要大祀天地于南郊。

    但凡大型祭祀活动,礼部都是总理和策划机构,太常寺是具体执行机构,鸿胪寺在仪式中担任辅助,光禄寺提供并管理祭祀器物,钦天监提前选定祭祀日期,太监全程负责监督工作。

    大祀之前,斋戒七日。

    前四天为“戒”,即停止一切社会活动,不能唱歌跳舞,不能宴会宾客,更不能啪啪啪,甚至不准吊丧、看病、断案、打架、工作、穿漂亮衣服——王渊接见朵颜三卫使者,严格而言已经破了戒,按制必须罚俸一月。但特殊情况可以通融,总不能病得快死了,还不准官员找医生吧。

    后三天为“斋”,不但不能从事社会活动,还要沐浴更衣,不喝酒,不吃荤——这里的不吃荤,并非意味着吃素,而是不吃姜葱蒜韭等刺激性食物,免得口臭冒犯了祭祀对象。

    为了号召百官斋戒,还要举行誓戒礼。

    即官员们站在皇帝御前,由礼部尚书领头,一起宣誓谨守斋戒礼仪。

    斋戒期间,还要习仪,说白了就是提前彩排。

    彩排地点为朝天宫,是一座道家宫殿,可见明代真正尊崇的是道教。

    在正德年间,礼制还未彻底败坏,文武百官都不敢乱来,甚至皇帝都必须恪守礼仪。

    但在万历之后,就彻底礼乐崩坏了。

    有记载万历年间的一次祭祀,大致内容是:斋戒期间,各种宴会开趴梯。彩排之时,队列不整,私自喧哗,随地吐痰。嬉笑声传到皇帝那里,百官还神色自如,继续交头接耳。有人嬉闹起来意外跌倒,有人自称犯病坐下休息,有人直接躺台阶上睡觉。在承天门前,太监宣读皇帝诏书,还没开读就有官员避雨溜走。祭祀过程中,有人带着帐篷被褥,随时可以躺进去休息;还有人沿途让奴仆搀扶,甚至直接让奴仆背着走。

    可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似国庆大阅兵期间,中央大佬们搞出以上行为,你觉得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万历年间的祭祀都这模样,可知官场风气败坏到什么程度,官员们干出各种糟烂事也就不稀奇了。

    如果穿越到万历朝之后做皇帝,面对如此糟糕的吏治,你该怎么整顿才好?

    祭祀之前两天,皇帝需要告庙,即前往太庙请祖宗配祀。祭祀之前一天,皇帝亲自省牲,即视察祭祀所用三牲。

    正德年间,天地为合祀,可一并祭拜,地点在天地坛大祀殿。

    王渊这次又露脸了,因为他是分献主官之一。

    朱厚照带领百官,在大祀殿合祀天地的时候。杨廷和带领部分官员,在东边分祀大明(太阳);梁储带领部分官员,在西边分祀夜明(月亮);王渊带领部分官员,在更外围分祀星辰;另有靳贵、杨一清等重臣勋贵,主持其他配祀分坛。

    从这个祭祀安排便能看出,朱厚照把王渊的地位,提升到中枢第三的位置,仅次于内阁首辅和次辅。

    一个礼部左侍郎,竟然碾压六部尚书,还碾压了靳、杨两位阁臣。

    如此逾越礼制的行为,虽有人提出异议,却根本无济于事。因为皇帝携大胜而归,三法司、司礼监、制敕房、锦衣卫刚被撸了一大堆,朱厚照的威望正处于巅峰时期!

    眼见大祀殿那边,皇帝即将祭祀天地完毕。

    太常寺一位赞礼郎(正九品)扯开嗓子喊道:“分献官,献礼!”

    王渊身边的赞礼郎跟着喊:“初献!”

    王渊立即捧起布帛,上前献予众星之神。

    “拜!”赞礼郎又喊。

    等叩拜结束,赞礼郎再喊:“亚献!”

    献礼布帛分为很多种,每次献的都不同,“终献”完毕才告罢。

    这玩意儿改动很大,开国之初,天地祭祀完毕,其他祭坛才开始献礼。宋濂认为,这是对日月星辰等配祀对象的不尊重,于是改为祭祀天地即将结束时分献。

    弘治朝以前,分献官在献礼时不用跪拜,因为他们是代表天子献礼。当时的吏部尚书,说这非常不合礼制,于是更改祭祀内容,导致王渊在分坛献礼时也得拜。

    嘉靖不愧是道君皇帝,祭祀属于他的专业范畴,再次来了一回大修改:把天地分开祭祀,又把十四个分坛,缩减为四个分坛。

    王渊这边祭祀星辰完毕,便带着身后的陪祀官,前往大祀殿与皇帝汇合,共同完成对天地的最后献礼。

    祭祀结束,起驾回城。

    太子按制不能参加祭祀,别说年龄尚幼,便是成年了也不行。因为天子出城祭祀,太子自动坐镇监国,取“国不可一日无君”之意。

    “二郎,上车!”朱厚照招手说。

    王渊已经出尽了风头,不想再刺激文武百官,骑马跟在御辇旁边,说道:“臣跟随即可。”

    朱厚照说:“那就靠近点。”

    张永、江彬等近臣,心里那个羡慕啊,恨不得把王渊推开自己来。

    此番大胜归来,张永再次掌控司礼监。

    江彬直升后军左都督,还加了“太子太保”衔,位列三孤,封赏比王渊离谱得多。

    但江彬的太子太保,反而没有王渊的左侍郎受关注。武官嘛,只要别造反,不来招惹文臣,便是做了太师又能咋样?

    等王渊骑马挨着御辇,朱厚照突然说:“钱宁死了,不是我派人杀的。他被革职之后,姬妾与家仆都散了,只带着妻儿离京。出城不到十里,便被马贼所杀,全家无一幸免。”

    听闻此言,张永和江彬都浑身一哆嗦。因为这便是幸臣的下场,即使皇帝心软放其生路,也很难逃脱一朝惨死的结局。

    钱宁以前太贪财,做事太狠毒,逼得无数官民家破人亡。

    正巧这段时间,京畿之地盗贼四起,其中不免就有钱宁的仇家。他估计早就被盯上,一出城便全家死绝,听说连尸体都被带走,可能是要带回贼窝里分而食之。

    朱厚照有些唏嘘:“二郎可还记得,你我君臣初遇,当时钱宁也在场。就在南城之外,离此地不远,历历恍如昨日。我也不忍于此,奈何钱宁……唉!”

    王渊安慰道:“陛下勿须介怀,钱宁咎由自取而已。他受陛下宠信,可曾报答陛下恩德?便没有宁蕃之事,他也罪该万死。陛下可知,钱宁去年派出锦衣卫,带着十万贯宝钞南下,每省摊派强卖二万两,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来十万两脏银。他捞的每一分银子,都在败坏陛下的天子威信!”

    朱厚照默然不语。

    这次抄家,都还没抄钱宁的云南老家,只从京城家中就抄到上百万两银子,并且还不包括田产、店铺和住宅。

    过了良久,眼看已到城门,朱厚照突然问道:“二郎,从钱宁家中抄来一座玉山,价值连城。便赠给你和灵儿,做你们的新婚贺礼,你不会觉得不吉利吧?”

    王渊回答说:“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心无邪念,身无失德,世间又有何事可俱?”

    朱厚照大笑:“听说二郎在浙江,把观世音像都全部拆了重建,果然不惧鬼神。”

    王渊也笑道:“臣是为了拯救溺婴,功德无量。便真有观世音菩萨,以菩萨之慈悲,也不会怪臣妄毁佛像,反而要保佑臣施政顺利。佛可求之,那便去求;佛不可求,我便是佛!”

    “二郎豪气,与我类也!”朱厚照的心情又好起来。

    这皇帝一阵一阵的,似乎什么烦恼都不会挂在心上。

    也可以说,没心没肺。

377【白绫还是鸩酒?】

    元宵佳节,放假十日。

    宁王跟往年一样,进贡给皇帝无数花灯,皇帝也乐呵呵的照常收下。

    元宵灯会也有彩排,必在正月十四晚试灯。

    京中有一大宅,平日拜访者甚众,如今却异常冷清,甚至花灯都不敢挂太多。

    晚间,城中各街巷纷纷试灯,北京城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伶人司钺乔装来到此宅侧门,敲门闪入,直奔内堂而去。

    “小婿,拜见泰山大人!”司钺端正作揖道。

    司钺的岳父叫做臧贤,字良之,山西夏县人。

    臧贤身材瘦高,面容清癯,蓄有须髯,气度不凡。乍一看,还以为是朝中高官,怎猜得到他只是低贱乐户?

    就是这个低贱乐户,公卿争相巴结,甚至能把其中三个女儿嫁给文官。泰山山神是碧霞元君,朝廷祭祀泰山之神,竟也曾派这个乐户前去主持大礼。

    若是将臧贤抄家,至少能抄出上百万两银子!

    此时此刻,臧贤却紧张得很,惊恐道:“如此时节,你怎还敢来京城?不要命了!”

    司钺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一个月前,有人回江西报信,说京城风声不对,王爷便让我回来探亲。我刚到京城,就听说钱宁已死,吓得立即藏起来。泰山大人,王爷真的事发了?”

    “必然已经事发了,你快走吧,”臧贤忧心忡忡道,“等元宵之后,我也要辞官还乡,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个乐工,居然使用“辞官还乡”这种词汇。

    而且他还真辞过官,刘瑾伏诛之后,臧贤便称病请辞。朱厚照非但不准,还强行挽留,升他做教坊司奉銮(教坊司主官),以安抚臧贤的忧恐之心。

    前段时间,臧贤再度请辞,依旧被朱厚照挽留下来。

    司钺是臧贤没有发达时的女婿,犯罪充军流放南昌,因此跟宁王认识。臧贤受皇帝宠信以后,宁王立即通过司钺,重金将臧贤收买。

    刚开始,只是让臧贤打听皇帝消息,上了贼船之后就下不来。

    时至今日,臧贤的宅第,已经成为宁王在京城秘密活动的大本营!

    为啥钱宁都死了,臧贤还活着?

    因为根据李三郎的调查结果,发现臧贤牵扯到太多人,仅太监就有张忠、张雄、张锐、商忠、卢明、秦用、赵秀等等。

    要知道,张雄执掌司礼监,张忠执掌御马监,张锐是东厂提督,再加上掌控锦衣卫的钱宁……太可怕了!

    李应把调查结果交给皇帝,朱厚照被惊出一身冷汗。他平时睡觉、吃饭、看书、习武、玩耍的地方,到处都有宁王的眼线,豹房和紫禁城已经被渗透成筛子。

    于是乎,朱厚照火速把张雄、张忠换掉,让张允重新执掌司礼监,谷大用重新执掌御马监。拿回军政大权之后,才敢杖毙商忠、卢明、秦用等太监。

    张雄、张忠、张锐,时号“三张”,全都被皇帝扔去守陵,而且离京的时候悄无声息。

    曾经多次跟随王渊打仗的太监朱英,这回运气逆天,接替张锐提督东厂。

    也即是说,东厂督公、锦衣卫都指挥使,全都换成了王渊的老朋友!

    司钺早已成为宁王心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即说道:“泰山大人,不如跟小婿去江西。狗皇帝荒诞无稽,天下民不聊生,王爷已经暗中准备十余年,肯定能效仿太宗故事,杀进北京登基做……”

    臧贤连忙把女婿的嘴巴捂着,咬牙骂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当初就不该跟你们一起发疯。你以为当今圣上是朱允炆?他可是会打仗的,把蒙古小王子都砍了!还有那个王二郎,征战沙场多年,从未有过败绩。宁王比得了蒙古小王子?”

    司钺挣脱开来,问道:“泰山大人,京中究竟是何情况?王爷以前派出的人手,现在都弄不到消息。进贡花灯的人,也探不到宫里的近况。”

    臧贤郁闷道:“现在谁还敢跟你们接触?就连我都一个月没出门了。只等元宵休沐结束,我就再度请辞,运气好还能告老还乡,运气不好就得步钱宁后尘!”

    “泰山……”

    司钺还想再劝岳父给宁王卖命,突然外面传来喧哗声。

    一个家仆奔进来:“老爷,不好了,东厂和锦衣卫都来了!”

    臧贤瞬间瘫坐在地,久久不能言语,女婿司钺则是立即开溜。

    臧贤的职务是教坊司奉銮,而且本身属于乐户。他便是犯了罪,刑部都没权力直接逮捕审问,要先听从礼部那边发落再说。

    但这回来的可是东厂和锦衣卫!

    李应指挥手下抄家,一时间哭嚎声震天。

    朱英带着手下直奔内堂,身后两个太监,一个捧着白绫,一个捧着毒酒。

    朱英拢着袖子,阴恻恻笑道:“臧奉銮,陛下念及旧情,留你一个全尸,自己选一样上路吧。”

    臧贤居然很快恢复镇定,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襟说:“陛下果然念旧。想我一介低贱乐工,竟能家赀百万,住着豪宅大屋,公卿见了也要向我问候,便是泰山之神也由我主祀。如此优容,还有什么遗憾?”

    朱英冷笑道:“陛下对你如此礼遇,你却勾结宁王叛乱,真是该死!”

    臧贤叹息说:“一步错,步步错。刚开始,我以为宁王只是想恢复卫队,接着以为他想把儿子过继给陛下。等猜到他想谋反,早就已经上了贼船,我心里也后悔得很啊。对了,恭喜朱督公。咱们第一次见面,你还不姓朱,只是一个小太监,如今竟也执掌东厂了。”

    朱英朝北拱手道:“全赖陛下信任。”

    臧贤摇头说:“你是跟对了人,跟着王二郎打了两次胜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奉劝你一句,别跟王二郎走太近,否则日后必遭新皇忌惮!”

    朱英有些不高兴:“都快死了,还恁多废话,选白绫还是鸩酒?”

    “喝酒吧,上吊太麻烦。”臧贤颇为潇洒。

    按照现代说法,臧贤属于音乐家、文学家。他能诗擅赋,尤其长于创作散曲,而且还经常自创曲牌,否则怎入得了朱厚照法眼?

    腹有诗书气自华,臧贤就气度非凡。

    好似寻常宴饮一般,他随手抄起酒壶,慢悠悠倒入杯中,仔细品鉴说:“清香远达,甘醇宜人。陛下待我不薄,竟用上等婺州金华酒送我上路……谁人取我琵琶来!”

    无人应答。

    这位教坊司主官,只晒然一笑,饮尽杯中毒酒,便坐在堂前等死。

    确定臧贤已经死透了,朱英立即回豹房复命,而李应还在慢慢抄家。臧府是宁王的京城大本营,不仅要搜查财物,还得搜查各种谋反证据。

    ……

    数日之后,豹房。

    朱厚照将手中的炮拍出去,突然说:“刘瑾,钱宁,张忠,张雄,张锐,臧贤……这一个个,朕可曾亏待他们,怎么全都要反呢?”

    江彬硬着头皮说:“这些人狼子野心,不思圣恩,活该受到严惩!”

    京城权力大洗牌,司礼监、御马监、东厂、锦衣卫、三法司等部门主官,现在全都换了一遍。换得朱厚照自己都心惊胆战,更不敢再追查下去,从臧贤家里搜来的书信他也烧了。

    “京城不好玩,无趣得很,还是边镇快活,”朱厚照感慨一番,带着逃避心态说,“朕若是一个将军就好了,可以随心所欲,尽情征战沙场。”

    江彬做了太子太保、后军左都督还不满意,心里依旧想着军功。因为他是边将,只有不断打仗,才能维系皇帝宠幸,当即怂恿道:“陛下既然想收获大宁城,何不御驾前往喜峰口?”

    朱厚照摇头说:“我跟二郎已有定策,恐吓朵颜三卫,让他们交出质子便可,现在户部没钱打仗。”

    江彬笑道:“陛下全胜而归,朵颜三卫怎还敢反?不如只召集数千边军,陛下亲自驻扎在喜峰口,此谓天子守国门是也。如此,肯定把朵颜三卫吓得要死,哭着求着送质子进京,也是配合王侍郎完成计策。”

    “对呀!”

