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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9【舍我其谁】

    四更天,凌晨两点。

    一个十二三岁的书童,扛着箱子跑来:“少爷,考箱!”

    王策借着烛火,打开考箱又检查一遍,肯定再无疏漏才交给书童。

    宋灵儿依旧大大咧咧,拍着儿子的肩膀:“考试不要慌,没什么大不了。一个童子试而已,今年考不中,明年继续考就是。”

    “阿妈,我不慌。”王策笑道。

    黄峨、夏婵、香香都在场,几位姨娘各自准备了吃食。一股脑塞给书童,可怜那书童还是孩子,根本扛不了这许多零碎。

    早就做了管家的周冲,主动前来帮忙,将各种饮食都挂在自己身上。

    王渊传授经验说:“进考棚之后,钉好油布就睡觉,天亮自有军士把你叫醒。一定要睡足,否则头晕脑胀的,有本事也发挥不出来。”

    这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王策立即说道:“多谢阿爸指点!”

    “去吧!”王渊挥手说。

    大人们自去睡觉,就连宋灵儿这个亲妈,都没有陪儿子去考场。

    王策带着书童,身边跟着周冲,张慕远远缀着保护安全。

    京城的学童非常牛逼,直接借用会试考场,主考官乃正三品顺天府尹,只论官品已经跟王渊平级了。哪像地方学童参加童子试,全是正七品知县监考,穷乡僻壤甚至还得自带考桌。

    从家里到考场挺远的,需要从京城西北,一直前往京城东南,斜穿了整个北京城。

    等王策到达贡院门口,那里已经在排队入场。

    童子试而已,不需要脱衣服,在验明身份之后,随便摸几下就算已经搜身。

    也不提前安排座位,进去之后随便坐。由于礼部贡院非常大,根本不可能坐满学童,因此不会出现紧挨屎号的情况。

    王策随便选了个地方,拿出铁锤和钉子,搭着板凳在那儿钉油布。他牢记父亲的叮嘱,钉完油布直接睡觉,被人叫醒的时候已是天亮。

    考题是油印的,经过多年改良,高级货已经不容易脱墨,考生由此免受满手油墨的苦恼。

    京城的县试,需写两篇八股文,比偏远地方正规得多。不像王渊当初在贵州,能准确破题就算合格,两者难度相差迥异。

    县试没那么多讲究,不像考举人和进士,主考官必须坐在里面。

    王策正在阅读考题的时候,主考官已经在巡场了,背负着双手满考场转悠。王策只瞟了主考官一眼,便认认真真破题,因为那考官太熟悉,有时一个月能见两三次。

    主考官的名字,叫严嵩。

    严嵩之前是正三品通政使,去年转任正三品顺天府尹。看似属于平调,职权似乎还减弱了,但顺天府尹乃升迁跳板,今后要么转任地方巡抚,要么到六部做右侍郎,甚至可以直升左侍郎(这种情况很少见)。

    顺便一提,明代皇帝在天农坛有田地,每年都要装模作样亲自耕种,即天子劝农。而天农坛的皇帝土地,必须向顺天府尹缴纳赋税,表示赋税方面没有任何人可例外——官员和士子减税,都是有严格限制的,不是说做官就能全免,但实行起来被各种钻空子。

    严嵩在考场转悠了几圈,已经知道王策在哪儿,但他只当啥都没看见。

    顺天府尹不好当啊,要管的破事太多,认真起来很容易得罪权贵。他更怕天子御驾亲征,朱厚照每次外出打仗,压力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倒霉催的顺天府尹!

    严嵩的上上任叫胡宗道,因为朱厚照亲征宁王,顺天府尹必须负责征召民夫,还要为数万大军征集粮草。当时才跟蒙古小王子打了不久,顺天府百姓早已不堪承受,京畿之地被搞得盗贼四起。转眼间皇帝又要亲征,顺天府尹胡宗道,竟然因为压力太大,活生生忧惧而死。

    严嵩现在很头疼,因为他听王渊说,皇帝今年似乎又要亲征,让他提前做好各种准备。

    准备尼玛,严嵩很想骂人,这个皇帝太难伺候了。

    回到正堂,严嵩坐那儿喝茶看书,只等着学童们过来交卷。

    大概晌午时分,终于有学童交卷,严嵩稍微有些失望,因为第一个交卷的并非王策。

    县试提前交卷者,拥有巨大优势,可以请主考官进行面试,主考官感觉满意当场就能通过。

    严嵩快速浏览此人的文章,又随便出了个对子,笑问:“你多大了?”

