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梦回大明春TXT下载梦回大明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49【充实人口】

    相传天顺年间,有一黄花道人,居盖州城外半坡小寺。有道术,修炼数年,一旦鹤来,乘之而去,其地因名伴仙山。

    伴仙山,便是后世的鹤羊山。

    伴仙山的半坡,有一鹤羊寺,实为道观。伴仙山的西北方,又有一寺,名叫朝阳寺,这是个和尚庙。

    一个道观,一个寺院,是盖州逃亡军户投奔的主要目标。

    蒯老三便举家逃到鹤羊寺(观),他本是盖州卫军余,大哥、二哥皆死,便自动成为正军。正德十五年,盖州大雪灾,正德十六年又是大地震和旱灾,实在过不下去,数百军户和家属都逃到这里。

    蒯老三逃得比较早,还能租佃鹤羊寺的庙田。那些跑得慢的,就只能走更远,前去投奔朝阳寺。

    也有一些逃到山中,自己开荒耕地。但缺乏农具和种子,日子过得更艰难,这个冬天不知要冻死饿死多少人。

    大雪普降,积雪三尺。

    佃户们都窝在简易竹木棚里,这时节也没啥农活可干。虽然缺衣少食,但好在自己做了土炕,一家人不至于被活活冻死。

    开春之后就好了,可以给道士们种地。听说鹤羊寺要扩建,说不定还能做工赚点钱,勉强支撑一下日常花销。

    “三哥,柴禾快没了。今天放晴,娘让你出门打些柴回来。”小妹说道。

    蒯老三只得从炕上爬起,将家里唯一的棉袄穿上。又在外面穿了两层葛布破衣,这样既能更保暖,也能在干活时防止棉袄被磨损。

    家里本有七口人。

    大哥、二哥、小弟,在盖州卫就死了。逃亡途中,父亲也饿死了,如今只剩蒯老三、母亲和妹妹。

    将枯草垫在布靴里,蒯老三穿上之后,又用破布条把鞋缠了几圈。这样是为了更暖和,也是为了固定破靴子,防止被积雪扯落或扯坏。

    山上不缺柴禾,但鹤羊寺周围不能随意砍伐,需再往前走两三里地才行。

    雪中山道不好走,而且砍柴还要寻枯枝,否则砍回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用。刚刚砍了小半捆柴,蒯老三便累得揉腰,直起身子想要歇息一会儿。

    突然,蒯老三看到远远来了一群人,而且还有骡马驮着什么货物。

    “这大冷天,还有人进山做生意?吃饱了撑的。”蒯老三忍不住吐槽两句,便自砍柴去了。

    总算砍完一担柴禾,蒯老三准备挑回家,却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

    之前被他吐槽的那些人,此时已来到十多丈外。哪是什么进山做买卖的商贾?分明是穿着棉甲的军官!

    蒯老三作为逃亡军户,第一反应是逃跑,连刚打的柴禾都不想要了。但他刚跑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心想:我现在是寺里的佃户,只要打死不承认,这些官爷还能把我抓回去不成?

    于是,蒯老三假装镇定下来,挑着担子慢悠悠回家。

    “前面那汉子,且等一等!”一个军官大喊。

    蒯老三权当没听到,继续赶路。

    那军官在雪中艰难追赶,跑近时已累得气喘吁吁:“让你等……呼呼……等一等!”

    蒯老三只能放下担子,转身问:“军爷喊我?”

    那军官说:“鹤羊寺在前面吧?”

    “就在前面。”蒯老三总算舒了口气。

    眼前这些官军,肯定是哪位大官的扈从,估计家中老人得病什么的,寒冬腊月带着财货来寺里祈福。

    军官出手非常大方,掏出几枚正德通宝:“带我们去鹤羊寺。”

    “好嘞!”蒯老三大喜。

    他站在原地等待其他军士,顺便打量手中的铜钱。这些铜钱通体黝黑发亮,比一般的制钱更大更重,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好钱。

    不多时,这些军士已经全部过来,蒯老三偷偷数了数。军士一共有三四十人,牵来好几十头骡马,每个牲口的背上都驮着沉甸甸货物。

    蒯老三忍不住打听:“军爷们打哪儿来?”

    “盖州卫。”一个军士回答。

    蒯老三就是从盖州卫逃来的,惊道:“听说盖州卫的军户全跑了,军爷们是新来的?”

    “可不是?”那军士叫苦不得,“他娘的,咱们被调到盖州卫,田产倒是有了,可人却没剩几个。山里这么厚的雪,还要亲自进山拉人回去。对了,你也是盖州卫的逃户吧?”

    “不是,小的是鹤羊寺佃户。”蒯老三慌忙摇头,矢口否认。

    那军士笑道:“不管你是不是,这次都得跟爷回去。你若有家人,也一并带上,保证不会亏待。”

    蒯老三听得头皮发麻,猛地扔下担子跪地:“各位军爷,小的真不是军户,世世代代给寺里做佃农。求各位爷,放小的一条活路吧。”

    那军士被逗乐了:“这辽东哪有什么佃农?就算你不是逃亡军户,你爹、你爷也肯定是。别想着跑,跑不掉的。咱们这趟进山,见到活人都要带回去,便是鹤羊寺的道士们也跑不了!”

    蒯老三只觉天塌了,也不管积雪刺骨,直接就瘫坐在地上。

    “别吓他了,”已经升任副千户的牛震,走到蒯老三身边说,“你们运气好,有王侍郎坐镇盖州。但凡回去编为军户,每人可分十亩田,十年之内都不用交屯田子粒。而且,王侍郎自己掏钱,赏赐每人三尺棉布。看到这些骡马没有?驮的全是棉布,人人都有份!”

    蒯老三可不相信这些军官,太祖朱元璋确实有规定,辽东新垦农田,十年不用交税。但军官们怎么可能听朝廷的话,估计明年就会让他们缴纳屯田子粒。

    蒯老三带着军士,慢吞吞往前走。突然,他脚下一滑,直接从山坡滚下去。

    “抓回来!”牛震喝道。

    不片刻,蒯老三就被灰头土脸的带回,硬着头皮带这些军士前往鹤羊寺。

    “住持何在?”牛震大喝。

    寺里的道士飞快跑出,一个老道士上前作揖:“贫道松风,有失远迎,请诸位军爷莫怪。”

    牛震笑道:“不怪,不怪。带上你的徒子徒孙,还有寺里的佃户、仆役,全都跟我回盖州卫去吧。”

    老道士愣了愣,立即跪地求饶:“军爷,本观可献上粮食三百石,请求军爷放我鹤羊寺一马!”

    “我做不了主,”牛震摇头说,“既然不愿走,那我就放火烧寺,看你们寒冬腊月的能住哪儿。谁敢阻拦本千户放火,便一刀砍了!”

    道士遇到兵,也有理说不清。

    不多时,鹤羊寺便多处起火,寺中道士根本没法躲。他们也不敢乱逃,这时节逃进大山,不被饿死冻死,也会被野兽给咬死。

    鹤羊寺周边的佃户同样如此,只有少数选择逃跑,大部分都乖乖跟着军士们回去。

    蒯老三家里有三口人,当场领到九尺棉布。

    只听牛震说:“人太多,棉布不够,回了盖州再给你们补上。老子不骗人,只要回去就有十亩地,十年之内都不用纳粮!老子若说假话,全家不得好死!”

    这都赌咒发誓了,可被抓下山的人们,还是不愿相信他说的话。

    鹤羊寺,被烧了。

    西北边的朝阳寺,也没坚持多久,半个月后被烧得精光。

    和尚道士们,一个个被迫还俗,老老实实到盖州卫当军户。也并非全是军户,比如鹤羊寺的住持松风道人,因为有着一手高超医术,被王渊任命为盖州卫的医官。

    整个冬天,盖州卫都忙着进山,看到活人便带回来,零零散散居然带回好几千人。

    重新充实盖州卫,属于百官认可的正事儿。

    兵部尚书首先支持,户部尚书又是王渊的岳父,仓场尚书还是王渊的座师。粮食、种子、耕牛、农具……这些物资都没被克扣多少,再加上王渊自己掏腰包,运来不少棉布给军户御寒,整个盖州卫今年冬天过得还算不错。

    至少军户们感觉很幸福,只求能够这样过一辈子。

450【望海屯】

    屯,字面意思,屯田的“屯”。

    屯的全称,叫做“屯田百户所”,最高长官为百户。

    如果附近有外敌,若干“屯”合为一“堡”,可以组织起来共同抵御敌人进攻。

    后世的地名“某某屯”、“某某堡”,便是这样演化而来,它最初只是明朝的屯田单位。

    蒯老三被安排在望海屯,距离海边很近,往东北走六七里才能到盖州卫城。

    本地军官兑现承诺,蒯老三家里有三口人,竟然实分到三十亩地。而且都是熟地,以前不知属于军官还是军户,反正跑得没影儿成了无主之地。

    望海屯有二十九户人家,共计男女老幼七十四人。

    前两天,军官过来发放耕牛和种子,全屯父老共用一头耕牛。而且是送给他们的,不像以前那样,公家的耕牛养死了还要赔偿。

    谁会故意养死啊?

    靠种地为生的庄稼汉,恨不得把耕牛当祖宗供着。

    卫里还派了一个读书人过来,听说是什么王侍郎的学生。带领他们成立劳什子农业互助小组,屁的互助小组,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自家有土地的以前都这么干。

    那读书人还带来玉米和大豆种子,说要教他们怎么种玉米。

    蒯老三只听过说豆子,还头一回见到玉米,也不知那玩意儿好不好使。

    不过那读书人挺和蔼的,化雪之后还带他们挖水渠。那是永乐年间开凿的水渠,许多地段已经不堪用,在读书人的带领下,老少爷们儿一起使力,只用了半个月就全然恢复。

    “龙先生,你那么有学问,以后是不是要做大官啊?”蒯小妹带着一脸仰慕表情,借着送水的机会主动攀谈。

    龙大年笑道:“我不是什么先生,就一个顺天府秀才。等教你们种下玉米,就要赶回京城,温习备考去参加乡试。”

    蒯小妹又问:“那会不会耽误你考试啊?”

    龙大年说:“不会。先生常言,万物皆是学问,道就蕴藏在万物之中。我来教导你们种地,也是在恪行大道,比留在京城死读书有意思多了。”

    蒯小妹虽然听不懂什么大道,但愈发崇拜这个读书人,恨不得整天都跟对方说话。

    蒯老三知道妹妹的心思,但他又能说什么?只盼小妹被龙先生看上,便是纳回京城做妾,也比留在辽东更有盼头。

    就在此时,本屯百户谢让,带着三四十个新人过来。

    那些新人,多为男性,有的是流犯,有的是流民,前几天从海上运来的。运了很多人过来,但分到望海屯,只剩下眼前这些。

    “走快点,磨磨蹭蹭,没吃饭啊!”一个旗官骂骂咧咧,偶尔还用脚踢。

    但大家对此司空见惯,甚至觉得这里的军官真善良。

    换成其他卫所试试,流民倒还罢了,流犯那叫一个惨。初到流放地点,必须给军官“见面钱”,拿不出钱就是一顿杀威棒,有些流犯直接就被活活打死。

    百户谢让本来凶神恶煞,见到龙大年立即作揖:“龙先生,这些日子有劳了。”

    “无妨。”龙大年拱手回礼。

    王渊来到盖州之后,便写信回京城,并没有强制要求什么,只让学生自己报名过来帮忙。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个,龙大年便是其中之一,他在蒯小妹眼里高大威严,其实就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而已。

    但即便只是秀才,有王渊弟子这层光环,在盖州卫也能横着走,指挥使袁达对他们都客客气气。

    “当当当当当!”

    屯子里面敲钟,全体人员都赶过去。

    百户谢让说道:“之前人不齐,没有分兵户和屯户,现在本屯已有一百一十八人。其中,抽十人为正军,抽十人为余军(预备役兼战时辅兵)。点到名字的过来,蒯三柱!”

    蒯老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自己居然被抽去当兵了。当兵就当兵吧,总比做屯户好,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被军官往死里使唤。

    大明各地卫所,兵户和屯户比例各一。

    若在前线,一百个军户当中,大概八十个当兵,剩下二十个种地。若在大后方,比例刚好反过来。普通卫所,偶尔打仗那种,兵户和屯户大概对半分。

    当然,这是明初时候的规定,现在的军官全凭心意瞎搞。

    念完二十个士卒的名字,谢让又说:“都来领兵甲!事先说好,操练不合格,得把兵甲给老子还回来!”

    蒯老三排在最前面,发给他一套棉甲、一双皮靴,还有一把马刀、一支火铳和弹药囊。

    十个正兵都领到这套装备,而剩下的十个余军,马刀变成腰刀,火铳变成长枪。

    蒯老三对武器没啥兴趣,只对棉甲和靴子爱不释手,这衣服鞋子可真好啊,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能拥有。

    谢让继续说道:“陛下要建神骁营,足额五千人,是可以骑马放铳的队伍。你们若把火铳练得好,过两年就能骑马,全都送去盖州那边操练。我跟你们说,神骁营伙食好得很,军饷也比普通士卒多得多,只有最勇猛的兵才能选进去!都给老子好好操练,若你们当中,一个都没被选上,看老子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一个身材高瘦的余军问:“谢百户,我没有领到火铳,今后能不能进神骁营?”

    谢让回答:“你若操练得好,就把你从余军转为正军,自然可以领到火铳。同样的,哪个正军操练不好,就滚回去老实拿长枪!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在下名叫谢旺,字光美,跟大人是本家。”

    “犯了什么事流放辽东?”谢让问道。

    谢旺满不在乎说:“杀了两个人。”

    谢让好奇问:“杀了两个人还不问斩?”

    谢旺解释说:“在下五岁丧父,母亲把我拉扯大,还给人做工供我读书。就在去年,母亲给人做工时,被污偷了两吊钱。”

    “你便把人杀了?”谢让问道。

    谢旺摇头说:“那恶婆娘污我母亲偷钱不算,又扣我母亲工钱,还把此事到处宣扬。甚至闹到县学,要夺我的廪食。母亲为证清白,便上吊自杀了,我一怒之下就杀了二人。本想屠他满门,可惜力有不逮,被扭送去见官。知县怜我孝顺,又是县里的廪生,便只判我个流放罪。”

    谢让感觉自己捡到宝了:“你竟还是廪生!老子正好缺文书,也不要当兵了,到我身边做文书。你杀得好,辱母大仇,该当诛杀!”