    朱厚照开怀大笑:“朕就前往喜峰口,把朵颜三卫吓得睡不着觉。走,咱们守国门去。”

    皇帝又开溜了,元宵灯会都没结束,这货溜出京城直奔喜峰口。甚至还骑马越过长城,跑去草原嗨皮,亲手猎了一只兔子回来。

378【喜峰口】

    皇帝离京的第二天,才被朝中大臣发现,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以杨廷和、梁储为首的清流,立即奏疏劝谏,请求皇帝以国事为重,尽快赶回京城坐镇。

    而靳贵、杨一清、陆完、王琼、李逊学等大臣,在发出奏疏的同时,居然约好了跑来请王渊去边疆。他们觉得王渊知兵且深受宠信,或许可以劝皇帝回来,就算不回来也能保证皇帝安全。

    “我已经告假回贵州完婚,明天就走。”王渊说。

    杨一清生气道:“王侍郎,究竟是陛下重要,还是你结婚重要?”

    王渊笑答:“陛下定然平安,在这种关键时候,朵颜三卫怎会招惹大明?江彬也不是傻子,他正是看出这点,才敢怂恿陛下前往喜峰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陆完插话道。

    陆完这个吏部尚书,已经彻底跟清流决裂,甚至得罪了许多并非杨廷和派系的文官。一旦皇帝出事,陆完那是真的要完,杨廷和随便安个罪名就能把他弄死。

    因此,陆完绝对忠于皇帝,即便他曾经帮宁王恢复卫队——请求恢复宁王卫队,便是陆完写的奏疏,杨廷和依据这份奏疏来拟票颁圣旨。

    历史上,杨廷和把脏水全泼在陆完身上,借此把自己从谋反案摘出。陆完被杨廷和流放到福建,在福建靖海卫郁郁而终,连他的九十老母都没放过,直接关死在监狱里。

    陆完那边把话说完,王琼也跟着说道:“请王侍郎以国事为重,万勿推辞!”

    王琼身为兵部尚书,这几个月也没闲着,忙于平定京畿贼乱,已经灭了好几窝山匪马贼。

    靳贵突然站起来,对着王渊端正作揖:“请王侍郎到喜峰口走一趟!”

    李逊学也跟着起身作揖:“拜托王侍郎了!”

    众人纷纷作揖请求,在场的要么属于帝党,要么跟清流关系很差,他们是最怕皇帝出意外的。便是矛盾极深的杨一清和陆完,也暂时放下争斗,联合起来共同抵御杨廷和。

    眼前有两个阁臣,一个吏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一个礼部尚书。论实力能把首辅杨廷和架空,但他们也就现在稍微团结,等皇帝回来必定互相攻击。

    而且,杨廷和掌控了六科,正在利用六科压制六部。

    一堆重臣集体给自己作揖,王渊哪还能拒绝?只能推迟回乡,当天便骑马直奔喜峰口,顺便把正在武学读书的袁达也叫上。

    从北京到喜峰口,也就七八百里,王渊骑快马数日即达。

    朱厚照身边大概有两千轻骑,全都是蓟镇骑兵。他这次走得很急,连豹房重骑都没带,京营士卒更是一个也没有。

    朱厚照刚从草原打猎回来,今天不仅猎到兔子,还猎到一只梅花鹿。他心情舒畅,笑问道:“二郎怎么来了,你不是要回贵州结婚吗?”

    王渊叹息道:“唉,满朝大臣,皆让臣来护驾。臣自然知道陛下没有危险,可众臣的面子却抹不过。”

    朱厚照埋怨道:“这帮大头巾,就是多事儿!”

    王渊问道:“朵颜三卫可曾送质子来?”

    朱厚照笑道:“这几日,朕在关外(喜峰口外)打猎,有蒙古人远远窥视,估计都是朵颜三卫派来打探消息的。朕还打出了黄龙旗,故意吓唬他们。”

    不得不说,这皇帝胆子真大!

    喜峰口的全称叫“喜峰口关”,乃是大明重要边关之一。皇帝御驾边关,已经把群臣吓破胆,居然还敢打出黄龙旗,出关跑去草原上打猎。

    朱厚照把王渊带到自己帐中,又叫来江彬和许泰,指着一副地图说:“朕亲自出关查看,又询问了许多将士,心中又有新的想法。欲收复大宁城,必须先收宽河。宽河、大宁若复,又可收回开平,最终目标是收复全宁!”

    大宁,即后世内蒙古的宁城;宽河,在承德东南部,即后世宽城;开平,即锡林格勒多伦县的上都城;全宁,即后世内蒙古翁牛特旗。

    这四座城池,朱元璋时都归大明所有,而且设置卫所和驿站,由汉人军队驻防。

    朱棣想跟朱允炆干仗,又苦于兵力不足,就跑去这些地方“征兵”。

    这些汉军,老家皆在南方,思乡心切之下,纷纷跟着朱棣南下打仗。特别是大宁城,直接被朱棣搬空了,除了初代宁王的直属卫队,其余汉军跑得一个不剩。

    于是,朵颜三卫不断南迁。

    先是非法占据全宁城,接着再占据大宁城,然后又占领宽河城。最后因为难以运输粮草,逼得大明废弃开平卫,把开平城也扔给朵颜三卫。

    大明官员说,把大宁卫赏赐给朵颜三卫,那都是在帮朱棣遮掩而已。

    这些城池,都是大明的,被朵颜三卫非法侵占至今!

    不过嘛,对于朵颜三卫来说,有得就必有失。他们占据诸多城池之后,本部直接从游牧变成驻牧。若有一天王渊率军出征,不怕在草原上找不到敌人,因为城池无法打包带走,直接带兵去攻城便可。

    王渊提醒道:“陛下若想打仗,至少还得等三年。河北之民苦于征粮和徭役,已经破家无数,纷起做了盗贼。若再开战,恐复有刘六刘七之徒。”

    “粮食,粮食啊!”朱厚照头疼不已。

    这次京城抄家,抄的全是宠臣,收获可谓巨大,直接弄来三百多万两银子,另有房产、店铺和田地无数。但粮食不够啊,那玩意儿是地里长出来的,总不能让士兵吃水煮银子打仗。

    王渊突然说:“请陛下屏退左右。”

    朱厚照挥手对身边的太监和边将说:“你等且先退下。”

    张永这回没跟来,留在京城掌管司礼监。

    江彬、许泰等人退下,离开之前瞧了王渊一眼,那眼神里全是羡慕嫉妒恨。

    王渊说:“欲得粮食,便要改革。若陛下没耐心改革,也有速成之法,保准短期内就能增加无数漕粮。”

    “有何速成之法?”朱厚照高兴道。

    王渊说:“大明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无非南直隶、浙江和江西三省。这次宁王谋反,江西必有无数士绅牵扯其中,何不趁机收回土地,交给流民和无地良民耕种?士绅可以免税和逃税,农民却逃不了,如此不就多出无数粮食吗?”

    朱厚照踟躇道:“江西出的文官太多,恐怕不好收场。”

    王渊笑道:“早晚都得清理田亩,否则江西匪贼更多。既然如此,为何不抓住宁王谋反的机会呢?谋逆大罪,一旦牵扯进去,还不是任凭宰割。便是把江西士绅杀得血流成河,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朱厚照仔细考虑许多,突然咬牙道:“那就杀!”

379【又是阳谋】

    喜峰口位于燕山山脉东段,出关穿过狭长山路,便来到宽河——此为后世承德市宽城县,明初叫做宽河守御千户所。

    反正来都来了,王渊陪着皇帝发疯。

    君臣二人,只带两千轻骑,就跑去草原打猎,而且附近便是蒙古人的城池。

    根本不怕朵颜三卫袭击,而且说得更直白一些,就算皇帝单骑跑去大宁城,朵颜卫都得把皇帝礼送回来。因为朵颜卫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大明,而是北边和西边的其他蒙古部落。

    平时偶尔南下劫掠,大明都要予以还击,一旦他们杀了皇帝,必然遭受明军的疯狂报复。就算文官主导朝政,不愿动兵北击,也肯定断绝贸易,仅贸易制裁就能让朵颜三卫难受无比。

    终明一朝,朵颜三卫是啥处境?

    刚开始被大明痛揍,接着又被瓦剌狂扁,然后再遭鞑靼欺压。鞑靼分裂之后,又被察哈尔部、喀尔喀部蹂躏,最终还被满清给压得死死的。正可谓,四面皆敌,痛不欲生。

    宽河城,背靠宽河而筑。

    此城,三面环水,只有面对大明的那边没水。明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因为这座城池,本来就是明军修筑,专门用来防备蒙古人。

    城墙之上,一个兀良哈(朵颜部)蒙古士兵说:“大明皇帝又来了。”

    另一个士兵说:“大明皇帝值多少钱?能抓到就发财了。”

    之前那个士兵笑道:“你有那胆量,现在就去抓吧。”

    大明皇帝一来,蒙古人立即紧闭城门,附近的蒙古牧民纷纷逃走。

    因为朱厚照喜欢打猎,偶尔碰到蒙古牧民,也会当作猎物捕捉,一并带回喜峰口庆祝。

    被皇帝抓住还算好的,至少能保住性命。平时遇到大明边将,必定被砍了脑袋,没有任何活路可言。

    边境百姓便是如此命如草芥,不分汉民还是蒙古牧民。

    就拿喜峰口这边来说,朵颜三卫南下劫掠,总是抢走财货和人口。大明官兵“追敌”出关,跑去草原逛一圈,杀他一两百个牧民回来冒功请赏。如此反复,双方仇怨越结越深,而倒霉的都是彼此老百姓。

    “快跑啊,明国皇帝又来了!”

    宽河城附近,一个仅有数百人的小部落,男女老少惊慌奔走相告。他们只带走牲畜,日用品全都留下,因为大明皇帝看不起这些破烂玩意儿。

    “哈哈哈哈!”

    朱厚照看着那些惊恐的牧民,骑在马上疯狂大笑,这种游戏可比豹房杂耍有趣得多。

    蓟镇总兵马永,此刻就在朱厚照身边,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皇帝。

    马永是陆完提拔的武官,有勇有谋,不贪钱财,不附权贵,体恤军民,非常难得。

    当初镇压刘六刘七之乱,马永和江彬同在陆完账下听令。江彬召集边将入豹房,如此一步登天的事情,马永却称病不愿进京,因此跟江彬有了矛盾。

    陆完担任兵部尚书时,马永也被提拔为蓟镇总兵。他一到边镇,立即淘汰老弱,把无用之兵扔去放牧耕地,挑选青壮补入各地卫所,因此蓟镇之兵现在非常有战斗力。

    朱厚照跑来喜峰口,马永害怕皇帝出事,也只能跟过来护驾。他多次劝谏皇帝不要出关,把朱厚照给烦得不行,江彬趁机告刁状,朱厚照已经打主意撤换蓟镇总兵了。

    “王侍郎,你就不劝劝陛下?”马永低声说道。

    陆完有密信发来蓟镇,让马永多跟王渊交流,毕竟双方勉强算是政治盟友。

    王渊反问:“你劝得住吗?”

    马永的脾气更像文官,有些愤怒道:“便是劝不住,也得一直劝,此乃人臣本分!”

    王渊突然说:“你跟江彬有仇吧?”

    马永愣了愣,答道:“他曾拉我进豹房,我称病没去。”

    “难怪,”王渊对马永的观感不错,“你且小心一些,昨天我听到江彬说你坏话。好像在揭发你贪污军饷,我进屋他就闭嘴了,也没怎么听明白。”

    马永大怒:“胡说八道。我要是贪污军饷,用得着淘汰老弱,还尽量招青壮补齐缺额?直接吃空饷便时候,还不用得罪各卫指挥使!”

    “你当心一些,我也会帮你说好话。”王渊收买人心道。

    马永抱拳道:“多谢王侍郎提醒!”

    马永此人,知恩必报,有古之良将风范。历史上,陆完被杨廷和流放病死之后,他还跑去求嘉靖给予抚恤,只因陆完对他有提携之恩。嘉靖大怒,直接将马永削职,扔到南京领闲工资。

    直至辽东兵变,其他人控制不住局面,嘉靖才起复马永为辽东总兵。

    又因边将诱杀泰宁卫贵族(朵颜三卫之一),激得泰宁卫寇边,马永直接阵斩泰宁卫首领。泰宁卫联合朵颜卫报仇,又被马永击退。朵颜三卫干脆一起南下,结果太监中计大败,马永也被牵连革职。

    此人若是用得好,当为一代名将!

    朱厚照和江彬、许泰等人,已经率众追击蒙古牧民。只是游戏而已,朱厚照没有赶尽杀绝,只抢了牧民几只羊回来。

    王渊策马赶上,对朱厚照说:“陛下,该派人了。”

    朱厚照对身边的太监说:“去吧。”

    那太监战战兢兢奔往宽河城,蒙古守军不敢开城门,只是派人悬筐下来接待。太监不敢多留,直接塞给对方两封文书:“烦请转交给泰宁、福余两卫首领。”

    朵颜三卫,分别是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

    明初之时,泰宁卫最强,福余卫次之,只有朵颜卫最弱。

    朱棣偏偏册封朵颜卫首领为都指挥同知,册封其余两卫首领为都指挥佥事,扶持最弱的朵颜卫,管着更强的泰宁、福余两卫。这当然是故意为之,用心非常险恶,只二三十年时间,朵颜卫就强盛起来,成了三卫的真正领头人。

    现在,王渊给朱厚照出主意,让皇帝给泰宁卫、福余卫首领升官,让三卫首领平起平坐。而且,还把升官文书,送到朵颜卫的城池,事后再派人泄露出去。

    太监送完文书,王渊便陪皇帝打猎去了。

    宽河城的蒙古守军不敢怠慢,两份文书第二天就送到朵颜卫首领花当那里。

    花当直接傻了,拿着升官文书不知所措,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把文书烧掉,立即派质子进京。这样能讨好大明,但消息一旦泄露,必然招来泰宁、福余两卫首领嫉恨,三卫之间必然产生巨大矛盾。

    第二,遵从皇帝旨意,把文书送出去。那就更麻烦,从今往后,三卫将平起平坐,朵颜卫严重丧失话语权。

    可不仅仅是升官那么简单,朵颜三卫与大明贸易,都是按照官位大小来的。朵颜卫能够强盛,正是因为官大,从大明贸易那里获得的物资最多!

    花当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给大明当狗,继续占有大明贸易优势,绝不能让两个盟友部族平白得好处。

    于是,花当的次子伯革,很快被送到喜峰口。

    伯革到来的当晚,王渊就派人进入草原,散播朵颜卫私自毁掉大明升官文书的消息。

380【太皇太后死啦】

    喜峰口,关城内。

    泰宁卫首领的长子把当孩,恭恭敬敬给朱厚照、王渊磕头:“臣把当孩,拜见大明天子,拜见王侍郎!”

    “平身,”朱厚照抬手道,“赐座。”

    太监搬来一张椅子,把当孩小心翼翼坐下,眼神却偷偷瞄向王渊。

    朱厚照随口问道:“泰宁卫百姓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把当孩环顾左右,不敢回答。

    朱厚照对闲杂人等说:“都出去,二郎留下。”

    江彬、许泰非常无语,别看他们平日受宠,关键时刻都得麻溜滚蛋。

    屋内只剩皇帝、王渊和翻译,把当孩噗通一声跪下,哭嚎道:“请陛下为泰宁卫做主!”

    朱厚照笑问:“泰宁卫被谁欺负了?”