    那学童说:“禀府尊,十四岁了。”

    严嵩颔首道:“回去用功读书,准备四月的府试,到时候还是我当主考官。”

    “多谢府尊提携!”那学童大喜,因为他已经面试过关了。

    又面试了两个学童,王策终于第四个交卷。

    严嵩拿起王策的答卷,只看第一行,便笑道:“好大的口气!”

    这次县试出了两道小题,第一题是:文不在兹乎?

    成语“斯文在兹”就出自这句,孔子被尊为“大成至圣文宣王”,也跟这一章的内容有关。此题可以写得很大,也可以按朱子章句解读,熟读《论语》的学童都能作出文章。

    而王策是怎么破题的?

    这小子直接来一句:“道之将废也,存亡续绝,舍我其谁?”

    严嵩仔细读完全篇八股,考教道:“朱子章句说,此‘文’乃礼乐制度,是孔子的自谦之辞。你好像不怎么赞同?”

    王策回答道:“先生说,此‘文’乃‘道’,朱子的批注有些多余。”

    严嵩笑问:“你的老师是谁?”

    王策答道:“杨讳慎公(杨慎)。”

    严嵩又问:“你父亲如何解读?”

    王策说道:“父亲与先生的解读,大同而小异,都认为此处之‘文’指‘道’。父亲说,孔子敢作敢为、当仁不让,宋国的桓魋要加害孔子,孔子直言自己承担了天赋使命,定然可以逢凶化吉。孔子在此处遇到危险,怎么可能突然自谦?朱子以己度人,把孔子的格局看得太小了。父亲还说,‘文不在兹乎’这句,孔子有着舍我其谁的气势,怎么可能一边拍胸脯自夸,又一边用辞自谦呢?”

    严嵩再问:“何为道?”

    王策回答:“孔子曰仁,孟子曰义。”

    严嵩微笑再问:“那你觉得是仁还是义?”

    王策突然反问:“府尊为何要挑一个呢?仁义可双全矣。”

    “哈哈哈哈!”

    严嵩捋胡子大笑,把王策的文章放在最上边,赞许道:“汝有乃父之风,吾拭目以待耳。此篇八股,当为第一。”

    这倒不是徇私,而是王策的文章确实不俗。虽然用辞浅显,朴实无华,八股结构也有些松散,远不如王渊少年时那样丝丝入扣,但胜在大气蓬勃,而且英气逼人,就像一把脱鞘而出的锋刃。

    以文观人,可知根底。

    “道之将废也,存亡续绝,舍我其谁?”——这种八股破题,别说是小小学童,就连成年士子都很难写出。

    反观第一个交卷的学童,破题为“文值其衰,圣人亦自疑也”,意思是:礼乐即将崩坏,孔子都在自我怀疑。

    一个是礼乐崩坏,自我怀疑;一个存亡续绝,舍我其谁。

    格局之大小,高下立判!

    王策谢过府尊提携,便收拾考箱离去。

    严嵩感慨道:“虎父无犬子,此子挥斥八极,又是一个王二郎啊。”

480【无名异】

    县试、府试、道试,王策一路轻松过关,可惜距离案首还有些远,他的道试成绩是第六十七名。

    以王策现在的水平,便是回贵州参加乡试,都几乎没有一丁点可能考上举人。

    嗯,留在北京还有些希望,因为顺天府的录取名额非常多,而且考生实力远远不如江南!

    但如果王策想在顺天府考试,王渊就必须移籍过来。这种做法容易招人非议,杨慎的举人是回乡考的,王阳明的举人也是回乡考的,只有不要脸的无耻之徒,才会为了儿子考试选择移籍——其中牵扯到孝道,移籍有背离祖宗的嫌疑。

    五月。

    皇帝召见。

    朱厚照递来一件透明物事,笑道:“二郎且看,这是何物?”

    “水晶?”王渊疑惑道。

    朱厚照摇头:“不是。”

    “透明玻璃?”王渊顿时坐不住了。

    颜神镇是明代最大的药玉生产基地,即制造五颜六色的各种玻璃。

    在王渊制作出千里镜那年,朱厚照就命令颜神镇工匠研发透明玻璃。至今已有十三年时间,虽然陆续取得一些成果,但透明度都相对比较低。如今用于天文、军事和航海的千里镜,还是以磨制水晶为主。也就观赏球赛的千里镜,或者用于玩耍的时候,才使用玻璃制造。

    王渊帮不上忙,就算换他来搞,也不过胡乱添加东西进去碰运气。

    “怎么制成的?”王渊问道。

    朱厚照指着旁边跪伏的工匠:“你来讲。”

    那工匠说:“禀王侍郎,制玻璃时,添加‘无名异’即可透明,草民也是碰巧发现的。”

    无名异,中药材,又名土子、秃子、铁砂,是金疮药的主要成分。也可用于烹饪,煮螃蟹时放入,能够去除腥味。也用来炼制桐油,可收水气。也用来剪断灯芯,一碰灯芯就断。烧制陶器时,还可用来调色上色。

    反正,这是一种用途非常多的天然矿石。

    它后世的学名,叫做软锰矿,主要成分为二氧化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想到炼制透明玻璃,居然还得添加中药材进去?