    如此好事,谢旺却不领情,昂首挺胸说:“百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好男儿在世,若不能金榜题名,便从那马上取功名。”

    “哈哈哈,随便你,”谢让大笑,“不如这样,操练时你当兵,平时就给老子做文书。顺便教我儿子读书,过些日子,我妻儿便从京城来了。”

    谢让正在高兴,突然有快马奔来:“谢百户,王侍郎有令,立即带十个兵卒出发,明日之前到盖州城集合!”

    谢让惊讶道:“要打仗了?”

    报信之人说:“复州兵变,王侍郎要亲往镇压!”

    辽东苑马寺和永宁监,这两个养马机构,都设在复州城附近的永宁监城。辽南最大的官方牧场,也位于复州境内!

    王渊只是让苑马寺清查马场,风声刚刚放出去,复州卫就直接玩兵变,还杀死了清丈马场的十多个官吏。

    王二郎,怒了。

451【王崇】

    大明在辽东地区,设有行太仆寺和苑马寺。

    辽东行太仆寺,负责管理军户散养马匹;辽东苑马寺,负责管理官方牧场集中养马。

    辽东苑马寺,又设“六监二十四苑”。

    其中,辽南地区有“永宁监”,下辖四个养马苑,是辽东最大的马监。就连辽东苑马寺官邸,都从辽阳迁到永宁监,鼎盛时此监养马超过四万匹。

    永宁监养出的好马,必须上交给朝廷处理,劣马则卖给民间商人。于是,永宁监开始出现马市,渐渐发展成大集,而且什么商品都有,此时已成为辽南贸易中心!

    甚至,聚市为城,永宁监城随之诞生。

    此时此刻,这座辽南第一大集,已经被乱军给占领。

    辽东苑马寺卿凌相,被全身脱光衣服,绑在城楼上示众羞辱。

    凌相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如今一言不发,闭目养神之间,默诵《正气歌》给自己鼓劲,似乎这样就能消除恐惧和寒冷。

    辽东都司,隶属于山东,别称又叫山东行都司。

    凌相这个辽东苑马寺卿,也有另一个职务,即山东按察副使。他是扬州府通州人(南通),弟弟凌楷也为进士,兄弟二人平步青云,凌家也算是南通大族,没想到在辽东被如此折辱。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兵变头子高杭喊道:“凌相老儿,快给皇帝写封信,就说那王总督残害军士,叫皇帝快快把他撤回去!”

    凌相慢悠悠睁眼,怒极而笑:“蠢货,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王总制究竟是何等人物。别说区区两三千人兵变,就算整个复州卫皆叛,他王二郎都会带兵过来把你们杀光!”

    高杭怡然不惧,朗声说:“我知王总督打仗厉害,把蒙古小王子都砍了。但这是辽东,这里是复州,管他什么王总督、张总督,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

    “荒唐至极,这辽东难道不是大明之地?”凌相斥责道,“我劝你早早息兵投降,别想着蔡裕能护着你。便是蔡裕自己,这回估计也完了,不被抄家灭族已算王二郎仁慈!”

    高杭冷笑道:“此事与蔡指挥无关,我一人扛了!”

    “兵变大事,你扛得了吗?”凌相一脸鄙夷,懒得再跟这个智障说话。

    复州乃蔡氏的地盘,便连那复州城,都是第一任复州指挥使蔡真修筑的。百余年来,复州军民,只知有蔡,不知有朱,蔡家跟土皇帝没啥区别。

    ……

    复州城外。

    一人一马,翩翩而来。

    物理学派弟子王崇,左腰悬着长剑,右腰插着书本。他面对紧闭的城门,对城头军士说:“一刻钟之内,若不把城门打开,吾便视作复州指挥使已经造反!”

    “来者何人?”守城军士问。

    王崇面无表情道:“吾乃礼部左侍郎、辽东都督王公若虚的使者!”

    守城军士说:“永宁监城兵变,为防有奸细混入,复州城这几天都不会开门。”

    王崇哈哈大笑:“那好,我立即回去禀明王总制,就说复州指挥使蔡裕已经起兵造反。尔等且稍待,顶多三五日,咱们提兵再见!”

    “且慢!”

    守城军士到底心虚,立即派人禀报消息。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个千户奔来,恭恭敬敬说:“贵使请入城。”

    王崇骑着马儿缓缓进城,门洞两边全是兵甲齐备的军士,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似乎随时要暴起将他当场杀死。

    王崇只当啥都没看见,面不改色穿过门洞,随口问道:“蔡裕呢?”

    那千户解释说:“永宁监兵变,蔡指挥心忧如焚,昨日已然病倒了。”

    “病得真是时候。”王崇冷笑讥讽。

    那千户哀叹道:“就是,病得太不是时候了,否则蔡指挥肯定亲自带兵镇压乱军。”

    王崇阴阳怪气地说:“带我去见蔡裕,我要看他是否快病死了。若真病入膏肓,也好回去禀明王总制,让王总制提前写一副挽联送来。”

    那千户只能赔笑:“蔡指挥只是偶染恶疾,一两个月便能痊愈。”

    两人非常不愉快的聊着天,很快就来到指挥使府邸。

    王崇被带到一个偏厅,有丫鬟奉茶伺候,然后就被扔那儿傻等。他不急不躁,抽出腰间书本阅读,不放过任何温习经书的机会,毕竟明年还要赴京赶考呢。

    卧室当中,复州指挥使蔡裕,正在丫鬟的帮助下涂脂抹粉——装病!

    之前那个千户说:“大人,此事恐怕难了。王二郎没有亲自过来,只派一个年轻使者,便让卑职难以招架。”

    蔡裕一脸从容:“难了也得了。已经吃进去的马场,难道还要吐出来?辽东六监二十四苑,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那王二郎想要督理马政,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居然真派人清丈牧场。我已经让人去其他五监卫所报信,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的,肯定全都站在咱们这边。”

    那千户说:“可王二郎的威名实在太盛,恐怕都要被他吓着。”

    “你不懂,”蔡裕笑道,“我早就打听过了,新到任的几个太监,全都是司礼监张永的人。张永跟王二郎是死对头,那些太监会帮着咱们说话。到时候,几大卫所纷纷兵变,太监又上疏弹劾,他王二郎撑得了几时?便是皇帝,都得乖乖服软。一个字,拖。拖得越久越好,拖到大家一起兵变,我看他怎么收拾乱局。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他王二还在吃奶呢!”

    千户欲言又止,终究不好再说什么。

    偏厅之内,王崇已经喝完一盏茶,把《尚书·洪范篇》反复研读几遍。他慢悠悠将书合上,对丫鬟说:“去通报你家主人,他的茶,我已经喝了,味道有些不对。改日我带兵过来,请他重新喝一壶,尝尝王总督家中茶茗。”

    说完,王崇起身便走,丫鬟飞快进去通报。

    还没出府,王崇就被人拦下:“贵使且慢,我家老爷更衣完毕,请贵使前去商谈军事。”

    王崇也不说什么,又折身跟着此人回去。

    复州卫指挥使蔡裕,一脸病容,脸色苍白,被丫鬟扶着,颤颤巍巍出来,艰难作揖:“贵使久等了,实在是……咳咳咳咳……”

    王崇笑道:“看来蔡指挥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蔡裕举步维艰走来,慢吞吞扶着太师椅坐下:“无妨,些许小疾……咳咳咳咳!”

    王崇问道:“永宁监兵变,蔡指挥乃复州主官,应该有责任带兵平乱吧?”

    “义不容……咳咳咳咳。”蔡裕又咳嗽起来。

    王崇微笑:“既然蔡指挥疾病缠身,不如把军士交给本人,由本人带兵去永宁监镇压乱军!”

    蔡裕缓了一阵:“不必……不必劳烦贵使,平乱乃本指挥之职责。待我……咳咳咳咳,待我病情转好,必定……咳咳咳咳!”

    “嗙!”

    王崇解下背上行囊,将一杆旗帜拍桌上:“此乃王命旗牌,若遇紧急军情,可调遣辽东兵马。蔡指挥,你是自己带兵跟我走呢?还是让部将带兵跟我走?”

    “这……”蔡裕脸色剧变,一时间竟忘了咳嗽。

    王命旗牌,居然还有治病的功能。

452【文官都坏得很】

    复州卫指挥使蔡裕,在王命旗牌的感召之下,立即宣布要带病出征,将那些参与兵变的士卒全部收拾干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出兵嘛,需要一点点准备时间,这一准备就半个多月过去了。

    而永宁监城的兵变规模,随着蔡裕打算出征,突然就飞快扩大起来。附近上万军户,纷纷揭竿而起,想要反抗王总督的残暴统治。

    三月初,蔡裕还没准备好,王渊已带兵来到永宁监城之外。

    拢共不足五百精骑,另外还有千余新兵,即刚整编完毕的逃亡军户。

    那四百多精骑,如今全是军官,必须聚在一起,才能保证骑兵部队的战斗力。因此千余新编部队,连称职的军官都没有,遇到挫折估计会一哄而散。

    王渊拿着王命旗牌去借兵,周边卫所主官都满口答应,但他们需要花时间做出兵准备。

    王渊也不等了,就带这不到两千人,直奔永宁监城而去。

    屁大点的土城,城楼上密密麻麻,全是参加兵变的叛军。且大部分属于老百姓,根本就没打过仗,他们是发自真心要反抗总督暴政。

    “仲德,我们是不是很坏?”王渊指着城楼上的百姓问。

    王崇无奈苦笑:“在这些百姓眼中,我们确实是官逼民反的大坏蛋。”

    军官侵占牧场,可不是占去养马的,而是用来种地的。耕种就需要人口,那么大的牧场,不知有多少百姓赖之以生存。王渊现在跑来收回牧场,便是要砸数万农民的饭碗,那些给军官当佃户的百姓能不造反?

    王渊非常赏识王崇,将其视为衣钵传人,此时刻意培养道:“如何平乱?”

    “攻心为上。”王崇回答。

    王渊笑道:“你来指挥。”

    半日之后,王渊在城外安营扎寨,王崇则带着骑兵往城内放箭。

    数百封信射进城去,无非表达善意,公布对无地佃户的安置方法。也不知是辽东官员信用透支太严重,还是王渊给出的承诺太优渥,反正城里边的叛军无人肯信,王崇的攻心之策宣告失败。

    “先生,弟子无能。”王崇惭愧不已。

    王渊安慰说:“不是你的责任,是这辽东军民,早就不相信官员的屁话。”

    王渊此时也非常头疼,他就四百多精骑可用,总不可能拿去攻城吧?至于剩下的千余新兵,根本就是用来撑场面的,打打顺风仗还行,扔去攻城恐怕冲半路上就要逃跑。

    身为将帅,最怕急躁。

    王渊不急,围而不攻,等着城内叛军犯错误。

    说是兵变,其实是民变。如今正值春季,且不说城内粮食是否充足,那些叛军心里还想着春耕呢,恐怕围城一个月就全军发慌了。

    趁此机会,王渊派人清丈牧场,这个时候没人敢来阻止。

    王渊倒是希望有人跳出来,正好可以立威。城内他攻不进去,城外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四百多精骑可不是摆设!

    半个月之后,带人清丈牧场的弟子费渊,回来禀报说:“先生,还未清丈完毕,但情况已经坏到极点。目前清出的一千多倾牧场,被占得一亩都不剩,草场已经被毁了,放眼望去全是农田。”

    “意料当中。”王渊并不愤怒。

    前面说了,辽东苑马寺有六监二十四苑。朱棣死去没多少年,就实际只存清河、滦河二苑,其余二十二苑牧场全被侵占干净。

    正统年间,朝廷派大臣督理马政,也只恢复了永宁监的全部牧场(共四苑)。

    至成化年间,又只剩下两苑牧场,朝廷再次派大臣进行整顿。

    到弘治朝再废,继续整顿牧场,整来整去也整不出个结果。

    没办法,不管是辽东督抚,还是苑马寺官员,都不敢跟地方卫所闹翻。更棘手的,便是恢复马场之后,那些种地的百姓如何安置?先别提怎么安置了,那些百姓造反怎么办?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城内。

    叛军副统领张禄说:“大哥,官兵这是不打算走啊,城中百姓都闹着要回去春耕。”

    叛军头子高杭郁闷道:“谁想耕田就回去,反正我不走,外面可是王二郎!”

    张禄有些不信邪:“咱们拥兵上万,一起杀将出去,外面千多号官军能顶得住?”

    “你打过仗吗?”高杭问。

    张禄摇头道:“没有。”

    高杭又问:“你听说过刘六刘七吗?”

    张禄笑道:“那是河北的好汉,三番五次杀到京畿,折腾好几年才被灭掉。”

    高杭叹息:“王二郎刚中状元的时候,只带着两百骑兵,就敢硬冲万余义军,义军真被他冲溃了。咱们手里的庄稼汉,能跟刘六刘七的义军比?”

    “还有这种事?”张禄大惊。

    “你现在敢出城吗?”高杭问道。

    张禄连连摇头:“不敢。”说完又来一句,“要不咱们投降吧?”

    高杭大怒,飞起一脚踹去:“你他娘还不如找根绳子上吊!”

    张禄捂着痛处:“我就随口说说,又不当真。”

    高杭气得够呛,坐回去说:“把姓凌的带来。”

    张禄嘀咕说:“那姓凌的杀掉算了,留着也没用,杀了还能省一份口粮。”

    刚刚坐下的高杭,气得又站起来,抄起茶杯砸出:“从三品文官,你说杀就杀?真杀了他,咱们就死透了!”

    凌相不仅是山东按察副使兼辽东苑马寺卿,还兼着辽东行太仆寺卿,论官职也就比王渊低一级。

    辽东行太仆寺卿和苑马寺卿,刚开始本来是分开的。由于马政严重驰废,宣宗想要废弃辽东行太仆寺,遭到兵部尚书王骥的强烈反对。最后虽然没有真正裁撤,却大量精简机构,且两卿慢慢变为一人兼任。

    不多时,凌相被带过来,这回是穿衣服的。折辱折辱就行了,总不能一直光着身子,万一冻死了可怎么办?

    凌相昂首挺胸而来,冷笑道:“王二郎已经杀到城下了吧?何必死撑着,快快投降为上。”

    高杭吓唬道:“城内军心不稳,我想杀了你凝聚军心。你还有什么遗言?”

    凌相虽然被吓得背心冒汗,但还在死撑:“吾为从三品大员,你若杀了,便再无回头之日。你是想等着蔡裕出招吧?我一旦被杀,就算蔡裕能够成功,你们这些人也必死无疑!”

    “哈哈哈哈哈!”

