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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4【福山尾章】

    美国西海岸,特别是在加州,到处都有发现金矿!

    其中较大的两次,一次发现于洛杉矶附近,一次发现于南加州。但也就吸引到几百号淘金者,并没有引起轰动,主要因为那些地方遍布印第安人,而当时美国人在此定居的却不是很多。

    现在,土著们要带他们去的地方,正是引起全美轰动的淘金地点——萨克拉门托河与美利坚河的交汇处。

    向东北走了大概三日,大明探险队就在河边树林里,遇到第二个土著聚居地,并且这里的土著数量过千。

    两个聚居地的关系很好,虽然离得很近,却可以彼此互补。

    第一个土著聚居地,能获取石盐、野牛角。而第二个土著聚居地,特产精美陶器,以捕鱼、狩猎和采集野果为生,并且农业更加发达(靠河)。他们经常用石盐交换陶器,各自都不缺食物,繁衍到一定规模就分迁,根本用不着为了生存而打仗。

    而在河流的上游,还有更大的部落,第二个聚居地的土著就是从上游分迁过来的。

    这是北美洲西海岸最适合居住的地方,资源丰富,气候宜人,可谓天生福地。但正因为太富足,人类发展迟缓,甚至还没有进入奴隶制社会。

    打仗和天灾,是人类社会早期的进步源动力,偏偏这里没有战争和天灾!

    嗯,也有水患,但都属于季节性河水泛滥,洪灾退去之后的土地反而更加肥沃。

    两位土著首领交流之后,大部落立即搜集狗头金,当场跟朱海换取了两把铁斧,其族人又是一阵载歌载舞庆祝。

    为了交换更多铁斧,土著们集体出动,带着朱海前往河滩。

    此时的萨克拉门托河与美利坚河的交汇处,跟后世有着非常大的区别。因为上游没建水电站,更没有加州的北水南调工程,相对而言要狭窄得多,并且水流更加湍急。

    顺便一提,二战之后的美国,确实宛若人类灯塔,50年代就能搞北水南调工程。不但整治了北加州水患,还解决了南加州缺水问题。若换成21世纪的美国,如此庞大工程,估计投票就得投他个二三十年。

    在两河交汇的肥沃三角洲,朱海遇到了第三个土著聚居点,那里的部落人数竟有两三千,并且拥有大量种植蚕豆的农田。

    来到河口南岸,所有人眼睛都看直了。

    透过清澈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浅水区域竟然闪烁着点点金光。

    “金沙!”

    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余队员全部冲过去,朱海一时间竟然压制不住。

    李长柱脱鞋挽裤脚跳进水中,双手捧起一把沙子,肉眼可见掺杂着好几粒金沙。他咽口水说:“督公,比柔佛的金河更厉害,这里不是淘金,是捧金啊!”

    眼见越来越多队员下河,朱海呵斥道:“你们慌什么?都上来四处探查一遍!”

    一共两条河,南边那条金沙较少,而且越往上游就越难见到金子。但是北边那条河,简直让人发疯,大家网上走了好几里,居然到处都能看到金沙。

    于是,这两条河都有了中文名,叫做流金河(萨克拉门托河)与闪金河(美利坚河)。

    探寻了一整日,土著们都在找狗头金,居然不知道采集金沙。

    李广成心痒难耐,劝道:“督公,别再探了,快制些沙网淘金吧!”

    朱海指着正在寻找狗头金的土著,笑道:“我们这几十个人,能淘到多少金子?应该制作沙网,让土著帮忙淘金,再用各种铁器跟他们换!”

    “对啊,还是督公英明,咱们可以坐收其利!”李广成拍马屁说。

    可惜这里没有竹子,众人在河边四处搜寻,居然找到了成片的野生亚麻。生活在河边的土著,已经会用亚麻结绳织网了,可惜还不知道纺织麻布。

    朱海把三个土著首领喊来,当场让属下剥制麻皮,教他们编制简易筛子。然后拥有筛子去淘金,把讨来的金沙堆在一起,又在旁边放一把斧头表示可以交换。

    土著们欢欣鼓舞,纷纷学习编制筛子,然后跳进河里去淘金。

    而朱海则在阴阳师胡元的建议下,留下一半人监督淘金,另一半人探查更下游的河流。两河交汇流入一个大湖,探险队员们以为是湖,其实是海湾的内陆延伸,湖水属于含盐量偏高的淡水。

    继续往下,大湖收束,来到一个河谷地带。

    穿过河谷,便是宽阔的海湾。

    胡元手捧着指南针,在用刀子在地上画简易图:“督公,我们绕了一大个圈子,沿着岸边继续往西或西南走,很可能就会回到我们登岸的地方。下次再来,可以直接坐船往东北走,定然能够达到流金河与闪金河。”

    朱海大笑:“那就更方便了!”

    李广成突然说:“督公,我在两个土人村寨都观察过,他们并无什么厚实的御寒之物。既然他们不用御寒就能生存,那这里的冬天,可能也不像胡先生说的那么冷。”

    “怎么可能?”胡元反驳道,“冬天冷,夏天热,这是常识。此地夏天只有十多度,冬天必然奇冷无比。越往北越冷,越往南越热,我们应该赶在冬天之前向南进发。”

    “那可不一定。督公说,大地乃一圆球,”李广成笑着举起拳头,“此拳便是大地,大明在淡马锡(新加坡)之北,但把拳头一翻转,淡马锡岂不是在大明之北。你怎么能说,越往南越热,越往北越冷?”

    胡元顿时懵了,握着拳头冥思苦想。他并非物理学派弟子,只不过自行研究过物理书籍,这个问题明显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朱海笑道:“那便再等两个月,总不能土人能活,我们却被冻死吧?”

    两个月之后,按照胡元计算,已经是大明的深秋。

    温度确实下降了,但令胡元惊讶的是,温度居然只下降了几度,这跟大明和南洋都不一样啊。

    胡元在航海日志中写道:“福山(旧金山)之地,颇多怪异。盛夏时节,最高日温二十度;仲秋时节,最高日温十余度;及至隆冬,最冷时候也不下雪,气温必然在零度以上。如此异常,已非吾之学识能揣测,或许物理大宗师王侍郎可解矣。”

    航海队员的春节,是在福山妈祖湖度过的。

    在这几个月里,他们把周围三百里都探测了,足足遇到六个土著部落。闪金河更上游的部落,那里的土著比较凶悍,族众竟然多达好几千,想要仗着人多抢走他们的铁器。

    朱海果断下令开枪,当场打死十余人,这些土著一哄而散,已经他们是人间行走的神灵。

    同时,朱海又驾船往东北走,穿过一个海峡,再穿过一个河谷,就来到他们之前遇到的大湖,沿大湖往西便是闪金河与流金河。

    如此就来往非常方便,直接坐船去收金子,不用走凶险莫测的陆路。

    当大船驶到河口,那些土著都惊呆了,纷纷趴在岸边祭拜,甚至把朱海奉若神明。

    过了元宵节,船队终于南下,去寻找麦哲伦航线回国。

    而他们离开时,带走了八十多麻袋金子,那些麻袋本来是用来装食物的。

465【正德十九年春】

    整个正德十八年,王渊都是在辽南度过的。

    三月份,夏婵产下一子。因在养马的永宁监城诞生,遂取名王骐。

    嗯,又是儿子,王渊都快哭了,他现在真想要个女儿啊。

    七月份,香香产下一子,取名王骥。

    还是儿子!

    至于正德十八年的会试、殿试,王渊没有回去参与。因为他是礼部左侍郎,回去只能主持,却不能主考和阅卷——礼部官员,负责组织考试,为避嫌不得当考官、阅卷官。

    弟子王崇考上了,险之又险的三榜末尾。但馆考成绩优异,顺利成为庶吉士,目前正在翰林院学习深造。

    今年的状元名叫姚莱,其父是右副都御使兼延绥巡抚姚镆。去年冬,右翼蒙古副汗吉囊南侵,姚镆作为文官巡抚,带领武将主动出击并夜袭,斩杀两个右翼蒙古将领。现在,姚镆已经升为工部右侍郎,被杨廷和扔进工部纯粹是图方便,反正工部已经被王渊掌控了嘛。

    姚镆虽然不是杨廷和党羽,他的状元儿子却跟杨慎混一起。

    没办法,姚莱精通经史和辞章,又一个当世大才子,跟杨慎自然志同道合。历史上,他甚至跟着杨慎去哭门,被嘉靖皇帝狠狠打了一顿屁股。

    今年的榜眼叫王教,物理学派弟子,而且是搞理论研究的书呆子。

    这货喜欢研究天文,每晚苦读之后就观测星象,睡到第二天半上午才爬起来。

    今年的榜眼……是徐阶!

    徐阶怎么说呢,算阳明心学的外围人员。他没有拜入王阳明门下,但整天跟心学弟子来往,讨教过很多关于心学的观点。目前似乎打算依附于王渊,毕竟王渊也是心学门徒,徐阶比较认可心学思想。

    顺便一提,严嵩和王阳明也是老相识。

    当初王阳明离开龙场驿,前往江西庐陵当知县。严嵩正好丁忧守孝,慕名前往拜访,与王阳明相谈甚欢,王大爷觉得严嵩是个有为青年,今后必定能够匡扶社稷。

    话说,徐阶是不是也受到挫折,所以才变得那么隐忍呢。

    历史上,人家可是一榜进士,在翰林院等着大展宏图。因为得罪张璁,居然被贬去做推官,瞬间从天上被打落地下。

    张璁经常干这种事情,他自己一把年纪才做官,于是觉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杨廷和只把王渊的弟子,从庶吉士扔去地方当知州,已经被朝中清流所非议,而张璁直接把所有庶吉士都扔去各部或地方!

    张璁的想法是,这些庶吉士留在翰林院也没屁用,做科道言官更是只会当愤青,还不如送到各部或地方慢慢锻炼。

    想得很好,就是破坏规矩,让当事人难以接受。

    而徐阶得罪张璁,起因更加扯淡。

    张璁竟然上疏嘉靖,请求去掉孔子的王号,降低孔子的祭祀标准。这简直捅了马蜂窝,而那些清流还不敢反对,只有愣头青徐阶傻乎乎跳出来。

    严嵩和徐阶,年轻时都是热血青年啊。

    ……

    正德十九年春,大明航海队南下寻找麦哲伦航线时,王渊也带着妾室和子嗣离开辽南。

    辽南已经逐步恢复十五万亩牧场,佃耕这些土地的军户,大部分转为马户,分到了从军官手里夺回的良田。他们现在归民政官管理,武官想要再次夺田,还得等待天灾,否则靠强硬手段必定惹怒王渊。

    辽东苑马寺的养马数量,已经达到六千多匹。除了诞下的小马驹之外,还有从蒙古、女真手里零星购进的马种。至于什么阿拉伯马,倒是购买了一百匹,走海路运到辽东时,死得只剩下四十多匹。

    同时,玉米、红薯和花生,已经在盖州卫完成推广,复州也有部分土地在种植。估计再过几年,就能推广到整个辽南,并向着整个辽东地区辐射。

    辽南的军户和民户,对红薯不太感兴趣,对玉米则非常喜欢,并且平时都喊作“总督米”。

    王渊和凌相,对官养马制度做了改良。

    官方养马日渐衰败,主要原因并非武官侵占牧场,而是养马军户大量逃亡。这玩意儿属于大锅饭,自然有人勤快有人偷懒,到最后全都变得懒惰。而马匹死亡之后,也是整体负责赔付,究竟谁陪全看官员脸色。遇到马瘟,赔得精光,养马军户全逃了。

    王渊直接编录马户,这些马户归苑马寺直接管理。

    马户正丁五人共养一槽,负责成年马四匹、幼年马一匹。再拨五个余丁贴养,等于十个人养五匹马。但是,其中五个余丁,并不实际养马,他们可以种地或做工,只需每月给钱、给草料便可——这些马户无偿分到土地,有义务给朝廷养马,并且他们不用额外交税和服徭役。

    每苑定有马种额度,比如一苑四千马种。马户们唯一上交给朝廷的税,便是两年交一匹马。马种如果死了,只要他们弄补上新的马种,便不用再赔钱,若不能补马种,就要以十人一组平摊补偿费。一匹马种,养满十年,便归马户所有。

    若遇马瘟,必须上报苑马寺卿,可酌情免除赔偿费用。

    这种规定并不苛刻,马儿一年一胎,允许他们两年上交一驹。如果养得好且运气好,三五年可白赚一匹幼马,任务之外养活的幼马,同样由养马户自行分配。

    如此改革,等于责任到十人小组,不存在大锅饭弊端,并且还让养马户有奔头。

    但肯定有疏漏,若能撑三十年,就算王渊和凌相成功了。至于三十年之后,还得看当时的官僚才干。就算王渊还活着,也已经位极人臣,不可能再亲赴辽东督理马政。

    制度已经定下,辽南军户也服软,凌相更是个有能力的,王渊待在辽南也没啥事儿做了。

    从旅顺口渡海直抵天津港,旦夕即至,两个婴孩也安然无恙。

    天津港因为棉布贸易,已经日渐兴盛起来,港口常住居民大概三四千。这地方,本由天津卫的武官管辖,但现在由天津市舶司管理——天津卫的武官,估计是整个大明最安分的,便是卫城都存在各种外来民政官,更别提海边上的天津港。

    来到工厂区所在河段,繁华得令人不可置信,同时那些黑烟囱也带来空气污染。

    更糟糕的是,烟囱建得不是很高,王渊在船上都能闻见那煤烟味儿。

    不过,并没人抱怨环境。

    当地人提起那些烟囱,大都带着自豪表情,便是普通纺织工人都生活美满。

    王渊定下了规矩,十小时工作制,工人轮班倒,晚上用油灯照明。那些油灯,还有专人看管,免得一不小心引发火灾。

    整个工厂都已完成蒸汽化改造,这里的棉布产量,几乎等于整个浙江,工业化的威力太过强悍。

    王渊登岸进入厂区,居然看到几个白人。

    找来管事的一问,却是嫌南方棉布价格太高,这些欧洲海商打算直接在天津拿货。

    “你们是哪国人?”王渊问道。

    那洋鬼子通过翻译回答:“葡萄牙,只有葡萄牙的商船,才能来到东方做生意。当然,大明把葡萄牙称作佛朗机。”

    王渊又问:“葡萄牙人万里迢迢而来,为什么不做香料生意?便是瓷器也比棉花赚得多啊。”

    洋鬼子笑道:“买卖香料和瓷器,路途实在太遥远,中途可能遇到各种风险。我跟其他商人不一样,我选择购买中国棉布,卖给印度人或奥斯曼人。中国棉布价格便宜,而且质量上乘,在哪里都是抢手货。而且这条航道距离较短、风险很小,几乎稳赚不赔。”

    王渊再问:“印度总督还好吧?”

    洋鬼子说:“我们有一位新总督,他非常英明,比之前那个混蛋好多了。”

    王渊好奇道:“哦,新总督叫什么名字?”

    洋鬼子说:“瓦萨阔·达·嘎马,他是一位航海家,曾经横渡大西洋。”

    王渊表情肃然。

466【心学大佬们回京了】

    王渊为大明带来了许多变化,蒸汽机只是其中之一。

    比如历史上,此时山东临清正在闹饥荒。

    皆因嘉靖和老臣有矛盾,许多地方事务难以推进,导致黄河小范围决口,临清去年属于重灾区,今年春天青黄不接形成饥荒。为了平抑山东粮价,广积二仓的粮米,拿出三分之一减价卖给地方。

    但现在,因为王渊给朱厚照递折子,黄陵冈堤坝已经逐步修缮,并且还多了三道堤防止决口。再加上王渊亲自在临清筑堤挖湖,临清已经近十年没有水患,此处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山东大种棉花造成米价上涨而已。

    仅此二事,王渊至少救了十万人,更让上百万人免受流离失所之苦!