    上次炼钢,坩埚用的是画眉石。

    看来今后搞发明,若是无法取得进展,就胡乱放入中药材和化妆品,说不定又能收到什么奇效呢。

    王渊立刻下单,掏钱订购玻璃,颜神镇的工匠很快忙活起来。

    显微镜,有人做过,但很快放弃。

    物理学院的弟子们,玩透镜的都喜欢仰望星空,似乎对微观世界没啥兴趣。

    磨制显微镜的镜片,比磨制望远镜更精细。家里的工匠失败无数次,王渊终于制成一台60倍显微镜,这玩意儿观察真菌清清楚楚,一些体格大的细菌也能看到。但想观测诸如大肠杆菌之类的小布丁儿,显微镜的性能还得继续提升。

    “夫君,你又在捣鼓什么物事?”黄峨过来问。

    王渊笑道:“观察小东西,你自己来看吧。”

    黄峨在王渊的教导下,开始观察酵母菌。可惜显微镜倍数太低,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小颗粒,根本就没啥可欣赏的,那些菌体甚至都感觉不到在游动。

    估计,这就是物理学派的学生们,对微观世界没兴趣的原因所在——显微镜没个两三百倍,根本看不出那些“小虫子”是活物!

    还得继续打磨啊。

    王渊说道:“阿眉,交给你一个任务。”

    黄峨问:“什么任务?”

    王渊说道:“你也懂透镜原理,督促工匠磨制更精细的玻璃镜片,把度数放大几百倍观察小东西。”

    “什么小东西?”黄峨不解道。

    王渊说道:“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有四万八千虫。”

    黄峨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无聊,竟寻这些开心。”

    王渊正色道:“用千里镜观月,可知月亮是坑洼圆球。用显微镜观水,为何不能观出有四万八千虫呢?如果不能,只能说明咱们的显微镜度数还不够。”

    黄峨默然沉思,良久点头:“夫君说得对!”

    于是乎,黄峨也不怎么写诗作词了,更不再给《物理学院》投小说,开始在家整日捣鼓显微镜。

    既然透明玻璃造出来,王渊就想着制作玻璃反光镜,但究竟该如何下手却抓瞎了。他回忆穿越以前的镜子,尝试贴上一层锡箔,可效果还不如铜镜呢。

    威尼斯已经出现玻璃镜,同样贴锡箔,但是还用了水银。

    这种镜子有毒,不管是制作者,还是日常使用者,或多或少都会中毒。在发明电解镀银法之前,都只能用水银造玻璃镜,物理学派明显还没开始接触电学。

    而让王渊来造镜子,就算试遍万千种方法,都绝对想不到用水银。因为他知道水银有毒,会刻意避开这玩意儿,因此永远找不到正确答案。

    又是一日黄昏,王渊用一百倍的新显微镜,胡乱观察着各种东西。

    “老爷,该用膳了。”绮云过来提醒。

    今晚轮到在香香房里过夜,那边早就备好了膳食。只因王渊一直泡在实验室,跟黄峨腻在一起,香香身为妾室不便叨扰。直至太阳即将落山,香香实在忍不住,便遣丫鬟过来催促。

    黄峨笑道:“夫君去吧,我也该唤素儿吃饭了。”

    王渊起身对绮云说:“走吧。”

    绮云即将年满十八岁,天然微卷的棕黑色头发,老长老长的睫毛,深灰色的眸子,浑身上下都彰显着异域风情。更难得的是,她身材好高啊,已经长到五尺七寸(1米78),大长腿再配上盈盈一握的纤腰,简直能把男人浑身迷酥了。

    “老爷来啦!”香香热情迎接,拉着王渊去就座。

    幼子王骥,已经两岁,因为混血原因,稍微有些跟汉人孩童不一样。

    这小子看到王渊来了,便跑过来抱腿,奶声奶气喊道:“爹爹,抱抱,抱抱!”

    王渊笑着把儿子抱起,问道:“学会数数没?”

    香香连忙说:“骥儿,快给爹爹数数。一过了是什么?”

    王骥喊道:“三!”