    被看穿心思的高杭,突然放低架子,笑着去拉凌相的手:“凌大人,之前多有得罪,我跟你陪个不是。”

    凌相板着脸说:“你若真心道歉,便把我放出城去。”

    “这不行,”高杭连连摇头,“凌大人,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凌相也不想死,冷笑道:“你说。”

    高杭说道:“我若死,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到时候就把凌大人一刀砍了。所以呢,我有活路,凌大人才有活路。凌大人,你学问渊博,帮咱指条明路如何?”

    凌相说道:“明路就是立即开城投降!”

    “放屁!”

    高杭勃然大怒:“你这混账,老子诚心求教,你却让老子去死。正德四年之事,老子又不是不知道!”

    正德四年,辽东曾发生过一次兵变。朝廷拨银子招抚,叛乱很快平息,但却秋后算账,把领导兵变的头子们全杀了。

    这事儿是刘瑾引发的,他派太监清查辽东屯田,说是要把屯田发还给军户。确实发还了一些,但太监贪污得更多,把军官和军户全都给逼急了。

    安化王叛乱,也是刘瑾引发的,原因跟辽东兵变一模一样。

    刘瑾在全国都这么搞,派出太监四处清丈土地。说是要分田与民,暗中却搜刮无数,逼得正德初年到处都在造反。

    此时此刻,辽东镇守太监的弹劾奏章,已经发到司礼监了,并且还转给内阁,让朝中大臣都知道。弹劾罪名,便是王渊在学刘瑾,利用清丈牧场为借口,残害复州军户,并将牧场和良田占为己有,逼得数万百姓揭竿造反——从头到尾不提兵变。

    科道言官愤青多,都是些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他们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管是真是假,顿时有无数言官跟风弹劾。

    科道言官和太监同时闹起来,再加上辽东酿出“民乱”,若换成其他文官做督抚,早就被召回京城问罪了。

    而蔡裕和高杭,打的也是这般主意,想把事情搞**走王渊。

    但一向不理朝政的朱厚照,却提前给司礼监打招呼:“但凡有关于王二郎的奏章,全部留中不发。”

    君臣二人,早在王渊讨差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足够默契。

    王渊当时说:“陛下若欲收复朵颜三卫,便要在辽东养马。若欲在辽东养马,就得恢复牧场。若欲恢复牧场,就肯定有兵变或民变。”

    朱厚照笑道:“兵变杀兵,民变杀民,二郎放手去做,朕只想要战马!”

    此时此刻,听得高杭的说法,凌相讥笑道:“你知朝廷要秋后算账,还敢聚兵造反?”

    高杭说:“只要王渊离开辽东,我自然能保不死。”

    “现在还这么想?”凌相反问。

    高杭默然不语,他发现自己被坑了,这个王总督好像逼不走。

    凌相幸灾乐祸,开始出馊主意:“这造反跟打牌一样,你得有底牌才能赌下去。既然逼不走王二郎,那就要弄本钱跟他谈判。”

    “怎么弄本钱?”高杭问道。

    凌相说:“把你的人都拉出去,跟王二郎堂堂正正打一仗。他就那点兵,胜得败不得。只要你打赢了,他手里的兵还能剩几个?到时候就是他求你,而不是你去求他。他要帮皇帝督理马政,第一要务是养马,不是找你的麻烦。你急,他也急。出城去打,打赢了他就有求必应。”

    高杭气得不轻:“老子若敢出城打仗,还用问你这个混蛋?”

    凌相讥讽道:“城中一万多人,都不敢跟城外千把个打仗,那你还造个屁反,趁早抹脖子算了。”

    “老子不是造反!”高杭脑子好乱。

    “这话你自己信吗?”凌相反问。

    高杭说:“我信,朝廷不信。”

    “都一样,”凌相笑道,“除了出城打仗,你还有什么选择?等着蔡裕来救你?永宁监城发生兵变,他作为本卫指挥使,必须调兵前来镇压。他的缓兵之计能拖多久?王二郎若一直不离开辽东,蔡裕迟早要亲自来收拾你,你就别想着他给你擦屁股了!”

    被凌相一通分析,高杭直接瘫坐在太师椅上。他除了出城打仗之外,好像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算蔡裕还能一直拖,城内的粮食却不够用,城内的军心比粮食更不够用。估计粮食还没吃完,城内军民就要闹着离开,到时候多半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

    左思右想,高杭咬牙道:“那就打。拉出去打一仗,老子就还不信了,他王二郎真有三头六臂!”

    凌相一脸奸笑:“将军豪气干云,本官佩服之至。”

453【读书人也很猛】

    城门大开,万人涌出。

    这个“涌”字并非形容词,而是此刻的真实写照。毫无纪律,推推搡搡,在门洞堵成一团,后面的出不来,前面的回不去。

    只需五十精骑发起冲锋,就能造成叛军大溃败,因为永宁监城没有护城河。

    王渊没有立即进攻,而是等着叛军全部出城,免得把那些后面的又吓回去了。

    四百多骑兵早已列阵完毕,但刚刚整编的千余新兵,还在军官的呵斥下出营。那乱糟糟的模样,比叛军好不了多少,一看就是没打过仗的乌合之众。

    蒯老三手里提着把刀,至于火铳则没带来,因为他们现在还不会放铳。

    “三哥,对面人好多啊。”身边的周昌一脸恐惧,列队时双腿都在不停打颤。

    蒯老三同样浑身发软,吞咽口水说:“不怕,不怕,王总督厉害得很。”

    “不准交头接耳,违令者斩!”

    正千户吕德胜厉声大喝,他也属于精骑的一员,此刻却得留下来统领这些杂兵。

    被流放辽东的秀才谢旺,虽然也有些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他听过王二郎百战百胜的传说,并不把眼前的叛军当回事儿,只想着能趁机捞取战功,今后做一个马上封侯的好男儿。

    等待好半天,叛军终于全部出城。

    但只有高杭统率的中军,稍微还有点样子,而且人数不超过两千。剩下的一万多叛军,那阵列简直不堪入目,还不如中学生做广播体操时队形整齐。

    王渊收起千里镜,没有丝毫冲锋**,对袁达说:“这仗你来打,我看着就可以了。”

    袁达嘀咕道:“我也不想打。”

    王渊笑着说:“那你自己挑人。”

    袁达又对身边的一员将领说:“老李,你去。”

    “得令!”李宗敬抽刀奔出,大喊道,“三千营……不对,神骁营出阵。弟兄们,这是神骁营第一次打仗,都提起点精神,别给老子睡着了。”

    “哈哈哈哈!”

    四百多骑兵放声大笑,完全不把眼前这一万多叛军放在眼里。

    他们的笑声,他后排新兵惊讶莫名,同时又平添必胜之信心,至少蒯老三、周昌等人没再恐惧发抖了。

    数年前,李宗敬还只是百户,跟着王渊南征北战,现在已官至盖州卫指挥佥事。打过吐鲁番的满速儿,打过鞑靼的蒙古小王子,眼前这些乱糟糟的叛军,在他眼中就是一群待宰的土鸡瓦狗。

    李宗敬回头问道:“袁指挥,要不等叛军把阵型列得再整齐一些?”

    “滚!”袁达笑骂。

    “哈哈哈哈。”

    众骑兵们又是一阵哄笑。

    突然,笑声消失,因为李宗敬已经举起马刀。

    只见四百多精骑慢吞吞前进,不疾不徐,沉稳肃穆,甚至在进军过程中还能保持整齐。

    对付叛军,不需要火铳。

    离叛军前哨还有百余步,李宗敬突然开始加速,距离六十步时再次加速。马蹄声轰隆隆响起,虽只有四百多人,却冲出上万大军的气势。

    相距还有四五十步,叛军前哨已然慌乱起来。相距二三十步,叛军前哨突然崩溃,一个个扔下武器胡乱逃跑。

    “稳住,不许退,不许退!”高杭惊慌大喊。

    无人听令,因为叛军没有指挥系统,高杭吓得的任何命令,在交战之时都无法准确传达下去。那些前哨叛军和军官,甚至看不懂旗令,根本不知道主将到底在说啥。

    李宗敬身后的军官,手举令其一挥,骑兵集体放缓马速。距离敌阵还有十余步时,四百多精骑突然变向,斜向冲击叛军的左哨。

    由于前哨崩溃,左哨也被溃兵搅乱,现在又遭遇骑兵冲锋,顿时跟着溃散起来。

    直至此刻,两军都还没正式接触。但伤亡已经产生,都是叛军溃逃时,自行踩踏造成的。

    而且,叛军没有放置任何物品,作为抵御骑兵的拒马设施。

    李宗敬在冲溃对方前哨和左哨之后,绕了一个弯子,直冲叛军的中军本阵。

    “高大哥,快跑!”叛军副统领张禄撒丫子开溜,临阵脱逃前还不忘提醒,这种做法也算有情有义了。

    高杭又惊又怒:“跑个屁,还没开打呢,都给老子回去顶住!”

    张禄哭声说:“咋还没开打?已经打完了!”

    其实,不用李宗敬去冲叛军本阵,因为叛军本阵,已经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连锁反应很快发生,距离李宗敬最远的叛军右哨,也莫名其妙跟着自动崩溃。

    一瞬间,上万叛军全部溃散。

    而四百多精骑,冲锋到现在,都还没有出过一刀、没放过一箭。

    高杭被亲随簇拥着逃进城中,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将大概**千叛军给堵在城外。

    负责统率新兵吕德胜,一脸平静说:“这种烂仗,打起来忒没意思。都跟老子去捉俘虏,记住不要滥杀,投降的一律放过,王侍郎还要留着他们种地放牧呢。”

    之前还怕得要死的新兵,此时此刻斗志昂扬,哇哇大叫着提刀往前冲。

    秀才谢旺也是热血沸腾,刚才的战斗过程,刷新了他对军事的认知。也总算有些理解,历史上那些以少胜多的战例,到底是怎么给打出来的。

    望海屯只有十个正兵,谢旺属于多出的第十一个,央求着百户谢让带他过来。他虽然热血上涌,却还保持着理智,见身边友军乱七八糟,立即喊道:“望海屯的兄弟不要乱跑,都跟着我别走散了!”

    本来有些茫然,只知道胡乱冲锋的新兵,渐渐有人朝着谢旺靠拢。

    片刻之后,叛军溃得一塌糊涂,新兵追得一塌糊涂。只有谢旺这支小队,还稍微保持着组织性,而且他身边越聚越多,其他屯的新兵也下意识靠过来。

    眼见有三十多人跟着自己,谢旺突然又停下来,在战场上分配任务:“五人一组抓俘虏,一人指挥,两人抓捕,两人捆绳。分出一组和单出的兄弟,负责看押俘虏。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是组长……一组往东边追,二组往北边追……”

    王渊举着千里镜,正好看到谢旺的举动。

    不想看到都难,千余新兵全跑散了,只有谢旺那里比较有秩序。

    王渊笑着对袁达说:“此人有点意思,若能悉心培养,足可为大将。”

    袁达也在观察情况,说道:“回去就把他弄来,调到身边给我做亲兵。”

    ……

    城中。

    苑马寺府邸,一处偏房内。

    一个叛军慌忙跑进房中,傻乎乎看着凌相不说话。

    凌相笑道:“败了吧?”

    叛军点头:“败了。”

    “蠢货,还不放快我出去!”凌相呵斥道。

    叛军犹豫不决。

    凌相说道:“早跟你讲了,高杭必败无疑,他便有十万大军,也肯定被王二郎打败。你想不想活命?”

    叛军猛地跪下:“凌大人救命!”

    凌相震袖道:“若想活命,就乖乖听话,本官自然能保你不死。”

    叛军立即把房门打开,门外还有几个负责看押的,纷纷问道:“杨二哥,怎么弄?”

    “听凌大人的。”那叛军说。

    凌相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也不会赶尽杀绝。高杭、张禄作乱,你们都是被蛊惑的,只要此刻拨乱反正,本官以性命担保,肯定能放你们一条生路。想要活命的,都跟我走!”

    被软禁了一个月的苑马寺卿,之前犹如窝囊废,此刻突然露出獠牙。他带着看押自己的叛军士卒,沿途大喊高杭已败,让想活命的都跟自己走,不片刻就汇聚了整整上百人。

    而且,凌相还带着这些人,直奔南城门而去,半路上跟溃兵撞个正着。

    跟着高杭逃回城中的,大概有两三千人。但进城之后也没法约束,那些溃兵四散而逃,高杭身边只有四五百人在那儿堵城门。

    “凌大人在此,降者免死!”

    “凌大人在此,降者免死!”

    凌相让人一路大喊,那些溃兵惊慌之下,竟然纷纷跪在路边投降。

    凌相又开始简单整编溃兵,带着这些投降的溃兵,直冲南城门的高杭叛军主力。

    双方对峙,都没动手。

    高杭破口大骂:“凌相老儿,你这挨千刀的,老子就该把你杀了。”

    凌相冷笑:“真当本官是窝囊书生?本官在江西剿匪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种地呢!全都给本官听着,此番只诛首恶,其余降者可免死罪。参与作乱的军官,只要能擒杀高杭、张禄二人,得一即可免死。你们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快动手?”

    高杭和张禄惊疑不定,环顾四周,总觉得人人都想杀他们。

    “动手!”凌相怒喝。

    突然有一个军官暴起,此举又带动数人,很快便是上百人发难。

    高杭、张禄这两位叛军首领,连反抗都来不及,便被身边亲信分尸。有人拿着大腿,有人执着手脚,都说是自己擒杀的,哭诉着要求以功赎罪。

    凌相慢悠悠踱步走去,那些叛军纷纷退让。

    “尔等可知罪?”凌相问道。

    “大人饶命!”叛军齐刷刷跪了一地。

    凌相负手而立,微笑道:“开城门吧。”

454【准备收拾蔡裕】

    王渊率众入城,凌相带队相候,两人见面相视一笑。

    凌相作揖道:“王总制用兵如神,在下佩服。”

    王渊拱手说:“凌冏卿临危不乱,令人敬佩。”

    “不敢当冏卿之称,在下只是行太仆寺卿而已。”凌相谦虚道。

    “冏”跟“囧”同音,周穆王曾经任命伯冏为太仆正,因此后世的太仆寺卿被称为“冏卿”。

    二人官品相当,又隔空配合默契,此时见面自然相谈甚欢。

    一路聊到苑马寺官邸,王渊惊讶得知,凌相就是靠剿匪发家的。那些乱军,居然不把凌相当回事儿,被这家伙算计到死也是活该。

    王阳明在江西剿匪的时候,凌相正好担任广东兵备佥事,提兵前往赣南配合剿匪,在赣南打了好几年的仗,那些土匪可比辽东叛军难对付多了。此人今年还不满五十岁,只是生得比较老相,两鬓已经有些发白,可不是高杭口中的“老儿”。

    此番经历一说,关系顿时更加融洽,王渊笑道:“原来凌冏卿是阳明公故旧,咱们也算自家人了。”

    凌相大笑:“我不止跟着阳明公剿匪,还跟顾御史是同僚呢。他算学精深,听说传自王总制,我也跟着研习了王总制的新算学。”

    顾御史就是顾应祥,王阳明的弟子,在京为官时跟王渊关系贼好,协助王渊在家创建物理实验室。

    当时,顾应祥担任锦衣卫经历,宋灵儿的锦衣卫入职手续,还是顾应祥亲自办理的。后来,顾应祥被调去担任广东按察佥事兼岭东道,跟凌相这个广东兵备佥事一起前往赣南剿匪。

    现在,顾应祥已是广西按察副使,正四品文官。

    凌相既然追随王阳明剿匪数年,又与顾应祥相交莫逆,还真的跟王渊算是一家人。

    叙旧半天,又闲聊一阵,王渊问到正事:“辽东苑马寺,究竟还有多少牧场?”