    而城市里的居民,也渐渐习惯了报纸。

    虽然没有王渊,大明也会有报纸。但塘报只发行给官吏,民间报纸多为商贾购买(含有商业信息),直至明末才出现面向读书人的报纸。

    王渊发明的蜡印机,让报纸更易大量印刷,且成本直线下降。如今报纸已传遍大江南北,各种报纸类型五花八门,不但商贾、士子喜欢订阅,就连平头百姓也爱听人读报。

    这次在天津港登陆,王渊来到天津卫城,便看到至少三种报纸。印刷量都不高,发行几百份已算很多,主要提供给本地的读者。

    嗯,天津也有球赛,偶尔还会邀请京城球队切磋。

    在天津逗留一日,王渊正准备乘船,突然后面有人喊道:“前面可是王侍郎?”

    王渊转身望去,顿时有了印象,拱手笑道:“谦之兄,多年未见,风采依然。”

    邹守益笑道:“王侍郎居然还记得在下。”

    “你我同科,岂能忘怀?”王渊邀请邹守益一起坐船。

    历史上的邹守益,本来应该会试第一、殿试第三。只因王渊的出现,邹守益没当成探花郎,以二榜第一名的身份考中庶吉士。

    这家伙甚至都不等散馆,便舍弃庶吉士的身份,回老家钻研学问去了!

    啥意思?

    最顶尖的中央储备干部,而且年仅二十岁,主动放弃一切前途,说要回家专心研究学术。

    这一研究就是十三年,期间拜师王阳明,又苦修了七年心学。

    曾经的弱冠少年,已是三十三岁的中年。并且此人身材修长,容貌俊伟,堪称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股子大儒气息——历史上,邹守益虽非王门首徒,却获得心学各派一致认同,并被认为是唯一获得王阳明真传的弟子。

    两人进了船舱,同科兼同门,自是一番叙旧。

    王渊问道:“谦之兄这次是回京做官?”

    邹守益说:“先去吏部和翰林院报备,至于能不能做官,并无多大区别。我在江西讲学十年,自认已通程朱和心学,想要到京城也传播学问。”

    得,这人不是回来做官的,而是杀回京城传道的!

    阳明心学,已在南直隶、浙江、福建、湖广、江西、贵州、岭南广泛传播,但在北方的影响力还较弱。这次不但邹守益回来了,方献夫、黄绾等人也回来了,都是些归乡讲学十多年的学术大佬。

    王渊想了想说:“兄之大才,当为翰林院编修。但不及散馆而去,恐怕这次回京,只能先做翰林院检讨。”

    “无妨,”邹守益抱拳说,“多谢若虚兄关照。”

    严格来讲,邹守益属于无组织无纪律,庶吉士做了几个月便开溜,追究到底甚至可以剥夺功名。但他自身学问深厚,又有王渊帮着说话,授予从七品翰林院检讨还是很方便的。

    如果王渊不帮着说话,杨廷和党羽把持着翰林院,邹守益又是心学门徒,恐怕回京之后也得一直坐冷板凳。

    邹守益既不聊官职,也不聊学术,而是聊起了江西清田:“去年,陈希冉(陈雍)总算完成江西清田,虽然清得不是很彻底,却也让江西为之一变。唉,他离开江西时,又遇到暴民袭击,差点因此而丧生。”

    “此事我知,”王渊的脸色很难看,“陈希冉在江西数次遇险,可谓九死一生,辛苦清田却遭到贬官。”

    邹守益笑道:“哈哈,我家的田,也被他清走了两千多亩。”

    邹家属于江西大族,自然属于被打击对象。但邹守益这个人,连庶吉士都懒得做,他会在乎家里的田地?这家伙甚至说服父亲,主动把侵占的官田交出来,给陈雍带来了许多便利。

    至于陈雍,下场有点惨。

    辛辛苦苦在江西清田好几年,顺便推进粮税改革,好几次差点被人打死。杨廷和趁着王渊远在辽东,纠集党羽弹劾陈雍残害百姓,朱厚照顺坡下驴就把陈雍给贬官了。

    朱厚照是支持清田的,因此陈雍才能在江西好几年没挪窝。但既然已经清田完毕,那陈雍也完成了使命,皇帝没必要再护着,将其贬官还能堵住大臣们的嘴,何乐而不为呢?

    也不叫卸磨杀驴,等再过两年,如果朱厚照还记得陈雍,给陈雍升官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到时候,杨廷和也不会拦着。他这次弹劾陈雍,并非反对清田,而是为了拉拢更多党羽。陈雍清田得罪了多少人,杨廷和就能拉拢多少人,这属于一本万利的操作。

    至于王渊,自然要护着自己人。等哪天某地有事,推荐陈雍过去便是,一旦立功就能官复原职。

    一路跟邹守益聊着回京,刚到家还没坐热乎呢,礼部祠祭司郎中郑善夫便来求见。

    “先生,新历已经制好!”郑善夫捧来一本历书。

    郑善夫,浙江人,数学家、文学家、天文学家。他本该拜在王阳明门下,这个时空却因新算学和新天文,毅然加入王渊的物理学派。

    历史上,郑善夫曾经上疏朱厚照,说现行历法已不准确,应该测量南北日食的时间差,来推算出现行历法的实际岁差,并请求更改大明现有的历元。朱厚照忙着打仗,怎会在乎历法的事儿?他又劝阻朱厚照不要南巡,被打了三十仗屁股,罚在午门跪了五天,后来病死在赴任途中。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王渊在担任礼部左侍郎之后,便给弟子郑善夫升官,将其从礼部员外郎升为郎中。

    郑善夫希望更改历法,王渊便说:“陛下对此毫无兴趣,但你可以联络钦天监。由钦天监知会各地阴阳官,你们共同把新历先编出来,届时我再帮忙呈送给陛下。”

    于是,郑善夫就去忙活编写新历去了,哪有时间劝谏皇帝不要南巡?

    王渊翻阅着这本新历,也看不出啥情况,只问道:“不会有错漏吧?”

    郑善夫说:“弟子会同钦天监,已编写此历六年,核对过不下十次,定然没有丝毫错漏。”

    王渊笑道:“那我帮你呈给陛下,此功甚伟,估计能换来一个少詹事。”

    郑善夫大喜:“多谢先生提携!”

    詹事府的职务,多为翰林官跳板,不是翰林出身很难兼任。

    王渊推荐郑善夫做少詹事,不仅仅升官那么简单,更是给郑善夫镀金。礼部郎中的原职不变,兼任少詹事,今后熬资历也能做侍郎。

    郑善夫三十九岁,王渊只有三十岁。

    但达者为师嘛,而且还是上级,开口闭口称“先生”并不寒碜。

    (七月新番发新书了,书名就叫《新书》,貌似要跟着王莽混,干翻天选之子刘秀的节奏?)

467【正德新历】

    豹房。

    孩子们在嬉戏,皇贵妃亲自沏茶,王渊与朱厚照对坐。

    “这就是新历?跟旧历也没啥区别啊。”朱厚照翻着刚送来的历书说。

    王渊解释道:“正朔误差大概一天。”

    朱厚照笑道:“误差一天而已,何必劳师动众更改历法?”

    “初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的修正,”王渊说道,“虽然只误差一天,却也关系重大。陛下不觉得,这些年的灾异有些多吗?何不趁此改历,图个新历新气象。汉武帝开创新局面,也有太初改历之功,他的很多新法都是依据新历来推行的。”

    这话对朱厚照的口味,他点头说:“图个新气象也可以。”

    王渊又说:“此历以正德十八年冬至为历元,可称‘癸未新历’,也可称‘正德新历’,亦可沿用旧名为‘大统新历’。”

    朱厚照很喜欢“正德新历”,不过为了顾及大臣,他还是说:“便叫大统新历吧。”

    明代的历法就是大统历,算法沿用授时历,并参考西方的回回历。

    郭守敬编订的授时历,可谓中国古代历法之巅峰,不但吸取历代精髓,而且全凭实测数据。不像太初历,假托黄钟之数;也不像大衍历,牵强附会于易象——这些都跟政治有关,而元代制定历法则不讲政治。

    清代历法,不是中国人主编的,主要编撰人是汤若望。而且乾隆修历时,采用了牛顿的岁实数据,已经不算纯粹的中国历法——民国和新中国的农历,还在沿用这套历法,到21世纪岁差很可能已经超过一天。

    嗯,咱们平时使用的农历,是传教士汤若望主编的。

    如果不考虑朝臣反对,王渊甚至想采用《十二气历》。即以十二节气定月,属于百分之百的阳历,跟月亮圆缺和季节都没关系。

    这种历法,跟后世的公历大同小异,且跟实际天象配合更好,更加便于农业生产。

    沈括提出十二气历之后,遭到北宋朝臣的集体反对。因为这种纯粹阳历,否定了中国的传统农历(阴阳历)。沈括虽然备受打击,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这种历法,将来有一天肯定会被采用。

    可惜,沈括的这一天,得等到辛亥革命之后。

    中国古代天文学,仅从数据来说,可以称得上非常牛逼。

    《尚书》记载,尧舜时期,就已测出一年为366天。尧舜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无法考证,但从《尚书》记载的星象来看,那时应该是公元前2000多年。

    到汉武帝时期,太初历测算更加精密,一年为365.2502天(现代数据为365.24219……天)。

    至于农历使用过久,就会出现岁差现象,这在东汉时期就发现了。并且,贾逵和李梵在改历时发现,出现岁差跟月亮行进速度变化有关,并且还测算出月亮运动速度变化的规律。用科学语言解释,便是月亮轨道近地点的进动——只是他们不知道,地球受太阳和月亮引力作用,也会发生进动现象,也会造成农历岁差。

    因为顾忌朝臣反对,王渊不敢改用阳历,却可以往农历里面加东西。

    比如汤若望主编的清朝历法,就各种往里面扔西方科学数据。

    中国农历是阴阳历嘛,是阴历和阳历的结合,扔起东西来太方便了。历朝历代,修编历法时都在干,把各种新发现往里面扔,如此才有了集大成的授时历。

    王渊又说:“推行新历的同时,请陛下推行时制与分制。今后,官府与军营点卯,甚至是各地科举,都按照某时某分来计算。”

    朱厚照不解道:“为何如此麻烦?”

    王渊笑道:“陛下可以开设钟表工厂,制作钟表卖给各地官府和民间,所获利润皆归内库。”

    朱厚照顿时拍手:“此法不错!”

    王渊提醒:“别卖得太贵。”

    工部改进的钟表,比欧洲更先进,已经有了分针,正在琢磨着如何添加秒针。并且,钟表已经推广到府一级,由各府的阴阳正术管理时间。

    王渊想要借着颁布新历,把“分钟”彻底推向全国——大明早就有24小时概念,不需要王渊进行推广。

    这种推广,看似没啥用,其实跟推广农作物一样重要。

    早期人类认识时间,以天为单位。渐渐有了月,有了年,又有了时辰,再有了小时。每一次有新的时间概念诞生,就以为着人类社会的新发展,“分钟”的诞生将使人类活动变得更精细。

    ……

    朝会。

    礼部尚书毛澄率先反对:“大统历乃诚意伯(刘伯温)所创,由太祖皇帝钦定,怎可贸然改之?”

    王渊手持笏板,不疾不徐道:“大统历沿用授时历,并无多大改动,至今岁差已有一天。毛先生身为礼部尚书,肩负祭祀之责,你祭祀的时间误差一天,难道就不怕宗庙先贤和山川神灵怪罪吗?”

    毛澄瞬间愕然,这事儿不该他反对,他应该鼎力支持才对。

    阁臣毛纪出列说:“颁布新历,劳民伤财,请陛下谨而慎之。”

    新历的颁布,并非说完就了事儿。就像后世更换市县级名称,所有的公函、公章、相关公司和机构,全都得跟着一起改名字。新历也一样,全国相关活动和文件都得改,民间的历书还得跟着改。

    并且,古代信息传播速度迟缓,有可能新历颁发一两年,许多偏僻山村还不知道。若是村里有个秀才,按照老历去参加乡试,躺客栈慢悠悠复习,搞错了一整天怎么办?

    王渊冷笑:“毛阁老明知历法有误,却阻挠新历颁布,放任礼部祭祀出错。究竟,是何居心?”

    毛纪反问:“王侍郎怎么肯定大统历就一定有误?”

    王渊笑道:“看来毛阁老不懂天文。东汉之时,天文官就已经发现,历法每沿用三百年左右,就会出现一天的误差。大统历沿用授时历,从授时历颁布至今,也差不多有三百年了吧。”

    “古人的说法就一定准吗?”毛纪还在嘴硬,主要是这玩意儿推行起来很麻烦,毛尚书不想劳民伤财、惊动百姓。

    传统官僚就是这样,一切都要求稳,最好一潭死水,整个社会都保持不变。

    王渊说道:“古人不一定准,但钦天监多年的观测,却肯定是准的。而且这部新历,是礼部郎中郑善夫,与钦天监官员,还有南北各地阴阳官,花了六年时间一起编订的。毛尚书的天文学识,难道比这么多阴阳官更高明?”

    毛纪默然,难以反驳。

    王渊又说:“而且我记得,毛阁老在做礼部尚书时,还因钦天监推算日食错误,上疏进行弹劾,导致钦天监正被罚俸三月。钦天监推算日食错误,便是由于历法岁差造成的。你不准别人修改历法,又要别人精准推算日食,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毛纪一言不发,直接回到自己的班次,他却是因为日食推算错误,把钦天监正弹劾的罚俸三月。

    没办法,每逢日食,都要提前准备,这跟礼仪有关。

    而且有明文记载,应该如此应对日食:“天子救日,置五麾,陈五兵、五鼓;诸侯置三麾,三兵、三鼓。大夫击柝。凡有声,皆阳事也,以厌阴气也。”

    这玩意儿得动用军队,并且由礼部进行安排。日食一旦推算错误,从皇帝到大臣再到小兵,全都得白忙活一场。毛纪当时担任礼部尚书,怎么可能不因此弹劾钦天监?

    王渊环顾大殿,朗声问道:“谁觉得祭祀山川社稷,就算错了一日也无妨,那就站出来跟我理论吧。”

    这大帽子扣下,还有谁敢反对?