    把当孩说道:“北有喀尔喀蒙古,南有朵颜卫,泰宁卫度日艰难,请陛下扩大互市规模。”

    可怜的泰宁卫,本是朵颜三卫最强者,现在反而成了最弱那个。

    在南边,泰宁卫的地盘和人口,被朵颜卫疯狂侵占同化。在北边,喀尔喀鞑靼蒙古部落,逮着泰宁卫狂揍几十年,迫使泰宁卫牧民、农民不断南迁。

    喀尔喀蒙古,是达延汗第五子阿勒楚博罗特的部族。

    由于距离大明太远,喀尔喀几乎不来大明边境劫掠,一有空就跑去抢泰宁卫的草场。泰宁卫每次被抢之后,就入侵大明古北口一带,尽量弥补自己遭受的损失。

    历史上,眼前这个把当孩,后来做了泰宁卫首领,结果入侵大明被马永砍死。喀尔喀蒙古趁机南下,逼迫泰宁卫联姻,霸占泰宁卫的印信,冒充泰宁卫与大明贸易。

    于是明代史书就出现尴尬内容,一直把喀尔喀蒙古首领、达延汗之孙虎喇哈赤,错当成泰宁卫的新一代首领。

    王渊突然问:“朵颜三卫,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侍郎大人容禀……”把当孩立即竹筒倒豆子说了一大堆。

    原来,朵颜三卫驻牧之后,辖地之内不但有牧民,还有许多从事耕种的农民。

    这些农民,有的是被朵颜三卫抢走的,有的是在大明过不下去主动投靠。越靠南边,三卫辖地里的农民就越多,有些地方甚至汉语成了通用语言。

    泰宁卫被南北夹击,已经快撑不住了,只能对朵颜卫俯首听命。

    福余卫也遭到朵颜卫欺压,只能不断朝西发展,部众最远已到黑龙江和吉林,整天跟东北的野人女真打仗。

    朵颜卫一边被鞑靼吊打,一边欺负泰宁、福余两卫,偶尔再跑来大明边境抢劫。

    王渊又问:“你可知鞑靼蒙古的消息?”

    把当孩回答道:“达延汗之孙卜赤,已经继位为大汗,号称‘博迪汗’。喀尔喀蒙古首领,是博迪汗的五叔,似乎并不尊奉侄子。虽然没有公开造反,但已经抢走大片左翼蒙古草场。”

    “博迪汗的三叔,那位蒙古副汗,自立为汗了吗?”王渊再问。

    把当孩摇头说:“不清楚,右翼蒙古离我们太远。”

    王渊扭头对朱厚照说:“陛下,看来鞑靼蒙古一分为三了。”

    朱厚照非常高兴,笑道:“此乃你我君臣之功,蒙古小王子一死,鞑靼必定衰落!”

    把当孩连忙拍马屁:“大明圣天子之武勇,草原各部皆知,可止小儿哭也。”

    “哈哈哈哈!”

    这马屁拍得朱厚照好爽,他就喜欢被人夸赞“武勇”,“圣明”之类的词汇反而搔不到皇帝痒处。

    把当孩趁机说道:“请求威武神勇的圣天子陛下,允许泰宁卫互市更多财货。”

    “准了!”

    朱厚照心里一高兴,直接扩大与泰宁卫的贸易规模。

    王渊没有阻拦,扶持泰宁、福余两卫,现在是正确策略。对北可以阻挡喀尔喀蒙古扩张,对西可以压制女真部落的发展,对南可以敲打气焰嚣张的朵颜卫。

    王渊只补了一句:“扩大互市之后,泰宁卫不得再南侵,否则直接断绝贸易!”

    “不敢,”把当孩连连磕头,“既沐圣天子之恩,泰宁卫永世不再背叛,一心只做大明的草原屏障。”

    朱厚照点头微笑:“且下去吧。”

    等此人离开,朱厚照问:“二郎怎么看?”

    王渊说:“如果把当孩讲的是真话,那么泰宁卫一定要扶持。就算陛下挥师北上,也该以收复蓟北诸城为主,不能直接把朵颜三卫消灭。一下子逼得太狠,他们要么投靠喀尔喀蒙古,要么投靠左翼蒙古,大明边境反而要承受更大压力。所以,我们今后的作战目标,是收复宽河、大宁诸城,削弱朵颜卫的实力,让朵颜三卫内部再度力量平衡、互相牵制。”

    朱厚照点头道:“二郎说得对,就依此策略行事。”

    朵颜卫送来质子伯革,泰宁卫送来质子把当孩,福余卫离得太远暂时没反应。

    朱厚照还准备继续在草原打猎,结果京城传来消息,太皇太后病逝,请皇帝赶紧回去吊丧。

    太皇太后姓王,年轻时非常漂亮,宪宗朱见深想要立其为皇后。但太监估计收了贿赂,一番从中作梗,改立吴氏为皇后。吴皇后只当了一个月,就被朱见深闹着给废掉,终于还是让王皇后上位。

    可惜啊,王皇后遇到了万贵妃。若非自己隐忍贤淑,二十余年不出任何错漏,王皇后估计也要被废掉。

    朱厚照他爹弘治皇帝,就是被王皇后养大的,对朱厚照也极为疼爱。

    朱厚照虽然跟母亲闹翻了,对这位祖母却极为敬重,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回去吊丧。

    王渊按制也要跟回去,出席太皇太后的葬礼。

    但皇帝这次特许开恩,王渊只需穿素服吊唁,便可立即南下前往贵州。幸好死的是太皇太后,若是皇太后死了,全国官员百日内不得娶妻(平民为一个月),王渊跟宋灵儿的婚期还得继续推迟。

    王渊离京时,还带着王命旗牌,而且是极为特殊的王命旗牌,遇到地方叛乱可就近调动兵马,甚至是跨省领导军事行动。

    这当然是给宁王准备的!

381【扎佐县】

    王渊的老家黑山岭,山下便是扎佐司。

    曾经的扎佐司,已经改名叫扎佐县,现在隶属于贵阳府。

    贵阳府原名程番府,治所在贵阳以南数十里。

    正德八年,总督魏英、布政使何琛请求改土归流,将程番府的治所北移到贵州城。皇帝许之,礼部建议改名,因为“程番”有“规束蛮夷”之意,改土归流之后不适合再用。

    王渊作为本地人,建议改称“贵阳府”,立即获得皇帝批准。

    作为贵阳府的属县之一,扎佐县的知县是汉人,但设了一个土官职位。土官本来应该由少数民族担任,但王渊的父亲王全,被一致推荐为扎佐县土官。

    元宵节刚过,贵州布政使陈雍,就亲自前往扎佐县西部山区,考察制定水渠修筑方案。

    贵州左参议林茂达、贵阳知府胡仁、扎佐知县廖智,纷纷陪同布政使前往,扎佐土官王全也赶来帮忙。

    见王全带人来了,布政使陈雍拱手见礼道:“贯之公,还劳你跑一趟,真是叨扰了。”

    王全本来无字,儿子考中状元,他便请人取了一个,字贯之,典故出自《荀子·劝学》。

    王全笑道:“我是个粗人,不晓得其他。修筑水库,利济乡民,我肯定是要帮忙的。这位是黑山岭的方寨主,他组织山民修过水渠,还协助宋宣慰使(宋公子)修过水渠,对打制三合土的技术非常在行。”

    “方寨主,有劳!”陈雍拱手道。

    方阿远连忙说:“不敢。”

    陈雍带领众官民,亲自在山中测量,初步拟定好水渠路线,这才回到扎佐县休息——县里没有城墙,只有土司寨子,反正扎佐土司已被乱军杀了,现在直接征用来做县衙。

    王家也从黑山岭,搬到了扎佐县城,就住在县衙旁边不远。

    布政使陈雍没去县衙吃饭,反而来到王家串门儿。见到王渊的母亲和妹妹,也都热情打招呼,显然早就已经混熟了。

    王全主动给陈雍倒酒,问道:“希冉兄,这水渠什么时候开修?”

    陈雍说道:“此渠工程颇大,须征民夫不少。开春之后肯定不能动工,农事要紧,等农闲时节再说。”

    王全感慨道:“希冉真是好官啊,什么都想着老百姓。”

    陈雍笑道:“全赖贯之公相助,否则在这贵州,我都不敢轻易征调民夫。”

    陈雍,字希冉,余姚人,王阳明的老乡。

    北方最大的粮仓——通州仓,便是陈雍负责修建的,那时他还只是工部主事。

    因功转任刑部主事,陈雍又参与《问刑条例》的预修,这本书现在还是刑部的断案依据之一。

    此后外放地方,皆政绩卓著。

    刘瑾的老家,也是陈雍带人去抄的。

    在广东当按察使的时候,陈雍同时得罪广东总督和阁臣梁储。因为他把总督的苛捐杂税给废了,还当众烧毁税册;梁储的儿子杀人三百,中央三法司前去调查,本来想把案件压下,也是陈雍给强行往上捅,内阁只能让三法司在京城会审。

    后来巡抚郧阳,当地有大灾荒,陈雍强逼知府,把府库里的所有钱粮拿出来赈灾。这还不够用,于是挪用武当山的香税银子,赈灾时亲自前往现场过问,以防止有赈灾官吏中饱私囊。

    朱厚照把乾清宫给烧了,重修宫殿之时,陈雍正好负责采办木料。他为了省钱,为了减轻百姓负担,亲自考察湖广、四川和贵州三省,勘定运输路线,计算工时工资。多快好省且尽量不扰民,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朱厚照高兴之余,一口气赏赐他三套麒麟服。

    可惜,陈雍得罪的人太多,被扔来贵州当布政使。

    在贵州做官,为了笼络本地人心,必须前去拜访王家。

    刚开始,陈雍还不愿意,认为这是攀附权贵。但被苦劝着勉强走了一遭,陈雍立即跟王全成了朋友。

    因为陈雍发现,王渊虽然在官场炙手可热,但王家却没有大兴土木,宅子修得跟贵州普通富户差不多。王渊的父母也是老实人,还尽量出面缓和民族矛盾,让扎佐县的改土归流工作稳步推进。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来,差员用官话说道:“有圣旨到!”

    家仆立即请官差进门,又去屋里通报,很快陈雍和王家人一起出来迎接。

    官差拱手说:“敕封圣旨,还请王老爷准备。”

    “有劳了,”王全连忙招待,“后生一路辛苦,还没吃饭吧?快进来喝几杯暖暖身子。”

    官差非常高兴,虽然只是一顿饭,却是跟王渊的父亲同桌,回到京城可以作为谈资吹牛呢。

    王全介绍说:“这位是贵州左布政使陈讳雍公。”

    官差刚刚坐下,还没拿稳筷子,便立即起身作揖:“拜见陈蕃台!”

    “有礼了,”陈雍拱手答礼,问道,“敢问差官,王侍郎又立了什么大功?”

    官差连忙说:“不敢当。王侍郎随陛下亲征,非但救驾有功,还阵斩蒙古小王子,现在已经擢升礼部左侍郎。陛下还亲自赐婚,王侍郎将纳水东宋氏之女为平妻。我一个同僚,已去宋氏北衙宣圣旨,王老爷该当提前准备一下婚事,估计王侍郎过些日子就要回贵州。对了,这是王侍郎的家信,还请王老爷收下。”

    “多谢。”王全非常高兴,虽然他不晓得蒙古小王子是谁,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又立了大功。

    陈雍却感到震惊莫名,蒙古小王子威名赫赫,从弘治朝就为大明边患,现在居然被王渊给砍了脑袋!

    而且,二十岁出头的左侍郎,还是礼部左侍郎。

    嘶,恐怖如斯!

    陈雍拱手道:“贯之公,恭喜恭喜!”

    王全哈哈大笑:“我这儿子懂事,从小就不用我跟他阿妈操心。”

    那官差又说:“王老爷,烦请派人去底寨千户所报信,让令公子准备迎接圣旨。”

    “好,我这就安排。”王全喜滋滋出去。

    王猛和妻子并不在扎佐县,而在更北边的底寨千户所,担任正千户一职。

    圣旨来了,也不能马上就接。需要斋戒沐浴三天,摆香案于祠堂外,恭恭敬敬把圣旨给接了。

    陈雍继续跟官差喝酒,不断套话打探消息,打定主意要抱好王渊这条大腿。

    陈雍虽然不攀附权贵,可也希望仕途高升啊。他因为三百条人命案,已经把梁储得罪死了,从湖广被扔来贵州当官,便是梁储干的好事儿。必须另外找个靠山才行,否则还得在贵州蹉跎好些年,而王渊就是非常合适的投靠目标。

    从官差口中,陈雍已经得知,王渊不但升为礼部左侍郎,而且还兼掌詹事府——新皇登基之后,百分之百入阁,当首辅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陈雍没有别的野心,在致仕之前,能当右都御史就心满意足了。

382【王策与熊猫】

    北衙,后山,竹林。

    一个五岁稚童正在练箭,身边站着一中年壮汉,周围还有十余个带刀护卫。

    而在不远处,还有只熊猫,正在一边啃竹子一边拉屎。

    “老师,我可以休息了吗?”稚童问道。

    壮汉笑道:“去吧。”

    稚童立即丢下弓箭,蹦跳着朝熊猫跑去,揉着熊猫的脑袋说:“耗子,快跟我去玩。”

    “咔嚓!”

    熊猫一口要断竹子,并不理睬稚童,专心致志享用食物。

    稚童从怀里掏出一把果脯,笑道:“耗子快看,这是什么?”

    熊猫瞬间把竹子扔掉,抱着稚童撒娇,尾巴上还站着一坨刚拉的屎。

    没一会儿,稚童的衣服,就被熊猫抓破,手背上也有一条血痕。但稚童却忍着痛直笑,跟熊猫玩得不亦乐乎,还用果脯作为奖励,指挥熊猫做出各种滑稽动作。

    稚童名叫宋策,也可以叫王策。

    相比而言,熊猫的名字就非常难听,谁让宋灵儿捡到它的时候,长得跟只没毛小耗子差不多呢。

    至于中年壮汉,则是王渊的武术老师袁刚。他已是水东头号大将,宋灵儿的亲卫统领,麾下有苗兵四千、穿青军八百。他的长子袁志,也即袁达的哥哥,目前在宋公子账下听令,统领宋家土兵五百。

    “公子,公子!”

    一个宋氏家仆奔来,朝袁刚拱手道:“袁将军。”

    袁刚正在练刀,收刀问道:“何事?”

    家仆解释说:“今天接圣旨,太监已经来了,夫人让公子回去领旨。”

    袁刚立即朝王策招手:“阿策,回家了。”

    “哦,”王策跑出两步,转身冲熊猫招手,“耗子,跟我回去。”

    熊猫顿时跟条哈巴狗似的,跟在王策身后一阵奔跑。下坡时前掌踏空,顺势蜷成肉球状,滴溜溜滚到山下,把王策逗得哈哈大笑。

    北衙早就聚了无数人,因为三天前来过官差,知道今日太监要来宣读圣旨。

    宋公子也在其中,前年他盲目开工多个项目,虽然都属于惠民利民工程,却引来土司和百姓的集体抵抗。这位老兄总算知道厉害,一边缓和家族矛盾,一边与民修养生息,把大部分项目都停了下来。

    但是,办学工程没停。

    改土归流之后,宋氏还管着九个小土司。每个土司辖内,都有至少一所社学,宋公子这是在大兴文教。

    “阿妈!”

    王策迈着小腿儿奔跑。

    宋灵儿微笑招手:“阿策,快过来。”

    王策扑到母亲怀里,一双水汪汪大眼到处瞅:“今天好多人啊,家里要办社戏吗?”

    宋灵儿笑道:“要接圣旨,你也有份。”突然,她看到儿子衣服上的破洞,“又被耗子抓坏啦,快回屋换一身新的,接圣旨可不能衣衫不整。”

    王策刚换好衣服,太监便已到北衙,一脸笑容道:“原贵州右宣慰使宋然之女宋灵儿,及其子王策接旨!”