    凌相叹息说:“唉,整个辽东,六监二十四苑,牧场只剩下两千多亩。我这个苑马寺卿,也只敢悄悄丈量牧场,不敢有其他任何动作。还是王总制有魄力,一来就要收回牧场,不必顾忌任何反应。”

    “辽东武官,真是好胆啊。”王渊气得发笑。

    别说整个辽东,仅永宁监四苑,纸面上的牧场便有数千顷。一顷等于一百亩,数千顷就是数十万亩,居然被侵占得只剩下两千亩。而复州的牧场,又是辽南四苑当中最大的,难怪蔡裕要暗中指使兵变。

    而且蔡裕一个人,肯定没法吃下这么多,估计整个复州的高层武官都有份。

    凌相问道:“王总制打算如何处置?”

    王渊反问:“凌冏卿想恢复牧场吗?”

    “当然想啊,”凌相猛地站起,“我一个辽东苑马寺卿,只能掌管区区两千亩牧场,简直窝囊得觉都睡不好。”

    “那就够了,咱们便拿蔡裕开刀!”王渊笑道。

    凌相提醒道:“此次只是小打小闹,犯事者多为佃耕军户。若要对付蔡裕,恐怕会酿成真正的兵变。到时候,便以王总制之能,没有上万兵马,估计也难以平定。”

    “那便智取。”王渊并不一味硬来。

    凌相问道:“如何智取?”

    王渊低声说:“……如此这般。”

    凌相听完之后,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你这是智取?”

    王渊笑道:“不用打仗,便是智取。”

    ……

    参与兵变的军户,王渊全部释放,让他们回去忙活春耕。

    但是,其中有三万亩牧场,王渊不准他们耕种。刚好佃耕这三万亩地的军户,大部分都扔去盖州那边(正好盖州缺人),并且每人还可分到相应土地,耕种三年之后就属于他们。

    这三万亩地,王渊打算恢复成牧场,并且让人弄来牧草种子撒上。

    没法一下子全部恢复,一来不好安置佃耕军户,二来没那么多马儿可养。便是三万亩地的军马,也得朝廷调来一些,再花钱向朝鲜买上一些。

    眼看着自家良田,被王渊派人种植牧草,复州高层武官心中那个恨啊。

    于是乎,弹劾奏章再次发出。状告王渊擅自把复州军户,强行押送去盖州耕种,这种越界行为是破坏朝廷规制的。

    王渊哪会给他们留下把柄?

    在迁徙复州军户的同时,王渊便已经上疏朝廷。说这些都是参加兵变的叛军,不能直接杀了造孽,也不能留在原有卫所,免得他们再次串联兵变,因此决定押送一部分前往盖州。

    这些奏章发往京城的时候,各地卫所纷纷出兵——他们终于准备好了,带兵过来帮王总督镇压兵变。

    至于兵变已经被王渊解决,他们“不知道”啊。

    唉,来迟了,来迟了,真是抱歉。

    复州指挥使蔡裕也来迟了,而且这家伙出兵最多,足足带了三千正兵、五千辅兵过来。从复州城到永宁监城,满打满算也就几十里地,蔡裕足足走了半个月,然后屯兵在一处已经变成耕地的牧场,督促佃耕军户在牧场种下粮食。

    那片土地,正好属于王渊打算恢复的三万亩牧场。即在后世瓦房店市永宁镇八一水库岸边,此时虽没有水库,却有个天然小湖泊。只要恢复牧草,又毗邻湖泊,便是上好的养马之地。

    蔡裕在那儿屯兵好几天,自己反而坐不住了,唤来心腹问:“王二没反应?”

    “没有任何动作,此地的养马官都撤走了。”心腹回答。

    蔡裕笑道:“还算他识相。他要恢复牧场,便让他恢复一万亩,也算给他一点面子。若他真想全部收回,就是得罪整个复州的将官,真闹起来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的几任皇帝,几乎都有下令在复州收回牧场。

    但不管多么牛逼的大臣过来,恢复上万亩都已经是极限。地方压力太大了,只能互相妥协,顶多去盖州、金州再恢复几千亩。

    历史上,嘉靖年间经常打仗,朝廷极度缺少战马,皇帝下了死命令要恢复牧场。那该怎么办呢?

    当时的辽东苑马寺卿张鏊,不敢跟复州卫指挥使翻脸,也不敢违抗嘉靖的命令,只能派人到处勘察情况。最后在地广人稀的宣城卫(东港市),发现有几座山适合放牧,直接建成一个占地十五万亩的新牧场。

    嘉靖那会儿实在太困难,战马已经关系到国家安危,于是中央朝廷彻底发狠。

    建成新牧场还不够军马供应,便把苑马寺卿和行太仆寺再度分开。苑马寺卿兼管盖州、复州、金州三卫军民,把三卫指挥使的行政权夺走。又让行太仆寺卿移驻宣城卫,把宣城指挥使的行政权夺走。

    嘉靖都做到这个地步,这四卫指挥使还不消停。于是,嘉靖又在辽南设兵备佥事,把这四卫指挥使的军权也夺走一部分!

    嘉靖死后,辽东马政再度糜烂……并且从此彻底糜烂,辽东不但不能给朝廷供应军马,反而伸手向朝廷要银子购买战马。这就又给辽东武官增加收入项目,买马银子动辄数万两,从中可以贪污大半。

    蔡裕眼前王渊服软,都准备撤兵了,突然收到一个请帖。

    王总督二十八岁寿宴,让来晚了的各卫所军官,不要着急撤兵回家,全都去永宁监城出席生日宴会。

    “蔡大哥,你不能去,这厮准没安好心!”指挥佥事孙和谦劝道。

    蔡裕冷笑:“我又不傻,去了还能回来?你们便代我去赴宴吧,就说我顽疾复发,躺在军营里不能动了。”

    只要不离开自己的军队,王渊就会顾忌复州再次发生兵变!

455【来人,给将军们吃饼】

    永宁监城,张灯结彩。

    盖州卫、复州卫、金州卫、广宁右屯卫……以及辖内诸多千户所军官,大概有二十多人参加王总督的寿宴。

    这些将官,或带兵三五百,或带兵一两千,皆为帮忙镇压兵变而来。

    众将一路说笑,被带到苑马寺官邸,按照官职大小排列座次。

    不多时,王渊和凌相出现,众将纷纷恭贺寿诞。

    王渊抱拳微笑:“感谢各位将军,能够带兵前来相助。虽然兵变已平,但既然都来了,鄙人也想趁机跟诸君熟络熟络。鄙人忝为辽东总督,今后辽东之事,还盼大家能够多多担待。”

    “王总制客气了。”

    “王总制但有差遣,我等必定舍命相从。”

    “王总制天下闻名,一战破刘六刘七,二战灭吐鲁番国,三战斩蒙古小王子。如此用兵入神,让我们这些武人羞愧。今后王总制要打谁,只要说句话,咱们保证万死不辞!”

    “……”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尽说些场面话和奉承话。

    但是,王渊当真了!

    咱们王总督笑道:“诸君既如此信赖,那我正好有件事拜托诸君。”

    “但凭王总制差遣!”众将齐喊道。

    “不急,先宴饮。”王渊招呼众将坐下。

    酒菜……嗯,没有酒。

    食物陆续端上来,吃的是白面饼,而且还夹杂着糠麸;喝的是野菜汤,而且还没啥油水。

    王渊端起一碗野菜汤,说道:“去年盖州大灾,今年复州兵变,辽南百姓度日维艰。朝廷发下来的钱粮,大都拿去救济百姓,还要留些钱购买马种。今日粗茶淡饭,还望各位将军不要嫌弃。来,满饮此碗!”

    众将面面相觑,只能硬着头皮,举起野菜汤陪总督喝下。

    亏大发了,他们可是都送了贺礼,礼金最少的也在二十两以上。

    王渊又说:“诸君,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谁他娘的跟你客气?

    金州卫都指挥同知徐刚,艰难吞咽着麦麸饼,难吃得差点想要吐出来。

    辽南诸卫,金州最富。

    整个辽东地区的补给品,都要从旅顺口登岸运输。还有各种各样的海陆商品,自从走私猖獗之后,也大多在旅顺口进行交易。

    金州卫的将官们,只要守着旅顺口,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且,他们远离前线,基本不会打仗,哪辈子吃过这种糟烂玩意儿?

    王渊扫了一眼,顿时笑问:“徐指挥,可是饭食不合口味?”

    徐刚立即猛咬一口,勉强嚼了几下,便硬生生吞下去,赔笑道:“哪里,王总制宴饮宾客,便是……咳咳咳咳!”

    “快喝汤,别呛着了,”王渊关切道,“再好吃的东西,也得细嚼慢咽。这就跟打仗一样,切记不可急躁,一旦急了就要犯糊涂。”

    广宁右屯卫指挥佥事李通,顿时奉承说:“王总制不愧为当世第一知兵之人,腹中藏兵百万,连吃饭都讲究兵法。”

    “李佥事过誉了。”王渊微笑说。

    复州卫指挥同知蒋越,香喷喷吃着麦麸饼,接话道:“李佥事并非过誉,王总制当得起天下第一知兵之人。不说以往的战阵,便说前些日子兵变,区区四百余骑,就将上万哗变军户镇压。卑职敬王总制一碗!”

    “好说,”王渊举起土陶碗,笑道,“虽然无酒,但今日菜汤管够。”

    每人面前只有两块饼,众将狼吞虎咽,好不容易给面子吃完。王渊突然又来一句:“山珍海味没有,麦饼也是管够。来人啦,再端饼来,请诸位将军吃饼!”

    宴会厅中,集体发愣,一片死寂。

    王渊端详着麦麸饼说:“辽东军户,十分艰苦。他们中的许多人,却是连麦麸都吃不饱,却是连菜汤都喝不到。每思及此,鄙人都彻夜难寐,我这个总督当得太失职了!”

    众将心中惴惴,不知王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感叹总督大人爱民如子。

    王渊将麦麸饼放入口中,坐在那里细嚼慢咽,似乎竟美味无比。

    众将不言,等着总督说话。

    王渊将一块饼子吃完,叹息道:“太祖皇帝定下规制,小旗麾下军户逃亡,该旗官降为普通士卒。上至总旗、百户、千户,皆视逃军多寡,夺俸革职。出征在外者,罪加一等!”

    朱厚照的这个规定,没有任何操作空间,如果严格执行的话,全天下的武官都该被降职或撤职。

    但是,此为祖制,关键时刻比尚方宝剑还管用。

    众将心头一紧,仿佛都被饼子噎着了。

    王渊继续说:“鄙人忝为辽东总督,不仅为陛下督理马政,同时也担负着清军之责。”

    清军,即清查军队,首要职责便是处理逃军问题。

    王渊轻言细语问:“你们麾下,可有逃军?”

    “王总制赎罪,”广宁右屯卫指挥使李钺,突然扔下饼子出列,跪在地上说,“广宁右屯卫连年暴雪大旱,此乃天灾,非人力可挽回。军士们吃不饱饭,自然要外出寻食。我们这些当长官的,总不能强留士卒,让他们活活饿死。”

    金州卫都指挥同知徐刚也说:“天威难测,请王总制宽恕。”

    王渊突然笑道:“我不是说你们,且勿焦躁。复州卫将官何在?”

    一个指挥同知、两个指挥佥事,还有五个正副千户,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王渊擦拭手上沾着的麦麸,随口说:“拿下。”

    立即有十多个军士冲进来,将这些复州军官死死按在地上。

    “放开我,老子不服!”

    “扣押我等,需有兵部令,姓王的你别坏规矩!”

    “王总制,这是何意?”

    “王总制息怒。”

    “……”

    不管是不是复州军官,此时纷纷发言,被扣住的那几个更是直接开骂。

    王渊盯着其他将领,问道:“你们也想被清军?不想的话,趁早闭嘴!”

    此言一出,那些将领都不说话了,王渊明摆着只收拾复州军官。

    王渊突然起身:“既然吃饱喝足,那各位将军就随我去抓人吧。复州指挥使蔡裕,私自役使军士,肆意侵占马场,又兼纵容士卒逃亡。犯下如此罪责,便是能保住性命,也定要革职查办。本督兵微势弱,为防此獠作乱,请诸君为我助阵。”

    无人应答,都不知该咋办。

    “之前你们不是说了吗?本督但又差遣,你们都万死不辞,”王渊呵斥道,“难道都是假话!”

    “不敢。”众将跪伏。

    王渊又拿出王命旗牌:“谁不愿往,可自行留下。”

    无人留下,因为都不傻。

    王渊又对那些复州军官说:“你们当中,恐怕也有无辜之人,受那蔡裕的胁迫和蛊惑。本督,允许你们喊冤,而且对所犯之罪从轻发落。”

    几个军官互相看看,有人意动,有人摇头。

    王渊笑道:“既然没有无辜的,那就全部收监。”

    “冤枉啊!”

    复州卫指挥同知蒋越,本是蔡裕的儿女亲家,此刻居然第一个站出来喊冤。

    王渊问道:“你有何冤屈?”

    蒋越哭丧着脸说:“蔡裕这厮可恶,逼着我侵占牧场。他是指挥使,我是指挥同知,又怎敢不从?犯下此等大罪,我这些年连觉都睡不好,但又碍于蔡裕之蛮横威势,只能被迫同流合污。我要揭发检举,蔡裕不但侵占牧场,役使军士,还侵占无数军田!”

    众将听得目瞪口呆,这厮也太无耻了,蔡裕可是他的儿女亲家。而且,蔡、蒋两家世代通婚,两人论起来还算表兄弟。

    王渊非常满意,又问:“还有谁喊冤?”