    若是现在反对,今后出现天灾,那就不是皇帝的责任,而是反对修历者的责任。

    正德新历,就此顺利通过。

    而“分钟”概念,也随着新历推行全国。渐渐的,就连朝中重臣,都不问什么时辰了,而是问现在几时几分。

468【老杨又在算计】

    “当当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

    五更天,钟声响起,继而是鼓声。随着钟鼓声响,天还未亮,城门开启,街衢开市。

    勤劳的小商贩,已经早起做准备。

    大户人家的仆役,也纷纷起床做活。如果家里有时钟,还可以趁着钟鼓楼报时,核对自家钟表是否走得准,不准的立即调整时针和分针。

    钟表这玩意儿,根本不用朝廷推广,至少在京城已经自动流行。

    不过每座城市的钟鼓楼,依旧还在兼用传统计时法,靠着日晷和漏刻测算时间。五更天谓之亮更,先敲钟后击鼓;一更天谓之定更,先击鼓后敲钟——即为晨钟暮鼓。

    既然没提前通知,那今日便无朝会,大臣们已经习惯了皇帝不上朝。他们一边劝谏皇帝勤政,一边美滋滋睡到天亮,反正责任都在皇帝身上,自己睡那么晚纯粹是被迫的。

    郑善夫在妻子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完毕,精神抖擞的前往礼部办公。

    作为正德新历的主编者,他这段时间风光无限。虽然因为朝臣反对,没有直接晋升少詹事,却也兼任了左春坊左庶子,给自己镀上一层詹事府官员的金身。

    郑善夫来到办公室不久,礼部右侍郎王瓒便至。

    “王侍郎!”郑善夫立即起身问候。

    王瓒叮嘱说:“今春旱灾严重,又遇风霾(沙尘暴),内阁拟罢端午之庆,陛下检阅骠骑、龙船游宴等皆不再办。对此,礼部已经覆议认同。上谕,礼部挑选日期,督促百官斋戒,遣官祭告山川社稷。”

    郑善夫连忙拱手道:“在下立即去办。”

    郑善夫是礼部祠祭司郎中,在礼部各郎中里面排第二,正好负责各种祭祀活动。

    至于王瓒,已经当了好多年礼部右侍郎,王渊不在京城的时候,都是由王瓒代理左侍郎职位。

    王瓒离开之后,郑善夫立即忙活起来。他先测算黄道吉日,选定斋戒和祭祀日期,接着又挑选勋贵代皇帝主持祭祀。

    忙完这些,郑善夫感觉肚子有点饿,跑去礼部大堂看钟表,却已过了下午一点三十分。

    唤来礼部祠祭司主事,郑善夫刚要分配工作,突然感觉房子在摇晃。

    虽然只摇了很短时间,但郑善夫还是吓得脸色煞白。

    半年前南京地震,如今又北京地震。

    这玩意儿太邪乎了,新历刚刚颁布一个月,京城便接连遭遇沙尘暴和地震。定然给反对改历的官员,留下攻击新历的理由,王渊属于首当其冲者,而郑善夫则必然是背锅的。

    郑善夫连忙去找王渊,可王渊并不在礼部办公。

    王渊上午给太子讲课,下午被皇帝拉去游湖,郑善夫只能耐着性子苦等。他傍晚前往城西王宅,被请进去喝了一盏茶,终于等到王渊骑着马儿回家。

    “先生,今日地震了!”郑善夫道。

    王渊笑着说:“我知道,当时我正在跟陛下一起坐船游太液池。”

    郑善夫提醒道:“新历才刚颁布一个月啊。”

    “不必惊慌,”王渊安慰说,“半年前南京地震,现在又北京地震,必然是以前祭祀出错导致的。新历颁布之后还震,只是新历推行不力而已,督促各地官员认真执行即可。”

    “真没事?”郑善夫问。

    “有我顶着。”王渊笑道。

    接下来几日,弹劾奏章果然无数,大部分把矛头对准王渊,也有少部分逮着郑善夫开喷。

    王渊甘之如饴,郑善夫却如坐针毡,他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啊?

    然后,屁事儿没有。就像王渊所说,颁布新历还地震,必然是新历推广不利的原因!

    ……

    杨宅。

    阁臣毛纪放下茶杯,问道:“新历大事,既遇地震,杨阁老为何不趁机发难?”

    杨廷和笑道:“王若虚圣眷正隆,便是逮到他真正的把柄,陛下估计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别说地震一次,就算京城地震十次,也无法伤及他分毫。既如此,为何要胡乱施为?”

    “伤不到王若虚,可以伤到郑善夫啊!”毛纪不解道。

    杨廷和摇头说:“一个礼部郎中,便是罢免了也无用,必然会招来王若虚反击。他在陛下面前说一句话,顶得上你我说一百句。今日唤你来,是想商量梁叔厚(梁储)的事。”

    毛纪问道:“梁阁老怎么了?”

    “病倒了,卧床不起。”杨廷和说。

    梁储已经七十四岁,本来就身体不好。前些日子地震,把这老家伙吓得摔了一跤,直接昏迷过去,醒来之后便半身瘫痪——中风。

    医生说只要好好调养,还有机会痊愈。

    梁储安养几日,果然有所好转,手臂已经可以抬起,让人扶着也勉强能走路。因此他封锁消息,只说偶然风寒,盼着过一两个月就能康复。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杨廷和很快收到确切消息。

    杨廷和说:“梁叔厚的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多半难以再任阁臣。靳充遂(靳贵)也体弱多病,去年冬天数度请辞,都被陛下挽留在内阁。他若再犯病请辞,陛下恐怕也只能同意。”

    毛纪问道:“趁机推举阁臣?”

    杨廷和点头说:“蒋敬之(蒋冕)的资历足以入阁。”

    “那翰林院和制敕房?”毛纪问道。

    蒋冕现在执掌翰林院和制敕房,他一旦入阁,这些权利都得交出来。

    杨廷和眯眼笑道:“乔希大(乔宇)。”

    “怎能是他?”毛纪大惊。

    乔宇目前是南京兵部尚书,南京百官之首,士林威望非常高。但是,乔宇是杨一清的学生,还是李东阳的忘年交,完全跟杨廷和尿不到一个壶里。

    杨廷和解释道:“蒋敬之(蒋冕)若是入阁,我们已占到最大的便宜。若再推举自己人执掌翰林院和制敕房,不说朝臣反对,便是陛下都会心生忌惮。何不把杨应宁(杨一清)的学生,从南京调回来掌翰林院呢?此事,杨应宁必定同意。不论谁执掌翰林院,都不能是王若虚的人!”

    如今的朝堂局势,杨廷和根本无法一家独大。他靠着贬谪清田的陈雍,拉拢许多中间派的江西籍官员,现在又想着把杨一清拉过去。

    而且,乔宇是保守派,只论政治立场,反而跟杨廷和一致,跟老师杨一清没啥共同语言。

    杨廷和说道:“推举阁臣之事,你去安排一下。”

    杨廷和打得好算盘,梁储和靳贵都有病,眼看是当不了多久阁臣了。如果再拉蒋冕入阁,同时交好杨一清,那他基本上就能彻底掌控内阁。

469【机关算尽太聪明,不如陪皇帝钓鱼】

    梁储真不行了,七十多岁的人,还猛然遇到中风,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静养一个多月,还是无法正常走路,梁储彻底心灰意冷。他虽然胳膊勉强能动,写字却不慎方便,就连请辞奏疏都是让人代笔。

    如此情况,朱厚照也没法挽留,非常干脆的让梁储滚蛋。

    于是,阁臣靳贵,也趁机因病辞职,被皇帝再次挽留,顺便给他儿子和女婿升官。

    咱们金罍金公子,作为靳贵的女婿、王渊的好友,由此当上正四品大理寺右少卿。这货能力还是极强的,而且喜欢较真,纠正过许多冤假错案,可惜跟上司和同僚都关系不好,由此在大理寺的风评极差。

    金罍若是能更圆滑一些,有王渊和靳贵相助,估计早就升任左少卿之职。

    太液池。

    朱厚照最近迷上了钓鱼,经常拉王渊一起钓。这位老兄性格急躁,太监们怕他心情不好,于是每天都悄悄的撒米打窝,还买来许多大鲤鱼扔进池子里。

    又是一杆大货,朱厚照非常高兴,问道:“二郎觉得乔宇如何?”

    王渊回答:“不知,臣不认识此人。”

    朱厚照说:“乔宇有才干,但我不想让他掌制敕房。”

    王渊说道:“那就另择人选便是。”

    朱厚照冷笑:“但此人是杨廷和与杨一清联合推举的。”

    让蒋冕做阁臣,让乔宇执掌翰林院,是三年前皇帝与杨廷和的政治交易。但当时还未正式任命,乔宇突然来了一封奏疏,劝谏皇帝不要再御驾亲征,把朱厚照气得直接收回成命。

    朱厚照和乔宇,是在南京认识的。

    宁王谋反之时,乔宇坐镇南京,各方面都应对自如。朱厚照巡幸南京时,便把乔宇招来奏对,君臣二人相谈甚欢,皇帝遂有心提拔重用。

    结果因为劝谏诏书,朱厚照终于明白,乔宇跟石玠是同一类人。他当初提拔石玠,满以为可以通过石玠掌控户部,结果石玠却站在清流一边。后来又打算提拔乔宇,任命文书还没发出去,乔宇的劝谏奏疏就到京了。

    杨廷和选择推举乔宇,除了拉拢杨一清之外,也是因为发生过这档子事。如此,即便乔宇执掌制敕房,也不是跟皇帝一条心的。

    朱厚照说:“不如二郎也推举一人。”

    王渊想了想,答道:“林俊,林见素。”

    朱厚照居然毫无印象,问道:“此人是何来历?”

    王渊说道:“致仕左副都御使,正德四年启用,正德六年论平乱之功而请辞。曾平定江西匪患,也曾平定四川民乱。”

    朱厚照顿时发笑:“此人可用矣!”

    这就太有意思了,正德四年,刘瑾当权,林俊居然能被启用。正德六年底,李东阳掌权,但大部分事务交给杨廷和,而林俊偏偏选择在这种时候请辞。

    若为杨党,正德四年绝对启用不了。若为阉党,也熬不到正德六年,而且还是在立下平乱大功之后辞职。

    其实,林俊也是清流,而且是清流中的实干派。

    林俊既厌恶太监,也不满李东阳和稀泥,更看不惯杨廷和拉帮结派。他平定江西匪乱,连封赏都不要,死活闹着辞职,就是被杨廷和安插心腹、排除异己的行为给恶心坏了。

    这个人如果执掌翰林院和制敕房,绝对没有杨党的好果子吃。至少,在翰林院任职的杨党,会被林俊视为攀附之徒,从而遭受到刻意打压。

    王渊又说:“宁王谋反之时,林见素得知消息,令家仆星夜奔驰三千里,送来他亲自铸造的佛郎机炮平乱。”

    “他还会铸炮?”朱厚照顿时更加满意。

    王渊笑道:“他还支持开海。”

    朱厚照说:“那便是此人了!”

    ……

    “什么,重新廷推?”杨廷和非常惊讶。

    司礼监派来的传旨太监说:“陛下对这次廷推不甚满意。”

    等太监离开,杨一清叹息道:“乔希大(乔宇)太过耿介,上次的劝谏奏疏已经忤逆了陛下。”

    杨廷和对此非常无语,蒋冕三年前就该入阁的,当时皇帝都已经答应了。就因为乔宇的一封奏疏,把事情全给搅黄了,这人咋就不知进退呢?

    历史上的乔宇更头铁,正德南巡时硬刚江彬,把江彬气得派杀手行刺,因南京守备太监王伟相救才得活命。嘉靖继位之后,他直接被招为吏部尚书,又跟皇帝闹起来。他明明不是杨党,并不抵制嘉靖认亲爹,却突然站在杨廷和那边,反对嘉靖启用张璁、桂萼、席书等人,认为这些人都是投机之徒。

    这货不愧是杨一清的学生,虽然政治理念不同,脾气却跟杨一清差不多。对事不对人,又坚持原则,而他的原则很多时候不咋地。

    既然皇帝不满意,那只有重新廷推了。

    然后,杨廷和非常郁闷的发现,陪推之人居然是跟他有矛盾的林俊。

    林俊作为候选人之一,消息刚刚公布,瞬间让清流中人欢呼。即便是杨廷和的“党羽”,很多也投票给林俊,林俊在清流中的威望,竟然不必杨廷和逊色多少。如果只比声誉,林俊甚至超过杨廷和!

    只因林俊的清流形象,堪称完美。人家在成化朝,就硬刚过权阉梁芳,被宪宗一怒之下贬为判官,当时杨廷和还在翰林院混日子呢。人家在弘治朝,就出手教训过宁王,还因此被宁王陷害受罚,那时杨廷和还在给朱厚照讲课呢。

    而且林俊立功无数,提拔过许多青年俊才,并且只论才干不论派系,哪像杨廷和一样排除异己?

    科道言官,更是将林俊视为偶像。因为林俊每次得罪皇帝、太监和权臣,被扔到地方都能立功升迁,无论是平乱还是治民都政绩累累。这是所有言官都想活成的样子,在中枢不畏强权,在地方经世济民。

    如今正三品以下的言官,还没资格参与廷推,但他们听说林俊是候选人,纷纷上疏请求皇帝把林俊召回来。

    朱厚照这才警醒,林俊居然是一群喷子的偶像,召回来之后不会给自己添堵吧?

    “岂有此理!”

    杨廷和这次是真失态了,回到家以后,一脚将太师椅踹翻。

    杨慎问道:“父亲何故如此?”

    杨廷和说:“林见素要回来了。”

    杨慎说道:“林见素之清誉,天下皆知;林见素之才干,海内俱闻。他能回朝,是一件大好事啊。”

    杨廷和说道:“林见素跟为父有嫌隙!”

    杨慎劝道:“父亲,君子和而不群,小人群而不和。父亲与林见素皆为君子,一点嫌隙而已,不必记在心上。”

    杨廷和更加郁闷:“说了你不明白。”

    杨慎前几年辞职,现在已经复官,并且升为翰林院修撰。这厮的仕途也算不顺,又是回乡丁忧,又是患病休假,中途还辞职几年,到现在居然才混得一个王渊刚中状元时的官职。

    并且,杨慎虽然才华横溢,却毫无政治嗅觉,如今还保持着天真烂漫。

    杨廷和叹气道:“不论如何谋划,都抵不过佞臣一句话,我是争不过王若虚了。”

    杨慎居然帮着王渊说话:“父亲,王二郎并非佞臣。他在战场立功无数,都是冒死拼杀出来的。他开海虽然招惹非议,却让国库宽裕了许多。这两年督理马政,在辽南三卫置民政官,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父亲今年已经六十五,而他王二郎才三十岁,又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父亲若与王二郎联手,岂不相得益彰?等今后父亲致仕,王二郎再出任首辅,则为天下社稷之幸矣!”

    杨廷和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只能慨叹道:“你呀,还是去吟诗唱词吧。”

    杨廷和为啥如此郁闷?

    他顺利把蒋冕送进内阁不假,翰林院却被跟他有矛盾的林俊掌控。

    并且,王琼入阁了,皇帝钦点的,朝臣们拦都拦不住。

    王琼之前可是牵连进江彬的案子,按道理没有一丝入阁的可能。但皇帝就是要让他入阁,并且亲自出来给江彬案定性,说王琼跟江彬没有任何瓜葛。

    王琼入阁之后,其心腹王宪接任兵部尚书,王渊的同党王瓒调任兵部左侍郎。

    现在,内阁大臣排名依次为:杨廷和、靳贵、杨一清、毛纪、蒋冕、王琼。

    六位阁臣,杨党占了三席,且靳贵多病不理事,杨廷和可谓已经掌控内阁。

    但这有啥用?

    制敕房和翰林院的林俊跟杨廷和有矛盾,吏部尚书廖纪是个不听话的,吏部左侍郎汪鋐是帝党。兵部尚书是王琼的心腹,兵部左侍郎王瓒是王渊的同党。户部尚书黄珂是王渊的岳父,仓场侍郎席书是王渊的座师。工部干脆就是王渊的后院。礼部尚书毛澄虽然是杨党,但早就被王渊联合王瓒给架空。

    堂堂内阁首辅杨廷和,如今竟然只能完全掌控刑部!