    宋灵儿立即把儿子拉过来,端正站好,听太监宣读圣旨。

    大致内容,就是皇帝赐婚,封宋灵儿三品诰命。但是,夺回宋灵儿的锦衣卫职务,并且让她完婚以后,必须回到京城居住,不能再掌控水东宋氏兵权。

    刚满五岁的王策,荫锦衣卫百户,现在就开始领工资。若今后参加科举,只要考中秀才,锦衣卫职务自动取消。

    太监将圣旨放置于香案,宋灵儿带着儿子跪拜,宋氏其他人也跟着跪下。

    仪式完毕,太监拿着大红包,一阵恭喜道贺,心满意足的离开北衙。

    宋公子笑着作揖说:“阿妹,恭喜。”

    “谢谢阿哥,”宋灵儿开心一笑,随即感慨,“可惜以后不能带兵了,住在京城肯定非常无趣。”

    宋公子说:“姑娘家就该相夫教子,带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宋灵儿懒得跟堂兄讨论这种话题,只嘱咐道:“阿哥,你为人太迂阔,我走之后定要防备宵小。袁刚手里的四千八百精兵,我也全都交给你了,可千万不要亏待他们。”

    “放心吧,”宋公子道,“袁将军是会打仗的,今后水东兵事,还得多多仰仗他。唉,不知若虚几时回来,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不料他都已经当上礼部左侍郎了。”

    宋灵儿笑道:“阿哥不也做了贵州右宣慰使?”

    宋公子汗颜道:“我这个宣慰使,当得乱七八糟,还有许多要学习改进之处。老子言,治大国如烹小鲜,现在我是深有体会。别说治国了,便是治理土司之地,也万万急躁不得,必须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宋灵儿提醒道:“你也别太和风细雨了,逼得太急他们要反对,让得太过他们也会得寸进尺。”

    宋公子点头道:“我懂。这便是火候问题,火太小炖不熟,火太大容易炸锅。”

    兄妹二人,一番闲聊,便各自去做准备。

    宋公子自去给堂妹备嫁妆,而宋灵儿也把袁刚叫来,打算把手下精兵提前移交。

    虽然说是精兵,其实都没脱产,忙时耕种,闲时操练。但胜在皆为青壮,而且不服徭役,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军事训练。

    并且,这些兵还分到了土地,都是战后的无主之地,因此打起仗来非常勇猛。

    宋灵儿把事情交代清楚,袁刚便领命退下。

    王策趴在母亲膝盖上问:“阿妈,阿爸是不是要回来啊?”

    “是啊,很快就回来了。”宋灵儿微笑道。

    王策顿时狂喜,拍手道:“我能见到阿爸了,我能见到阿爸了。哼,谁再敢说我没有阿爸,我就用棍子打死他!”

    宋灵儿突然眉头一皱,脸若冰霜问:“谁说你没有阿爸?”

    王策道:“族学里那些同学。宋宽、宋振、宋璞,他们三个老是嘲笑我,不过我让耗子吓唬他们,把宋璞的尿都吓出来了。”

    一听全都是孩童,宋灵儿总算压下怒火,换上笑脸问:“阿策今天读书了吗?”

    王策点头说:“嗯,早晨背了八句《千字文》。”

    宋灵儿揉着儿子的脑袋:“快背来给阿妈听。”

    王策学着先生模样,摇头晃脑背诵道:“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羔羊。”

    宋灵儿问:“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王策点头说:“知道,先生已经讲了。知道自己有过错,就一定要改正。学到有用的本事,就要掌握不能遗忘。不要随便说别人的短处,也不要仗着自己的长处而自大……”

    “真聪明,”宋灵儿非常高兴,夸奖道,“阿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字经》都还不会背呢,阿策都已经在学《千字文》了。”

    王策昂首挺胸:“我长大以后,要像阿爸那样考状元!”

    宋灵儿欢喜大笑:“只要阿策努力,肯定能考状元。不过还要坚持习武,你阿爸文武双全,你也不能做文弱书生。”

    王策煞有介事地说:“阿妈,我不弱的,比我年龄大的同学,我都能追着他们揍。”

    “哈哈哈哈,”宋灵儿捧腹大笑,笑完又告诫说,“不要随便跟同学打架。”

    王策说:“我不会打输的,就算我输了,我让耗子去挠他们,保准把他们吓哭!”

    宋灵儿说:“耗子是畜生,不晓得轻重,会把人挠死的。”

    “哦,那我不让耗子吓他们。”王策认真听话。

    “真乖!”

    宋灵儿把儿子抱起:“走,阿妈带你去骑马。”

    王策大喜:“好啊,又能骑马了。”

    五岁的孩子,当然没法独自骑马,都是被宋灵儿圈在怀里。

    母子俩骑着马儿在竹林里狂奔,身后跟着十多个侍卫,还有一只熊猫在奔跑撒欢。

383【旧时同窗】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正德五年深秋,王渊离开贵州。如今归来,已是正德十三年初夏,期间相隔整整七年半。

    王渊没有刻意穿锦衣,只一身月白色湖纱道袍,腰束金花革带,头顶苏样小冠,小冠之中还横插一把玉簪。

    月白色就是淡蓝色,看起来清爽而不失文雅。

    金花革带只有三品官员能穿,不过王渊的革带明显改进过。在明代,革带不是用来束腰的,而是松松垮垮的装饰品,有的时候还得用手端着。王渊直接收拢,将腰带给系得紧实,如此整个人更显精神抖擞。

    小冠便是束发冠,苏样意味着时髦,一把玉簪平添贵气。

    随便往那一站,便是翩翩佳公子!

    “二哥,我看到贵州城了。”袁达高兴喊道。

    王渊笑着说:“多年未见,竟有些陌生。”

    袁达也一起着回来探亲,反正他读的那个武学,可以随便糊弄了事。

    另有十二缇骑跟随,皆着锦衣,腰悬绣春刀。以王渊的官职品级,回乡探亲结婚,完全有资格带上锦衣卫。

    一行十四人,快马奔向贵州城。

    贵州城还是老样子,但城东竹林被砍了一大片,已经悉数开垦为良田。附廓而居的汉民变多,新增了一整排低矮房屋,看样子这几年贵阳大治。

    究其原因,不过是土司衰落。

    水西安氏忙着内讧,左宣慰使之职悬而未决,根本没空再来贵阳周边耍横。水东宋氏一蹶不振,宋公子实行休养生息政策,一派安定和谐的景象。

    贵州只有一个布政使,没了土司瞎胡闹,又借改土归流之威,便是镇守太监都不敢嚣张。

    守城官兵远远看到缇骑,被吓得精神一震。及至王渊奔到城下,守城官兵揉揉眼,随即欢喜问道:“来者可是王状元?”

    “正是。”王渊下马拱手,又让袁达拿出路引文书。

    东门的官兵全都汇聚过来,也不看王渊的路引,只围着王渊本人看个不停。

    “真是王状元?比画像上威武得多。”

    “还能有假?我早就见过王状元,那时候他才十四五岁,经常跟宋夫人(宋灵儿)一起打猎。”

    “咱们是不是该跪拜?”

    “对对对,该跪下磕头。”

    “拜见王状元!”

    “……”

    王渊笑着亲手扶起一人:“诸位不必如此,我只是告假归乡。我等皆为贵州人,只有同乡之意,并无尊卑之分。”

    官兵们更加敬服,路过百姓也来看热闹。

    王渊没有立即进城,而是跟官兵百姓拉家常,问起家乡的逸闻、变化和寻常小事。

    人们提及最多的,便是城南状元楼。

    河中有一矶石,形似巨鳌。文人们修桥连接,常在此聚集文会,亦有雅士于石上垂钓散心。

    王渊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回,提学副使席书,便召士绅集资建楼。楼高三层,建在河中,鳌矶为座,名叫“甲秀楼”,取“科甲挺秀,独占鳌头”之意。

    楼中有两榜,一为进士榜,一为举人榜。从大明开国至今,贵州所出进士、举人皆榜上有名,甚至专门给王渊画了一副画像挂在里面。

    此时天色已晚,王渊身份特殊,不便去官衙住宿,也没去宋家找宋灵儿,只选了一间客栈住下。

    “二哥可还记得此店?”袁达问道。

    王渊说道:“好像以前来过。”

    袁达大笑:“我们第一次下山,便是住的这家客栈。不过银钱太少,只让沈先生住进去,咱们都守在客栈外边。那天夜里好大雨,屋檐下都飘进来,咱们的衣服全打湿了,凑在一起抱团直哆嗦。”

    “哈哈,你一说,我便想起来了。”王渊颇觉有趣。

    走入店中,客栈掌柜居然没有认出王渊,但看到十二个锦衣卫跟随,吓得连忙热情备至的招呼着。

    “这位大人是从京师来的?”掌柜旁敲侧击问道。

    王渊用贵州官话说:“回乡探亲。”

    掌柜愣了愣,仔细看看王渊,突然跪地磕头:“草民拜见王状元!”

    “起来吧,我只住一晚。”王渊说。

    掌柜大喜爬起,亲自领他们去上房,琢磨着是不是该趁机请状元公留下墨宝。

    王渊这边刚落脚,还没来得及用餐,客栈里突然来了七八个士子,全都被锦衣卫给拦下。

    王渊听到嘈杂声,立即打开房门,喜道:“伯元兄、子苍兄、宗鲁兄……多年未见,诸君安好!”

    “若虚兄安好!”众士子答道。

    门前所立之人,大部分是王渊的同学。

    汤冔、叶梧、陈文学都已考上举人,便是汤冔的弟弟汤冔,也已经有举人功名。

    因为王渊促成贵州单独开乡试,贵州每年的举人名额多出好几个。李惟善、高凤鸣等同学,也已经考中举人。不过李惟善家里有钱,如今正在南京求学深造;高凤鸣家里没钱,被宋公子请去在社学当老师。

    王渊和李应在龙岗山的室友,一个叫越榛,一个叫詹惠,此刻各自在家中读书。他们两年前双双落榜,打算继续再考,反正家里有钱不着急。

    至于跟王渊一起进京赶考的邹木,早就放弃会试了,以举人身份在湖广担任教谕。王渊暗中帮了一把,否则邹木无钱无势,便是当教谕也得慢慢苦等缺额。

    见到昔日故友,王渊非常高兴,拉着陈文学说:“走,今日大醉一场!”

    下楼到客栈大堂坐下,只端来两盘蜜饯,酒水便已倒上,王渊举杯道:“诸位同窗,且满饮此杯!”

    “好!”

    同学们见王渊没有富贵忘友,亦无半分官架子,也是开心得很,纷纷举杯痛饮。

    “二哥!”

    刘耀祖气喘吁吁跑进来,欢喜道:“二哥,我听人说你回贵州了,便一路打听过来寻你。”

    王渊笑道:“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喝酒。”

    从穿青寨下山时,刘耀祖就瘦得很,眼下更显消瘦。他已经二十五岁了,竟然还未娶妻,一门心思苦读,可惜至今依旧只是秀才。

    刘耀祖仰脖子喝完一杯,坐下对袁达说:“袁二也回来啦,听伯父说你上战场了?”

    袁达笑道:“我跟着二哥,在西域打过吐鲁番,在应州打过蒙古小王子。”

    除了刘耀祖,其他士子都跟袁达不熟,此刻纷纷询问:“你们真在西域灭了一国?”

    袁达眉飞色舞道:“那吐鲁番国,比贵州全省还大。当时吐鲁番有精骑数万,而我们手里只有骑兵数千,还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二哥主动出击,烧毁吐鲁番牧场,引诱吐鲁番主力东出。然后坚壁清野,牵制敌军主力,带着我们千里奔袭,绕过天山直扑吐鲁番王城。我们连克吐鲁番十余城,前后夹击将敌酋逼往草原。李三郎于山谷设伏,杀得敌酋惊慌而走,二哥带我们趁乱追击,以少胜多将那贼酋活捉!”

    “壮哉!”

    陈文学拍手赞道:“正所谓,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若虚兄真无双国士也!”

    王渊笑道:“侥幸弄险而已。”

    何廷远突然问:“先生的身体还好吗?旧疾未再复发吧?”

    王渊答道:“先生在江西剿匪,曾被匪寇所伤,不过未有性命之忧。”

    “唉,恨不能追随先生左右。”何廷远感慨道。

    王渊跟何廷远关系一般,此人未在龙岗山求学,而是等王阳明下山之后才拜师。但王阳明离开贵州的时候,何廷远、高凤鸣和陈寿宁三人,追着送了一程又一程,直把老师送上船才回来——将近百里路程。

    汤训问道:“若虚兄这次归乡,准备逗留多久?”

    王渊说:“不会超过一个月。”

    汤训又问:“我可以跟你一起进京吗?”

    汤冔斥责道:“老实读书!”

    汤训说:“我不想留在贵州,我要去外面看看。”

    汤冔、汤训兄弟俩,被后妈欺负得很惨,便是考中举人也动辄遭受打骂。后妈家里颇有势力,他们的父亲唯唯诺诺,汤训因此多次离家出走,这回干脆想要直接跑去北京。

    而且,汤训并非王阳明弟子,跟王渊同年考中秀才。这家伙非常厉害,比哥哥汤冔更先中举,还是贵州当年的礼经魁!

    王渊笑道:“仲元若欲远行,一起结伴便是。”

    “多谢若虚兄!”汤训喜道。

    叶梧跟李应关系不错,问道:“听说李三郎也高升了?”

    王渊说:“锦衣卫都指挥使。”

    “嘶!”

    众人倒吸凉气。

    此事他们也有所闻,毕竟李家亦来了圣旨册封,但不亲耳听到始终不敢相信。李三郎当年就是个混日子的,文章做得一塌糊涂,整天只想着上阵打仗,这家伙居然做了锦衣卫都指挥使。

    难免有心动者,想要学学李应,抱着王渊的大腿谋出路,但此刻人多不好意思开口。

    王渊又喝了几杯,笑道:“五月十八,良辰吉日,我与灵儿在扎佐县完婚。诸位同窗若是有空,还请来参加婚礼。”

    “一定,一定,恭喜若虚兄。”

    众人纷纷道贺敬酒。

    白酒在明代,并不受文人待见,只是贩夫走卒的杯中物,也就在北方严寒之地受追捧而已。

    王渊他们现在喝的是米酒,一边叙旧一边畅饮。肚子喝得饱了,人也差不多喝醉了,一个个开始吟诗作赋,或者勾肩搭背回忆龙岗山求学窘事。

    王渊也感觉很神奇,数载光阴,转瞬即逝,往事仿若历历在目,自己却已在朝堂位列重臣。

    他甚至还记得,刘木匠给刘耀祖打造的书箱,死沉死沉,刘耀祖这笨蛋还扛着去考试。

    宴席不知何时散去,好像刘耀祖哭得稀里哗啦,哀叹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蹉跎至今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客栈掌柜捧着文房四宝过来,对喝得大醉的王渊说:“请状元公留下墨宝。”

    王渊迷迷糊糊握笔,站立不稳说:“我特么最烦写诗,打油诗你要吗?”

    “要,要!”掌柜忙不迭点头。

    王渊挥笔写就:“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陈文学凑过脑袋,哈哈大笑:“好诗!此诗咏雪也。”

384【带着儿子出嫁】

    王渊和宋灵儿的亲事,融合了汉族和仲族礼仪,既有纳采、问名、占卜等礼节,又有仲家人的传统风俗。

    结婚当天,王渊作为新郎,没有前往宋家接亲,而是派出一支迎亲队。而女方则大办宴席,此宴可以持续三日,便是新娘已经离开,亲友宾客亦要在女方娘家热闹个痛快。

    宋灵儿穿着红色绣花罩衣,下衬足有十多层,但并不显得臃肿,只把蜡染百褶花裙高高撑起,有点像欧洲中世纪贵妇的鲸鱼骨裙。

    没有凤冠霞帔,也无大红盖头,宋灵儿头上戴着一块七彩方巾。她浑身上下缀着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太阳照着甚至可以反射耀眼光辉。

    “阿妈,你今天真漂亮!”王策由衷赞美。

    宋灵儿弯腰抱起儿子,在脸上亲了一口说:“阿策今天也英俊得很。”

    事实上,王渊派来的迎亲队,昨天下午就已经来了。

    迎亲队当中,有明礼四人,负责迎亲礼节,并交接聘礼和嫁妆。他们还带来一对白鹅(大雁不好找),此为汉俗;又抬来一对小活猪,此为仲俗。

    另有童男童女四人,代替新郎递送迎亲鸾书,并从女方收来庚书(新娘的生辰八字)。

    各种流程都执行完毕,迎亲队便在宋家享用宴席,还得在宋家住上一晚,第二天挑选吉时把新娘接走。

    “夫人,少爷,吉时到了。”丫鬟进来禀报。

    丫鬟名叫阿惹,没有姓氏。生得其貌不扬,胜在五大三粗,可以跟随宋灵儿上战场,平时随侍左右负责牵马拿刀。

    宋灵儿立即起身,抱着儿子往外走。

    “小姐!”