    “我也冤枉!”复州军官纷纷哀嚎,一个都没落下。他们全都冤屈得很,是被迫贪赃枉法的,蔡裕强逼着他们干坏事。

    “很好!”

    王渊大为高兴:“蔡裕都逼着你们做了什么,便说出来吧,本督为你们做主。凌冏卿,你来做书记官,写完罪状让他们签字画押。”

    还要签字画押?

    复州军官瘫软在地,这是要让他们跟蔡裕彻底决裂,连中途寻机反复的机会都不给。

    (身体不舒服,今天只有一更。)

456【通盘设计】

    蒋越双手都在发抖,他真不敢签字,但又不得不签。

    辽南诸卫,在明代中期非常特殊。他们属于边镇系统,却又常年不历战事,同时享受边镇福利和后方安定。

    明代中期对辽东做出的改革努力,基本选择从辽南地区下手。比如收回官方牧场,都只恢复辽南牧场;又比如设立兵备道,也是先在辽南设立兵备道。

    为啥?

    辽南诸卫更好对付!

    这里的边军早就糜烂,作战能力比江南强不了多少。而且就算酿成兵变,因为不挨着异族,又毗邻山东海域,随时可以走海运调兵镇压,就算耽搁一两年都不怕酿成大患。

    那些辽南军官,有着辽东武将的跋扈,但真正遇到强势文官,就会立刻被打回原形。

    说穿了,欠收拾,心里没有一点逼数!

    此时此刻,若换成辽东的北路、西路、中路或东路边军,肯定没那么容易被王渊吓着。但辽东的南路边军,还是算了吧,这些家伙遇事都是些怂包。

    “很好,”王渊笑着收起供状,说道,“各位的冤屈,本督已经了然,这就带着诸位去擒拿蔡裕!”

    王渊带着众将出城,又发令招来他们的军队。剔除那些充数的杂兵,只带三千正军前往,并且所有将官都被约束在王渊身边。他们只能老实听话,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部队,指挥权被王渊临时夺走了。

    蔡裕带兵驻扎的地方,距离永宁监城大概十二里,王渊还在半路上就被发现了。

    “王二真带兵来了?”蔡裕惊骇莫名。

    这货一直表现很沉着,笃定王渊不敢硬来。因为即便是总督,也无权直接抓捕大员,就算认定谁有罪,也只能上疏朝廷进行弹劾——地方文武,若被总督纠劾,必遭朝廷查办,靠山再硬也要走程序查一遍。

    怎么办?

    蔡裕瞬间六神无主,不敢真的发兵对抗总督。兵变这玩意儿就像原子弹,属于战略性武器,发挥作用总在扔出去之前。

    于是,蔡裕又病了。

    苑马寺卿凌相,骑马来到营门之前:“复州指挥使蔡裕,强占军田、侵吞牧场、役使军士、纵容逃军、策划兵变、贪污子粒……今辽东总督王渊,奉旨清军,只论首恶。蔡裕,还不快出来领罪!”

    此言一出,营中军士惶恐不安。

    王渊对蒋越说:“你去喊话吧。”

    蒋越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来到营门口说:“各部放下兵器,把蔡裕那厮押出来领罪!”

    蒋越可是复州卫的二号人物,居然投靠了总督。便是普通士卒,都知道蔡裕大势已去,纷纷选择放下武器,有投机者甚至飞快打开军营大门。

    蔡裕装病躺在里面,被王渊派人押出来。他既恐惧又愤怒,一路大喊:“吾乃正三品武官,没有兵部之令,你们无权抓我。王总督,你也是正三品,咱们平级的,你不能这样坏规矩!”

    王渊微笑不语。

    蒋越叹息道:“蔡兄,事已至此,不要再废话了。”

    蔡裕大怒:“你这混账,吃猪油蒙了心,竟勾结外人背叛于我!老子犯的那些事,哪样没有你的份儿?”

    蒋越义正辞严道:“我一心忠于朝廷,又不是忠于你,哪来背叛的说法?那些糟烂事,都是你逼着我干的,王总制自然会明察秋毫。来人,将这厮的嘴堵上!”

    已经上了王渊的贼船,蒋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扣押蔡裕之后,王渊懒得自己动手,直接让蒋越回复州抓人。抓捕蔡裕的直系亲属,包括一个千户和几个百户,其中甚至有蔡裕的女婿。

    至于蔡家的财产,王渊亲自派人查封。

    是查封,不是查抄。因为王渊还得禀明朝廷,由朝廷派人过来查案定罪。对于正三品武官,他根本就没有论罪的权利,便是擅自将蔡裕扣押,都隐隐有着越权的嫌疑。

    究竟是不是越权,全看皇帝怎么想。

    主要还是总督和巡抚的权责,一直没有明确定位,只归纳为一句话:“奉敕行事,因时因事因地因人而异。”

    这个规定太扯淡了,导致督抚的职权,可以无限放大,也可以无限缩小。

    如果窝囊废当督抚,有可能连知县都指挥不动。如果遇到铁腕督抚,一镇总兵也是说杀就杀,便如袁崇焕擅杀毛文龙那般。

    王渊显然是个铁腕总督,因此众将被吓尿了,生怕他突然提刀砍人,那些复州将领也在恐惧之下倒戈。

    接下来几天,蔡家直系全被收监。

    有个蔡姓屯田千户,还想举兵顽抗,都不用王渊出手,蒋越就将其收拾了。这又给蔡家添一罪证,而且是叛乱大罪,王渊恨不得多叛几个。

    盘踞复州百余年的蔡氏,就这么一朝瓦解,整个辽东都为之震惊。

    在皇权面前,他们这些土皇帝,可谓连个屁也不算!

    王渊顺势清查复州牧场和屯田,并且解放那些沦为农奴的军余。蒋越及以下各级军官,此时哭都哭不出来,乖乖把吞进去的田产给吐出来——他们手里能打仗的部队,都被王渊临时收走,谁敢顽抗就是蔡裕的下场!

    同时,王渊又上报朝廷,请求抹去复州积欠的屯田子粒。

    这种请求,朝廷一般不会反对,每年都有“免去某地逋赋”的政策。因为朝中大佬们都知道,积欠赋税根本收不上来,硬要收取往往酿成民变或兵变,还不如下令免征来彰显德政。

    在王渊的努力之下,复州军户积欠的屯田子粒被抹掉,另有两万多农奴般的军余被解放。没有田产的军户,有些佃耕收回的军田,有些直接重新分到田地。

    如此种种,令王渊在复州威望大涨,底层军户恨不得为王总督效死!

    王崇问道:“先生打一开始,便已经有全盘打算?”

    王渊笑道:“那你说说,我是如何盘算的?”

    王崇说道:“永宁监兵变,先生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以此为借口,用王命旗牌调来各卫军队,同时也把蔡裕从复州城引出。这些武将来到永宁监,便远离了各自辖地,再无兵变的风险。又以寿宴为名,震慑挟持这些武将,暂时收拢他们的部队,顺势将那蔡裕收押。如此,便已成势,借势而整顿复州局面,则如水到渠成一般轻松。”

    “你也可以这样想。”王渊微笑道。

    王崇敬佩道:“先生之韬略,弟子只窥得一斑,便已是受益无穷。”

    师徒二人说话之际,周边诸卫军官已被吓坏了,但又不敢跳出来反对,只能祈求王渊别盯上他们。

    与此同时,王渊又上疏朝廷,言明战马的重要性,请求辽东苑马寺卿,兼管复州、盖州、金州三卫民政。多出来的那些军户,请求转为民户,设民政官进行管理。

    文官纷纷赞成,除了兵部。

    兵部尚书王琼,只能在家中哀叹:“这个王二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457【弼马温】

    兵部左侍郎王宪,倒酒安慰道:“司马莫忧,辽东局面,确实该变一变了。”

    王琼一脸惆怅:“在谁的手里变都好,偏偏在我手里变。”

    “杨阁老(杨廷和)巴不得你反对。”王宪提醒说。

    “无论如何,你我都必须反对。”王琼无奈道。

    收回辽南三卫的民政权,是文官集团对武官集团的大胜利。即便杨廷和不愿看到王渊立功,也不敢不出言支持,否则就是背叛了文官阵营。

    而王琼和王宪却很尴尬,他们既属于文官集团,又是相关既得利益者。

    一旦朝廷通过王渊的奏疏,兵部权力就会被夺走一块。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的威信,也会因此受损,至少他们的属下会觉得上司不给力。

    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

    翌日,朝议。

    内阁还没怎么说话,都察院就率先跳出来,强烈支持王渊的奏疏内容。

    都察院的那些大佬,基本都担任过督抚,辽东总督和巡抚出了好几个。他们深知辽东弊政,想改革又无能为力,现在终于有王渊带头,怎能不竭力促成此事?

    王琼和王宪两人,代表兵部例行反对。但那种为了面子的反对,就像情人节被男友拉去开房,口是心非一个劲儿说着不要嘛。

    你当兵部不想改吗?

    历史上嘉靖年间,朝廷不但收回盖州、复州、金州、宣城的民政权,还进一步收回这些卫所的部分兵权。这事儿当时就是兵部促成的,因为连年打仗奇缺战马,辽南诸卫又不肯交还牧场,把直管他们的兵部都气得翻脸了。

    兵部,反对无效,朝廷一致通过。

    杨廷和既然不好横加阻拦,那就跳出来抢功呗,他只需一力促成此事便可。

    在杨廷和的主导之下,改革方案很快拿出来。

    辽东行太仆寺卿(从三品)兼辽东苑马寺卿兼山东按察副使,统管辽南三卫民政。

    又在辽南设立山东行布政司,派出山东左右参议(从四品)各一员,协助行太仆寺卿管理三卫民政。

    又在盖州、复州、金州三卫,分别增设一员民事经历,由山东按察司经历(从六品)兼任。官品相当于州同知,但秩比知州,拥有开府之权,其实就是变相的设立知州。

    又在三卫设立数员都事,官品比知县低一级,但秩比知县。

    杨廷和这事儿干得漂亮,反正有王渊顶着地方压力,他直接进行更深一步改革,几乎就等于在辽南设州立县。遇到麻烦是王渊的,首要政绩是杨廷和的,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此事办成,王渊确实是首倡者,但杨廷和却是真正的推动者,他今后的士林声望必定再度抬升。

    为了尽快落实政策,杨廷和简直不遗余力。非但快速颁布政令,而且还督促吏部和户部,赶紧选派官员、拨发钱粮,别给辽南武将们丝毫反应时间。

    辽南武将,反应个屁,都被王渊吓坏了!

    其中也有杨廷和的默契配合,蔡裕全族流放边疆,女眷被打入教坊司,家产查抄充公用于增设民政官。这般下场,就在眼前,辽南武将们还敢跟王总督唱反调?

    辽南三卫的军户,只要家有两个以上余丁,就可以分家转为民户,今后归当地民政官管理。

    这对那些军户而言,不啻于惊天喜讯。

    军户就算考中进士,户籍还是军户,子孙也是军户。只有官至兵部尚书,才能自动改为民户,直系子孙也能改为民户(其他五部尚书和阁老都不行,还得请求皇帝特许)。

    直接从底层军户转为民户,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头一遭,他们运气好遇到了王渊当总督。

    朱元璋当初设立户种,除了贱户以外,其他都不带歧视性。民户、军户、匠户、灶户皆可科举,真正的问题是吏治败坏。就拿辽东军户来说,你至少得出身底层军官家庭(小旗以上),才有机会考上秀才。朱元璋可没这种规定,全是辽东武官搞出来的潜规则。

    军户当年也挺滋润的,随着武官集团的腐化,随着朱棣弄出太监集团,渐渐就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马政也主要跟朱棣有关,这货隔三差五北征,大明养马再多也不够消耗啊。于是强令军户、民户散养马匹,还整出包赔制度,他活着的时候,养马损失可以平摊给各级官员,他死了就全部转嫁给底层百姓。

    朝鲜也被坑得很惨,大明爸爸动辄索买战马上万匹,当儿子的只能咬着牙尽量提供。那时的朝鲜,就连高层官员,都被分配了为大明养马的任务。而且,大明向朝鲜购买战马,一直掌握定价权,给多给少全看爸爸的心情。

    在高丽王朝末年、朝鲜王朝初年的六十多年里,大明一共买了七万多匹战马。除了靖难之役那几年,勉强还按市价购买,其余年份全都是赔本价。高丽、朝鲜辛辛苦苦养马,自己贴钱运到大明,只为博皇帝爸爸一笑。

    可惜啊,现在没那种好事儿了。

    爸爸想买马?可以啊,亲父子也要明算账,必须按市价出钱才行!

    唉,朝鲜这个逆子,翅膀已经长硬了。

    此时王渊就非常恼火,朝廷调拨三千匹马过来。别说当做马种,有些连拉车都够呛,直接被王渊卖给民间换钱。接着,王渊花钱从朝鲜买马,两千匹马种竟然花了八万多两银子。

    没办法,马种精贵,朝鲜还得送货上门,途中开销就是一大笔,四十多两银子一匹上好马种确实是市价。

    今年暂时只能养两千匹马,因为缺草场。第一批恢复的三万亩草场,草种才刚刚撒下去,养马官还得赶着马儿,跑去荒山野岭啃草吃。

    为了优生优育,王渊还写信回京,让人把家里的好马,全都运到辽南配种,只留下一匹给宋灵儿骑着玩。

    黄峨让夏婵跟着马儿一起上路,派个丫鬟照顾王渊起居。

    夏婵还未到,一群猴子就到了。

    王渊非常无语地问苑马监正(正九品):“你抓这么多猴子作甚?”

    苑马监正笑着解释:“王总制不知,此乃‘弼马温’。猴尿与马尿混在一起喂马,可以避去马瘟,养马场都得喂一批猴子才行。”

    “胡说八道,我家的宝马怎不喂猴尿?”王渊怒斥说,“你养猴子可以,不准给马儿喂尿!”

458【中途流产的第一次全球航行】

    永宁监。

    监城附近还剩下两千多亩草场,从朝鲜买来的二千多匹马种,如今全部集中养在这里。至于苑马寺以前养的马,全被王渊卖了,都是些歪瓜裂枣。

    一亩草场养一匹马,显然远远不够用,因为牧草经不起消耗。

    因此,需要大量投喂杂粮,还要收集干草料佐之。每隔三天,还得由养马官带人,赶着马儿去附近的山林放养。

    王渊看到这些朝鲜马种之后,不禁眉头紧皱,让人拿来尺子一量,平均肩高居然不足四尺(120厘米以下)。他忍不住问凌相:“这些马儿虽然并不羸弱,但又如何能做马种?长得也太矮了吧!”