    香香提醒道:“二。”

    “嗯。”王骥含糊跟着念。

    香香笑道:“连起来数。”

    王骥说:“一、三、四、五……”

    “二”字发音困难,小孩子明显不愿念。

    不怎么好笑,王渊却逗得哈哈大笑。

    绮云已经取来二弦琴,自弹自跳自唱,用歌舞给王渊吃饭助兴。她和香香身为异族女子,远嫁北京又没别的本事,只能靠这些手段来固宠,而且床事也最放得开。

    在辽东的时候,夏婵和香香接连怀孕,王渊便顺势把绮云也收房了。

    吃喝完毕,绮云又服侍王渊洗澡,香香被孩子缠着走不开。

    这小子死活要跟妈妈睡,香香只能唱着歌儿慢慢哄。等孩子睡下,香香才悄悄来到绮云房中,红着脸加入进去玩三人游戏。

    也只有她们,愿意三人行,黄峨和宋灵儿都抹不开面子。

    揉着老腰一觉醒来,王渊告诫自己要节制,这俩属妖精的简直能吃人。

    用过早膳,王渊骑马前往皇城,照旧每天上午给太子授课。

    散讲之后,王渊被朱厚照喊去豹房,这皇帝见面就说:“二郎,准备出京,朕要去收复大宁城了!”

481【兵分两路】

    北征队伍当中,有两个人很纠结,一个是朵颜卫质子伯革,一个是泰宁卫质子把当孩。

    这两人在北京还算安分,他们不喜欢读书,也没法骑马练武,于是见天的跑去观看足球联赛,如今已经成为两个异族铁杆球迷。

    “陛下有何打算?”把当孩问。

    伯革说:“我怎知道?”

    把当孩叹气道:“我父亲太糊涂了,怎么能跟喀尔喀蒙古联姻?这是给大明出兵的借口啊!”

    伯革感慨道:“至少你父亲还活着,我父亲却是突然死了。”

    两人纯属倒霉催的,双双陷入尴尬境地。

    伯革的父亲花当,三个月前病逝,其死讯已经传到京城。朱厚照立即决定提前出兵,理由是平定朵颜卫叛乱,因为伯革的弟弟自封都督,根本不理会在北京当质子的伯革。

    至于泰宁卫,则是被喀尔喀蒙古打得不断南迁。为了部族生存,泰宁都督花大,将女儿嫁给阿尔楚的独子虎喇哈赤。泰宁卫质子把当孩,一下子变成达延汗的孙女婿。

    且不提两位质子的忐忑,正德二十年八月,朱厚照兵分两路北伐。

    朱厚照自领大军五万,其中包括京军、蓟镇、辽东军队,出喜峰口直取宽河(河北宽城县)。

    礼部左侍郎、蓟镇总督王渊,统兵一万三千,包括蓟镇、宣府军队,出古北口征讨小兴州(承德西南一带)。

    蓟镇总兵马永,因为是陆完提拔的,差点受陆完案牵连丢官。王渊当时出手保下,马永也不负重托,这几年一直在练兵,不但尽量恢复实际兵额,而且士兵素质能在大明排前三。

    九月中旬,五万大军陈兵宽河城下,天子大纛迎风飘扬。

    一个豹房蒙古勇士,纵马来到城外劝降:“逆贼阿札,弑父篡位,阻隔兄长,自立都督。今大明天子亲征,老都督花当次子伯革亦在,尔等还不赶快开城投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朵颜都督花当,乃是自己病死,哪来的弑父篡位?

    不过嘛,花当长子已死,次子伯革应该袭位,三子阿札木里确实抢了哥哥的位子。

    朱厚照把质子伯革带来,立即让宽河守军人心浮动。

    宽河城是明初冯国胜所筑,当时一起修筑的,还有大宁、会州、富峪三城。

    此城三面环水,城虽不大,却易守难攻。

    这里的易守难攻,是对北边敌人而言。朱厚照率军从南面而来,正好是不临水那一面,明军只需堵着这面城墙,就能把蒙古守军包围,敌人想逃只能选择跳河或坐船。

    喊话之后,明军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在山脚下扎营立寨,同时派遣部队去扫荡宽河以南百姓。

    这些百姓,有的是蒙古人,在河边草地驻牧。还有的是汉人,部分是被掳来的,部分是自己逃来的,他们靠给蒙古人种地为生。

    半耕半驻牧的蒙古人,早就失去战略机动性,不像北方草原上那些难以对付。

    “记得甄别汉人,”朱厚照嘱咐将领,“会说汉话的便是汉人,不会说汉话的便不是汉人,不管他祖宗是哪族!”