    王渊根本不需要去争什么,就如杨廷和说的那样,再怎么谋划也抵不过佞臣一句话。

    只能控制内阁,无法控制六部,那等于屁用都没有。还不如把蒋冕留在制敕房和翰林院呢,至少还能提携后进庶吉士,杨廷和费尽心机让蒋冕入阁,结果把翰林院的权柄也丢了。

    更恶心的是,杨廷和还不能像张居正那样,利用科道言官来架空六部。

    首先他没有皇帝的支持,科道言官不会那么听话。其次,都察院的大佬当中,只有一个彭泽是杨党,其他的都不用看杨廷和脸色。另外,六科那些小年轻,都把即将回京的林俊视为偶像,估计还会反过头来攻击杨廷和。

    杨廷和猛然发现,他把蒋冕抬进内阁,竟然让自己的权柄瞬间缩水。

    王渊啥都没做,只负责陪皇帝钓鱼聊天而已。

470【心学大兴】

    三十八岁的聂豹,恭恭敬敬给王渊行礼:“拜见师兄!”

    “文蔚兄年长,不必如此拘礼,”王渊回礼作揖,拉着聂豹入座,“老师身体可好?”

    聂豹说道:“偶尔犯病,大致无虞。”

    王渊笑道:“文蔚兄在华亭,做事真真漂亮,今年考满全国第一!”

    聂豹谦虚道:“不过是践行心学而已。”

    聂豹乃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华亭知县。刚刚上任,就遇百年大旱,华亭县颗粒无收。

    他首先对皂吏开刀,迅速摆平那些积年老吏。接着又拿文吏开刀,追回贪墨税银一万八千六百两、米五千六百余石,那文吏在朝中有亲戚做一品大员,却被聂豹带着几个皂吏拿下。

    有钱有粮,聂豹立即开始赈灾。同时清查县内庙田,把和尚侵占的良田,分配给无家可归的灾民,逼着和尚们帮忙赈灾。

    接着,聂豹又拉拢当地士绅,说服士绅也出粮赈灾。徐阶就是那时认识聂豹,并跟随聂豹研习心学,成为没有正式入门的王阳明再传弟子。

    赈灾完毕,聂豹整顿吏治,定下各种规矩,并以身作则遵守,华亭官吏竟无人敢犯。

    聂豹在华亭当了六年知县,疏通水渠三万多条,修复废塘一万两千多口。由此彻底解决县内缺水问题,粮食产量大增,并且废除苛捐杂税,几年时间共有三千两百多户逃户(上万人)主动回乡安居。

    如此恐怖的政绩,谁都别想压住,这次考满被评为全国第一。

    “朝廷对文蔚兄的安排,可有定下?”王渊问道。

    聂豹回答:“已经定下,廖尚书亲自指派,令在下巡按福建。”

    知县是正七品,巡按御史还是正七品,看似聂豹只是被平调而已,其实已经入了吏部大佬的法眼。

    众所周知,总督和巡抚很牛逼,却被小小的巡按御史牵制。而且朝廷明文规定,地方科举、处决重刑、审理冤案、参(弹劾)拔(提拔)官吏、纪(记录)验(验证)功赏,这些事情督抚都不得插手,全是巡按御史的职权范围。

    王渊担任浙江总督时,就被浙江巡按御史恶心过好几次,不过他们又因惩治溺婴而握手言和了。

    从知县直接变成巡按御史,聂豹已然一飞冲天,下次升职很可能是知府!

    王渊点头道:“廖尚书为政,一向对事不对人,也不问出身和派系。很可能是文蔚兄考满全国第一,把廖尚书也惊动了,亲自跟户部和都察院联络,任命你为福建巡按御史。”

    总督、巡抚和巡按御史,本职往往隶属于都察院。但在挑选官员的时候,却以吏部的意见为主。比如任命湖广巡抚,吏部跟户部商量着办;如果是辽东巡抚,吏部需跟兵部商量着办。若有意见分歧,由吏部发起并主持廷推,最后交给皇帝来定夺。

    聂豹笑道:“无论担任何职,不过‘忠君爱民’四字而已。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弊,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便是信,发之治民便是仁。”

    王渊赞道:“文蔚兄深得心学三昧矣。”

    聂豹连忙说:“略知皮毛而已。”

    两人又闲聊一番,便结伴前往城南物理学院。

    邹守益、方献夫等心学传人,都已经在京城安顿下来。只不过,邹守益当上了翰林院检讨,而方献夫还慢慢等着补缺。他们在京城开堂讲学,传播心学大道,有时在街上讲,有时也借物理学派的讲堂。

    此时此刻,讲堂内外聚集数百人,有物理学派弟子,也有被吸引过来的普通读书人。

    邹守益站在台上说:“良知者,虚无定体,又无所不包;它知善去恶,而自然流行。良知,既虚无又自然而发,常寂常感,常寂常明,没有动静之分。因其充分完备,故意人力加损之,皆非良知的本来面目……如何致良知?吾师阳明公曾言,应当有戒慎恐惧之功。我认为,阳明公的戒慎恐惧,便跟程朱二贤的主敬、持敬、居敬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存天理、灭人欲……”

    听到这里,聂豹瞬间皱起眉头,他觉得邹守益在曲解阳明心学。

    又认真听了片刻,聂豹都懒得过去辩解,直接选择跟王渊辞别离去。

    明代中期的阳明心学,虽然流派众多,却被后世研究者归为三派,即:王门左派、王门右派和王门传统派(日本研究者则分为:归寂派、修证派和现成派)。

    王门左派以泰州学派为主,创始人是王艮。

    为啥叫左派?因为太激进。民用即为道,对老百姓有利的就是道,每个人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在践行大道利国利民,就连商贾合法经商都是在践道。

    而王门右派以归寂派为主,聂豹正是代表人物之一,只不过他目前还没开宗立派。

    聂豹认为,天理应在寂灭静虚中寻找。他这派是要做圣人的,吾日三省吾身,修身治国平天下。认为匡扶社稷、救济万民,只有士大夫能做到,每个士大夫都应该修身持正,先约束自己,再去感化别人。

    至于王门传统派,代表人物即为邹守益。他们首先承认程朱理学,再于理学基础上发展心学,相当于对程朱理学的改良。

    右派遇到传统派讲学,能听得进去才怪了!

    历史上,心学发展到晚明,又出现一个修正派(东林派)。东林派跟王门右派的思想非常接近,都是“尊德性”。只不过嘛,实际操作当中,很多东林派都是让别人“尊德性”,自己有德无得就很难说了。而以聂豹为代表的王门右派,是自己践行道德,再去感化万民。

    至于王门左派,后来发展出“狂禅派”和“实学派”。

    狂禅派,似儒非儒,似禅非禅,主张打破一切桎梏,扫除一切道理束缚,这样才能回归“天理”的本来面目。即,追求思想大解放。

    实学派,则非常有意思。厌弃从汉代到明代所有儒学套路,只遵从孔孟的原始思想,主张兼容并包,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比如跟利玛窦一起翻译《几何原本》的徐光启,严格来说就属于王门心学之实学派。另外,张居正和海瑞,也是实学派的代表人物。这派发展到明末,核心理论即:解放思想,舍虚求实,一切归于实践和实用,并且反对阳明心学(其实是反对走向务虚的心学)。

    可惜,在晚明诸多心学流派当中,官场以东林派占上风,实学派的朝政影响力没那么大。

    直到满清入关,明代百花齐放的大思潮,被扼住脖子直接宣告死亡,鸦片战争之后才终于开始复苏。

    为啥把王阳明奉为圣人,看以上叙述就知道了。他的心学思想,影响了整个明朝的中后期,从官场到民间的各种思潮,全是阳明心学的变种和分支。

    聂豹离开了,王渊继续听讲,听着听着也走人。

    邹守益的心学思想,实在太过传统,啥事儿都往程朱理学上套。物理学派虽然也篡改程朱理学,但都把朱熹当工具人,而邹守益则是真把朱熹奉为圣贤。

    但是,思想相对保守的士子,还就吃邹守益这一套!

    邹守益回京只一个多月,正式收徒就有十多个,另有数十人定期跑来听他讲学。

    方献夫讲学刚好跟邹守益相反,这位老兄直接狂踩朱熹,把朱熹贬得一无是处。他推崇孟子,“知本”是方献夫的核心思想,格物致知是为了体察万物之本,用来探求自己的本心,再将自己的本心与圣人之心契合。

    一些不喜欢研究数学物理,又不咋待见朱熹的士子,纷纷拜入方献夫门下为徒。

    这两位虽然核心理论迥异,却都认同致良知、知行合一。再加上再京城发展多年的物理学派,北直隶士子居然张口闭口谈心学,已经成了一种学术潮流时尚,导致下一届顺天府乡试,出现大量阐述心学的应试文章。

    心学门徒都不隐藏了,考得中就考,考不中拉倒,反正写文章时要痛快!

    南方数省的乡试,也有这种情况。搞得许多老学究主考官,在阅卷完毕之后,专门跑去问心学是啥,咋到处都有“致良知”、“知行合一”等字眼?

    心学,蛰伏十余年,已经开始大兴!

471【林见素】

    心学在京城的突然发力,顿时惊动了思想守旧派。

    非常奇怪的是,杨廷和虽然喜欢排除异己,在学术上却显得非常大度。

    诸多大臣投书杨廷和,希望禁止心学传播,杨廷和却并没有这样做。他虽然也反对心学,却只建议科举不得采用心学思想,民间讲学随便怎么搞都可以。而且,杨廷和仅在会试禁止心学,各地乡试他都一概放过了。

    正德十九年五月,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张忠,代替皇帝批复杨廷和的拟票。大致内容为:科举抡才,关乎社稷。会试与殿试,不得使用生僻字,内容不得哗众取宠,应试文章不得辞藻浮华,以老成持重之文风为上佳。

    王渊都没法反对,因为杨廷和对心学只字不提。

    但杨廷和这般做法,却给心学定性了,就是哗众取宠而已。你在民间怎么传播都行,甚至乡试都能玩,不准带到会试和殿试中来!

    江南士子郁闷死了,而且不是因为心学。

    这几年,会试文章愈发华丽,就连阅卷官们,都渐渐喜欢妙笔生花的文章。现在杨廷和搂草打兔子,把华丽文章也顺便禁掉,江南士子就喜欢玩这个啊,让他们老老实实写质朴文章很难受的。

    七月,林俊到京。

    能来得这么快,纯粹是因为走海路。

    包括出京递送文书的吏员,只要目的地是在沿海省份,也喜欢在天津坐船南下。因为朝廷发的路费还是那么多,走海路可以省钱省时间。

    林俊接到朝廷召唤,直接从莆田坐船就来了。他是乐意接受新事物的,一把年纪了还自造佛朗机炮,而且跟王阳明属于忘年交。

    林俊到京的次日,还住在客栈里,便有无数言官前往拜见,一大群喷子想见见偶像。

    王渊稍微要矜持些,等林俊租好房子,这才前去拜见:“见素公!”

    “若虚且坐。”林俊笑道。

    林俊租的房子很有意思,既不奢华,也不寒酸。他能自己造炮,可见家底殷实,对钱财不贪亦不排斥。

    家仆奉上茶茗,林俊说:“刚到京城,就听说会试文章有了约束,无数江南士子怕要因此遭殃。”

    王渊解释道:“禁止浮华文章,只是顺带而已,主要是为了禁止心学。”

    林俊讥讽道:“杨阁老也是小气,我虽然不怎么认同心学,却也不会管年轻士子们喜欢哪样。”

    王渊笑道:“杨阁老已算大度,至少乡试没禁。”

    杨廷和是真的大度,历史上,心学被全国范围内禁止过两次。

    一次是桂萼鼓动的,一次是张居正发起的,起因跟学术思想无关,全是出于政治原因。

    桂萼跟王阳明产生矛盾,那还只是其次,真正原因是心学弟子在朝当官的太多。可没有鸟用,嘉靖虽然把心学定为“伪学”,可嘉靖中期的朝中大佬,却有一堆心学传人——共出了一个首辅,一个礼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两个兵部尚书,两个刑部尚书,还有好几个南京各部尚书。

    而张居正呢,自己就算半个心学传人,他曾是王阳明弟子顾东桥的门生,他信奉的实学也是王门心学左派的变种。张居正禁止心学传播,是因为心学大佬何心隐反对一条鞭法,同时也发现心学的影响力太大,已经干扰到他推行新政。

    相比桂萼和张居正,人家杨廷和多大度啊。

    林俊却说:“杨阁老不是大度,他是没那个威望,出了京城谁理睬他啊?”

    “都一样。”王渊笑道。

    林俊又说:“这次北上,我在浙江停留数日,跟你的老师有过交谈。他说,你想变法改制,这是不是真的?”

    “有此想法。”王渊回答。

    林俊问道:“打算何时变法?”

    王渊说道:“变法已经开始,但只在局部施为。想要全国变法,至少得等到晚生入阁之后。”

    林俊叹气:“等你入阁,我怕见不到了。我老年体衰,还能再活几年?”

    王渊连说:“先生长命百岁。”

    “哈哈,别长命百岁,能再活十年,我就心满意足了。”林俊大笑。

    事实上,王渊本想推荐老师执掌翰林院。可王阳明如今正丁忧在家,他的父亲王华刚死两年,还有一年才能服丧期满。

    王渊介绍情况:“杨党之人,内阁占了一半,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张永,也跟杨阁老走得很近。”

    林俊毫不掩饰的埋怨说:“皇帝真是糊涂了,居然弄出什么秉笔太监,他就不怕太监操弄国器?我回来做官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疏劝皇帝把秉笔太监给废了!”

    王渊狂汗,这位不愧是言官们的偶像,果然是个会挑事儿的。

    王渊说:“以陛下之性格,恐怕不会裁撤秉笔太监。见素公可以婉转一些,就说太监既然掌司礼监印,便不能再兼任秉笔,否则自己朱批、自己盖印,太监岂不是成了皇帝?”

    林俊摇头道:“掌印和秉笔分开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换一个张永的人。既然要劝谏皇帝,就要一竿子到底,直接把秉笔太监给废掉!”

    王渊有些懂了,为啥以李东阳的心性,居然都不待见林俊,这位老先生性格好刚啊。

    王渊头疼道:“见素公,你如此行事,恐怕制敕房和翰林院的主人,顶多明年就要再换了。”

    林俊无所谓道:“换就换,大不了我再辞官。反正一把年纪了,不掺和朝中烂事,致仕归乡还能多活几年。”

    王渊只能敞开说:“那请见素公稍微忍一忍,等阳明公丁忧期满,您再直谏皇帝如何?”

    林俊想了想,眨眨眼:“也可以,就等王阳明服完丧再发脾气。如今这个皇帝,连他爹都不如,他爹还气得我辞官呢,我在他手底下当官会折寿的。”

    王渊哭笑不得。

    聊完正事,林俊突然问:“听说你会铸钢炮,在浙江一口气铸了几十门佛朗机钢炮?”

    “此事不假。”王渊说道。

    林俊顿时来了兴趣:“我也会铸佛郎机炮,不过我是以锡为范,用铜来铸成。你怎么能铸钢?”

    王渊解释说:“以石墨混合黏土做坩埚,石墨耐火,可以承受高温。再给铁料里加玻璃、石灰等物助燃,让炉温提升到可以融化钢水的地步。”

    “妙啊,”林俊立即起身往外走,站在门口看了看,指着院子说,“这里可以造炉子,明日我便请工匠,你来教我怎么炼钢。”

    王渊不知如何回应,老子是让你回来执掌制敕房和翰林院的,可不是叫你来炼钢玩票的啊!

    林俊这还不算完,又说:“我在天津看到好多黑烟囱,听说是什么蒸汽机在织布。蒸汽机也是你研制的?蒸汽如何能织布呢?”