    凌相笑道:“若由朝廷出面,在朝鲜买的马更矮,咱们是花高价民买的。”

    “为何如此?”王渊问道。

    凌相在当行太仆寺卿兼苑马寺卿之后,显然做了许多功课。他解释说:“国朝初年,高丽战马最高可达五尺(肩高150厘米以上),高丽军队中的骑兵超过五分之一,可随时动用上万骑兵作战。高丽不但扩张到鸭绿江边,其国土甚至一度越过徒门河(图门江),大有席卷辽东之势。以太祖、太宗之英明神武,又岂能忍受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王渊立即会意:“所以,朝鲜战马,是被太祖、太宗生生压矮的?”

    凌相笑道:“只要大明稍有战事,便勒令高丽、朝鲜卖马,且只给三分之一市价。开国之初数十年,其实大明并不缺战马,一直向高丽、朝鲜买马,纯粹是想弄垮他们的骑兵。当然,大明也做出了妥协,被迫承认鸭绿江、徒门河以南是朝鲜国土。那些土地,本为元朝故土,理应被我大明继承,太祖、太宗对此深恨之!”

    大明开国之初,对高丽、朝鲜疯狂打压。不但寻找任何机会削弱对方骑兵,还进行全方位的战略物资(技术)禁运。比如制作复合弓需要牛角,而朝鲜本身不产水牛,于是大明不许向朝鲜出售水牛和牛角。又比如朝鲜请求学习冶炼技术,大明只传授朝鲜炼铜之法,偏偏朝鲜又缺乏铜矿,于是根本无法自己铸造火铳、火炮。

    能够动员上万骑兵作战的高丽、朝鲜,就这样被大明活生生玩残了。

    凌相说道:“太宗驾崩之后,朝鲜每逢索马,便一直推三阻四。实在推不掉,便只运来劣马,辩称其国内已无好马。其实吧,好马虽然没有,但不至于如此低劣。民间若去购买,只要出得起钱,还是能买到堪用战马的。朝鲜不肯卖给大明官方好马,一来害怕大明索要无度,二来也因为大明给得价钱太低。”

    王渊无奈道:“虽说如此,但我还是觉得亏了。这些马儿,打仗也可以骑,但做马种就显得差了些,可惜了那八万多两买马银子。”

    “八万多两肯定贵了,但一下子要两千多匹,暂时只能找朝鲜买,”凌相解释道,“朵颜三卫正在抵御左翼蒙古,这两年南来互市,交易的马匹越来越少。女真又不肯大量出售好马,只零星售马换取物资,也就朝鲜还算比较听话。这两千多匹马种,应该算朝鲜国内最好的马了,若不是咱们出得起高价,朝鲜估计还不想卖呢。”

    王渊左思右想,下令神骁营送来战马。

    袁达麾下的四百多骑兵,皆出自京城三千营,所骑全是优中选优的好马,平均肩高超过四尺四寸(136厘米以上)——虽然不算很高,但数据已经达标了。

    如果按照中国现代骑兵标准,肩高1.33米的战马最好,体型小不易被子弹打中,也不会过多影响奔跑速度和跨越能力。但古代的上等战马,其实应该在140厘米以上,高大威猛便意味着作战力强。

    先秦时代出土的战马,平均肩高在138厘米左右,汉代还禁止135厘米以上的马匹出口。

    可惜大明中期实在不行,便是中央精锐骑兵,朱厚照到处搜罗战马,平均肩高也只有136厘米。只有豹房重骑例外,那支部队虽然数量不多,但全是高头大马,死上一匹都很难补充。

    从朝鲜买来的马种,肩高居然不足120厘米。倒是可以骑着去打仗,但战斗力堪忧啊,腿儿短也跑不过蒙古骑兵。

    在王渊的指示下,袁达那四百多匹好马,甚至包括王渊的战马,全都送到苑马寺牧场,跟那些从朝鲜买来的马进行配种。

    随即,王渊又写信给朱英,让这太监从印度买马。不管是印度马,还是阿拉伯马,价钱再高都能接受,先买两百匹过来育种再说。

    朝鲜以前也不产好马的,全靠蒙古人弄来大宛马。只几十年时间,就让朝鲜战马的平均肩高,迅速超过130厘米,佼佼者甚至超过150厘米。

    在高丽王朝末年、朝鲜王朝初年,一个农耕国家拥有上万骑兵,而且骑的全是优质战马,想想就知道有多么可怕。若非紧挨着大明,朝鲜肯定能大杀四方,随便丢哪块地界都是小霸王般的存在。

    如果没有大明连续数十年的打压,朝鲜很可能占领大半个辽东,哪还有后来的女真什么事儿?

    建州女真,当年被朝鲜暴打过无数次,经常哭喊着请求大明爸爸帮忙。

    聊完养马的事情,王渊又问:“金州还算老实吧?”

    凌相笑道:“老实,也不老实。”

    “那就够了。”王渊比较满意。

    老实,是说金州武官,不敢抵抗朝廷政策。不老实,是说金州武官,各种阳奉阴违阻挠朝廷设民政官。

    在辽南三卫收回民政权,盖州卫在袁达统治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复州卫刚被王渊镇压,那些军官只求活命,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只有金州卫,人口最多、经济最富,清查屯田和人口都非常困难。

    王渊还赖在辽南不走,就是为了镇住金州卫。他一旦离开,不说地方敢玩兵变,但想在金州卫打开局面也艰难,那些武官有太多手段阻挠文官做事。

    又过了半个月,王渊也没啥事情做,整日在牧场骑马,偶尔跑去山中打猎。顺便再给跟来辽东的学生出题,让他们练习一下八股文。王渊虽然不是大儒,却也做过科举考官,知道乡试、会试的阅卷官喜欢什么风格。

    五月底,夏婵来到辽东。

    除了把王家的好马送来配种,还带来了几十封书信。

    其中,南洋来的书信很有意思,说是他们遇到一支奇怪的船队。那明明是泰西船队,却从东方驶来,船队首领已被土人杀死,幸存的船员也大多得了怪病。

    那个倒霉催的已死首领,名叫“斐南多·麦嘎恁”。

    王渊瞪着书信看了半天,终于猜到大明皇家海军,在南洋遇到了麦哲伦的船队,并且见证了即将完成的人类第一次环球航行。

    嗯,估计环球航行完不成了,因为那支船队被强行扣押,连船带人全都做了大明水师的俘虏……这是去年冬天的事儿。

    谁让麦哲伦船队,不去市舶司办理海引文书呢,没有大明的贸易许可证,不得通过马六甲海峡!

459【环球航海图】

    晋升转圈大王失败的麦哲伦,出发时一共带了五条船。

    刚刚抵达美洲,就有三位船长叛乱,全被麦哲伦设计刺杀。他们还诱骗土著,逮到两个土人关进船舱,准备带回去献给西班牙国王——只因这些土著体格高大,服装也比较奇特,完全出于抓猴子的心态。

    靠着吃皮革、锯末粉、蛇虫鼠蚁,麦哲伦船队横渡太平洋。

    来到亚洲之后,好不容易遇到有人的小岛。土著热情欢迎他们,在言语不通的情况下,主动送来粮食、水果和蔬菜。只因土著没见识,看到啥都觉得稀奇,从船上搬走一些物品,还偷走了一艘救生艇,于是就把麦哲伦给惹毛了。

    麦哲伦带人武装登陆,打死七个土著,烧毁几十间茅屋和几十条小船,杀人放火之后顺便抢粮食继续航行。

    终于来到会说爪哇语的宿雾岛,麦哲伦有个随从就是爪哇人。他在宿雾岛附近来了一次军事演习,热情表达自己的善意,强迫土著首领成为西班牙的藩属,还给首领及子民数百人洗礼信教。

    为了提高自己的威信,让这些土著藩属更衷心,麦哲伦又去插手土著间的战争。

    这货带着六十多人,划着小船便去登陆敌对岛屿,还放火烧了敌对土著的房子。那些土著愤怒异常,标枪、石子、大斧可劲儿招呼,于是转圈大王麦哲伦稀里糊涂就死了。

    至此,麦哲伦船队只剩两条船,活着的船员还不足五十人。

    之后的剧情就全乱了,历史上东爪哇还能喘气,依旧霸占着香料群岛。只剩两条船的麦哲伦船队,不敢再招惹本地霸主,靠坑蒙拐骗换取大量香料,便向南绕过爪哇岛,顺便绕过葡萄牙殖民的马六甲,直接进入了印度洋,中途还因漏水放弃了一条船。

    而今由于大明水师的崛起,东爪哇早已分崩离析。

    麦哲伦船队见没有危险,便顺着爪哇岛北海岸线进发,一头扎进大明水师的势力范围。

    于是,船队被大明水师扣下,罪名是走私香料。两艘卡拉克帆船,三十多名西班牙船员,全都被抓起来做海军仆役。

    “仲德,你相信大地是圆的吗?”王渊笑问。

    王崇回答说:“此事早有定论,物理学派人人皆知,先生今日为何发问?”

    王渊又问张慕:“你觉得呢?”

    张慕摇头:“不知道。”

    王渊拿出一大摞文件:“仲德且看。”

    王崇仔细翻阅好半天,又着重观察那些航海图,惊道:“竟有人真的往西走却来到东边!”

    这些文件,是宁搏涛随书信送来的。

    宁搏涛是王渊在杭州收的亲信,原为太湖水匪,现为大明水师副首领。他的主要责任,是为王渊监督水师,同时在南洋收集各种信息。

    麦哲伦虽然已死,但他船上却有完整的航海日志,还有他亲自制作的航海图。宁搏涛让人翻译之后,又全部誊抄一份,完整不落的给王渊送过来。

    “大地,看来确实是圆的。”王渊叹息道。

    王崇又去翻阅航海日志,就跟读神怪小说一般新奇。翻了大半,王崇感慨道:“这些泰西蛮夷,简直就是土匪强盗,一路都在烧杀抢掠。不过他们确实很有魄力,竟在海上航行两年多,船员病死饿死大半,还能撑着坐船抵达南洋。”

    王渊笑着说:“你们誊抄一份,快船快马给陛下送去,想必陛下应该会很喜欢。”

    王渊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出现,不仅麦哲伦船队无法完成环球航行,达伽马也提前被任命为印度总督!

    因为丢失马六甲,并且丢失香料航道,葡萄牙国王勃然大怒,葡萄牙贵族也群情激奋。愤怒的原因嘛,很简单,香料因此涨价了,毕竟大明水师在新加坡要收一层税,马六甲国王在马六甲还要收税。

    达伽马被任命为新印度总督,他的兄弟担任印度舰队新指挥官,并且还带来了好几船横渡大西洋的老伙计。

    由于提前数年出发的关系,达伽马没有在途中染上痢疾,更没有一到印度就直接病死。这货正在疯狂造船铸炮,第一目标就是马六甲,想把马六甲城重新夺回来,接下来还想把大明水师从新加坡赶走。

    ……

    学生们抄航海资料去了,王渊一个人留在房里看书,其实是在谋划辽东和朵颜三卫的事情。

    左翼蒙古和右翼蒙古,同时存在两位大汗。彼此征战数年之后,居然就此停手息兵,因为谁都灭不了谁,干脆捏着鼻子默然对方的存在,并各自调头去进攻其他敌人。

    右翼蒙古往西攻打瓦剌,抢占瓦剌各部的牧场。

    左翼蒙古北击兀良哈(非朵颜三卫,但朵颜三卫也称兀良哈),兀良哈各部被迫迁徙,向西占领了和林地区(北元首都)。左翼蒙古又南侵朵颜三卫,朵颜三卫被迫反击,福余卫被打得东逃,朝后世黑龙江和吉林发展。朵颜卫、泰宁卫被打得南迁,多次请求大明出兵帮忙。

    鞑靼蒙古如此疯狂扩张,纯粹是因为天气太冷,每年冬天都损失惨重,必须靠抢夺草场、牲畜和人口来弥补。

    朱厚照想要收复大宁城,由此变得更加困难,只因大宁一带的朵颜族人迁来更多!

    “老爷,该休息了。”夏婵端来热羹。

    “嗯。”王渊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闭目养神。

    夏婵走到他身后,用手轻轻揉压太阳穴,复又揉捏和捶打他的肩膀,把咱王总督舒服得一塌糊涂。

    一番按摩,王渊神清气爽,问道:“你这手艺给谁学的?”

    夏婵笑道:“聂夫人(黄峨之母)也给黄老爷这样按,特别是黄老爷醉酒之后。”

    “泰山大人倒是好享受。”王渊笑道。

    夏婵绕了半圈,顺势坐到王渊怀里:“老爷离京数月,身边都没人伺候,可把夫人心疼坏了。人家……也很心疼,天天求着夫人,才被派来辽东服侍老爷呢。”

    从少女变成少妇,夏婵丰腴了不少,而且更懂风情了。

    王渊很快被搞得起了反应,笑道:“你这小妖精,在家里怎不来这套?”

    夏婵笑着说:“夫人在呢,奴婢可不敢。”

    身边有个丫鬟,王渊没被伺候得多好,还要反过来伺候丫鬟。这妮子远离主母,顿时就狂野起来,天天晚上跑来痴缠。

    转眼过去两个多月,牧场里的战马才怀上三十多匹,夏婵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又得再买个丫鬟来伺候她。

    王渊窝在永宁监无事可做,干脆写信把香香和绮云喊来,让两个异族美女陪自己解闷子。

    唉,堕落的生活,纯粹是闲得发慌。

    谁让辽南武官那么怂呢,王渊只是赖在永宁监不走,那些家伙就吓得不敢冒头,被民政官清田、清兵吐出无数既得利益。

460【探海提督】

    梦想着开疆拓土的朱厚照,此刻已化身为好爸爸。

    豹房花园内,刚满六岁的太子朱载堻、公主朱璇祯,正带着一帮子宫女太监,跟王策和王素玩得正起劲。

    小孩子,往往信赖大孩子。

    九岁半的王策年龄最大,自然就成了孩子王。他喜欢舞刀弄棍,连带着一群小孩,也整日玩打仗的游戏。

    此时此刻,宫女和太监被分为两拨。一拨由王策统率,一拨由朱载堻统率,各自手持木棍,在那儿你来我往打得热闹。

    木棍抹有石灰,身体被击中算阵亡。手脚若被击中,哪根胳膊哪条腿受伤,相关部位便不能再使用。

    太子朱载堻那边,宫女太监被编为方阵。

    而王策这边,宫女太监呈弧形排列。

    朱载堻没有亲自厮杀,站在后方花台上,骑着一根竹竿为马,不断出声指挥前方战斗。眼见敌方阵型被杀穿,他高兴拍手:“我赢了,我赢了!”