    众将立即领命,各自带着小股骑兵,沿着宽河进行扫荡。

    如此大半日,便抓来蒙古牧民千余,汉族农奴、佃户两千多人。宽河以南的草场、耕地,全部被明军临时占领,能打仗的蒙古人全缩到城里去了。

    翌日,三十门佛郎机野战炮,对着宽河南城门疯狂开炮。

    可惜野战炮威力太小,好半天都无法轰塌城墙,只把木制城门给轰出几个大洞。

    蒙古守军大骇,贵族纷纷弃城而逃,坐船渡河往北边去了。剩下没走的蒙古人,直接开城投降,迎接本该嗣位的质子伯革。

    没法打,此城的朵颜族人不多,撑死了能有两三千青壮,哪敢面对带着大炮的数万敌军?这是蒙古人的老传统,打不过立即开溜,寻找良机再杀回来,汉人大军总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一个朵颜贵族,但数百族人,跪迎朱厚照入城,麻着胆子问:“大明圣天子陛下,请问老都督之子伯革何在?”

    朱厚照早学会了蒙古语,笑着说:“伯革,过来吧。”

    伯革只能骑马过去,对那朵颜贵族说:“我是伯革。阿札木里弑父篡位,又胆敢自立为都督,谁归顺他就是乱臣贼子。”

    那朵颜贵族明知此话鬼扯,却义愤填膺道:“我早就看出阿札木里狼子野心,这次定要为老都督报仇!”

    朱厚照说:“伯革,这几百投降之人,就交给你来统领。”

    伯革连忙下马跪地:“臣不敢,请陛下亲领之。”

    朱厚照说:“那好,便归入萧参将麾下。”

    辽东参将萧滓,全程参与应州之战,跟着皇帝一起对付蒙古小王子。他现在虽然还是参将,但品级却提升了,地盘也变大了,整个辽东东路都属萧滓辖地,是仅次于辽东总兵、副总兵的实权人物。

    攻下宽河城之后,朱厚照立即渡河北征,同时把此城交给文官。

    此次出征,军事占领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移民实边。否则的话,汉人大军一旦撤走,那些朵颜卫的蒙古人又会回来。

    移民所需的物资,比打仗还多得多,文官们都快要炸了。

    幸好内库和国库银子够多,粮食不够可以商买,无数商贾这次闻风而动,都想在移民的事情上分一杯羹。

    朱厚照率兵过了宽河之后,发现沿途的蒙古人都跑光了,留下无数草场和耕地,田地里还有刚刚破土的绿油油麦苗。这些良田和麦苗,现在归大明所有,文官们立即分配民夫伺候庄稼。

    前方便是会州城(河北平泉市以南),城墙为正方形,每边长九百米,夯土而建,只有四门。

    城,是空的!

    只有少量蒙古和汉人百姓,朵颜卫青壮全部提前撤走。

    这次袁达也带了五百骑兵出征,就跟随在皇帝左右,他皱眉道:“陛下,朵颜卫这是在诱敌深入啊。”

    “有点意思。”朱厚照笑起来。

    数万大军北征,就喜欢蒙古人死守城池,那样逐个击破非常轻松。可朵颜卫居然主动收缩兵力,不在山间平地跟明军作战,似乎想聚集骑兵跟皇帝决战于大宁城。

    不管是之前的宽河城,还是眼前被撤空的会州城,都位于夹在群山之间的平地,非常不利于骑兵纵横奔袭。

    至于更远的大宁城,虽然地处燕山山脉东段边缘,但整体而言还是比较平坦的。

    这个刚刚自立的朵颜都督,看样子脑袋非常清醒,知道什么叫做扬长辟短。

    此时此刻,咱们的王侍郎,正在带兵扫荡小兴州。

482【慈不掌兵】

    小兴州本为大明故土,此地设有兴州五卫,军民全被朱棣下令内迁,并且大部分内迁到保定府。

    如果有河北保定的朋友,传说祖上来自“山西小兴州”,那么你的祖籍肯定是河北滦平县。

    兴州五卫内迁数十年,那里都还是一片荒芜,接着朵颜卫和泰宁卫便来了。

    目前,驻牧于小兴州的蒙古部族,一支首领叫只儿挨(泰宁卫),一支首领叫满都(泰宁卫),一支首领叫孛来罕(朵颜卫)。虽然这里是朵颜卫的地盘,但小兴州的泰宁卫部族反而更多。

    他们刚迁来小兴州时,三个部族加起来,也只有三百人左右。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有部众数千人,还有两三千汉人农奴——只靠自己生,肯定发展没这么快,陆陆续续又加入了其他部族的牧民。

    “王总制,看来敌寇已经跑了。”朱奋高兴道。

    朱奋是个随军太监,跟着朱厚照打过仗,也勉强算得上知兵之人。

    王渊却不开心:“就怕他们跑啊。”

    王渊来到小兴州之后,才知道朱棣为啥放弃此地。到处都是山岭,只有河谷和山谷适合成规模居住,散居在山中的百姓很难管理和收税。在面对异族威胁的情况下,中央必须持续往这里输血,而且物资运输非常不方便。

    王渊突然说道:“朱监军,你率大军驻守兴州城,等待文官领民夫接管兴州。十日之后,你再率军前往大兴州(河北隆化县境内),如遇敌军骚扰,不可追击,只许防御!”