    王渊说道:“见素公若有兴趣,可以去城南物理学院。”

    林俊果然去了物理学院,跟掌院王晹交流之后,竟然当场加入物理学派。只不过嘛,他资格太老,不排任何辈分,算是物理学院的镇山之宝。

    这一日,王渊正在教林俊炼钢,家仆突然来报:“老爷,探海提督回京了,陛下召你立刻去豹房!”

472【印加帝国之使节】

    跟出发前相比,朱海整个人瘦了一圈,甚至瘦得都有些脱相了。

    而此时的豹房花园里,不仅有皇帝和朱海,还有一个穿着奇异的家伙——印第安人!

    “二郎来啦,快坐!”朱厚照笑着招手。

    王渊说道:“谢陛下。”

    朱海也连忙作揖:“见过王侍郎。”

    王渊拱手道:“朱督公辛苦了。”

    那个印第安人非常聪明,居然看出王渊是大人物,立即赤脚匍匐跪拜。光脚并非穿不起鞋子,而是他们的传统,朝拜尊贵者必须赤脚觐见。这货身上甚至有金饰,看样子地位很高,而且拥有一定的文化水平。

    更扯淡的是,这印第安人居然用汉语说:“幸会。”

    王渊感觉非常稀奇,朝此人拱手还礼,又问朱海:“他还会说汉语?”

    朱海笑道:“此人跟咱们一起在海上漂了几个月,又在南洋住了一个月,已经能说些简单汉话了。不过他的汉话很糟糕,估计以为‘幸会’是‘拜见’的意思。”

    王渊问道:“朱督公能详细讲一讲吗?”

    朱海说道:“泰西人(麦哲伦)的航海图,根本就用不上。咱们刚开始沿着航海图走,结果逆风逆水,只能又回南洋,第二年北上经日本出发。在海上飘了几个月,便看到了极东之地。咱们登岸的地方,气候非常好,夏天只有二十度,冬天也有好几度,可谓四季如春。因此,在下就把此地命名为‘福山’,并在福山西北面发现金矿。”

    王渊还记得些高中地理知识,一听就知道是地中海气候,且美洲的地中海气候,是以旧金山湾为中心辐射出去的。

    朱海率领的航海队,很可能发现了旧金山!

    朱海又说:“今年春天,在下率队返航,想南下寻找泰西人的航线。结果航线没找到,却在中途遇到泰西军队!”

    “泰西军队?”王渊非常惊讶。

    “准确的说,是西班牙的军队,”朱海解释道,“那里有个土著大国,人口无数,幅员辽阔,已经被西班牙征服。有些土著,甚至会说西班牙语,正好我船上有佛郎机人,也会说西班牙语,因此大概知道一些情况。”

    所谓土著大国,即阿兹特克帝国,地盘大概在后世的墨西哥。

    正德十四年,西班牙人来到阿兹特克帝国,受到土著皇帝的热情接待。因为他们高大白皙,跟传说中的羽蛇神非常类似,土著们将西班牙人视为神的后裔。

    阿兹特克皇帝出于统治目的,声称自己被羽蛇神眷顾,神灵派来后裔帮助他统治国家。

    西班牙人就此成为特权种族,他们淫掠妇女、抢劫财货,渐渐被土著百姓所仇视。但皇帝骑虎难下,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于是选择维护西班牙人,反而去镇压自己的臣民。

    西班牙人得寸进尺,居然绑架皇帝,严刑拷打逼着皇帝交出所有财宝。

    城中已经发生骚乱,西班牙人把皇帝作为人质,想要先逃离城市再说。混乱当中,皇帝死于非命,西班牙人因带了太多财宝,也完全失去组织度,黑夜坠湖溺死一批,又被追兵给杀死一批。

    逃回殖民地的西班牙残兵,在古巴总督的支持下,召集军队进行复仇行动。

    他们带来战马、火炮和火枪,又纠集不满皇帝统治的部落,组建成西班牙、土著联军进行反攻。

    阿兹特克帝国,就此覆灭!

    王渊问道:“你们跟西班牙人打仗了?”

    朱海点头道:“打过几场。咱们登岸探查情况,便看到一群西班牙人,正在洗劫土著部族。本来没想着帮忙,那些西班牙人,却突然朝咱们放铳。咱们人多,这一仗打赢了,还抓了两个西班牙匪徒来审问。得知此国已被占领,就立即收集淡水离开,生怕有西班牙援兵赶过来。”

    “然后呢?”王渊问道。

    朱海说道:“南方还有更大的土著国家,而且西班牙人,正在跟这个国家打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咱们逮着双方交战的时机,立即对西班牙人发动进攻。把西班牙人打跑之后,土著对咱们非常感激,还带着咱们去见那里的国王。”

    这真是赶巧了!

    西班牙人在征服阿兹特克之后,也不懂得治理,整天只知道抢劫。今天抢这个部落,明天抢那么部落,三年时间几乎把那里给抢遍了。于是他们派出船队南下,想要寻找新的国家继续抢,很快就遇到印加帝国,并且一路跟印加帝国打仗。

    而朱海的船队,正好跟在西班牙船队后面,帮着印加土著把西班牙人狠揍了一通——西班牙南下的探险船队,只有两艘船,船员百多个。直接被朱海弄死好几十人,还击沉了西班牙的一条船。

    王渊问道:“这更南边的土著国家,又是什么情况?”

    朱海答道:“这个国家,国名叫‘塔万庭苏龙’。他们的国王被称为‘印加’,主要祭拜太阳,也祭拜月亮和星宿。国王以下有贵族和祭司,他们会冶炼金银铜锡,但就是不会冶铁,兵器也全是铜器。他们有高大的城池,还建有驰道和驿站,全国都被驰道连起来。还种了许多作物,这次咱们带回来一些。有一种牲畜特别奇特,似羊非羊,似马非马。”

    印加帝国的真正名字,音译过来便是“塔万庭苏龙”。“印加”不过是称号,类似于“皇帝”、“国王”、“独裁者”。

    印加帝国非常发达,有自己文字,会冶炼金属(不能炼铁)。建筑工艺也非常高超,不但修建水渠和梯田,还在山区修建沟通全国的道路,最长的一条道路足有3200公里。

    此时此刻,是印加帝国的全盛时期。

    历史上之所以被西班牙覆灭,是因为老皇帝死后,两个皇子争夺皇位,双方兵戎相见内耗严重。再加上西班牙人带来瘟疫,印加帝国完全陷入混乱,被百十号西班牙人给各个击破了。

    “咱们给土著国王赠送贺礼之后,国王也回赠了许多礼物,”朱海指着身边的印第安人说,“这是他们派出的使臣,是一个祭司的儿子。”

    我去,印加帝国往大明派遣使臣?

    王渊问道:“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朱海说:“没有按那个泰西人的航海图,从福山一路南下,都是顺风顺水。到了南边,风向和水向都变了,顺风顺水就可以回来。就是淡水不够,回来的航道很少遇到暴风雨,咱们在海上只换了一次水。很多船员都因喝腐水生病了,去时有568人,回来只剩317人,还包括5个土著在内。”

    也即是说,这次前往美洲,一共死了246人。

    印加使团本来有8人,中途也死了三个。淡水是足够的,可惜变质了,能不能活全靠体格。

    就拿历史上的麦哲伦船队来说,回到欧洲死得没剩下几个,却成功带回去四个印第安人。

    朱厚照一直没吱声,此时突然说:“二郎,这次探海还带回了金子,你猜那些金子有多少?”

473【羊驼】

    印加使节团首领,名叫瓦库,意为陶器。

    瓦库的父亲,是科亚苏龙的大祭司——印加帝国本名“塔万庭苏龙”,拥有四大行政区,分别是钦察苏龙、库蒂苏龙、安蒂苏龙、科亚苏龙,其中首都在科亚苏龙辖内。

    瓦库是父亲的第四个儿子,他天生属于统治阶层,却又无法继承大祭司职位,顶多能被任命为一些中小部落的祭司。

    瓦库喜欢天文、绘画、数学和音乐,经常仰望星空,思考天空是否也有人类居住。大神韦拉可卡在造人的时候,为什么不给人类插上翅膀呢?那样就可以飞到天空了。

    印加人确实信奉太阳神,但在太阳神之上,还有造物主毕拉哥恰。

    造物主毕拉哥恰之下,还有大神韦拉可卡,祂创造了大地、人类和一切神灵,包括创造太阳神。祂是人间一切的来源,因此不用划圣地,不用建神庙,只需向祂真诚祈祷便可。

    印加神话的构成,跟中国古代神话非常类似,因为有着相似的构建过程。印加的主体部落,不断征讨其他部落,同时吸取各部落的信仰传说。被征服部落的神灵,陆续加入印加神话当中,与印加人的祖先和神灵,一起形成独特的神话体系。

    就在今年,太阳神印蒂没有任何提示,印加就来了一群可怕的异族。

    那些异族驾着大船,手持奇怪的武器,不断劫掠沿海部落。他们的皮肤是白色,头发和眼睛也有异色,就像是山间冒出的幽灵。

    幸好,又跟着来了一批异族,同样驾驶大船,同样拥有会冒烟巨响的武器,帮助印加人赶走那些幽灵般的白人。这些异族更加让人亲切,因为他们也有黄皮肤,也有着黑色的头发。(注:印加人的体貌特征,非常类似藏族。而玛雅人的体貌特征,更像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祖尼人的体貌特征,则跟汉族有些近似。亚诺米马人,更像是东南亚人。)

    友好的异族,献给国王和王后珍奇礼物。

    国王收到一把铁刀,比铜刀更锋利、更坚硬。王后们收到两件衣服,听说摸起来凉凉的,而且像油脂一样光滑。(注:国王的称号是印加,王后的称号是妈妈,比如现任两位王后,分别叫做:妈妈·皮尔库·瓦库和妈妈·拉瓦·奥克略。并且,两位王后,都是国王的亲姐妹。)

    虽然言语不通,但大家相处和谐。

    异族人离开的时候,国王打算派遣使者,前往异族人的国家回访。

    向往外面世界的瓦库,立即主动请缨,被国王任命为使节团首领。他在船上差点死去,喝了不洁的脏水,拉了好几天肚子,为了补充身体水分,还得咬着牙继续和脏水。

    终于,瓦库熬过来了,他们来到陌生的世界,最终在一个叫淡马锡(新加坡)的地方休养。

    在瓦库看来,淡马锡非常繁华和富有,有着各种超乎寻常的事物,这里一定就是大明的首都——瓦库已经知道,他要拜访的国家叫做大明。

    可休息半个月之后,那位叫朱海的军队首领,又带着瓦库坐船航行。

    中途,他们在一个叫杭州的地方靠岸,交易从南方运来的香料。瓦库被带到城里喝酒,还没进城他就快疯了,城墙高大得难以置信,这座城就像马丘比丘一样伟大。

    杭州城里的人好多,超过印加任何一个部落,这里一定就是大明的首都!

    可是,瓦库只在城里吃了一顿美食,便被带回船上休息。他们接着又前往旅顺口,把从杭州买来的货物,交易给辽东商贾们,继而折道前往天津登陆。

    一路抵达北京,瓦库终于笃定,他肯定是到了神明的国度!

    进京之后,没有任何停留,瓦库被召去见皇帝,还见到了礼部左侍郎王渊。在他的理解中,朱厚照就是印加,王渊则是大祭司。

    “这是会同馆,你们今后就住在此地。”朱海说道。

    瓦库大致听明白了,跟着念:“会同馆。”

    瓦库以及四位同伴,就这样住进会同馆,皇帝还安排了一个太监来服侍。

    住下两天,他们被带去鸿胪寺,学习觐见皇帝的礼仪,学习跟大臣交流的礼仪——藩国使臣直接见皇帝,已经逾礼了,但皇帝和朱海都迫不及待。

    鸿胪寺司宾署的署丞(正九品),手把手教他们各种拜礼。可惜礼仪太繁琐,种类也多得很,教来教去直接教晕了,瓦库整个人都陷入懵逼状态,他的四个属下更是云里雾里。

    与此同时,瓦库的起居之地,从会同馆转到鸿胪寺馆,一切饮食都由鸿胪寺提供。

    足足练了半个月礼仪,瓦库突然被半夜喊起来。他穿上最正式的印加祭司服装,跟着鸿胪寺官员一起上朝,进入皇城又等待许久,看到好多宽袍大袖的官员。

    那些官员排队进入一间大房子,瓦库和四位手下,却还需要继续在外等待。

    “宣塔万庭苏龙使者觐见!”

    “宣塔万庭苏龙使者觐见!”

    一声一声传过来,瓦库听到自己的国名,立即跟着接引之人往前走。

    此时已经天亮,朝臣们纷纷看来。

    只见瓦库里边穿着无袖连衣裙,裙摆勉强达到小腿处。外面穿着亚麻袍,这袍子更像绶带,但比绶带更加宽大,到腰部才渐渐变成袍子。额头还有一根抹额发带,发带中插着几根彩色羽毛。他脚上踩着一双草鞋,一双编制了精美花纹的草鞋——印加那地方常年炎热,因此衣服没袖子,便是贵族都不穿皮靴(注:大明只在重要祭祀时脱鞋,参加朝会不用脱鞋)。

    “这番邦使臣,有些似南洋之人。”

    “好歹是黑发,不似红毛鬼难看。”

    “塔万庭苏龙是哪国?没听说大明有这个藩国啊。”

    “这是探海提督太监,从极东之地寻见的小国,我大明藩国又要再添一个了。”

    “极东之地?比日本还东边吗?”

    “我听说啊,陛下前两年,派了一只船队东行,似乎是想寻求长生不老的仙丹。”

    “荒谬,这世上哪有长生不死药?此事吾定要谏一谏!”

    “……”

    朝臣们窃窃私语,嘤嘤嗡嗡如同菜市场,气得朱厚照在皇座上一声咳嗽。

    司仪官宣道:“藩国使者觐见!拜!”

    鸿胪寺司宾署丞硬着头皮跪下,现场演示叩拜礼仪,瓦库和四个手下连忙跟着照做,长稽之后用夹生汉语说:“臣塔万庭苏龙国使节瓦库,叩见大明皇帝陛下!”

    朱厚照非常高兴:“平身!”

    “谢陛下!”瓦库跟着司宾署丞站起来。

    朱厚照笑着说:“朕令探海提督朱海,驾船寻找极东之地,现如今已有所获。朱海何在?”

    “臣在!”朱海从武官末班跑出来。

    朱厚照问道:“这极东之地在何处,都给众臣说说。”

    朱海说道:“自日本向东,驾船四月可达。其地冬暖夏凉,有神木异兽,已有流金之河。此处臣称之为福山,附近土著皆茹毛饮血之辈。自福山向南,有一阿兹特克国,已为泰西葡萄牙国所灭。再向南,便是塔万庭苏龙国,此国幅员辽阔,有城池,有驰道,懂耕种。”

    朱厚照非常自豪,对杨廷和说:“杨先生以为如何?”

    杨廷和出列道:“兴师动众,泅海万里,只是多一藩国,臣以为大可不必。陛下应当勤政简朴,量入为出,国库方可充盈。”

    朱厚照笑道:“把探海提督带回的异珍都呈上来!”

    司仪官照着礼单大喊:“塔万庭苏龙国国王,进贡异种作物五十斤。此作物,礼部王侍郎命名为土豆!”