    王策愣神当场,喃喃自语道:“不对啊,阿妈说偃月阵可以破方阵,怎么反而是我输了?”

    朱厚照已经在旁边看了半天,此时带着皇贵妃走来,笑着说:“偃月阵确实可以破方阵,但你的阵型太单薄,当面之军被杀穿得太快。这些宫女和太监,数量太少,又非什么训练有素的劲卒,哪能等得了偃月阵发挥作用?”

    “是这样吗?”王策挠挠头,崇拜道,“陛下懂这么多,打仗一定很厉害。”

    “哈哈哈哈!”

    朱厚照被逗得大笑,摸着王策的脑袋:“这些只是纸上谈兵,论及打仗,还是你父亲厉害。你若有心沙场建功,可以随父亲多学学,今后为朕把蒙古人全部赶跑!”

    王策昂首挺胸:“嗯,我帮陛下杀蒙古人!”

    朱载堻骑着竹马跳下花台:“父皇,我长大了也要杀蒙古人。”

    “等你长大了,要先做个好皇帝,征战沙场的事情交给文武官员就行。”朱厚照自己整天想着亲征,却不愿儿子也亲临前线。

    朱载堻噘着嘴,一脸不服气。

    公主朱璇祯不喜欢打打杀杀,眼见终于打完仗,跑来对王策说:“策哥,我们去踢毽子吧。”

    “踢毽子不好玩,踢蹴鞠更好玩。”王素唱反调。

    朱璇祯不高兴:“就要踢毽子。”

    王素说:“踢蹴鞠!”

    孩子们吵成一团,朱厚照更加开心,当爹之后确实没以前那么行事乖张了。

    嗯……收敛得有限。

    “陛下,锦衣卫都指挥李应求见!”一个太监过来禀报。

    朱厚照说:“让他过来。”

    李应提着木箱子,放在地上拜见:“叩见陛下。”

    朱厚照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李应回答:“王侍郎从辽东送来的,让臣亲手献给陛下。”

    张永这厮已经控制内朝,谷大用只能在内校场、象房行走,不受召见很难见到皇帝一面。王渊递送环球航海图,只能通过李应,否则肯定要被张永拦下。

    朱厚照当即让太监把箱子打开,只见一大摞厚厚的文件,还有个被标记了航线的地球仪。

    躺最上边的,是王渊写给皇帝的私信,介绍了麦哲伦船队的基本情况。

    朱厚照读罢信件,立即拿起地球仪。

    西班牙是航行始发点,一条红线划过大西洋,然后绕过南美洲,横跨太平洋直抵亚洲。王渊在信中说了,这条航线不一定准确,但大致方位是没错的,此船队已经被大明水师所俘获。

    朱厚照捧着地球仪,越看越兴奋,让太监抬起箱子去书房。

    接下来一个月,朱厚照都在阅读麦哲伦航海资料。他最喜欢看的,是那几本航海日志,光怪陆离的海外见闻,让这皇帝恨不得亲自驾船出海。

    不过嘛,日志记载有些惨,船员饿死病死无数。

    朱厚照虽然好奇心旺盛,但还没真想过寻死,他可不敢在海上漂一两年。

    某日,朱厚照盯着地球仪看了半天,突然对太监说:“宣谷大用!”

    太监出门之后,先派人报告张永,才派人把谷大用叫来。

    谷大用欢天喜地来到书房,趴伏跪地说:“奴婢叩见皇爷,不知皇爷有何事相召?”

    朱厚照问道:“你手下哪个太监办事牢靠?要堪用的,不怕死的,还得是年富力强的!”

    谷大用愣了愣,回答说:“御马监掌司魏忠,年方三十许,能书写,有武力,且办事可靠。”

    “叫他来!”朱厚照道。

    谷大用又把御马监掌司魏忠叫来。

    “臣魏忠,叩见陛下!”魏忠有些摸不着头脑,既忐忑又兴奋,猜测皇帝有什么特殊任务。

    朱厚照笑问:“你就是魏忠?”

    魏忠回答说:“臣便是魏忠,现为武骧左卫掌司太监。”

    武骧左卫,乃腾骧四卫之一,四卫营共有三千多人。刚开始,都是些战场失散而又逃回的军士,部队已经整编没地方安置,朱棣便让他们给皇室养马。渐渐就成了禁军侍卫,隶属于羽林卫,但由御马监的太监统管。

    魏忠幼时读过几年书,因为家乡大灾,父母兄弟皆亡,干脆选择挥刀自宫。

    明代的太监有两种,一种由官方阉割,一种是自行阉割。

    国朝初年,自行阉割者,甚至可以投靠士绅。朝廷不断禁止民间用阉人,这些自阉者只能等着朝廷招募,皇帝和王爷们都会不定期招募阉人做事。

    魏忠,并不姓魏,也不名忠。

    这属于太监的一贯做法,阉割之后便改名换姓,免得辱没了自家祖宗。选择姓王的太监最多,姓张的紧随其后,而名“忠”的简直不计其数。

    朱厚照又问:“你通武艺?”

    魏忠回答:“略懂,臣还读过几本兵书。”

    朱厚照非常满意,问道:“朕有个差事,九死一生,你可敢接了?”

    魏忠连忙说:“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死而后已!”

    “好,你今后便叫朱忠!”朱厚照笑道。

    魏忠喜不自禁:“谢陛下赐姓。”

    谷大用提醒道:“陛下的义子里面,已经有朱忠了。”

    朱厚照不假思索道:“那你便叫朱海!海洋之海,万里海疆,皆为我朱家天下。”

    魏忠……不,应该叫朱海,再次磕头谢恩。

    朱厚照拿出地球仪:“大地是圆的,这是大明,极东之地有大陆。朕任命你为探海提督,即刻前往南洋,组织一支探海船队。船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多,五六艘船就可以了。你探寻到极东之大陆后,便可以坐船返航。此事若成,朕封你为探海伯!”

    朱海和谷大用同时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朱厚照。

    明朝的太监,不可以封爵,朱厚照又想乱来。

    朱海心潮澎湃的同时,瞬间就想明白了。若他被封为伯爵,只有两种结果:第一,不能再做太监;第二,能做太监,但升迁无望,后半辈子都得在海里泡着。

    朱海没有选择,只能回答:“但凭陛下吩咐!”

    朱厚照又说:“王侍郎信中有言,长期漂泊海上,容易得一种坏血之症。你可多准备豆子,在船上发豆芽吃。亦可多准备腌菜,蔬菜瓜果都可防止坏血之症。”

    “多谢陛下提醒。”朱海道。

    朱厚照指着那堆航海资料:“这些我已经让人誊抄一份,你在路上好生研读。从泰西人的航海日志可知,海上凶险无比,而且最忌内讧。你在挑选船员的时候,必须提前跟他们讲明白,最好挑几百死士出海。若寻到极东之大陆,可带人上岸探查,弄一些稀罕物品回来。沿途记得绘制海图,这泰西人的海图并不甚准,许多地方写得模棱两可。”

    朱海说:“臣谨记。”

    朱厚照又是一番嘱咐,最后说:“你去了南洋,记得带话给锦衣海卫提督朱英,就说朕对他非常失望。泰西人的航海图纸,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居然都不知道呈上,还得王二郎从辽东派人送来!”

461【新大陆】

    朱海由几个锦衣卫护送,顺大运河来到天津,从已经开海的天津港,搭乘运送棉布的海船前往杭州。

    杭州现在是亚洲海贸集散地之一,多国海商在此装货,甚至可买到来自四川的丝绸和纸张。而棉布属于最大宗货物,王渊在天津的纺织厂,还有跟江阴徐氏合作的纺织厂,都已经逐步更换成蒸汽机。

    蒸汽机的推广,导致国内棉布价格下跌,也挤死了一堆江南纺织作坊。同时,棉花价格大涨,山东和江南的许多农民,都把大量粮田改为棉田,进而导致这些地方米价上涨。

    那些还没被挤死的棉纺商人,涌进京城物理学院,想要购买神秘的蒸汽机。

    蒸汽机并非王渊的专有物,但他作为投资人,占有最大的股份。参与研发蒸汽机的学生,都是蒸汽机公司的股东,他们也想多造几台卖遍全国。

    但是,蒸汽机制造速度缓慢,便是王渊在天津和江阴的工厂,都还没有全部完成机器换代呢。

    遇到前来购买机器的商贾,学生们只能例行回答:“蒸汽机可以卖,但订单太多,需要慢慢排队。可先交一部分定金,按照支付定金的时间,一有货了立即派人告之。至于要排队多久,抱歉,可能是一两年。”

    如此霸道的做法,居然有不少商贾给钱,生怕订金付得比同行更慢。

    靠着卖蒸汽机,许多物理学院的学生就成了富豪。有些家伙,自觉科举无望,干脆一门心思钻研机器,整天想着还能如何做改进。

    而那些进京买蒸汽机的商贾,回到老家之后,纷纷派人来物理学院读书。有的派遣识字家仆,有的派遣旁系子弟,有的干脆让嫡系子孙来学物理。他们的打算非常明了,想学习物理知识,再偷师回去自己造蒸汽机!

    一时间,物理学院拥有新老学员上千,城南老校址已经不够用了,又在城西买了块地建分院。

    ……

    却说朱海来到杭州,逗留数日,便又搭乘商船前往南洋。

    三角帆技术也渐渐流行,大船依旧使用横帆,因为近海顺风跑得快。但那些中小型船只,如果只做中日、中朝短途贸易,便纷纷改用三角帆,可以逆风多跑几趟。

    朱海在新加坡见到朱英,两个太监一番交流,皇帝的训诫把朱英吓得够呛。

    朱英最近在干啥?

    带兵打仗!

    这太监依旧不会水战,居然组建火铳部队,跑去把柔佛给占领了。那可是马六甲国王的地盘,柔佛城类似于马六甲的陪都,朱英带兵说占就占,只为了那里的柔佛金矿。

    金矿没人可以独吞,朱英也不行,他还得分润给满正、宁搏涛,以及锦衣海卫的大量军官。

    同时,还要留一些给淘金者,不然把金矿全占了,那些淘金者就要玩暴动。人家可是抛家舍业,出海玩儿命来淘金,不像留在国内的百姓那么好欺负。

    马六甲国王非常憋屈,却又不敢也无法反抗,只能默认锦衣海卫占领柔佛。

    占下柔佛之后,朱英继续带兵打仗,征讨柔佛境内的土著。男性土著抓来开采金矿,女性土著婚配给大明士卒和海外汉民,这种做法让朱英在海外汉民当中威望大涨。

    朱英自己,现在也肥得流油,甚至写信回老家,把子侄辈弄到南洋来发展。

    有兵有权有钱有土地,朱英渐渐乐不思蜀,已经快把皇帝和王渊给忘了。皇帝带话过来训诫,朱英才猛地惊醒,他能有现在局面,全靠锦衣海卫提督的身份,一旦被撤职就啥都不是。

    面对皇帝派来的探海提督,朱英自然要尽量配合,他说:“朱海兄弟,航海我一窍不通,你只能找满、宁两位将军帮忙。”

    “两位将军现在何处?”朱海问道。

    朱英说道:“有个叫淡目的小国不听话,纠集四五个小国,隔断了香料航道,两位将军正在前往征讨。”

    朱海只能留在新加坡苦等,半个多月后,终于等到满正和宁搏涛回来。

    海战大胜,击沉、俘虏敌船百余艘,都是些中小型桨帆船,不值得大书特书,葡萄牙几条船都能打出这种战绩。

    朱海把皇命一讲,满正、宁搏涛立即配合。

    他们选出六艘中型卡拉克帆船,都是从葡萄牙手里缴获的。又去招募死士做船员,结果报名者寥寥可数,大家都在南洋混得很滋润,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横渡大洋?

    这事儿有点犯难,不是说死士就行,还得控船操帆啊!

    幸好,朱海还带了秘密武器。只要愿意随他出海,就可选一个亲属当官,虽然只是没有实权的闲官,但终究也是个官身——这种官多为八、九品,主要用来荫赏功臣。

    空白授官文书撒出去,探海船队的船员就齐了。甚至还有医师、阴阳师,愿意随船出海,只为给父兄换得从九品的医学正科、阴阳正术(府一级阴阳学校的校长,兼职观察天文星象,并协助知府祭祀)。

    出海必须有阴阳师,否则海图和星象都看不懂,郑和下西洋就带了大量阴阳师。

    正德十七年秋,大明探海提督朱海,率海船六艘、船员五百余人,沿着麦哲伦的航海图朝太平洋进发。

    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劲,咋全是逆流呢?

    麦哲伦横渡太平洋,是顺着北赤道洋流而来,一路可谓顺风顺水。但朱海想要重走这条航道去美洲,则是全程遭遇逆流,根本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事儿。

    朱海作为航海白痴,能克服晕船已算极限。他第一次领队出海,便是横渡太平洋,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听船长和阴阳师说不能走,他也只能撤回来,跑去新加坡过冬再说。

    第一次探海航行,宣告失败!

    窝在新加坡商量了一个冬天,朱海听从阴阳师建议,改为北上经日本出发,还能在日本进行补给。

    于是,正德十八年春,船队顺着信风,沿中国海岸线北上,中途折道去日本。

    大内氏热情接待他们,听说这支船队并非来做生意,而是前往寻找极东之大陆,还以为正德皇帝要去海上寻找仙丹。

    于是,探海船队沿着日本北海岸线,一路补给终于驶入太平洋。

    没走几日,他们惊喜发现,此去向东居然全是顺风顺水——遇到了北太平洋暖流和西风漂流。

    但是,前方两眼一抹黑,麦哲伦航海图完全用不上。

    船上的三位阴阳师非常艰苦,他们得沿途测算经纬度,虽然他们根本没有经纬度概念。他们使用的工具,既不是八分仪,也不是六分仪,而是一个简单十字架。

    这玩意儿类似欧洲的直角仪,目前欧洲还没有用于航海。

    而在中国,沈括的《梦溪笔谈》就有记载,阴阳师们从小就学习这个,因为他们需要随时测量星图。不是说中央的钦天监,才需要观察星象,各地阴阳师也得观察星象,一旦遇到异常就要报告主官,再由地方主官上疏禀报朝廷。

    离开日本之后,遭遇过一场风暴,但驶离日本越远,海面似乎就越平静。

    即便顺着洋流走,也得辩查各种情况,所有船员心里都没底儿,什么都得摸索着慢慢来。

    沿途没见到啥大岛,这条航线不可能遇上夏威夷。偶尔发现小岛小礁,就够船员们兴奋了,一望无际的海面总让人发慌。

    只要小岛上有淡水,朱海就让船员驾驶小舟,轮流划过去登岸取水。分配到取水任务的船员,非但不会叫苦,反而欢天喜地出发,只为能够踩一踩踏实的地面。

    离开日本一个月,船队终于出现病患,而且跟坏血病无关。

    离开日本两个月,开始有船员憋得发疯。没真的疯掉,只是神经兮兮,行为举止稍微有些反常。

    离开日本三个月,大部分船员都变得焦躁易怒,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儿打架。朱海看过麦哲伦航海日志,生怕搞出内讧,只能让各自的船长进行安抚。

    并且,他们开始遭遇大风暴,六艘帆船都不同程度受损。有两个倒霉蛋不幸落入海中,狂风大浪之中也不知卷哪儿去了,还有几十个船员被撞伤、擦伤。

    食物和淡水,此时还算够用。他们除了武器,船上全是吃喝之物,就怕跟麦哲伦一样啃皮带度日。

    离开日本第四个月,包括朱海在内,所有人都开始恐慌。

    因为,食物还有剩,但饮水不够了,而且已经很久没遇到有淡水的海岛。

    大家都盼着风暴,至少还能接点雨水,但风暴就是不来!