    朱奋问道:“王侍郎要去哪儿?”

    王渊解释说:“大军走得太慢,我只带骑兵追击。”

    朱奋惊道:“可咱们只有一千骑!”

    “一千骑就够了。”王渊笑道。

    小兴州的三个蒙古部族,加起来也只有千余骑兵。将近一比一的敌我比例,王渊怕个屁啊,只怕慢了会被敌人溜走。

    王渊手里的骑兵,全是带火铳的京骑,带上干粮饮水立即开始追击。

    根本不怕追迷路,因为两边全是山,就那条宽阔平坦的谷地可以走。

    苦追大半日,突然出现岔道,斥候仔细辨别痕迹,敌人是往东边那条道走的。再追二十多里,又出现岔道,敌人折向西南,留下许多马蹄印和人脚印。

    又追十里,终于追上。

    在宽阔平坦的谷地间,三个部落分成两堆,泰宁卫一堆,朵颜卫一堆,正在那里生火做饭。

    男女老幼皆在,甚至还有汉人农奴,他们并非诱敌深入,而是真正的举族搬迁——我打不过你,我走就是。等你大军撤了,我再举族杀回来。

    “父亲,前面可是别家牧场,他们会接纳我们吗?”火勺儿问道。

    只儿挨说:“实在不行,只能依附他们。”

    这些蒙古人只求生存,谁强就依附谁。他们一边依附大明,一边依附朵颜卫,还一边依附右翼蒙古,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肯干。

    火勺儿说:“父亲,大明这次出兵,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儿挨道:“可能是报复吧。我们经常越过古北口,去劫掠大明的农民为奴,大明的皇帝面子挂不住。希望明军别待太久,若是冬天还不撤军,今年咱们要冻死很多族人和牲畜。”

    突然,几个哨骑本来,纵马大呼:“明军来了!”

    只儿挨连忙咽下手里的奶酪,翻身上马道:“族众青壮,上马迎敌!”

    三个部族自动聚集兵力,加起来大概一千八百骑。他们骑马阻住道路,族人和农奴立即收拾铁锅,牵着牲畜、驮着物资往前方逃跑。

    另一个部族首领满都,是只儿挨的亲兄弟,目露凶光道:“敌人兵少,可能是前锋,我三族勇士可以一举破之!”

    “灭掉这支明军前锋,说不定还能趁机杀回去。”第三个部族首领孛来罕笑道。

    这里的山谷非常宽阔,足够一千八百蒙古骑兵展开阵型。他们等王渊接近到一定距离,立即举着弓箭开始冲锋。受地形所限,用不出什么骑兵战术,只能骑射之后举弯刀冲阵。

    “撤!”王渊笑道。

    一千火铳京骑,看到旗令立即转身,装作不敢接敌的怯懦模样。

    只儿挨大笑:“明军便是这般没胆,每次出口(古北口)劫掠,他们都是见到咱们就逃。”

    “杀光明军前锋!”孛来罕狂呼。

    一千八百蒙古骑兵,猛然间士气高涨,他们以为明军在遁逃,一个个加速追击,渐渐把阵型都撤散了。

    一追一逃,便是十里,前方为三角岔道。

    “散!”

    在王渊的指挥下,旗令兵挥舞令旗,一千京骑立即散开,呈扇形分布在三岔口地带。

    如此做法,阵型松散。

    只儿挨大笑:“这个明军前锋大将,根本就不懂马战。勇士们,别管两边,只冲正面,冲溃他们!”

    一千八百蒙古骑兵,准备借着马速射出一箭。可他们还没举弓,正面之敌又跑了,直接遁入一条岔道山谷中。这种玩法,只有精锐骑兵能做到,掐着蒙古弓箭射程提前开溜。

    至于两边的明军,被山壁挡住,蒙古骑兵根本无法瞄准。

    火勺儿惊呼:“父亲,当心有埋伏!”

    只儿挨顿时警醒,连忙吹号收兵。可加速冲锋之下,一时间难以收住,等所有骑兵都停下来,已经快接近谷口处了。

    王渊本来想利用三岔口地形,分散自己的部队,等敌军冲出山谷的瞬间,呈扇形对这些蒙古骑兵进行三面火枪齐射。谁曾想,敌人居然不上当,硬生生在即将出谷的时候停住了。

    “呜呜呜!”