    两个皇宫侍卫,抬着一担土豆进来。由于在海上漂泊数月,许多土豆都已经发芽了。

    王渊端着笏板出列,担任讲解员:“此物名土豆,只在塔万庭苏龙国有,推种天下可利万民。”

    群臣瞬间说不出话来,若番邦进贡的是奇珍异宝,他们还能跳出来反对皇帝奢靡,但这玩意儿可是农作物啊。

    司仪官又喊:“塔万庭苏龙国国王,进贡异种作物三十斤。此作物,礼部王侍郎命名为辣椒!”

    王渊又开始解说:“此物味道辛辣,可以调味。”

    这些辣椒是风干的,并不新鲜,但能留作种子。

    司仪官又喊:“塔万庭苏龙国国王,进贡异种作物种子一斤。此作物,礼部王侍郎命名为南瓜!”

    王渊解说道:“南瓜能长到脑袋那么大,可为菜,亦可为主食。”

    司仪官再喊:“塔万庭苏龙国国王,进贡异种作物种子一斤。此作物,礼部王侍郎命名为香草!”

    王渊解说道:“香草可以为烹饪佐料,同时具备提神醒脑、杀虫驱蚊之功效。”

    一种种作物被呈上,众臣哑口无言。

    作为一个农耕文明,最看重的便是农耕,农作物再多也不嫌多。只这些新奇农作物,就值得去极东之地跑一趟,他们都不好意思再劝谏皇帝。

    司仪官继续喊:“塔万庭苏龙国国王,进贡异种牲畜一只。此牲畜,礼部王侍郎命名为羊驼!”

    王渊解说道:“本来运回来十只,雌雄皆有,半路病死得只剩这一只。”

    一只可爱的草泥马被牵进大殿,呈懵逼状态环顾众臣。

    群臣更觉稀奇,之前是植物,现在可是动物,全都盯着羊驼看个不停。

    朱厚照笑道:“众卿可以走近围观,但不可喧哗,免得吓到这畜生。”

    大部分朝臣,都比较矜持,并未走过去观看。但有几个年轻勋贵,却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接近,生怕这畜生突然发疯咬人。

    只袭爵四年的英国公张仑,见羊驼似乎没有攻击性,走到正面与其大眼瞪小眼。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再瞅试试!

    我就瞅了。

    呵……推!

    草泥马一滩口水喷出,浇了英国公张仑满脸。

    “哈哈哈哈哈!”

    文武百官放声大笑。

474【哇,金子!】

    “哈哈哈哈哈哈!”

    朱厚照笑得前仰后翻,他是故意让群臣走近看,然后等着被喷一脸口水。

    至于皇帝为啥知道?

    因为朱厚照也被喷过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多几个人被喷才显得公平嘛。

    杨慎觉得颇为有趣,也想上前看看。刚踏出几步,就听父亲一声咳嗽,他只能悻悻然回到班次。

    以杨廷和为首的一帮保守大臣,觉得此刻太不像话了,好好的朝会居然真变成菜市场。

    林俊本来神在在站着,听到杨廷和的咳嗽,他估计站出来,拢着袖子围观草泥马:“这畜生恐怕拉不得磨吧?”

    朱海说:“塔万庭苏龙国没有石磨,因此不知这畜生是否能拉磨。但其地多山岭,此物可以驮运货物,就像大明百姓用驴骡驮货一般。”

    林俊赞道:“既能驮货,那便是好畜生。可惜死得只剩一只,下次可多运几只回来,若能在民间繁衍推广,黎民百姓又可多一样有用牲畜。”

    杨廷和终于忍不住了,出列说:“陛下,探海提督此次东行,确实收获颇丰,于万民有利。但既已带回诸多新作物,那就没必要为了这畜生,靡费钱财、万里蹈海再跑一趟。这塔……塔……”

    朱海说:“塔万庭苏龙国。”

    杨廷和说:“这塔万庭苏龙国,能够想到进献新作物,其国王也算有心了。可赐金印,封藩王,礼送其出境。若他们没有大船,那就以封舟载其回国。只再跑这一趟,封舟能带回多少物事,便带回多少物事,今后不可再劳师动众。”

    朱厚照说:“就依杨阁老所言,着令礼部铸印局,为塔万庭苏龙国王铸一金印。再赐宝钞十万贯,绢三千匹,棉布五千匹,以彰其忠诚之心。”

    杨廷和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笑道:“不过嘛,这极东之地,今后还是要去的。”

    杨廷和眉头紧皱,知道无法直谏,只能退而求其次:“陛下,民间若有海商,愿意万里蹈海,自然不便阻止。但朝廷就不用再派船过去了,去一趟必然靡费不菲,只是空耗国库而已。”

    朱厚照笑得更加灿烂,突然说:“探海提督,这次还带回一样东西。来人,都搬进来!”

    这次动用的侍卫更多,两两抬着一个麻袋,袋口还绑有承运库封条。那些麻袋虽不大,却死沉死沉,力气小的直接被压弯了腰。

    整好八十麻袋,至于零头嘛,朱海拿去跟船员分了。

    平均下来,每人也就分得四十两黄金,而那些中途死亡的船员,家里还有几两金子作抚恤费。

    朱海自己一分钱没拿,但这次回京面圣,从南洋运香料到杭州,又从杭州带货去旅顺**易,贸易所赚的大部分银子,都进了朱海的私人腰包。

    朱厚照笑道:“众卿可猜一下,这些袋子里究竟是何物。”

    户部尚书黄珂,走过去试图抱起麻袋。他也算有力气的,谁知竟抱不起来,顿时惊道:“这些麻袋并未装满,如果是银子,一袋顶多百来斤,臣自负还能挪动。刚才试了试,一袋怕在两百斤以上吧?只能是金子!”

    金子?

    文武百官不可置信,八十袋金子得多少两啊!

    朱厚照感觉非常没劲,居然一下就被猜到了,他下令道:“把封条拆了,众卿都亲眼目睹一下。”

    一个麻袋打开,露出里面的金沙。又一个麻袋打开,里面还是金沙……打开十多袋以后,众臣都麻木了,不再质疑此番出海的收获。

    朱海跪地说:“这次出海,共带回黄金二十六万余两。还有些零头,臣自作主张,拿去分给船员,还给死去船员的家属一些抚恤。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高兴道:“那就罚你多跑几趟。分金子是应该的,抚恤费更该有。听说这次出海九死一生,船员死了超过四成,活着的也个个带病带伤。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如此伤亡应该大赏。记住,下次你不能私赏,由朕亲自下令赏赐。这回你既赏过了,那朕也得表示表示。所有死去的船员,每人赐田三十亩,逃户可回原籍落户,军户、匠户、灶户都可转为民户!”

    朱海连忙谢恩:“臣代船员们谢过陛下!”

    朱厚照和朱海的对话,根本无人理会,因为文武百官都已经傻掉,是被二十六万两这个数字吓傻的!

    明代初期,官方金银比价是1:4,正德初年已经变成1:5。这些年随着开海港口增多,外来白银不断涌入,民间金银比价已经变成1:6。

    二十六万多两金子,折算成银子就是将近一百六十万两白银!

    便是云淡风轻的林俊,此刻都瞠目结舌,缓了一阵才问:“朱提督,你出海一趟怎搞到这么多金子?”

    杨一清也问:“难道塔万庭苏龙国,不以黄金为宝,因此赠送这许多吗?”

    朱海回答说:“塔万庭苏龙国,也喜欢金银,这些金沙跟他们无关。在下之前说过,船队登岸的地方,被咱们命名为福山。福山附近没有国家,只有茹毛饮血的部落。福山之西北,有两条河,河中多金。河边土著,不懂金银珍贵,在下便让他们淘金,再用斧头跟他们交换。斧头换得差不多了,就用铁刀、布匹、丝绸等物交易。”

    群臣绝倒,一堆普通物品,竟换来一百六十万两白银,果然都是些没脑子的野人。

    杨廷和疑惑道:“两条河,便淘来二十多万两金沙?”

    朱海说:“杨阁老不知,那里的金沙是真多,太阳照着都金灿灿的。因此,那两条河,一条被船员们称作流金河,一条被船员们称作闪金河。数千土著淘金几个月,才淘得这么多金沙。如果下次再去,恐怕就没那么便利,因为附近河段的金沙已经所剩无几。不过嘛,在下派人往上游探过,上游数十里皆有金沙存在!”

    大殿轰然,群臣震惊,还有数十里河段的金沙等着去淘!

    历史上的美国淘金热,大概吸引了三十万人淘金,加州金矿的年产量接近四十吨。这还只是十年平均数,刚开始那两年淘金很容易,年产量很可能有五六十吨——这些数据出自官方,还有无数黄金,直接民间交易,并未计入其中。

    而五十吨,换算成明制,约为一百三十四万两!

    (注:三十万美国淘金者,真正暴富的是刚开始那一万人,淘金就跟下河捡金子一样。后来的淘金者,虽然也能淘到金子,且收入是打工的好几倍,但那里的物价翻了十倍以上,到头来还特么不如打工呢。更扯淡的是,不良奸商坐地起价,比如在酒馆里喝酒,老板只收金子不收钱。)

    朱厚照洋洋得意:“出海一趟,便运回二十六万余两黄金。杨阁老,你还怕国库空虚吗?”

    杨廷和很想反对,但欲言又止。如果再反对,户部官员估计要掐死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陛下刚才所言,出海之船员,死亡超过四成,活着的也人人带伤带病。黄金虽贵重,人命亦无价,须减少出海次数,每趟多带一些金沙回来也可。”

    王渊突然出声:“船员多死,皆因淡水**。物理学派弟子,正在研究储水之术,或许可以减少出海伤亡。”

    朱厚照说:“二郎有心了,若你的学生能有所获,届时朕必定不吝赏赐。”

    “谢陛下!”王渊说道。

    明代的税收,很多都是实物,除了漕粮必须入京之外,许多都变成了地方官府收入。而且还分门别类,米多少石,麦多少石,粟多少石,草多少束,丝锦多少斤,绢多少匹,布多少匹……

    而中央能收到的税银,主要有户口钞、杂课、盐课、茶课、金银课等等——盐税、茶税虽然算钱,但也有一部分折算为布米统计。

    林林总总加起来,去年中央收到的赋税(不含实物),一共有七百多万两白银。而且其中有两百多万两,是靠陆续开海和整顿浙江北关所得,否则中央税收只有四百多万两白银——朱厚照很纳闷,为啥杭州市舶司税收那么多,其他开海的市舶司税收远远不如呢。

    前往美洲一趟,就能带回价值一百六十万两白银的金子,都超过大明(货币)岁入的五分之一了!

    谁敢反对去美洲啊?

    另外,如果把这些金子也计算进去,今年的货币岁入很可能超过九百万两银子。其中接近一半,都算王渊变相带来的。

    都说王渊是佞臣,如果换你当皇帝,且不论战场立下那些大功,只让中央货币税收几乎翻番,这样的大臣你不倚重信任?

    中央现在已不缺钱了,只是缺粮而已,各地大灾耗粮太严重。

    朱厚照正在慢慢屯粮,他打算再屯一年,明年秋天就去收复大宁城。

    王渊要信任,朱海也要封赏!

    朱厚照突然说:“御马监朱海,探海有功,擢升御马监少监,仍旧提督探海船队。特赠探海伯!”

    太监封爵?

    文武百官全部愣住,随即集体劝谏:“陛下三思!”

    朱厚照又补充道:“从今往后,探海伯朱海,不得在京城和地方任职,只得督理海外事宜。历任探海提督皆如此,当为大明定制。”

    “陛下圣明!”这回没人反对了,只要别在国内瞎搞,太监在海外当伯爵也可以接受。

475【朱海的野望】

    城西,谷府。

    太监虽然必须住在宫里,但位高权重的太监,却肯定在外头有私宅。

    谷大用摸着箱子里的银元,非常直白的问道:“有多少?”

    “三千两。”朱海回答。

    谷大用笑道:“你这趟捞得不少啊。”

    “全凭督公提携,”朱海说道,“其实,福山之金沙,在下一两都没要。除了献给陛下的,全都分给随行船员了。”

    谷大用明显不信,笑着说:“你还挺忠心。”

    朱海解释道:“督公,在下句句实言,因为犯不着要那些金子。我从南洋回京,用分给船员的金沙,采购香料去杭州贩卖。再于杭州采购瓷器、绢帛等物,运去辽东贩卖。只这两笔买卖,就净赚上万两白银(假的,更多)。把本金分给船员,再分些利润给他们,赚来的银子大部分我独吞。督公且说,我还用得着伸手去拿金沙吗?”

    “金银可不嫌多。”谷大用说。

    朱海说:“细水长流嘛,主要陛下高兴了,今后还愁没银子赚?”

    谷大用笑道:“你倒是清廉,咱家没用错人。”

    朱海说:“今年刚刚开张,只能报效督公三千两,以后每年都有五千两银子。还望督公在陛下面前,平时多多美言几句。”

    “都是自己人,你便不送银子,咱家也会给你说好话。”谷大用非常高兴。他因为推荐朱海,不但更得皇帝重用,每年还有几千两银子可拿,算是他这几年下出的最精彩的一步棋。

    朱海奉承道:“孝敬督公是应当的。”

    谷大用说道:“王侍郎那边,你也要多多孝敬,今后可得仪仗他。”

    朱海表情古怪说:“王侍郎分文不要,只让我勤勉做事。”

    谷大用愣了愣,感慨道:“都说谁谁谁是清官,我看王侍郎才是真的清官。咱家虽然也贪,可打心里佩服清廉之人,这样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朱海也说:“王侍郎一身正气,站在他面前,我都自惭形秽。”

    又聊了几句王渊,谷大用突然问:“极东之地真那么多金子?”

    朱海说道:“多得很,但要拿人命去换,随行船员真死了四成多。”

    不但死了四成多,而且活着回来的船员,因为已经分到了金子,打死都不肯再度去美洲。所以朱海才自己一分不取,多多分金给那些船员,这将是他日后的铁杆班底。即便不跟他去美洲,至少也在南洋跟他混,朱海想在南洋有一块自己的地盘,不用再仰仗朱英、满正、宁搏涛那些人。

    朱海手里的六条船,全是拿着皇帝手令,求锦衣卫海拨给他的,以后就没这种好事儿了。

    朱海必须用现在的本钱,一边经商牟利,一边去美洲完成任务。他想造更多船,造更多枪炮,在东南亚占几座岛,再派人回老家寻访亲戚。虽然全家遭灾皆死,但同族弟兄应该能找到,过继一个侄辈过来当儿子,还能传下香火创立家业。

    说不定,他朱海的儿子,能在南洋做国王呢!

    朱海当初选择自阉,也算一个狠人。又一路爬上去,入了谷大用的法眼,称得上聪明有能力。甚至,他看不起张永、谷大用、江彬、钱宁这些人,疯狂捞钱完全不计后果,都不知道为自己的身后事做打算。

    拜别谷大用,朱海又前往物理学院。王渊清廉不收银子,朱海却不能真的不给,于是决定给物理学院捐钱。

    “王掌院,些许心意,还请收下。”朱海姿态非常低,跟王晹面前屈身赔笑。

    王晹早就考中了进士,但没当几天官就辞职了,一边研究学术,一边传播物理。他现在是物理学院的掌院,《物理学报》的主编,在王渊弟子中辈分不高(按入门时间,师兄弟排名三十多位),威望却属当之无愧的第一。

    王晹悄悄那些银元,笑道:“这得几千两吧?”