    而且,洋流的流向也在变,并不是带着他们往东。

    朱海收到阴阳师的提醒,咬牙做出决定。别管海水怎么流,只向东航行便是,因为皇帝要他寻找极东大陆。

    “前面有岛!”

    离开日本的第113天,手执千里镜的观测员大呼。

    船队加速航行过去,结果小岛前方,又看到有大岛。

    不,不是大岛,而是大陆!

    如果按照后世的地名,那应该叫做旧金山。

462【福山、马祖湖和栎木湾】

    船队从新加坡出发时,包括朱海在内,一共有568名船员。

    而到达美洲,只剩下473人,且大半处于疾病状态。死的那近百个,有两人在风暴中落海,其余皆因患病而去世。

    为啥患病?

    喝了不卫生的水!

    船上有几个葡萄牙人,因此采用了欧洲储水方法。即用木桶装水,再倒一层油进去,油脂浮于水面阻隔空气,就能减缓淡水的变质过程。而中途遇到下雨或海岛,也得及时更换淡水。

    但是,长达四个多月的航行,中途还是让储存的淡水变质好几次。

    其中有一次,水都浑浊发黑了,也只能煮沸之后硬着头皮喝下。闹肚子的人一大堆,医师也束手莫测,船上虽然带有药材,可没有水来煎服,只能让生病的船员直接嚼药。

    三个阴阳师,不幸病死一个,甚至船长都病死了一个。

    朱海配上腰刀,又拿起火铳。他也病了,浑身乏力,想拉肚子又拉不出,扶着船舱吩咐道:“先探查深水区。”

    数十名船员悬绳而下,驾驶着十多条小舟,沿着海岸探测水深。

    不多时,他们发现一处海峡,通过海峡向里走,居然是宽阔无比的海湾。海湾内水深无比,又可躲避风浪,是绝佳的天然良港。

    如果用后世地名表达,那处海峡叫金门海峡,那个海湾叫旧金山湾。在科幻作品当中,不管是外星人,还是地球怪物,都喜欢来这里打架,而且特别喜欢炸掉横跨海峡的金门大桥。

    此时当然还没有大桥,只有着无数参天巨木。

    船队穿过海峡,停靠在海湾之内。一部分船员留下,负责看守船只和病患,朱海亲自带队登岸探查并取水。

    海滩上趴着些海龟,见人来了也不跑,反而傻愣愣看着。

    往前行进一段路程,便是植被茂密的山岭,众人提着斧头一路披荆斩棘。

    “嚯,这树好大!”副舰船长李广成惊道。

    阴阳师胡元打量道:“这是……杉树?就没见过这么粗的!”

    有多粗?

    树干直径很可能接近两米!

    众人艰难的开路登山,不多时居然已经来到山顶。这山估计也就几十米高,比那颗巨大的红杉树高不了多少,只因山上到处是大树,因此远远看去凭空变高一截。

    “这是猫,还是豹子?”

    “这野鸡真大,不知能不能抓回去喂养。”

    “嘿,还有只鹿,那角长得跟大明不一样。”

    “狼!”

    “砰砰砰……”

    四条野狼,被乱枪打死,可以抬回船上加餐。

    这座山丘之上,居然连小溪都没有,大家只能翻山下坡,在山下洼地找到个天然小塘。一些动物正在塘边喝水,意味着这里的水能喝,李海立即下令先取水回去。

    “啊,我被蛇咬了!”

    “是银环蛇!”

    返程途中,一个倒霉蛋被蛇咬中,吓得立即抽刀砍掉大脚趾。

    其实,那蛇根本无毒,只是长得像银环蛇而已。

    连续带人取水好几趟,几百号人终于喝上干净水。休息半天一夜,第二日继续探查,顺便打猎回来补充食物。

    这里的动物都挺傻,看到人不知道逃跑,因此最初几日收获颇丰。不过动物们很快变聪明了,遇到人跑得飞快,不再随手就能捕获猎物。

    半个月过去,大部分病号都已痊愈,但也有一人没熬住,躺在船舱里病死了。

    朱海已经探完了两座小山,最具威胁的动物是野狼,暂时还没看见老虎啥的。直至翻越第三座山丘,他们看到了一个大湖(其实面积不大)。那湖距离海岸很近,他们若在西海岸登陆,很快就能寻到湖泊,跑进海湾登陆反而绕了远路。

    湖里有鱼,回船上拿来渔网,一网撒下去全是好货。湖边还有各种动物喝水,非常适合打猎,至少不怕没肉吃。

    朱海决定,将这里作为临时定居点,并将此湖命名为“妈祖湖”,是妈祖娘娘赐予他们的福地。

    接下来两个月,旧金山半岛被他们找遍了,居然连一个土著都没发现。

    而且这里气候很好,明明已是夏天,却不显得酷热。

    幸存的两位阴阳师,一个叫胡元,一个叫陈德桂。他们结伴找到朱海:“朱都督,我们至少得在秋天离开这里。”

    “为何?”朱海问道。

    陈德桂说:“此时乃是夏季,我们用气温计连续测量多日,半天居然只有十多度。夏季都如此,冬季哪还了得?怕是比北京都冷得多,这雪起码要积三四尺厚!”

    朱海惊道:“多谢两位先生提醒,秋天咱们就往南走。”

    可惜,这两位大明的阴阳师,不知道啥叫地中海气候。船上的葡萄牙人,倒是知道地中海冬暖夏凉,但阴阳师也没跟他们商量啊。

    于是乎,朱海又加紧探查,驾船度过海湾登岸。

    这里的岸边,密密麻麻全是橡树,而且地势非常平坦。于是,朱海给旧金山半岛取名“福山”,给海湾对面的奥克兰取名“栎木湾”。

    越过那片宽阔平坦的橡树林,便来到山区地带。

    朱海没有带人翻山越岭,而是绕着山脚走,沿途打标记用来定位。往东南绕了数日,突然发现一处峡谷,穿过峡谷之后豁然开朗。

    虽然偶尔崎岖,但一眼望去更像大平原。

    “那是……牛?”

    探索队全都惊呆了,平原上随处可见野牛,跟大明的耕牛长得很像。

    这玩意儿若是抓回去,养几年估计也能耕田吧。

    一个李长柱的船员,甚至流下激动泪水,哭着说:“我家里要是有这么多牛,我哪还用得着出海啊!”

    同伴笑道:“你要是不出海,哪能见到这么多牛?”

    众人提枪朝着野牛走去,还未靠近,那些野牛就吃惊逃跑。

    朱海顿时警醒:“不对,这些牛怕人,它们以前肯定见过人!”

    大家小心翼翼前进,中途搭帐篷露宿,第二天继续出发,每走数百步都插木或垒石做标记。

    突然,只见野牛群狂奔,一伙穿戴奇异的土人出现。

    朱海按捺住内心激动,举起千里镜观察说:“衣不蔽体,武器简陋,只有标枪和飞石。嗯,有几个领头的,腰上还挂着匕首。走,过去看看,一有不对立即放铳!”

463【一把斧头换十块狗头金】

    在欧洲运去马匹之前,美洲本身并没有马。

    因此,那些土著都在徒步奔跑。大概有二三十人,沿途设伏驱赶,不断用飞石和标枪攻击,直至将野牛累死,或者流血流得跑不动。

    土著们并不贪心,只猎到一头野牛,便不再继续追击。

    这些人围着猎物分割尸体,一个身强力壮者,迅速开膛破肚,取出野牛心脏献给首领。

    首领捧着血淋淋的心脏,张口就那么咬下去,其余土著则笑着欢呼。

    只象征性咬了两口,首领就把心脏收好,用枯草拴住挂在肩膀上。野牛尸体被分割成几十份,土著们每人手里都有,不过除了心脏之外,其余内脏都丢弃在原地。

    突然,土著们警惕站起,拿着武器对准远处。

    一共五十人的大明探险队,缓缓朝土著走来。土著没有立即攻击,而是好奇观察对方的衣服,似乎以前没见过这种打扮。

    双方距离二三十步,朱海喊道:“我等并无恶意。”

    土著首领也上前说:“叽里呱啦……”

    鸡同鸭讲,不知所谓。

    李长柱被派过去交涉,这汉子手持铁斧,还特意将斧柄朝向土著,用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土著也派出一人,很快跟李长柱面对面,手舞足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长柱递出铁斧说:“送你,拿着。”

    土著愣了愣,好奇接过铁斧,放下肩上的野牛腿,一斧头劈进牛腿肉中。看着那辟砍部位,土著狂喜,奔回去交给首领,首领也拿着斧头试了几下。

    突然,首领高举铁斧,身边土著大声欢呼,居然围着斧头跳舞庆祝。

    大明探险队都给看乐了,这些土人没见识啊,一把斧头居然高兴成这样。

    土著们跳舞完毕,首领把斧头挂在腰间,带领部下全都走过来。除了牛心,他们把猎来的野牛肉,全部堆放在地面。

    “叽里呱啦……”首领指指铁斧,又指指地上的牛肉。

    朱海也开始笑着比划:“你是说,用牛肉换斧头?”

    首领以为朱海不满意,于是又指向跑远的野牛群,似乎在说可以再猎几头牛补差价。

    朱海看着对方比划好半天,勉强算是懂了,摆手说:“不用,不用,这是送你们的礼物。”

    朱海让人把牛肉搬回去,又指指斧头,一直摆手表达意思。

    首领估计也看明白了,顿时更加高兴,走到朱海身边,叽里呱啦一通言语,又转身指着东北方。

    “这是……邀请我们做客?”朱海嘀咕道。

    副舰船长李广成连忙提醒:“督公,小心为上,别被这些土人害了。”

    朱海说道:“火铳全都填装弹药,一有不对立即作战。”

    土著们扛着牛肉,带领大明探险队出发,大概走了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他们的聚居地。

    都是些茅草屋,而且数量不多,这个部落估计就几百号人。

    而且,聚居地附近居然还有农作物!

    一个探险队员跑过去查看,兴奋跑回来说:“督公,这些土人在种胡豆(蚕豆)!”

    “还有别的吗?”朱海问。

    探险队员摇头:“没了,只有胡豆。”

    洛基山脉作为天然屏障,阻挡了人类的迁徙,也阻挡了农作物的传播,这些土著还没见过玉米、红薯等物。他们主要以狩猎和采集野果为生,也发展出比较原始的农业,只不过种植作物种类比较单一。

    探险队员一到聚居地,这里的土著纷纷前来围观,许多妇女手里还捧着陶罐,看来他们已经学会了制陶。

    首领高举着铁斧,叽里呱啦一阵诉说,又指着朱海这些人,估计是在介绍情况。他又示范铁斧的威力,对着一根木头连砍,引来族人的阵阵惊叹声。

    土著们开始忙活起来,用陶罐烹煮食物。只见他们扔进干蚕豆,又扔进类似草籽的东西,还放入某些不知名的野果,又丢进去一些牛肉和牛油,最后撒进去少许灰黑色的石盐。

    大部分的牛肉用来烤,还知道涂抹浆果调味,闻起来倒是挺香。

    牛肉烤好之后,首领亲自把一块牛腿肉,热情递到朱海手中。并用树叶包裹石盐,自己吃一口肉,再用手指蘸一点盐,以此来示范石盐的正确食用方法。

    朱海好奇舔了一口石盐,除了咸味之外,又苦又涩,也不知含有什么杂质。他让人拿来一包盐,比石盐白净得多,笑着交给土著首领。

    首领蘸了一口,双眼圆瞪,叽里呱啦又是各种比划。

    虽然此时还没有黄种人的说法,但肤色还是很直观的。中国人和美洲土著,同属于黄种人,至少不像面对白种人那么有隔阂。

    双方的第一次会面非常融洽,土著们吃饱之后,甚至为大明探险队表演舞蹈。

    当晚,众人都睡得不好,时刻提防着土著暗算。

    好在一夜无事,翌日清晨,首领主动来找朱海,指着他们身上的腰刀和铁斧。

    “你还想要?”朱海有些不高兴,觉得土著太贪心了。

    首领让人拿来许多兽皮,其中以野牛皮居多。又拿来羽毛制作的帽子,还有精心打磨的石质标枪……各种物品一大堆,全都放在地上,再次指向探险队员身上的铁器。

    “交换?”朱海摇头说,“我们不需要这些。”

    首领非常懊恼,又让族人搜集宝贝,有色彩绚丽的石头,有花纹精美的陶器,甚至有狼牙做成的项链。

    大明探险队员们,不停在这堆垃圾中翻找。

    突然,一个探险队员声音颤抖:“狗……狗头金?”

    这些船员都是在新加坡招募的,而新加坡隔壁就有柔佛金矿,狗头金的传说他们早就听了无数遍。

    朱海连忙过去查看,又递给其他队员,大家一致鉴定为狗头金。

    朱海拿起金子说:“我要这个,但是还不够,十块金子换一把斧头!”

    首领表示听不懂。

    朱海亲自蹲下,在地上画出一把斧头,又画了十个狗头金模样的图案。

    首领这下子懂了,可翻遍整个聚居地,也只有两块狗头金。

    懊丧一阵,首领突然高兴起来,指着西北边不停比划。他指指金子,又指指斧头,接着继续挥手指着西北边。

    朱海也指着西北边,又指着金子,问道:“你是说,那边还有狗头金?”

    首领以为朱海听懂了,手舞足蹈大笑。

    此处之西北方,正是美国淘金热的源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104/ 第一时间欣赏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作者:王梓钧所写的《梦回大明春》为转载作品,梦回大明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梦回大明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梦回大明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梦回大明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