    十三个护卫站在门外,齐声拱手问候。

    宋灵儿说:“将马牵来。”

    这十三个护卫,都已跟随宋灵儿多年,如今作为陪嫁一起去王家。

    其中有些王渊也认识,从小便奉命跟着宋灵儿,但现在死得只剩下五人。阿猜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痕,阿旺的左腿有些不利索,其余三人也个个带伤。

    另外八人,都是宋灵儿回贵州招募的。当时招了二十多个亲卫,或死或残,仅剩这八人而已。

    阿猜牵来一匹龙坑马,这是在养龙坑长大的水西马,又被誉为“水西龙马”。马儿身上挂着许多彩饰,宋灵儿把儿子放上马背,自己也快速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驾!”

    侍女阿惹,十三侍卫,立即骑马跟随。他们全副武装,执兵披甲,仿佛是去打仗的。

    不管是王渊派来的迎亲队伍,还是送亲看热闹的宋氏族人,都对如此硬核的阵势见怪不怪,因为宋灵儿早已在贵州打出威名。

    宋灵儿的个人武艺并不强悍,军事指挥也没见得有多精湛。她只是优待士卒而已,给足粮饷,让人吃饱。同时又治军极严,且赏罚分明,打仗还身先士卒往前冲——所以亲卫死伤率极高。

    只需做到这些,就能碾压贵州大部分土司和武将。

    在连续几次大胜之后,贵州人尊称其为宋娘子、宋夫人,其麾下部队也叫娘子军、夫人兵。

    从宋氏北衙到扎佐县,还不足百里地。但大部分是山路,迎亲队还挑抬着许多嫁妆,白天赶路,晚上露宿,足足走了两天终于抵达。

    扎佐县的居民,以少数民族居多,仲族、苗族、侗族、彝族皆有,还有许多穿青人下山定居。

    迎亲队伍一到,百姓纷纷来看热闹,对着宋灵儿指点议论。

    在贵州,新娘子骑马出嫁并不稀奇,但难得把儿子也带在身边。更何况,身后的侍女和护卫,个个都骑马挎刀带箭。

    进入没有城墙的县城,宋灵儿很快见到状元牌坊。

    穿过牌坊,不远处便是王家,牌匾上刻有“状元第”三个大字。

    由于王家的宅院并不大,普通宴席摆在府外。前几天就开始设流水宴,乞丐都能过来吃饭,随不随礼全看客人心意。

    府内也摆了一些宴席,不过需要身份验证,还要正儿八经送礼才能进去。

    到此时,又恢复汉家结婚礼仪。

    从门口一直到内堂,沿途铺着棉布袋子,新娘的双脚不能触碰地面。

    王渊穿着喜袍站在门口,宋灵儿一指:“阿策,那便是你父亲。”

    王策仔细看清,高兴大呼:“阿爸!”

    王渊回贵州之后,恪守汉家礼俗,没有去宋氏北衙看望妻儿。反正婚期早已定下,只等几天而已,他还要忙着回家准备婚礼。

    眼见儿子都这么大了,生得虎头虎脑。王渊一脸欢喜走过去,将儿子从马背上抱下来,摸来摸去说:“策儿真乖!”

    王渊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又把宋灵儿抱下马,牵着她一路脚踩布袋前去拜堂。

    贵州镇守太监、三司官员、卫所将官,能来的都来了,还有许多同窗士子,此刻全都在宅中宴饮。

    便是水西安氏的两位首领(三兄弟已死一个),也纷纷遣人送来贺礼,只求王渊能在朝堂美言几句,好让自己可以继承贵州左宣慰使之职。

    只有宋公子没来,因为他是娘家人,女方那边也在宴客呢。

    内堂之中,王全、王姜氏坐于高堂,妹妹王微站在旁边观礼。大哥和大嫂,则在厅堂招呼客人,分别负责男客和女客。

    王猛来到三司官员这一桌,举杯道:“各位长官,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我代新郎敬诸位一杯,今日吃好喝好。”

    布政使陈雍起身说:“我也祝王侍郎伉俪情深,百年好合!”

    三司官员纷纷起立,各自说些吉祥话,举杯一饮而尽。

    王猛又去敬太监和武官,镇守太监非常热情,恨不得给王家当孙子。

    贵州左参政林茂达,听到邻桌太监的奉承话,顿时低声笑道:“这太监平时目中无人,今日到了王家却毕恭毕敬。”

    “王侍郎圣眷正隆,阉竖又怎不巴结?”陈雍说道。

    正德年间,贵州不仅只有一位布政使,便是参政也只有一个。

    左参政林茂达乃福建人,出身于莆田林氏,父亲林思承同样是进士。此人的情况跟陈雍差不多,在北直隶做监察御史,在湖广做按察副使,都铁面无私得罪太多人,被扔到贵州这穷乡僻壤当官。

    但林茂达祖上几代做官,积累了无数人脉,熬过几年肯定高升,而陈雍就只能靠自己。

    王渊一回家乡,不知多少官员巴结,贴面无私的陈雍都动了心思。

    贵州总兵已经换人,李三郎的父亲伤病退休,新任贵州总兵名叫杨仁。这家伙打仗比李应他爹还不如,靠贿赂镇守太监上位,此刻正在巴结只是千户的王猛。

    武将们正吆喝着划拳,王渊的同窗就文雅得多,开始在那儿行酒令。

    仅这些同窗,就坐了足足四桌,其中有十几个想要跟随王渊进京——举人都考不上,想随便弄点差事。

    外面喝得昏天黑地,王渊和宋灵儿已经入洞房了,并且还有个儿子跟着当电灯泡。

    “阿爸,阿妈说你能开两石弓,是真的吗?”王策坐在父亲怀里,一脸崇拜地问道。

    王渊笑着说:“阿爸明天就开给你看。”

    王策又问:“蒙古小王子长什么样子?”

    王渊说道:“矮壮矮壮的,络腮胡子,长得不好看。”

    王策又问:“阿妈说,我在京城还有个弟弟,弟弟会说话了吗?”

    王渊笑道:“会了。等你去了京城,就可以带着弟弟一起玩。”

    王策又问:“我可以把耗子带去京城吗?”

    宋灵儿突然插话:“耗子就是家里养的那只竹熊。”

    王渊说:“北京没有那么多竹子,把耗子带去恐怕会饿死。”

    王策说道:“耗子可以不吃竹子,它平时也吃果子和肉干。”

    王渊说:“但它在京城没有伴啊,如果留在贵州,耗子可以自己去竹林找朋友玩。”

    “哦。”王策有些失落。

    宋灵儿已经解完沉重的满身银饰,坐在丈夫和儿子身边说:“阿策,耗子以后也要成亲生孩子啊。留在贵州,它喜欢在竹林就去竹林,喜欢到家里也有人给它东西吃。阿妈会托人照顾它的,等以后回家探亲,你也可以继续跟耗子一起玩。”

    王策的心情稍微好转,又问:“阿爸,阿妈说京城好大,比贵州城大好多好多,是不是真的啊?”

    王渊笑道:“是真的。”

    王策又问:“阿爸……”

    估计是因为父子初见,王策有说不完的话,简直如同一个小话痨。

    一家三口,在洞房里边吃边说。

    外面的宴席都散了,王策终于趴父亲怀里睡着,被抱到隔壁房里继续睡。

    “灵儿,”王渊回到洞房,抱着宋灵儿说,“我说过要让陛下赐婚,现在终于办到了。”

    宋灵儿虽然感动,却嘴硬道:“可我还想继续带兵呢,跟你去京城就不能打仗了。”

    王渊好笑道:“是打仗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宋灵儿不回答,只问道:“那你以后打仗,可不可以带上我啊?”

    王渊笑着说:“别的仗或许不可以,但很快就有一场大仗可以满足你。

    “什么仗啊?”宋灵儿问。

    王渊说:“有人要谋反了,陛下让我顺便去平一下。老师也在那边,不知道谋反之人,能不能撑到我去统兵。”

    (今天没了,明天三更。)

385【宁王起兵】

    小妹王微,再过半年就满十四岁,明眸皓齿,落落大方,就是皮肤稍微有些偏黑。

    王微平时在宋氏族学读书,虽不说有咏絮之才,但也算熟读诗书,能作一些质量尚可的诗词歌赋。

    这种水平,放在江南并不出挑,可在贵州却极为难得。毕竟此等蛮夷之地,男子读书的都不多,更何况是闺中少女。再加上王渊的身份摆在那里,王微偶有一两首诗词传出,便被贵州士子奉承为一代才女。

    王微小小年纪,听到的全是赞美,难免有些飘飘然。她非常崇拜自己的状元哥哥,哥哥的诗词她全都会背,而且**岁时便背得滚瓜烂熟。

    前段时间忙着筹备婚礼,王微并没有打扰王渊。等成亲的第二天,她就拿着诗稿过来:“二哥,你看这些诗写得怎样?”

    王渊正在陪妻儿享受闲暇时光,接过那些诗稿随便翻了几首,点头道:“以你的年龄,还算是不错,但堆砌模仿的痕迹太重了,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哦,”王微有些失落,“拙轩先生也这么说,还让我戒骄戒躁,不要理会那些吹捧之言。”

    拙轩先生便是宋炫,宋氏族学的校长,宋灵儿、宋公子的叔父,也是如今贵州名气最大的诗人。

    宋灵儿突然笑道:“你若想学作文章,这次就一起去京城,那里有位嫂嫂可是擅长得很。还可以让你二哥,在京城给你找更好的老师,比留在贵州要强得多。”

    王微在宋氏族学读书时,便寄住在宋氏北衙,跟宋灵儿颇多接触,姑嫂俩的关系特别亲密。

    听宋灵儿提起另一位嫂嫂,王微没有怀疑她在说反话,因为宋灵儿若是吃醋肯定不藏着。王微笑着说:“二哥也让我去京城,说一直留在贵州眼界打不开……”

    没等王微说完,宋灵儿就来一句:“还要在京城给你物色好人家?”

    “哪有!”王微俏脸通红。

    宋灵儿取笑道:“你虚岁都快十五了,正该给你物色佳婿。”

    王微害羞道:“我年龄还小呢,才不要那么快嫁人。”

    姑嫂俩正逗趣着,家仆突然来报,说贵州布政使陈雍拜见。

    王渊立即前往客厅,把陈雍给请进来:“陈蕃台有礼了。”

    陈雍说:“王侍郎正值新婚,在下便来叨扰,实在失礼得很。”

    “无妨,”王渊笑道,“听家父说,陈蕃台爱民如子,鄙人也正欲拜访。”

    虽然明摆着是来巴结王渊的,但陈雍丝毫不说巴结的话,只说自己在贵州的施政理念。那边是兴修水利、增加人口,同时大兴教化以安抚蛮夷,渐渐将各族蛮夷同化为汉人。

    王渊对此人印象不错,聊了一通贵州政事,突然问:“贵州巡抚邹文盛何在?”

    陈雍回答说:“邹抚台在川东平乱,因此未来参加王侍郎婚礼。”

    为了方便西南督抚平乱,贵州总督、巡抚的权利不断扩大。他们不仅可以调动贵州军队,还监理川东和湖北(湖广西北部),如此三省就连成一片,不怕反贼在各省之间反复横跳。

    王渊又问:“水西安氏内乱不断,邹抚台可以对策?”

    陈雍摇头道:“吾不知邹抚台打算。”

    王渊问道:“那陈蕃台如何看水西安氏内乱?”

    陈雍笑道:“让他们自己打,打到最后,朝廷才出面收场。仿效思州故事,帮扶更弱那个,务必要让水西从法理上一分为二。”

    王渊非常满意:“若有机会,吾当荐汝为右副都御使巡抚贵州,将此事彻底敲定,贵州从此不复有土司大患。”

    陈雍连忙说:“为人臣者,自当听从朝廷安排。”

    两人见面的意图已经达成,王渊把一个得力干臣收入麾下,陈雍则得到未来担任贵州巡抚的承诺。

    虽然都是在贵州当官,可布政使远远比不上巡抚。

    最低级的巡抚,只能巡抚一州之地。而贵州巡抚属于特殊情况,现在竟能兼管川东和湖北,已经算是弱化版的三省总督,至少要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才有资格担任。

    而王渊,还另有所图!

    宁王叛乱平息,王阳明也该升官了,正好可以把陈雍推荐去巡抚江西。陈雍此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正适合在江西整顿土地兼并,反正他得罪的人已足够多,也不嫌再得罪几十上百个。

    若陈雍能把江西局面打开,再推荐此人巡抚贵州,将水西安氏给彻底分裂,今后将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好刀。

    当天晚上,王渊便写信给皇帝,推荐陈雍担任江西巡抚。这封信要走至少三月,估计宁王叛乱也差不多了,正好跟王阳明那边无缝衔接。

    翌日,又有数位官员拜访,王渊都逐一接待。

    可惜,除了左参政林茂达之外,其余皆为庸碌之辈,难以入得王二郎法眼。

    接下来半个月,王渊都在游山玩水,还带着老婆孩子和熊猫去打猎。偶尔跟同窗士子举办文会,在甲秀楼宴饮耍乐,顺便去文明书院讲学传播阳明心学和物理学。

    五月底,王渊带着妻儿和小妹启程离开贵州。

    同行者有袁达、十二缇骑,还有宋灵儿的侍女阿惹、十三亲卫,以及十一个想要谋出路的同窗士子。

    进入湖广地界不久,江西那边就传来消息,宁王终于造反了!

    跟历史上一样,宁王不想这么早就造反。因为朱厚照太没谱了,由着这位皇帝继续折腾,说不定今后造反就更容易。

    但是,王阳明在江西剿匪,几乎已把赣南匪寇给剿空。这些土匪,许多都是宁王暗中支持的,因为当时他还没恢复卫队,只能通过养土匪的方式暗中养兵。

    王阳明跑来剿匪,等于给宁王心窝子一刀,再剿下去他就无兵可用了!

    加之京城换回来的消息,宁王感觉皇帝要对自己下手,哪还敢坐在家里等死?

    六月十三日,宁王正式举兵。

    这天是宁王的生日,他宴请江西地方官员,在宴席上宣称:“皇帝并非先皇之子,祖宗不血食已十三年,现在太后传来密诏,令我起兵讨贼!”