    朱海说:“三千两而已,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王掌院带领弟子研究储水之术,是所有船员的恩人,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财可通神,王晹此时看朱海就颇为顺眼:“朱爵爷客气了,陛下和老师有命,我等弟子自当竭尽全力。既然爵爷捐赠三千两,我便拿出一千两,建立一个‘储水术实验组’,普通组员有月俸可拿,取得成果者亦有奖金可得,如此必定能激发干劲。至于剩下二千两,便入物理学院的账目。如此安排,爵爷可还放心?”

    “既已捐赠,全凭王掌院处置,”朱海感慨道,“物理学派之人,果然个个清廉无私!”

    王晹笑道:“那倒不是,有私者多得很,我也不嫌钱多。只不过嘛,我若真想捞钱,何不去做官?既然选择辞官,那就有更高追求,便是传播物理之大道!除了物理大道,余者皆为俗务,得之固然可喜,却不能沉迷其中。”

    朱海奉承道:“先生真大儒也!”

    王晹哈哈大笑:“我可不是大儒,只论师兄弟之中,学问比我好的多得是,品德比我高的也不计其数。”

    “先生太谦虚了。”朱海赔笑道。

    说实话,储水技术真没啥好研究的,至少以现在的理论和技术很难有大的改进。

    远洋船只上储存的淡水,正常情况下,三到四个星期就会长出绿苔。如果存放两个月以上,凑过去一闻,恭喜你,你将闻到下水道的味道。

    上次航行,朱海自己没有出海经验,船员也没有深海远洋航行经验,只能靠麦哲伦的航海日志来摸索。但那些航海日志,更多的是记载各种奇异经历,以及缺水缺食的种种情况。航海细节,反而很少展现。

    将腐水煮沸,能杀死大部分微生物,但气味依旧是下水道那味儿。并且,长期喝煮沸的腐水,也会有一定几率染病。

    更糟糕的是,普通船员,没有喝开水的习惯!

    中国人很早就知道喝开水健康,东晋《养生要集》就有记载:“凡煮水饮之,众病无缘生也。”

    但是,到了明清时期,由于人口剧增,植被破坏严重,城中小民基本都喝生水。纯粹是为了节省柴薪钱,因为每个月烧柴的开支太大,久而久之就没了喝开水的习惯。

    另外,由于海船是木制的,定时生火,定点生火,以防止发生火灾,全都喝开水似乎也挺麻烦。

    朱海去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多半是因为他水土不服。回来的时候没病,源于他一直喝沸水,而且还经常喝茶,用茶味来掩盖下水道味儿,这样连坏血病都不会得。

    朱海跑去物理学院逛了一圈,储水技术暂时还没有,净水技术却很多。

    学生们建议他准备木炭,用以过滤杂质。再准备雄黄、白矾,这些东西可以杀菌,虽然学生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细菌,但老祖宗说这两样东西可以净水。

    然后,又建议朱海多准备木柴,所有船员必须喝开水。

    随即,朱海又去拜访王渊,王渊说道:“多准备茶叶,给船员煮茶喝,不要想着省钱。”

    朱海说道:“那得换大船!”

    欧洲远洋航行,为啥经常缺水缺粮?就是因为船长太抠门,因为他们普遍船体不大,又要尽量多运载货物,于是饮食物资都准备得很紧凑,一旦遇到意外便会食物短缺。也舍不得多装柴禾,给船员们烧开水,甚至是给船员们喝茶了。

    只要朱海全部换大船,备足柴禾和淡水,用木炭过滤杂志,用白矾和雄黄杀菌,都煮沸了再喝,甚至是每天泡茶,那病患和死亡率就能降到最低。

    朱海立即进宫见皇帝,把事情都说清楚。

    朱厚照也非常爽快,直接拨十万两银子,让朱海去购买或建造大船。这货立即南下去做准备,暂时可以不急,他打算明年春天再出发去美洲。

    至于印加使者瓦库,则留在北京学习汉话,他已经可以进行日常简单交流了。并对大明的数学和天文很感兴趣,甚至跑去物理学院,每天请教这些相关知识——印加帝国的天文水平很高,也有自己的数学符号。

    而咱们的朱厚照先生,在继豹房、虎城之后,又专为草泥马建造羊驼房。

    嗯,公主朱璇祯很喜欢羊驼,每天都亲自来给羊驼喂草。

476【王子复国记之一】

    “极东之地有大陆,是为殷州。东出日本,顺风顺水,两月可达。”

    “正东有海湾,名曰福湾,风平浪静,是为良港……又有山丘,名曰福山……福山靠海处,有大湖,名妈祖湖……”

    “横渡福湾,有树林,皆栎木,名栎木湾……”

    “沿栎木湾北上,又有大湾,名望金湾……望金湾东走,有一河谷,名望金谷……过河谷有大湖,名思乡湖。”

    “二河汇入湖中,一名流金河,一名闪金河。河中多金沙,掬手可得之,如今已尽矣……”

    ——摘自《补山海经·海外东经》,作者许弘祖,字振之,号霞客。(此书成于大明延嘉十二年,西元1637年。)

    极东之地有黄金,手捧河水可得金沙,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京城。

    但是,士绅百姓都只视为谈资,并编出各种各样的离奇故事。没人真跑去美洲淘金,毕竟死亡率太高,那纯属提着脑袋去出海。

    不过在京城做生意的客商,却把消息传播各地。沿海生活艰辛的百姓,见钱眼红的亡命徒,以及胆子肥实的海商,立即生出别样心思来。

    海商和亡命徒最先串联,他们坐船去南洋打探消息,有的干脆直接找到朱海,想要搭伙一起横渡大洋。

    这些日子,王渊正在给儿子补课,顺便请杨慎进行教导练习。

    长子王策,即将年满十二岁,打算参加明年春天的童子试。不用回贵州,可借籍京城,但以后考举人必须回乡。

    “子曰,”王渊说道,“你试着破这道小题。”

    王策立即提笔写道:“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王渊顿时笑了:“你读过苏东坡的文章?”

    王策说:“杨师(杨慎)让我熟读《三苏文范》。杨师说,只要背熟了唐宋大家的散文名篇,则童子试轻而易举。”

    王渊吐槽道:“他教弟子倒是轻松。”

    王渊与杨廷和虽属政敌,但他与杨慎却是朋友。

    杨慎不喜欢心学,并非思想保守,而是觉得心学糊弄人,跟程朱理学没啥本质区别。不过杨慎喜欢物理,偶尔跑去物理学院厮混,且跟掌院王晹私交甚笃。

    既然儿子要参加童子试,那就得找最好的老师,大才子杨慎便是不二人选。

    黄峨也是才女,但对四书五经研究不深,更倾向于史学和辞章之学。她给孩子们打基础很不错,但想走科举之路,却还得另寻名师。

    王渊又出了一道小题,王策还没开始动笔,突然太监就来传旨了。

    火速赶到豹房,朱厚照扔了一封奏疏过来:“朱英来信,请求礼部刻金印,他们想带僧伽罗王子回锡兰岛复国。”

    锡兰岛就是后世的斯里兰卡,此时已分裂为五个王国,葡萄牙支持其中最大的一个王国。

    而锡兰统一王朝的僧伽罗王子后裔,目前定居于泉州,已经在大明传了四代,子孙皆会说汉话、写汉文。

    王渊仔细看完奏章,顿时笑起来:“此计可也。”

    朱厚照说:“我也觉得可行,你让礼部刻金印,便封他一个僧伽罗国王。”

    大明水师为啥要攻打锡兰岛?

    很简单,为了获得铁梨木!

    大明如今有三种主要船型,即浙江的鸟船,福建的福船,广东的广船。

    其中广船最坚固耐用,因为采用铁梨木制造,但维护成本非常高。主要是铁梨木砍伐过度,不但价格昂贵,且有钱都难买,一旦船体受损很难找到材料修复。

    年初王渊回京,在天津遇到佛郎机人,得知达伽马担任印度总督。他立即写信提醒满正、宁搏涛,让二人小心提防,最好再打造几艘新战舰。

    舰队维护很费钱的,大明水师现在有战舰六十余艘,即便控制了香料航道都有些扛不住。

    他们听说葡萄牙人可能有异动,于是想用铁梨木建鸟船,让自己的新战舰更加坚固。至于以前的部分战舰,可淘汰一批卖给商人当武装商船,中国沿海有无数商贾都等着买呢。

    而锡兰岛,就是他们早就盯上的铁梨木基地,那里的铁梨木足够打造一支舰队!

    ……

    世兰宗,泉州人,秀才功名。

    但他参加科举的时候,户籍一栏却很奇特,上面填的是僧伽罗国人。

    事实上,世兰宗的母亲和祖母,皆为汉人女子。若非从小有父辈教导,他都不会说僧伽罗语,更不会知道自己的爷爷,是滞留在大明的僧伽罗王子。

    起因是这样的——

    郑和下西洋时,僧伽罗王居然敢动武,被三宝太监直接抓回大明问罪。虽然朱棣第二年就把国王放了,却又另立一个新国王,且把僧伽罗国收为藩国,由此催生出统一锡兰岛的科提王朝。

    天顺年间,僧伽罗王子出使大明,因病滞留在中国。

    等王子坐船回国时,知悉国内已经政变,表哥篡夺王位,杀害王室成员,他只能选择留在泉州。

    “你为何私自与大明水师接触?”世归质问道。

    世兰宗说:“父亲息怒,您年事已高,不便再出海。大哥和二哥,又……又性格不佳……”

    世归郁闷道:“你直接说他们顽劣不堪便可!”

    世兰宗说道:“祖父弥留之际,令我等儿孙发誓复国,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儿子实在不愿错过此良机。”

    “大明水师真愿帮咱们复国?”世归冷笑,“便是复国成功,你也不过做个傀儡国王!”

    世兰宗说:“儿子能考上秀才,已是万般不易,哪里还能考举人?做一个傀儡国王,总比做一个酸秀才更强。儿子如果当了国王,我世家的生意,也可做到锡兰岛去。何乐而不为呢?”

    世归虽然不看好儿子的前途,却也无法阻拦,只能说道:“罢了,罢了。陛下已封你为僧伽罗王,我怎么拦得住?但我不会跟你过去,为父只愿做大明顺民,不想做什么僧伽罗太上王。”

    大明泉州府秀才世兰宗,便带着十多个家仆,购置火铳组成王室卫队,跟着大明水师一起去复国。

    屁大点的锡兰岛,已然分裂成五个国家。

    僧伽罗一直是大明属国,世兰宗又是血脉正统的王室后裔,大明水师有足够理由前往平定内乱!

    也不要别的,就想搞点木材造船而已。

    ……

    印度,果阿。

    史提芬快步走来:“父亲,中国舰队来了!”

    “冲着果阿而来?”达伽马问道。

    “不是,他们去了锡兰岛。”史提芬解释道。

    达伽马握紧拳头又松开:“只要不来印度,就别去招惹中国舰队。”

    达伽马如今非常憋屈,上一任总督是败家子,不但葬送了大量战舰,离任之时还狠狠搜刮再走。他接手的纯属烂摊子,想要打造战舰却没钱,还得给国王和贵族输送殖民利益,到现在只造了两艘新舰。

    如今,葡萄牙印度殖民地的矛盾很激烈,种族矛盾,宗教矛盾,文化矛盾,已经快到起义的边缘。

    达伽马也不咋会搞统治,干脆进行血腥镇压,而且手段比前任总督更残酷。他的性格一向如此,每次进行航海探险,都一路惹事儿打仗,沿途把葡萄牙的名声搞得臭气熏天。

    唯一的区别,前任总督无差别拉仇恨,达伽马对葡萄牙商人非常优待,只对各种异族进行血腥盘剥。

    这货正在疯狂捞钱,只为屯银子造船,等攒够实力再收复马六甲。

    至于史提芬,则是达伽马的次子,目前担任葡萄牙印度舰队总指挥。

    虽然不敢主动招惹中国舰队,达伽马还是派出几条小船,跟着去锡兰岛查看情况。他们支持锡兰五国之一的康提王国,此国实力最强,大概占了锡兰岛三分之一的地盘。

    大明水师,正是打算从康提王国下手。

    没别的原因,比较顺路而已,谁让康提王国在锡兰岛的东部呢。

477【王子复国记之二】

    亭可马里,后世被英国殖民,是日不落帝国在印度洋的重要军事基地。

    而在明代中期,它还在科提王朝统治下,是锡兰东北部的最大港口。许多不愿给葡萄牙交入港税的商贾,便前来此地补给,再向南绕过锡兰岛前往阿拉伯地区。

    甚至有印度商人,不顾葡萄牙禁令,悄悄绕过锡兰岛从事香料走私活动。

    葡萄牙殖民者对此非常愤怒,又因大明水师控制马六甲海峡,葡萄牙比历史上更大力度入侵锡兰岛——大明水师我干不过,还不能揍你们这些僧伽罗人?

    在巨舰大炮的关照下,康提国王被迫服软,允许葡萄牙人在亭可马里港修筑炮台,并参与该港口的税收活动。不但允许西方传教士在此传教,其中一位王子还受洗改信天主教,此事在康提王国引起强烈反对。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锡兰岛西南部,科特王国的一位王子,也被迫改信天主教,科伦坡港亦有葡萄牙人的炮台。

    港口之内,一群印度教徒,正在艰难的运送石料。

    这里本有一座印度教神庙(科内斯瓦勒姆神庙),两年前,葡萄牙人为了修筑要塞和炮台,便把神庙给强行拆掉,剩余的石料全部沉入海中。

    康提国王对此不闻不问,因为他是佛教国王,这座印度教神庙是以前的朱罗王朝所建。

    小小的亭可马里港,佛教为主流,印度教次之,还有部分绿教徒,现在又多了一个天主教。宗教矛盾非常激烈,佛教和印度教还能相安无事,其他两教则经常闹出各种麻烦。

    印度教徒们无力反抗拆庙,只有等葡萄牙人把神庙石料扔进海里之后,自发前往打捞,他们打算集资建一座小庙。

    “你听说了吗?一位有科特血脉的佛教王子,将会带着佛军来赶走红毛鬼。”

    “早就听说了。如果真有佛王子,希望他能早点来,这些红毛鬼太可恶了,最好能够全部杀干净!”

    “如果佛王子来了,我也要加入他的军队!”

    “……”

    风声是大明海商放出去的,当地华人首领暗中领钱,也悄悄的帮忙传播。

    这里华人数量不少,同时信奉佛教和妈祖。

    至于那些虔诚的印度教徒,也乐意见到佛王子到来。此港在数百年前,被印度教的泰米尔人统治,科特王朝(佛教)又将泰米尔人赶走,但并未下令禁止印度教传播,连那座印度教神庙也留着没拆。

    经过数百年的磨合,在面对天主教和绿教的时候,佛教徒和印度教徒竟亲如一家人。

    突然,一条葡萄牙舰船驶来,几个红毛鬼登岸之后,疯狂朝着刚建好的城堡跑去:“敌袭,敌袭,准备战斗!”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数十艘大明战舰扬帆而来,直接将亭可马里港封锁。

    葡萄牙守官前往交涉:“根据《马六甲协定》,贵方军舰,不得越过马六甲城。请立即离开亭可马里,否则我方将视为贵方撕毁协定!”

    一个锦衣海卫百户过来说:“僧伽罗国,本为大明藩属,而今四分五裂。当初僧伽罗内乱,王子亦留在大明境内,如今大明协助僧伽罗王子平定叛乱,与你们这些佛郎机人何干?”

    葡萄牙官员再次强调:“请贵方遵守《马六甲协定》,立即离开亭可马里!”

    锦衣海卫百户笑道:“我等此次前来,只为平定藩国内乱,与你们佛郎机人无关。所有佛郎机士兵,立即撤出亭可马里,否则难免会有误伤之事!”