    王渊让司号手吹号集结,趁着谷中敌人阵型混乱,抓住时机发动反冲锋。

    这号声响起,顿时把只儿挨吓坏了,大喊道:“敌人在谷外有伏兵,快撤!”

    纯属误会,这家伙自行脑补,以为王渊埋伏了大军在谷外。

    一千八百蒙古骑兵,就这样调头逃窜,而王渊领着一千京骑在后面狂追。

    追出数里,王渊勒令停止。他的部队狂奔数十里,人马俱疲,不能一直任性下去,必须停下来恢复体力,士卒需要吃东西,马儿也需要喂盐水。

    “父亲,明军停下了。”火勺儿说。

    只儿挨勒令部队缓慢马速,笑着说道:“明军都是懦夫,他们仗着在谷外埋伏大军,才敢冲过来引诱咱们。现在远离了大军,哪还敢跟咱们硬碰硬?”

    火勺儿问:“那现在怎么打?”

    只儿挨说:“不打,一打他们就逃,何必浪费马力?护着族人加速赶路就是。”

    王渊给马儿围着豆子和盐水,目送这些蒙古骑兵离开。一直休息三十分钟,王渊才翻身上马:“追敌!”

    没有全速追击,始终节省马力,但总比蒙古部族拖家带口更快。

    再次追上敌军,已经接近傍晚,而那里的地形更开阔,能够容纳上万大军展开阵型打仗,并且有另一个朵颜卫部族在此驻牧。

    部族之间互相沟通,蒙古骑兵再次增员,加起来大概二千五百骑。

    只儿挨顿时放松下来,他们的兵力,已经远远超过明军“前锋部队”。只需夜里小心,防止敌人夜袭,其余时候根本不怕打仗。

    四个蒙古部族,为了防备明军突袭,开始动员族人搬石抬木,想在大路中央设置拒马障碍物。而且那些蒙古骑兵,还仗着人多挡在前面,生怕明军冲击正在设置拒马的族人。

    王渊没有等待夜袭,而是趁机冲锋。

    “上马!”

    蒙古骑兵吓了一跳,见到明军冲来,纷纷跨上马背,也朝着明军冲去。

    王渊带队冲到一半,突然减速停止,下马举起火铳进行瞄准。

    马弓比步弓的射程近很多,蒙古骑射有效距离为50米左右,但至少得25米才能变得精准。而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是八十米,精确射程为50米,实战时会把敌人放到50米以内。

    “轰!”

    蒙古骑兵刚刚举弓,大明骑兵就是一轮射击,顿时打翻冲在前方的十余骑。

    “轰!”

    第二排齐射,打翻四十余骑。

    “轰!”

    第三轮齐射,直接打翻百余骑。

    第一轮射击的三百骑兵,在放铳之后立即上马,等友军第三轮齐射结束,便挥舞着马刀冲上去。

    二千五百蒙古骑兵,哪遇到过这种战法?

    虽然他们只有不到两百伤亡,但阵型已经局部混乱。有些胆小的受到惊吓,下意识就开始收束马速,连锁反应之下阵型混乱不堪,而且整体冲锋速度已经降下来。

    大部分蒙古骑兵,都在胡乱射箭。而冲上去的三百京骑,见面就是一轮手弩问候,这玩意儿的射程跟马弓差不多。

    只儿挨举着弯刀大呼:“不要慌乱,杀过去!他们的火铳不顶用了……啊!”

    “父亲!”火勺儿大喊。

    王渊收起犀照弓,率领剩余骑兵,挥刀猛冲过去。

    四个蒙古部族,其中两个有血缘关系,最后一个还是临时加入战斗的。他们哪会齐心啊?

    在被三轮火枪齐射之后,最后加入的部族骑兵,全都故意放缓速度。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让其他部族去冲锋厮杀,自己留在后边保存实力。

    王渊又一箭射死只儿挨,此人的部众慌乱不堪。剩下两个部族各怀异心,人数最少部族首领孛来罕,直接带着部众开溜了——只要比友军跑得快,就能避免最大的损失。

    阿黑已经留在辽东苑马寺养老,王渊现在骑乘的,是阿黑的儿子乌云。

    虽然比阿黑要逊色一些,但乌云依旧是一匹宝马,很快追上冲在最前面的三百京骑。接着,王渊一马当先,挥刀闯入敌阵,当面连续斩翻数人,更是把冲在前面的部族首领满都砍死。

    四个部族的联军瞬间崩溃,逃窜时甚至不顾正在设置拒马的族人,活生生将自己人踩死撞死无数。

    大概逃了四百余骑,剩下的要么投降,要么当场被斩杀。

    俘虏全都被捆起来,青壮加老幼有数千,还有将近三千汉人农奴,另有许多牲畜和粮食。

    王渊只有一千骑兵,大军尚在百里之外,而且他还要继续扫荡,可腾不出手照看这么许多俘虏。

    命人前来一头牛犊,王渊闭眼缓了口气,指着小牛说:“汉人留下,妇女留下,高过牛背者皆斩!”