    众官员大惊,直言反对者当场被杀,不愿跟从者被捉拿下狱。

    就在生日宴席之上,宁王册封李士实为左丞相,封刘养正为右丞相,封王纶为兵部尚书。遂纠集江西各卫所将士和土匪,号称拥兵十万占领南昌、九江等地。

    伪左丞相李士实,乃正经进士出身,还当过刑部侍郎,甚至做到右都御史——正二品重臣。

    当初李东阳致仕,杨廷和上位做首辅,立即疯狂排除异己。

    王阳明被扔去南京的同时,李士实也被逼得辞官。带着对朝廷的满腔不满,李士实选择投靠宁王,并跟宁王结为儿女亲家,这些年都是他在暗中谋划。

    伪右丞相刘养正,相比而言就弱得多,只是一个不得志的举人。

    这厮在京城屡试不第,自负一身才学无法施展,便跑去给宁王做了幕僚。他疯狂怂恿宁王谋反,还帮宁王结交土匪和豪侠,算是宁王的早期谋主。

    宁王的举兵檄文,便是刘养正写的,大概内容翻译如下:“大明开国逾百年,祖宗血脉已经断绝。朱厚照是民间野种,由太监抱进宫中。朱厚照昏庸无道,整天在豹房吃喝玩乐。又在宣府大兴土木,掠夺妇人,广选美女,打造**。身为皇帝,却信任太监、边将、伶人和奸佞,正直大臣都被打压,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而宁王正统血脉,起兵讨伐昏君,必定革除时弊,振兴大明江山,号召天下正义之士踊跃报名造反。”

    说实话,当王渊看到造反檄文时,真的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

    这篇檄文,也就一秀才水平,真不知那刘养正是如何考上举人的。

    更扯淡的是,由于王阳明已经平定赣南诸匪,把名头最响的土匪全给剿灭了。导致宁王的部队当中,充斥着各种中小型土匪团伙,麾下将领有闵二十四、吴十三、凌十一这种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暴露的家伙。

384【草木皆兵】

    宁王的大本营在南昌,历代经营近百年,早已将各方面渗透。

    生日宴会那天,在威逼利诱之下,江西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左右参议、正副按察使、都指挥使等官员,只能跪下齐呼万岁。

    不仅三司官员皆反,被宁王请来庆生的指挥使、指挥佥事、千户等武官,也全都跟着宁王造反。他们不造反都不行,反对的被当场砍死,不说话的扔进监狱,反正最后横竖都死路一条。

    王阳明这个江西巡抚,主要负责在赣南剿匪,因为那里的土匪最猖獗。

    还有一个江西巡抚叫孙燧,正德十年就开始巡抚江西。他发现宁王想要造反,多次写信告之朝廷,这些举报信要么被官员扣下,要么在途中被宁王派人截获。

    也因此,孙燧被江西官员架空,自感性命难保,便将妻儿送走,自己只带两个随从留下。他多次劝诫宁王迷途知返,结果身边被安插满宁王的人。他又联络按察副使许逵,以防御盗贼的名义,让许逵重兵把守九江,扼住宁王谋反出江西的必经之地。

    结果,孙燧和许逵两人,这次都被宁王请去庆生。

    他们不知道宁王啥时候造反,只能硬着头皮赴宴。在宁王宣布造反时,孙燧和许逵大声怒斥,被宁王当场砍了脑袋。

    九江防务由许逵一手布置,许逵一死,兵无战心,九江轻轻松松被宁王拿下。

    江面战船如织,来往商旅断绝。

    那些商船都被宁王扣押,全都改成了运兵船,并组建起一支长江流域最庞大的水师!

    宁王水师统领,唤作凌十一。

    又有两位水军大将,唤作吴十三、闵廿四。

    三人皆为鄱阳湖水匪,多年来一直劫掠商船。宁王负责给他们销赃,负责给他们提供官兵情报,但所抢财货必须分给宁王大半。

    宁王占领九江之后,三位水匪风光无限,拥有战船数百艘、运兵船上千条、小舢板不计其数。

    望着铺满江面的战船,宁王站在甲板上问:“李卿,朕的水师威武否?”

    “可比太祖之水师,”左丞相李士实奉承一句,立即说,“陛下当尽快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长江重镇安庆、池州!”

    宁王点点头,又问身后的两位江湖术士:“卦象可吉利?”

    李自然说:“大吉!”

    李日芳谄媚道:“明日巳时,大利出征!”

    李自然、李日芳皆为术士,很早就跟随宁王,曾言南昌城东南有天子气。宁王立即创办阳春书院,把有天子气的地方占据,又把母亲葬在西山,因为术士说那里有龙穴。

    不仅如此,宁王还在丁家山建有庄园,庄园里全是江湖豪侠和盗贼。他们转为宁王打家劫舍,曾屠人满门数百口,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此刻,宁王听了两位术士之言,立即拍板道:“明日巳时,准时出兵!”

    “报!”

    一个探子举着令牌坐小船而来。

    待对方来到大舰之侧,宁王笑问:“有何消息?”

    探子比宁王更清醒,答道:“重要军情,不便当众说出。”

    宁王只能让探子上船,亲手接过南昌发来的密信,只看了一半便大惊失色。

    右丞相刘养正问:“陛下,南昌有事?”

    宁王立即屏退左右,慌张道:“王守仁在赣南传檄州县,说皇帝……嗯,说伪帝早知朕要起兵,已派十六万大军自各路直插南昌,还让江西各州县备好犒军粮草。这如何是好?要不,我们立即带兵回南昌,将各路敌军击破再说?南昌乃朕龙兴之地,不得有失。”

    刘养正虽然只是个举人,却也熟读兵书,劝道:“陛下,用兵之道,虚而实之。王守仁如此做派,肯定是虚张声势。若朝廷真有大军,怎会提前让我们知道?直接突袭南昌不是更有效吗?”

    “可是,真有大军怎办?”宁王忧心忡忡道,“你我家眷皆在南昌,万一南昌被攻下,军心必定大乱啊!”

    左丞相李士实一阵脑仁疼,只能耐心劝道:“陛下,南昌城高池深,我军又有重兵把守,便真有十六万敌军来攻打,一时间又怎么可能打得下来?当务之急,是要凭借水师之利,一举攻下安庆、池州两座重镇。届时,我军可进可退,能完全占据战场主动。”

    刘养正也说:“陛下,左丞相乃谋国之言,还请陛下三思。”

    宁王左思右想,咬牙说:“再分兵五千回南昌,必须保证老家不失,如此将士才能安心作战!”

    李士实和刘养正面面相觑,都感觉心累无比。

    宁王号称拥兵十万,加上民夫确实够数,但能打仗的有多少?

    谋士们想着直扑南京,本来就嫌兵力不足,宁王居然还要分兵回去守老巢!

    翌日,宁王分出五千兵马回南昌,自己亲率十万大军前往安庆。沿途的江边小县城,皆望风而降,如此顺利进军,让宁王生出俾睨天下的雄心壮志。

    来到安庆城下,见此城防备森严,宁王立即派人劝降。

    王渊早就推荐李充嗣督抚南直隶,李充嗣来到南京之后,便与南京兵部尚书乔宇商量对策。

    别看南直隶卫所众多,但朱棣登基之后便不再打仗,那些兵卒早就彻底废了,随便一查全是吃空饷的虚兵。当初刘六刘七之乱,只两三千残兵逃到南直隶,就能纵横各州县,可见这里的情况有多糟糕。

    李充嗣折腾好一阵,终于凑出些兵来。

    南京兵部尚书乔宇,统率南京兵马司(警察部队),又召集乡勇驻守南京。李充嗣自领一万“精兵”,移驻采石矶协防,又让都指挥使杨锐带兵驻守安庆。

    杨锐此刻趴在城头,说出早就背熟的台词:“宁蕃逆贼,陛下早就知道你的狼子野心,特令我在此等着你这狗贼来送命。你可知,大破蒙古小王子的十万边军,已自京师而来,旦夕可至安庆。宁蕃逆贼,你就等着受死吧!”

    十万边军要来?

    宁王惊疑不定,立即下令攻城。

    可临时拼凑起来的十万大军,其中还夹杂着无数匪贼和民夫,面对临江而建的安庆城毫无办法。

    连续攻打数日,宁王越打越心急,因为探子截获到更多信息。

    演戏演全套嘛,杨锐也在传令各州县,让地方官筹备十万边军的粮草,好像真有十万大军转眼便到的样子。

    紧接着,上游又传来消息,十万湖广大军正在沿江而下。

    这是王渊推荐魏英总督湖广,但湖广同样兵力空虚,原因并非承平日久,而是连续跟反贼打了好些年,地方卫所士兵死伤极为惨重。

    魏英好不容易召集到两万兵力,堵在蕲州防止宁王沿江而上。听说宁王跑去打安庆,他立即挥师东进,大肆宣称自己带领十万湖广兵马杀到。

    东边有十万边军要来,西边有十万湖广兵要来,老家南昌还有十六万官军将至……腹背受敌啊,宁王顿时慌得一匹。

    “陛下,截获到两封密信!”又有探子来报。

    宁王打开信件一看,顿时惊恐不已,这是王阳明写给他左右丞相的。

    王阳明在信上说,李士实、刘养正的书信,他前几天已经收到了,非常高兴二人能够迷途知返。又命令二人,诱骗宁王去攻打南京,那里有大军设伏只等宁王去送死。

    自己的左右丞相投敌了?

    宁王惊得一身冷汗,连忙把李士实、刘养正叫来试探:“李卿,刘卿,这安庆久攻不下,该如何是好?”

    李士实说:“既然安庆早有防备,那就直接坐船攻打南京!臣在伪朝廷做官多年,深知南直隶兵力空虚,安庆既然有重兵把手,南京那边必然兵员稀缺。别看南京城池更加高大,其实比安庆更好攻下。一旦占领南京,就等于拥有半壁江山,必然有无数士绅景从,我军也可趁机扩军征讨不从!”

    刘养正说:“左丞相此言甚妙,臣也建议绕开安庆,直接沿江而下攻打南京!”

    两人此时的建言,正好跟王阳明书信内容一模一样,听得宁王差点当场把左右丞相处死。

    宁王闭眼说:“容朕再考虑考虑,两位爱卿且退下吧。”

385【王大爷发威】

    宁王在安庆惊疑不定,感觉自己四面皆敌,身边亲信早已暗中背叛。

    造反这种高风险工作,必须拥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宁王暗中谋划时还很从容,一旦实施起来,顿时头晕脑胀,看啥都似乎有问题。

    有时,他以理智看穿谣言;有时,他又觉得谣言是真的。

    王阳明伪造的书信,成功在宁王心中埋下疑虑种子。即便明知道左右丞相不可能背叛,他还是担心在南京中埋伏,死活都不愿意绕开安庆直击南京城。

    李士实、刘养正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起去面见宁王:“陛下还有什么疑虑?快快攻打南京为上啊!”

    宁王摆手道:“莫急,我军将士,昨日已登上安庆北城。虽然很快被杀退,但安庆肯定守不了多久,再过几日一定能够攻下此城!”

    刘养正说:“陛下,我军攻城伤亡惨重,便是攻下安庆也得不偿失啊。”

    宁王一意孤行道:“朕已在招兵买马,我军将士只会越打越多。”

    李士实突然问:“陛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

    宁王笑道:“什么谣言朕都不会听。”

    “那为何不愿攻打南京?”李士实问道。

    宁王解释说:“南京恐怕比安庆更难大,若不攻下安庆,到时又打不下南京,我军的后路可能都会被断掉。”

    刘养正顿时大急,慌不择言道:“造反有进无退,哪有什么退路可言?陛下三思啊!”

    李士实也说:“陛下与臣乃儿女亲家,别人可以背叛,臣绝对不可能背叛,陛下切莫中了朝廷的离间之计!”

    这层道理宁王也懂,那两封书信肯定是假的,但他就是害怕去打南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王阳明不写离间信还罢了,离间信一发过来,宁王就变得总是畏首畏尾。

    又是数日过去,宁王还在打安庆,平白给了各地官军充足的集结时间,便是南京城都成功招募上万乡勇。

    这个时候,宁王便是直奔南京,估计也很难啃下来。

    而在南昌,王阳明已经准备发大招了。

    负责剿匪的王阳明,手里头本来就有兵,而且还是他亲自招募训练,这两年打了无数胜仗的军队。

    宁王造反的时候,顾头不顾腚,根本就没管赣南那边。

    王阳明在第一时间聚兵平叛,赣南各地官员纷纷响应,已经致仕的内阁大臣费宏还亲自招募义兵。

    费宏在内阁一直属于老阴比,谁都不知道他是哪边的人。结果,皇帝与杨廷和争斗之时,费宏同时受到两边打压,被迫辞职滚回家里养老。

    偏偏他当阁臣的时候,不肯收受宁王贿赂,还坚决反对恢复宁王侍卫。

    宁王因此怀恨在心,等费宏辞官回到江西,立即派人劫掠费宏老家。不但把费宏的宅子烧了,费家祖坟甚至都被掘开,费宏只能带着家人去县城避难。宁王又让土匪攻打县城,绑架了费宏的哥哥和弟弟,费宏的哥哥甚至被土匪杀掉。

    如今宁王造反,竟还记着费宏,派遣小股部队去逮捕。

    进贤知县刘清源,是正德九年进士,当官仅仅四年而已。但他得知宁王谋反,立即召集丁勇防备,将这支小股部队给击溃,又跟费宏一起继续招募乡勇。

    听说王阳明在聚兵平叛,费宏、刘清源二人,便带着三千乡勇前去汇合。

    两广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跟王阳明关系不错,居然也从两广带兵来了。

    另外还有,吉安知府伍文定、赣州知府邢珣、临江知府戴德孺、赣州都指挥佥事余恩、饶州知府林珹、广信知府周朝佐、瑞州通判胡尧元、泰和知县李楫、新淦知县李美、万安知县王冕、安义知县王轼、瑞州通判童琦……文官武将来了一大堆。

    转眼间,王阳明竟然聚兵八万,兵力几乎与宁王叛军齐平,另外还有几支官军直扑南昌!

    临江府,樟树镇。

    眼见各路兵马来得差不多,王阳明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并将目前的情况分析了一遍。

    赣州都指挥佥事余恩说:“宁王正在攻打安庆,我军当立即前往救援,万一宁王挥师打下南京就不好收拾了!”

    “对,救援南京要紧。”饶州知府林珹附和道。

    各地官员纷纷发言,而且众口一词,全都建议前往安庆。

    没办法,南京是大明首都,是太祖龙兴之地。那里有一整套朝廷班子,有坚城阔池,有无数财富和人口。一旦宁王拿下南京,轻轻松松就能建立伪朝廷,且依托南京城扩军备战,便是朝廷召集大军讨伐,至少也能坚持个一年半载。

    甚至,如果宁王脑子好使,还能断了江南漕粮税收,让北京没有足够粮饷打仗。然后趁机征讨消化江南财帛之地,说不定可以割据东南,从而问鼎天下也未可知!

    南京必须救,还得以最快的速度救援。

    只有费宏不同意:“我们又无水师,去安庆做甚?坐在江边看宁蕃打仗吗?”

    王阳明也说:“就算我们有水师,也与宁蕃兵力相当,短时间之内很难分出胜负。而且仓促成军,钱粮都有些不足,乡勇占了一大半,士卒缺乏足够训练,稍有不妥便容易溃散。”

    众人默然,他们亲自招募的军队,自然知道是啥样子。

    如果说宁王麾下是一群乌合之众,那王阳明聚集的八万大军,连乌合之众都不如,并且极度缺少钱粮供应!

    王渊和皇帝确实有密信送来,让王阳明早做准备。可王阳明没法做准备啊,他因为剿匪,跟当地士绅关系很差,在宁王公开造反之前,没钱也没理由拉起数万大军。

    吉安知府伍文定问道:“守仁公是何打算?”

    王阳明在地图上一指:“先把南昌打下来!”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怎能放着南京不救?”

    “……”

    一堆官员全部反对,王阳明虽然有王命旗牌,可他调动不了文官组织的义兵。

    而此时此刻,那些乡勇占了一大半!