    双方明显谈不拢,大明水师直接朝岸上开炮,葡萄牙炮台也开始还击。

    宁搏涛举着望远镜观看:“根据海商递送的情报,佛郎机炮台并不多,可在港口以北登陆,绕过去包围佛郎机人的城堡和炮台。”

    “你去吧。”满正笑道。

    宁搏涛立即带着两千火铳兵登岸,绕了大概三个小时,终于来到亭可马里城的背后。

    此城非常寒酸,只有一圈木栅栏,守军并非葡萄牙人,而是康提王朝的军队。

    世兰宗带着自己的王室卫队——十多个刚学会如何放铳的汉人家仆,来到城外用僧伽罗语大喊:“我是僧伽罗王子,我的祖父是王子世利巴交剌惹。康提王室的祖先参与弑君,全都是些乱臣贼子。这次我回来,带着大明皇帝封赐的国王金印,还带着百战百胜的佛军。我会再度统一锡兰岛,赶走异教之人,今后这里只有佛教和印度教存在!”

    说完,世兰宗退回去,几门小型佛郎机炮推出来,朝着简易的木制城墙开炮。

    康提王国守军吓得连忙退后,军官和士兵都在窃窃私语。

    世兰宗的祖先,乃僧伽罗国科特王朝统治者,并且是唯一统一过锡兰岛的王朝。即便已经过去数十年,但科特王朝的影响力依旧很大,甚至西边还有一个宣称正统的科特王国存在。

    “僧伽罗王子回来了!怎么办?”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他才是僧伽罗王室正统。”

    “他还说要赶走异教之人,不如咱们跟着他打仗吧!”

    “他能复国吗?”

    “肯定能,他带着大明的佛军。”

    “……”

    只过了十多分钟,守将就被军官杀死,数百士兵出城迎接他们的王子。

    宁搏涛笑道:“你整编军队,全都听我号令。”

    世兰宗拱手道:“全凭宁将军做主。”

    世兰宗的王室卫队,瞬间从十多家仆,扩张到五百多人。他迅速接管城市,协助大明士卒,从海陆两方前后包围葡萄牙城堡和炮台。

    在行军过程中,大量印度教徒前来参军。

    由于康提国王是佛教徒,对佛教进行有力保护,但却顾不上印度教徒。于是葡萄牙人逮着印度教徒欺负,还拆毁印度教神庙修城堡,这里的印度教徒最具反抗精神,他们愿意帮着佛王子复国!

    世兰宗见状非常高兴,问道:“附近可有异教庙宇?”

    “有!”投诚军官立即响应。

    于是,世兰宗也不去攻打城堡了,带着刚刚收编的杂牌军,拆毁城内仅有的一座天主教堂。教堂内的传教士,也被愤怒的佛教徒和印度教徒杀死。

    接下来完全失控,世兰宗根本无法约束,那些杂牌军又去拆毁绿教寺庙,甚至发展到攻击平民的地步。

    世兰宗这次终于体会到乱军的可怕,慌忙去找宁搏涛:“宁将军,请借我一百士卒平息骚乱!”

    宁搏涛笑道:“拿去吧,打仗还得靠大明天兵。”

    世兰宗领着一百大明士卒,沿途放铳弹压,将那些趁火打劫的全部处死,这才迅速收束自己的杂牌部队。

    但这种弹压,让刚刚投诚的军官颇为不满。世兰宗又开始转移矛盾,带着部队去扫荡城内的绿教富商,抢来的财货自己分一半,剩下的全部分给麾下士卒,如此手段立即士气高昂。

    第二天,达伽马派来的舰船驶来,跟大明水师一番交涉,带走了城堡和炮台上的葡萄牙士兵,算是承认大明水师对亭可马里港的占领。

    没办法,葡萄牙人太少了,甚至都无法真正殖民锡兰岛。他们只能在西部支持一个王国,又在东部威胁一个王国建立殖民点,哪有本钱跟大明水师打大仗?

    达伽马虽然是个暴脾气,却也知道隐忍,不像前任总督那样莽着脑袋出兵。

    在大明水师的帮助下,世兰宗率领杂牌部队,迅速占领沿海的伊拉乌帕图和库士帕维里。所到之处,便是拆毁异教寺庙,杀死驱赶异教信徒,只保留佛教徒、印度教徒和妈祖的信徒。

    潜藏在康提王国的宗教矛盾被彻底引爆,佛教徒还稍微好些,印度教徒集体陷入疯狂。他们长期属于被打压的对象,这次终于有佛王子带他们翻身,各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整个锡兰岛,不到两个海南岛的大小,还被分裂为五个国家,每个王国能有多强?

    只半个月时间,世兰宗就吞掉康提王国四分之一的地盘,麾下的杂牌军队人数已经过万。由于其血脉正统性,还有大明水师相助,再加上岛内的宗教矛盾,一路就没遇到啥像样的抵抗。

    直到此时,康提国王才反应过来,慌忙调集军队前往镇压。

    双方大军在欣古拉克戈德相遇,康提军队约有一万八千人,但真正能打的只有两三千,而且以冷兵器为主,仅有一支五百左右的火器部队。世兰宗的军队有一万两千人,统兵大将是他从泉州带来的家仆,用乌合之众来形容都侮辱了“乌合之众”,但幸好有一千五百大明火铳兵相助。

    交战之前,世兰宗派人往对方军营射书,斥责康提国王的祖先参与谋杀僧伽罗王,并再次宣称自己的正统血脉,发誓要在锡兰岛禁止异教传播,只允许佛教、印度教和妈祖信仰。

    康提军队虽然识字率不高,但这封信的内容却迅速传播。军队中的泰米尔人(印度教徒)首先鼓噪起来,立即遭到将领的镇压,就这样自己跟自己打起来。

    世兰宗观察到敌方混乱,立即下令全军出击。

    一群乌合之众,阵型杂乱的冲过去。那位负责统军的家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指挥,他的能力极限也就指挥几十人啊!

    不过敌人更扯淡,军队内讧导致士气低迷,眼见世兰宗率兵冲过来,瞬间就有无数士兵逃跑。甚至还有一些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士卒,反戈一击攻打国王的部队,世兰宗的军队竟然在战场上越打越多。

    大胜!

    大胜之后,是无尽混乱。

    世兰宗的杂牌部队,跟新投诚的部队,居然稀里糊涂打起来,指挥系统完全失控。

    世兰宗只能跑回来,对一直观战的宁搏涛说:“宁将军,请速速出兵弹压,小王实在压不住了!”

    宁搏涛哭笑不得,只能带兵收尾,一阵放铳想让乱军强行安定。

    然后,溃了……

    世兰宗的那些部队,在稀里糊涂的混乱当中,居然被大明友军给击溃。狼奔鼠突满地溃逃,就此造成此次决战最大的兵力损失,世兰宗哭着骑马四处追赶,好几天之后才勉强又聚集起上万士兵。

    世兰宗虽然政治手段还算高明,但打仗完全抓瞎。他胡乱整编一番部队,便率军直扑王城康提,打造器械莽着脑袋攻城。

    攻城之战,死伤无数,杂牌军士气降到谷底,很快就开始出现逃兵现象。

    而大明士卒,只在一旁看戏,时不时朝城墙打上几炮——傻逼才参与攻城呢。

    就在世兰宗近乎绝望之际,城门大开,康提贵族捆着国王出来,跪伏迎接他们的佛王子入城。

478【王子复国记之末】

    在占领康提王城之后,剩余地区传檄而定,因为翻遍整个锡兰岛,都找不出比世兰宗血脉更正统的王族!

    康提王国,就此覆灭。

    但岛上还有科特王国、罗依伽摩王国、悉达伐迦王国和贾夫纳王国。前面三个王国,都是僧伽罗国分裂的产物,世兰宗可以利用自己的王子身份。但最后一个王国,却是由来自印度的泰米尔人统治,僧伽罗王子身份在那里屁用没有。

    正德十九年冬,世兰宗被请进康提佛牙寺,成为佛牙的新一代拥有者。

    佛牙对于僧伽罗国来说,就像中国的传国玉玺,比大明赐封的国王金印管用无数倍。世兰宗拥有佛牙之后,又是正统的王室血脉,政治声望在岛上如日中天。就连西边的三个王国,都有许多人蠢蠢欲动,甚至是越过国界主动前来投靠。

    这时,取得佛牙的世兰宗,正式宣称自己为僧伽罗王,民间则称他为“佛王”、“佛子”。

    鉴于岛内的民政和军政一塌糊涂,拥有秀才功名的世兰宗,宣布在全岛范围内开科取士。不论是僧伽罗人、泰米尔人,还是大明遗民,都可以前来王城考试做官,并且还分了文举和武举。

    这个举措虽然突兀,但也没招来太多反对,毕竟岛内识字率比较低,再怎么考试还不是那些人当官?

    同时,世兰宗宣布僧伽罗语为官方语言,且允许泰米尔语和汉语作为法庭语言。

    正德二十年春,僧伽罗国举办第一次科举考试,共有文武考生八百多人参加。他选了十多个作为自己的王室属官,其余中举者皆任命为中低层官员,高层官员依旧是以前的贵族。

    宁搏涛从头到尾旁观,就跟看猴戏一样,顺便组织人手采伐铁梨木造船。

    选拔官员完毕,接着便是整顿军队,然后又清理户口,还模仿大明制定户籍黄册。这玩意儿引来血腥杀戮,地方贵族开始叛乱,幸好全国也没多大,世兰宗的杂牌部队轻松平定。

    一直混乱到正德二十年秋,世兰宗开始征讨西边三国。

    这三个王国,其国王是三兄弟,几年前联手弑父篡位,还把父亲的国家一分为三。分家之后互相攻击,地盘最小的反而最凶悍,杀得地盘最大那个节节败退,于是后者请求葡萄牙相助,连大王子都改信了天主教。

    连年攻伐之下,三个国家都民不聊生,三个国王因为弑父也不得人心。

    世兰宗带着佛牙,身怀正统血脉,又宣称要禁止异教,再次上演无数喜迎王师的戏码。消灭这三个国家的时间,加起来还比他制定户籍黄册更短,接着便是北上征讨最后一个王国。

    “宁将军,请务必相助!”世兰宗找到宁搏涛。

    宁搏涛笑道:“王爷已占全岛四分之三土地,还怕区区的贾夫纳国?”

    世兰宗汗颜道:“宁将军说笑了,自家事自家知,小王能快速复国,除了王室正统血脉,更因有大明天兵相助。这贾夫纳国,小王的血脉身份无用,其国民多为泰米尔族。且其士卒悍勇,小王新建之师,怕是难以取胜。”

    “呵呵。”宁搏涛不置可否。

    世兰宗颇为光棍道:“宁将军开价吧。”

    宁搏涛说:“第一,锡兰岛的铁梨木,今后只能卖给大明水师;第二,在灭掉贾夫纳国之后,其北边一半国土,归大明水师管辖;第三,东边的亭可马里港,西边的科伦坡港,西南边的加勒港,南边的马塔拉港,都归大明水师管辖。”

    这些要求非常过分,等于把整个锡兰岛,最菁华的关键港口,一股脑儿给侵吞过去——宁搏涛索要的四大港口,以前全是葡萄牙殖民据点,每个据点只有两三百士兵驻守。就这么点人,国王们还不敢招惹,可见本地军队有多烂。

    “可以。”世兰宗咬牙答应。

    立国未稳,必须寻求大明护佑,否则根本扛不住葡萄牙,也扛不住北边的泰米尔人。

    贾夫纳王国虽然军队强悍,但民政可谓一团糟,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非常不好。在大明水师的海陆齐发之下,贾夫纳军队在沿海一触即溃,其地百姓冷漠旁观,甚至还有很多拿了好处的带路党。

    至于攻城,世兰宗的杂牌部队去堆,大明士卒在后边开炮便是。那些弹药也得算钱,用锡兰岛的铁梨木和宝石来换,反正大明水师不做亏本买卖。

    仅打了一个月,便完美收工。

    因为此时的贾夫纳国,实际上已分裂为两块,超过一半地盘都听调不听宣,只不过军阀还没有宣布独立而已。军阀在南边拼命死扛,国王在北边直接投降,只因王城离海岸太近,国王被迅速围困没法跑路。

    大概相当于锡兰岛八分之一大小的北方土地,全都成了大明水师辖地。

    太监朱英开始组织移民,圈地划给迁徙过去的汉人。

    至于那里的泰米尔人,本来就属于入侵者,他们的祖先都是从印度次大陆来的。现在要么选择改汉姓、学汉语,要么就被抓起来当农奴。而且就算做了农奴,也不准再信仰印度教,必须改信妈祖娘娘。

    僧伽罗王世兰宗,就此统一锡兰岛,成为万民称颂的佛王。

    而北边那八分之一土地,被全体岛民自动忽略,大明爸爸的占领是关怀啊。

    一根根铁梨木,一箱箱宝石,从港口源源不断运出。铁梨木专门用来造战舰,各色宝石则用来赚钱,大明水师这一票油水丰厚,朱英、满正和宁搏涛尝到甜头,正琢磨着寻找新的进攻目标。

    没办法,舰队维护成本太高,必须想点法子赚外快。

    他们瞄准了孟加拉,因为孟加拉也盛产铁梨木。但暂时还不敢去碰,因为此时的孟加拉,是整个印度次大陆最强悍的国家,葡萄牙殖民者也一直没敢招惹孟加拉!

    唉,还是回香料群岛欺负爪哇土著吧,他们现在才占领爪哇岛六分之一土地呢。

    可惜占领爪哇岛不能全靠军事,那里大部分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大明水师登陆之后,疾病带来的伤亡,远远大于战场伤亡,只能不断移民进行开发。

    说起移民,锡兰岛战事还未结束,朱海就开始在山东搞移民了。

    山东又遭灾了,三府之地干旱严重,加之大量土地改种棉花,粮价迅速翻了六倍有余。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被迫贱卖自己的土地,士绅趁机购买土地种棉花,这类似变相的“棉吃人”圈地运动。

    朱海趁机跑去山东招募移民,那些灾民在走投无路之下,谁给口吃的就跟谁走,哪还管今后是不是要舍命前往美洲?

    朱海把以前的几条船卖了,再贴钱从大明水师买来淘汰的大船。然后装足了食物、饮水、柴禾,以及各种净水物资和茶叶,只带一个船舱的货物用于交易,便领着有男有女的六百多个灾民,直奔美洲而去。

    这次有了经验,离开日本一百零二天,便抵达旧金山湾……该叫福山湾。

    中途只死了二十多人,六百移民被安置在妈祖湖,在那儿繁衍生息开始殖民。

    至于下一批移民,朱海打算安置在栎木湾,因为那里大片大片全是橡树,可以用来作为造船基地——历史上,那里本就是欧洲殖民者的造船基地,取之不尽的橡树,还在海湾边上,天然就适合开造船厂。

    首批移民虽然艰难渡海,却对这种安排非常满意。

    因为朱海留足了种子,土地随便开荒耕种,种出的粮食还不用交税,更没有大明那坑死人的徭役。而且男女比例对半开,可以自由组建家庭,这种日子简直是神仙过的!

    只不过嘛,朱海留下的食盐,顶多够用一年半载。若船队过期不回,移民只能自己找盐吃,这里的破气候很难在海滩晒盐。

    此次事件,史称“朱海移民”,又称“探海公移民”。

    不是伯,也不是侯,是公!朱厚照的孙子追封的。

    朱海移民刚刚出发时,王渊的长子王策,也迎来了自己的童子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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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