    宁王是个坑货,王阳明身边则一堆坑货,坚决要绕过南昌直抵前线。

    王阳明难以说服众人,只能跟费宏相视苦笑。散会之后,两人分别去游说,逮着官员们一个个劝导。

    足足劝了三天,众官感觉赖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同意王阳明先去打南昌试试——反正顺路,打不下来再说。

    王阳明借口大军必须统一指挥,以江西巡抚的身份收拢兵权,又在樟树镇誓师整编,便带着这群军令都听不懂的弱旅北上。

    吉安知府伍文定为先锋,但此人靠近南昌就不敢动了,只等王阳明率大军前来汇合。

    等王阳明接近南昌,又来了两支义军,全都是临时召集的乡勇。

    王阳明号称大军三十万,众官员却心虚得很,不知该怎样啃下南昌坚城。

    南昌城高池深,且有守军两万多,全是宁王留下的“精锐”部队。而自己这边,真正能打仗的,也就王阳明手里的几千剿匪士兵。

    一旦攻城数日打不下来,估计八万勤王大军就要原地溃散。

    王阳明派出仅有的少数轻骑,疯狂朝城中射去劝降信,无非三十万官军已至,献城投降者有功无罪之类。还说宁王已经被朝廷大军击溃,目前生死不明,把南昌城里的反贼搞得人心惶惶。

    接着探马来报,说城东有数千贼兵扎营,与南昌城贼兵呈掎角之势。

    王阳明立即移师城东,派出杂牌部队两面佯攻,又派数千主力从东面强攻。这数千主力,乃王阳明亲自招募训练,征讨赣南巨寇无敌手,早就打出了军威,哪是宁王“精兵”能抵抗的?

    战不到半个时辰,叛军的城外大营就被攻破。

    而王阳明专门留下西边口子,让这些叛军疯狂往南昌城跑,并且下令暂时不要追赶。

    城内守军见没有追兵,立即下令打开城门。

    在城门开启的瞬间,王阳明派出的哨探,就躲在暗处看得真切,连忙吹响号角传报消息。

    少量骑兵疯狂冲向南昌城,一路高喊官兵已至。

    至于后边的步卒,还隔着好几里地呢,根本无法快速接近城池。

    但是,叛军溃兵早已是惊弓之鸟,听到号角声的瞬间完全吓破胆。争先恐后往城里挤,反而互相拥堵挤不进去,大大迟缓了进城速度。

    溃兵进城不到一半,百余骑兵就杀来了,把守军和溃兵都吓得不轻。

    守军想要关闭城门,溃兵死活要进去,双方竟然自己打起来。

    等王阳明带兵从几里外赶来,城门口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他立即挥兵冲向城门,那些溃兵更加疯狂的杀向城中,防守城门的守军吓得惊慌而逃。

    只半天时间,王阳明便带领乌合之众,攻破两万多“精锐”驻守的南昌城。

    临江知府戴德孺骑着毛驴,在城外看得目瞪口呆:“这便打下来了?”

    “好像是打下来了。”广信知府周朝佐骑的是骡子,他们的马儿都被借去装备骑兵了。

    进贤知县刘清源夸张大笑,拍手赞道:“阳明公真乃神人也!”

386【夫妻复九江】

    王渊抵达武昌时,魏英正在征集战船。

    宁王可以随便抢商船,魏英却得悠着点。好在有平叛勤王大义,否则还真不好下手,毕竟商贾多少都跟士绅有关系。

    王渊继续行船,过黄州,至蕲州。

    魏英屯兵在此,麾下已有三万兵力,卫所兵只占四成,其余皆为征召乡勇。

    “魏总制,前方战局如何?”王渊问道。

    魏英说道:“宁蕃正在攻打安庆,但他麾下水师,纵横长江到处劫掠,雷池(龙感湖)水匪纷纷附逆。我虽然已经聚兵三万,奈何手中战船不多,被逆贼水师压得难以东出。不过,我已派遣安远侯(湖广总兵柳文),带精兵五千走陆路驰援安庆,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了。”

    王渊笑道:“安庆有五千援兵足矣。”

    魏英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五千精兵驰援安庆,南京又有士修(李充嗣)坐镇,宁蕃必定无功而返。我麾下大军只需坐等变化,待宁蕃狼狈而回时击之。”

    有了王渊的提前布置,即便王阳明不在南昌捅刀子,宁王肯定也会被魏英给收拾掉。

    “那就慢慢等。”王渊也不着急。

    当然不是坐着枯等,数日之后,王渊和魏英在广济渡江,打算走陆路奔袭九江。

    就在此时,捷报传来,王阳明只用半天时间,就把宁王的老窝南昌给攻占。

    魏英大喜:“伯安(王阳明)用兵如神,南昌既失,宁蕃必定慌乱回师。我们此时奇袭九江,可一战而下也。宁蕃被截断退路,只能飘在长江之上,变成那无根之萍。”

    王渊摇头道:“不能截断宁蕃后路。”

    “为何?”魏英不解其意。

    王渊分析道:“宁蕃若丢失九江,便飘在江上进退不得。他的水师比较强大,官兵短期内难以剿灭。一旦叛军被耗得粮草不济,恐怕会化身为流寇,乘船在长江南北到处劫粮,甚至崩溃成无数股流贼为祸地方。”

    魏英点头说:“王侍郎所虑甚是,很有可能如此。”

    王渊笑道:“所以咱们按兵不动,把宁蕃放回九江,让他南下跟阳明公打仗,咱们再突袭把九江拿下。如此,便将宁王堵在江西,正可谓关门打狗是也。”

    “哈哈哈哈,”魏英被逗得大笑,又问,“伯安与宁蕃主力大战,能撑得住吗?江西官兵比湖广还糟糕,伯安号称有三十万勤王大军,恐怕真正能打仗仅有几千而已。”

    王渊颇为自信:“以先生之手段,几千士卒就够了,宁蕃麾下的匪兵不足为虑。”

    宁王叛军最大的问题,并非训练度不够,而是人心难聚、号令不一。

    水匪、土匪、混混、强盗、民夫、卫队、卫所兵……叛军成分大概就是这些,互相之间彼此看不顺眼,谁也不服谁,甚至内部将领还有深仇大恨。

    就拿南昌的驻守部队来说,城外结营协防的,是南昌周边的卫所兵。城内驻守的,是宁王卫队以及江湖匪寇。

    那些卫所兵被扔到城外协防,本来就新生不满。他们慌忙逃进城中,城内守军居然想关门,直接就从战友变成死敌,互相之间当场厮杀起来。

    而城中守军,宁王卫队想继续御敌,匪兵却撒丫子跑路。又被城门口的溃兵一冲,瞬间变成大溃败,那时王阳明才刚带兵赶到城下呢,可以说兵不血刃将南昌拿下。

    ……

    “什么,南昌丢了?”宁王大骇。

    李士实询问报信之人:“南昌城高池深,又有两万多精锐驻守,王守仁是如何攻下的?”

    信使回答说:“依王尚书(兵部尚书王纶)之计,师将军(原大明指挥佥事师夔)带兵扎营城外,与城中守军呈掎角之势。王守仁射劝降书进城,说带三十万大军而来,城内顿时人心不稳,一些将军几乎立刻就要弃城而走。王尚书出面弹压安抚,好不容易把军心稳住,城外师将军所部又被击溃。溃兵逃入城中,在城门口拥堵哗变,王守仁带兵追来就把南昌攻下了。只……只用了半天时间。”

    “这样就被打下来了?”李士实简直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在听人说笑话。

    那可是两万人驻守坚城,便是两万头猪,半天时间也杀不完啊!更何况,王阳明有个屁的三十万大军,赣南能打仗的士兵顶多有几千。

    宁王面如死灰,几欲瘫倒,强自镇定道:“快回师江西,把南昌抢回来!”

    “不可!”

    刘养正劝道:“陛下,造反之事,有进无退。既然南昌已失,更应该攻打南京,打下南京才有翻盘的机会!”

    “胡说八道,”宁王大怒,“你我家眷,还有将士家眷,此时皆在南昌。若不夺回南昌,将士怎有战心?怕还没到南京就哗变了!”

    李士实咬牙说:“严防哗变,谁敢不听号令就军法处置。陛下,右丞相所言极是,造反真的有进无退。便是夺回南昌又如何?朝廷有充足的时间调集大军,我们一回江西就再出不来了!至于家人,现在哪还顾得上家人?”

    刘养正直接跪地磕头:“陛下,请立即发兵攻打南京!”

    “尔等不要再劝,朕心意已决,”宁王下令道,“来人,把两位丞相带去船舱休息,立即班师回南昌!”

    “陛下!陛下三思啊!”

    李士实和刘养正被侍卫拖走,一路哭嚎大喊,把宁王嚎得更加心烦意乱。

    ……

    宁王主力飞快返回九江,甚至都没心思进入九江城,直接坐船进入鄱阳湖,登陆之后立即朝南昌杀去。

    王渊和魏英得到消息,连忙整兵奇袭九江。

    “别带那么多兵,三千精锐即可,兵太多了走得慢。”王渊建议道。

    魏英问道:“三千士卒能攻下九江?”

    “够了,”王渊非常自信,“坐船沿江而下,我带三千人攻城。魏总制率领水师,务必堵住鄱阳湖口,不能放宁蕃水师出来!”

    魏英还是有所顾虑:“是不是太弄险了?三千兵力恐难攻下九江,湖广水师也敌不过宁蕃水师。”

    “不险,不险,牢靠得很,快快出发吧。”王渊催促道。

    于是乎,两人乘船而下,当天便抵达九江。

    王渊带着宋灵儿以及三千精锐,在九江水驿码头登陆,魏英带着水师去堵截鄱阳湖口。

    明代的九江城,北面靠江,西南临湖,东边和东南是半人工开凿的宽阔护城河。仅有西北一丢丢是陆地,而且也有全人工开凿的护城河阻断。只需几千人守城,在没有重火器的帮助下,数万大军打个一年半载都很难攻克。

    王渊带兵离开水驿码头,直接来到城西北的护城河外,命人大喊:“朝廷大军已至,尔等附逆之人,若献城投降可免死罪。若能随吾出征立功,可将功折罪;若能擒斩宁蕃叛贼,可论功封赏!”

    九江守将唤作魏八,本名不详,乃赣中豪侠。

    所谓豪侠,就是有钱有地有名气的贼寇。

    这类“好汉”并非土匪,他们买地建宅,购置庄园,表面与寻常地主无异。却上结官府,下交匪徒,暗中杀人越货,偶尔还修桥铺路积攒阴德。谁都知道他们是寇,偏偏官府不抓,各路好汉纷纷来投。

    魏八听说有官军来了,立即披甲来到城楼,却见王渊只带三千步卒,顿时被逗笑了:“兀那鸟官,姓谁名谁,快快报来!”

    “亮旗!”王渊下令。

    旗帜有三面,一面曰“兵部左侍郎”,一面曰“提督各省军务平叛总指挥”,一面曰“王”。

    魏八居然还识字,而且有千里镜,宁王送给他的。

    这厮用千里镜观察,只认得“兵部左侍郎”,愣没看明白“提督各省军务平叛总指挥”是啥鸟官。

    别说是他,宁王的左丞相李士实来了,估计也有些懵逼,因为这官名是朱厚照随便给取的。

    魏八命人将一个秀才带上来,问道:“那是啥鸟官?”

    秀才姓郑,颇有才名,并不甘心从贼,奈何家人被扣押。他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将军快献城投降吧,这是兵部左侍郎王若虚亲至!”

    魏八迷糊道:“王若虚是谁?”

    郑秀才解释说:“便是王渊王二郎!”

    “杀灭刘六刘七,活捉吐鲁番王,阵斩蒙古小王子的王二郎?”魏八有些慌了。

    郑秀才说:“除了他还有能有谁?”

    魏八惊慌道:“他怎的在九江?”

    郑秀才道:“王若虚是兵部左侍郎,他都来九江了,恐怕朝廷大军转瞬即至。将军,你比得过刘六刘七吗?还是你比吐鲁番王、蒙古小王子还厉害?”

    魏八愈发心虚,扯开嗓子大喊:“来者可是王二郎?”

    王渊大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我王渊!快快开城迎王师,我保你不死,若能立功还有封赏!”

    郑秀才连忙问:“晚生被迫从贼,可能保住功名?”

    王渊回答说:“若没有作恶,便保你功名。至于这叛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立大功才能功过相抵!”

    魏八大怒:“死罪可免,获罪难逃,那老子还投降个屁!”

    郑秀才劝道:“将军,你且细想。王二郎背后肯定有朝廷大军,才敢说话如此硬气,否则他随便糊弄我们,骗开城门直接杀了便是。他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是没有骗咱们,二是有大军倚仗不怕咱们不献城。他若说不追罪责,你敢信吗?”

    “当然不信,谋反大罪哪能轻饶。”魏八说道。

    郑秀才说:“那便是了,王二郎没有说谎骗人。”

    王渊又让人大喊:“城内反贼听着,朝廷三十万大军,已经收复南昌城,把宁蕃叛逆的妻儿都抓了。他没了妻儿,还做哪门子假皇帝?南京十万精锐,正在坐船赶来,湖广十万大军,也以阻塞鄱阳湖口。过了今日,便没有投降立功的机会!”

    郑秀才被吓得两股战战:“将军,降了吧。南昌已失,你是知道的,我们已被三面合围!”

    魏八身为赣中豪侠,总是要面子的。他不愿立即投降,而是打开城门,让人送来一条小舢板。叫嚣道:“我听说王二郎骁勇无双,你敢坐着小船过河,独自一人来城下吗?”

    “哈哈哈哈!”

    王渊大笑:“有何不敢?”

    王渊当即乘坐小舟,正欲渡河,宋灵儿说:“我也过去!”

    “那一起吧。”王渊并不阻拦。

    夫妻二人,同乘小舟,渡过护城河,很快来到九江城下。城上守军只需放箭乱射,便可将他们射成筛子,能不能活命全看运气。

    王渊仰头问道:“这是我妻子,可一起过河吗?”

    “能,能,能,”魏八连声赞叹,“不想王二郎如此豪迈,便是妻子也这般勇毅,我魏八心服口服。”他转身对麾下士卒说,“诸位兄弟,我不是降给朝廷,而是降给王二郎的气概。有不愿降的,快快离城远走。”

    几个副将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害怕,都说道:“哥哥,我们也服王二郎,降了他不算丢人。”

    突然,又有一将来到城楼,见王渊和宋灵儿站在城下,立即下令:“快放箭射死他们!”

    “锵!”

    魏八拔刀出鞘,一刀把这个贼将砍死,还往尸体吐唾沫说:“一个绿帽子王八,还敢对我们这些绿林好汉发号施令,我看宁王也不像能做皇帝的样子。”

    被杀死的贼将,正是九江城的主将,原本属于宁王府的伶人乐工。

    另外还有个太监监军,此刻不知在哪儿潇洒呢。

    王渊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拔刀高喊:“要降便降,要战便战,恁的啰嗦!”

    “快快开城!”

    魏八带着众贼将,出城迎接王渊,跪地拜道:“魏八拜见王二爷,拜见王二奶奶!”

    其余贼将也跟着高呼,那场面就跟寿宴唱大戏似的。

    “哈哈哈哈!”

    宋灵儿被逗得捧腹大笑,她在贵州打了不少仗,还真没见过这般滑稽情形。

    “都起来吧,”王渊喝令说,“快快整军,随我出征,与三十万朝廷大军会师合击宁蕃叛逆!”

387【王大爷威武】

    王渊不给魏八留反应时间,当即令其带兵跟随,三千湖广精兵,三千九江降兵,直奔南康(即庐山市)而去。

    南康与九江一样,都是府城,都毗水而建,由数千叛军驻守。

    魏八表现得非常积极,骑马奔到护城河外,对着城内大喊:“雷三,老子是魏八。王二郎率朝廷五十万大军已至,宁王眼看着是当不成皇帝了。老子已经投降,你也快快打开城门,再晚连热狗屎都抢不到一口!”

    雷三趴着女墙往下边看,怪叫道:“魏老八,你怎就降了?”

    魏八说:“王二郎带着五十万大军,老子能不降吗?你快点杀了城中太监,带兵出城与我汇合,咱们跟着王二郎一起打宁王去。封妻荫子,就在此时!”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杀监军,拿太监的脑袋当投名状!”雷三大喊道。

    魏八骑马回来,带着讨好的语气说:“二爷稍等,雷三杀太监去了。”

    “好,我等着。”王渊强忍住没笑。

    宋灵儿、袁达、十三宋氏护卫、十二锦衣卫缇骑,以及跟着王渊平叛的湖广游击,此刻全都表情古怪的看着南康城。

    袁达忍不住问魏八:“魏将军,你们造反怎么跟唱戏一样?说反就反,就降就降。”

    魏八解释说:“南昌都丢了,还造个屁的反,我妻儿老小全在南昌城里!”

    众人瞬间明白过来,宁王不相信麾下将领,逼着手下把家人送到南昌为质。这本来无可厚非,偏偏王阳明把南昌给夺了。反贼们一来担心家人安危,二来觉得宁王造反恐怕要失败,其实大家早就琢磨着投降,只是找不到投降的途径而已。

    王渊便是不带三千精兵,只单枪匹马亮出身份,这些反贼都会选择献城。

    至于王渊,为啥敢冒死犯险?

    就是因为王阳明轻松收复南昌!

    南昌作为宁王大本营,守军应该是最精锐的,却被王阳明带着乌合之众半天即下。那九江城的反贼该什么水平?南昌丢了他们怕不怕?

    王渊只是莽,却并不傻。

    魏八故意让士兵趴在女墙缺口,露出半个身子和弓箭,看似吓人得很,其实弓弦都没拉开。若城墙上的士兵,真把弓弦拉得半开,王渊早就跳河跑了,怎么可能要去赌命?

    王渊问魏八:“你叫什么名字?”

    魏八笑道:“禀二爷,我叫李确。”

    “不姓魏吗?”王渊颇觉有趣。

    魏八答道:“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谁还用本姓啊?怕辱没了祖宗。说得直白一些,便事败了株连九族,朝廷都找不到我的祖坟在哪。”

    一官一贼闲聊期间,南康府城突然开门,雷三提着一颗脑袋,放下护城河吊桥过来。

    “魏老八,监军被我杀了,这位可是朝廷派来的官老爷?”雷三问道。

    魏八指着王渊说:“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王二郎。”

    雷三顿时肃然起敬,眼神中全是崇拜之情,跪伏道:“草民给王二爷磕头!”

    “起来吧,”王渊问道,“城内有多少守军?”

    雷三说:“有四五千,也可能是五六千。”

    王渊乐得发笑:“你有多少兵都不知道?”

    雷三解释说:“兵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一点,我一点,凑在一起守城。那太监监军也有兵,已被我带人杀了,其他兄弟都愿意投降朝廷。”这家伙转身招手,“都快过来拜见王二爷!”

    一堆大小匪寇,纷纷前来拜见。他们以前凶名昭著,此刻见了王渊,却如老鼠见到猫一样。

    此时天色渐暗,王渊却不愿停留,让雷三带兵三千跟随,剩下的降兵留守南康。

    王渊让士兵举着火把赶路,也不管有没有夜盲症患者,反正大半夜就行军至吴城镇。

    相传三国年间,东吴太史慈曾在此筑城,因毗邻吴山而叫做吴城。隔河相对便是海昏县城,就是海昏侯那个海昏,此县城在宋代一夜之间淹没,只剩下太史慈修筑的吴城还留着。

    吴城镇到了明代,商业非常繁荣,规模堪比边鄙之地的县城。

    王渊让魏八带人泅渡过河,勒令吴城镇的士绅商贾准备粮食和船只。大船早就被宁王弄走,还剩下少量小船可用,载着粮食过河生火煮饭——嗯,王渊轻兵前进,一粒粮食都没带。

    扎营的物件当然也没有,全军临河休息,再派出哨兵四面站岗。

    魏八和雷三,估计深受《三国演义》、《水浒传》毒害,着甲带刀自愿充当王渊的守夜护卫。

    翌日清晨,大军开拔。

    一共九千多人需要渡河,却只有几十条小船,而且渡河秩序混乱不堪。身后又无追兵,居然有士卒抢着上船,把船弄翻了还淹死一个倒霉蛋。

    王渊早就做出安排,给各部进行编号,严令必须依次登船,可具体执行还是让人蛋疼。

    一群乌合之众,渡河竟然折腾了大半天,全军过河时都已将近傍晚!

    就在此时,前方突然出现大队兵马。

    十二锦衣缇骑、十三宋氏护卫,全都被王渊扔出去当哨骑,而对方却连哨骑都没有。

    锦衣卫百户朱刚端着千里镜观察,发现前方统领之人似是文官,其麾下士卒穿得乱糟糟的,搞不清是反贼还是官军。他奔过去喝问:“尔等是叛军还是官军?”

    对方也吓了一跳,统兵之人回答:“吾乃抚州知府陈槐,奉命讨伐逆贼。尔等又是何人?”

    朱刚回答说:“礼部左侍郎王渊,奉皇命讨贼!”

    友军会师,自是大喜。

    王渊带着宋灵儿过来相见,仔细打听,才知道眼前有四个知府。分别是,抚州知府陈槐,饶州知府林珹,广信知府周朝佐,建昌知府曾玙。他们被王阳明派去九江和南康,不求破城,只求拦着贼军驰援主战场。

    陈槐问道:“王侍郎率众南下,可遇到九江、南康反贼阻截?”

    王渊把魏八、雷三唤来,笑道:“这两人便是九江、南康守将,已经投诚反正随我出征。”

    四个知府瞬间无语,果然不愧是王阳明的学生,师徒俩打仗都这么难以捉摸。

    曾玙问道:“王侍郎怎在江西?”

    王渊解释道:“我告假回乡成亲,携妻子回京履职,走到湖广便听说宁王造反,于是带着三千精兵前来平叛。对了,湖广魏总制,已经率水师堵住鄱阳湖口。阳明公那边战况如何?”

    周朝佐说:“可能已将打起来了吧。”

    ……

    据《明武宗实录》记载,王阳明不但无功,反而犯有严重错误。

    内容大致如下:宁王带着精锐攻打安庆,留在南昌的皆为老弱。听说官军来了,城中义民纷纷登上城楼,帮着官军击杀反贼。王阳明对此不知情,还怕难以攻克坚城,于是畏缩不敢前。吉安知府伍文定英勇,率先带兵攻城,等伍文定都杀进城了,王阳明才派兵搭云梯攻城。因此,攻克南昌的首功,应当记在伍文定头上。而王阳明麾下士卒,皆为乌合之众,纪律非常不好,入城之后杀良冒功数万,尸体把南昌街道都堆满了。

    更扯淡的内容都有,说王阳明跟叛军右丞相刘养正是好友,曾经一起去伏宁王生日宴会。平叛后为了灭口,王阳明便把刘养正杀死。

    这就是杨廷和编撰的《明武宗实录》!

    滥杀之事确实有,乃奉新县的乡勇所为。但入城第二天,王阳明便把这支乡勇轰出城,派去看守城外渡口,一夜之间能屠杀百姓数万?

    却说,攻下南昌之后,官军内部再度出现分歧。

    一些官员建议驻守南昌,一些官员建议驰援安庆。就这样吵了好些天,前方探子来报,说宁王大军已经回到鄱阳湖。

    众官员纷纷要求固守南昌,只等宁王来碰个头破血流。

    王阳明却力排众议,坚持主动出击。

    宁王派出的前锋大将,乃鄱阳湖水匪凌十一,统兵两万直奔南昌而来。

    王阳明是怎么应对的?

    他派遣吉安、赣州、袁州、临江知府,各领五百精兵,分四路沿赣江出发。又让赣州都指挥余恩领兵五百,操小船在江面引诱叛军。另有知府、通判、推官、知县等十余人,各领精兵一百,在赣江两岸布置疑兵。接着,又让其余四位知府,带着一千精兵阻截九江、南康叛军。

    嗯,王大爷只派四千多士卒,而且还分兵将近二十处。其中三千余士卒,对阵宁王两万多前锋部队,一千士卒扔去阻截敌方援军。

    没办法,王阳明手里能打仗的只有几千,还要分兵驻防南昌,看守城内的投降叛党。至于那几万乡勇,懒得再带出来打仗,平白消耗粮食而已。

    战斗过程很简单,伍文定、余恩二人,一个走陆路绕后,一个走水路正面接敌。

    一前一后,佯攻佯败。

    而且各自只带五百精兵,不会佯败变成溃败。

    反贼前锋两万多人,争相抢功追杀,阵型为之大乱。

    邢珣、徐链、戴德孺三人,各领五百精兵拦腰杀出。其余数百人藏在岸边,敲锣打鼓搞出数万伏兵阵势,吓得叛军直接溃败。

    宁王两万多前锋部队,就这样被追杀十余里,被官军擒斩两千多,掉进河里淹死一万多。

    而且,王阳明缴获战船无数,终于有本钱跟宁王打水战了。

    整个作战过程都荒诞无比,让人难以置信。

388【前后堵截】

    宁王主力,目前驻扎在樵舍镇。

    樵舍镇跟吴城镇一样,都是赣江之上的水驿码头。区别在于,吴城镇更靠近鄱阳湖,而樵舍镇则距离南昌更近。

    “什么?”

    宁王猛地惊起,冲过去抓住探子的衣襟:“你说凌十一的两万前锋,被王守仁击溃了,只逃回来一两千人?”

    探子两股颤颤:“也……也可能逃回两三千,乱糟糟的实在看不清楚。”

    “废物!”

    宁王把探子奋力推开,自己在账中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完全失了主意。

    左丞相李士实说:“陛下,切勿慌乱,我军还有六万兵力。当立即派人接应凌将军,重整大军与王守仁决一死战。”

    “对,重整大军,重整大军,”宁王连忙下令说,“快快去接应凌十一残部。”

    右丞相刘养正说:“九江、南康还有近万兵马,应该立即调兵汇合,弥补我军兵力不足之窘境。”

    慌乱之际,宁王似乎变得英明起来,立即从善如流派人去九江、南康搬援兵。

    当天傍晚时分,前锋大将凌十一终于逃回,两万多部队只剩一千六百余人——逃跑途中又有许多溃散失踪。他被宁王斥责一通,为了掩饰自己过错,便说敌方士卒铺天盖地,而且还有战船无数,兵力至少在十万以上。

    叛军官将顿时大惊失色,不少人已经想着开溜了。特别是中途附逆的雷池水匪,当晚便有水匪头子驾舟离开,黑灯瞎火的根本拦不住。

    这些逃跑水匪,划船行进小半夜,黎明时分终于到达吴城。

    吴城商业繁华,又无城墙防御,虽然早被宁王抢了一遍,但水匪们还想捞一票再走。

    他们摸黑登岸,一千多人直奔小镇。

    刚开始杀人放火,突听西边喊杀声大作,无数火把朝小镇蜂拥而来。

    “官军?”雷池水匪们有些懵逼。

    “风紧扯呼!”

    稍微愣了愣,水匪们连财货都不要,扔下抢来的东西就跑,

    却是王渊渡河之后,时间已接近傍晚,只能在吴城镇西侧扎营,等第二天继续赶路进发,正好遇到这伙做逃兵的水匪洗劫小镇。

    王渊将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前去镇中剿匪,一部迅速占领水驿码头。

    一千多水匪毫无战心,眼见来不及登船,立即选择跪地求饶。

    王渊让人把头目抓来,都懒得问名字,直奔主题道:“宁王败了?”

    一个水匪头目说:“两万前锋败了,我们见事情不妙,就连夜从宁王大营逃出。”

    继续询问,这些贼头子颠三倒四,根本问不出什么详细军情。只说宁王还有六万大军,但军心涣散,士气非常低迷,夜里偷偷开溜的不在少数。

    王渊下令道:“分开详细拷问,作恶多端的全部杀了,能操舟又不是匪首的留下性命。”

    这仗打得真是见鬼了,都还没抵达战场呢,莫名其妙就缴获四十多艘战船。虽然都是些中小型船只,而且多为内河商船改装,但正好缓解王渊无船可用的窘境。

    王渊欢喜,宁王却哭都哭不出来。

    当夜宁王根本睡不着觉,半夜又被吵闹声惊醒。他以为王阳明杀来了,惊慌出帐询问消息,才发现原来有水匪驾船开溜。

    左右丞相紧急来见。

    李士实说:“请陛下散尽财宝,犒赏三军,否则我军必然不战自溃。”

    刘养正道:“逃兵越来越多,防不胜防,军法队都跑了一支!”

    宁王唯一的优点,或许就是出手大方。他立即半夜点兵,把军中财货赏出去近半。还说大战获胜之后,将会把剩下的财货,也拿出来赏赐有功将士。

    钱可通神,叛军士气终于稳住,至少不会再出现军法队带头逃跑的扯淡事。

    可赏钱还没发完,跑去搬救兵的信,就慌慌张张逃回来。

    “陛下,吴城被敌军占了!”信使焦急道。

    宁王大惊:“吴城怎会有敌军?”

    “真的,”信使说道,“卑职驾船抵达吴城,天色差不多快黑了,看到镇外密密麻麻全是敌军,便立即原路返回报信。途中又遇到几十艘船(逃走的水匪),因为夜黑不明敌我,便靠岸躲了一阵再回来。”

    “李卿,这该如何是好?”宁王慌忙问道。

    可李士实的脑子也有些不够用了,喃喃自语说:“吴城怎会有敌军?吴城怎会有敌军?”

    刘养正也脸色惨白:“吴城若被敌军占据,那九江、南康肯定也没了。咱们……咱们被堵在赣江里头了!”

    此时的局面很简单,宁王主力距离王阳明六十里左右,距离王渊大概八十里的样子。三方全都位于赣江重要节点,宁王可谓腹背受敌,甚至搞不清楚王渊和王阳明带了多少兵。

    刘养正缓了好一阵,稍微恢复点神智,说道:“陛下,如今只有三条路可选。”

    “刘卿快说!”宁王急道。

    刘养正说道:“我军遭遇前后堵截,不可坐以待毙,被两股敌军夹攻必败!因此明天必须开拔,行进路线有三。第一,率军直奔南昌,只有击溃王守仁,就能收复南昌据城而守;第二,回师前往吴城,先剿灭身后的未知敌人;第三,立即弃大船向东遁入鄱阳湖。”

    虽然宁王被前后堵在赣江,但赣江正好在樵舍镇分出支流,是为“赣江中支”。

    “赣江中支”时分时聚,形成复杂的河网汇入鄱阳湖。由于常年泥沙淤泥沉淀,此支流河段难行大船,甚至到处能见露出水面的江心洲。

    宁王摇头说:“大船不可弃,否则就算逃进鄱阳湖,也绝无翻身的可能。”

    刘养正作揖道:“那该打南昌还是吴城,请陛下决断!”

    宁王难以做决定,只能问左丞相:“李卿认为该打哪处?”

    李士实说:“回击吴城。我们率大军火速赶回,当时九江、南康俱在,鄱阳湖也没有敌军。这才过几天,不可能有大股敌军追来,吴城之敌撑死了也就几千上万。应该火速灭掉这支部队,然后挥师与王守仁决战。”

    宁王又在优柔寡断了,他让李士实提意见,可这意见不合自己口味,当即摇头说:“我军家眷皆在南昌,多拖一日,便军心更加不稳。”

    李士实道:“那就打南昌!”

    宁王又摇头:“可王守仁用兵高明,短期之内,我军恐难获胜,那时就要被前后夹击了。”

    李士实顿时无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造个鬼的反啊!

    刘养正急得跪地磕头:“陛下,无论选哪条路,请尽快做出决断!”

    宁王头疼欲裂,对侍卫说:“传两位李神仙来见。”

    这是要请术士占卜了,跟摇骰子差不多,摇到那边就是哪边。

    侍卫领命离开好一阵,硬着头皮回来报告:“陛下,两位李神仙不见了,怕是……怕是已经领完赏钱逃离大营。”

    两个江湖术士太可恶,逃跑也就算了,居然还领完赏钱再逃跑。

    宁王傻站着说不出话来,至少愣神一刻钟,勃然大怒道:“什么神仙?就是骗子!待我荡平天下,定要捉拿这两人碎尸万段!”

    刘养正催促道:“陛下,做决断吧。”

    宁王握紧拳头:“明日一早,全军往南昌进发!”

    (今天有事,明天补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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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