    哭喊声四起。

    王二郎,罪孽滔天。

483【绝户计】

    这些兀良哈(朵颜三卫)骑兵,战力着实弱鸡得很,战马质量也良莠不齐。

    王渊麾下那一千京骑,南征北战硬仗无数,可不是历史上的样子货。无数胜利堆出的精锐骑兵,又有皇帝一直亲自关照,平时就没怎么被克扣过军饷。

    即便没有燧发枪,这一千大明精骑,照样能冲溃二千五百兀良哈骑兵。

    王渊从汉人农奴当中,选出三个“千夫长”。又把蒙古妇女和幼童,分配给他们做妻儿。再从战利品当中,分些牲畜和粮食,让这些汉人农奴自己就地圈田,每人最高可得一百亩地。

    一时间,那些汉民热情高涨。他们以前是奴隶,现在可以睡女主人,还能圈占主人的田地,简直就跟做白日梦般美滋滋。

    带不走的战利品,王渊交给三个“千夫长”保管,量这些汉民也不敢悄悄侵占。

    休整一夜,王渊挥师向东南,在后世承德市附近,迅速扫平三个部落。接着又折道向西南,在后世兴隆县境内,迅速扫平五个部落。

    这些部落非常好找,因为四处皆山,适合耕种、放牧的地方不多。顺着山谷与河谷进发,水草丰美、土壤肥沃之地,必然有蒙古部落驻牧耕种。

    特别是兴隆县境内的蒙古部族,数量少的才几十人,数量多的也就几百人。他们南迁至此,仅二三十年,还没有繁衍壮大,直接被王渊扼杀在摇篮当中。

    如此半月有余,古北口附近的蒙古人,被王渊驱逐杀戮殆尽,共解救出汉人农奴六千多。

    当然,成功逃跑的蒙古骑兵,加起来也有上千之数。他们仓皇北逃,在大兴州遇到朱奋的大军,一箭未发便又继续遁走,最终下场肯定是被别的部族吞并。

    王渊在连续扫荡各部之后,也带兵前往大兴州,跟自己的主力部队汇合。

    大兴州在金国统治时,才升级为县,元朝再升级为州,城墙还是元朝修筑的。由于荒废日久,朵颜卫和泰宁卫部族迁来,也没能力去修缮城池,只在城外各地聚居繁衍。

    王渊望着那多处倒塌的城墙,又用千里镜观察山势? 对朱奋说:“此城扼住南北咽喉,只需充实人口、恢复城池,便能防护后方五百里之地。”

    朱奋拍马屁道:“王侍郎真乃知兵之人!”

    王渊笑道:“国朝初年,冯将军(冯国胜)北击蒙古? 一路都捷报连连,却在这大兴州吃了败仗。小兴州那边的城池,便是因久攻大兴州不克? 才被迫撤军回去修筑的。这些兀良哈人(朵颜三卫),居宝地而不自知,竟然连城池都要? 只知道在城外放牧种地!”

    朱奋附和道:“蒙古蛮子? 哪知城池的好处?便是让他们守城? 也不晓得如何守住。”

    一番奉承之后,朱奋忍不住说:“王侍郎? 是不是该早日东出? 前去跟陛下的大军汇合?”

    “你去吧。”王渊随口道。

    朱奋忙问:“王侍郎打算何往?”

    王渊说道:“全宁卫。”

    朱奋惊道:“那可……可有些远了,当心孤军深入啊。”

    全宁卫? 即后世内蒙古翁牛特旗乌丹城,在大宁城的更北面。元朝司徒阿速投降大明? 其部众便安置在此地? 因此全宁卫都是蒙古人? 并没有迁徙汉民过来实边。

    如今? 全宁卫的蒙古部落,早已经被朵颜卫吞并,是朵颜卫的第二核心区域。

    如果按照后世的地域划分,王渊和朱厚照一直在河北打仗,现在王渊要带着一千骑杀进内蒙古,直插朵颜卫的大后方。

    朱奋觉得王渊已经疯了,麾下将官得知消息,也认为王渊是在找死。

    但想想王二郎的历次战绩,众将又很快释然。

    于是,监军朱奋率万余大军,往东前去跟朱厚照会师。而王渊自领一千骑,北出燕山直插草原,打算彻底搅乱全宁卫,再南下跟皇帝前后夹击敌军主力。

    一千精骑,一人双马。

    扫荡那么多蒙古部落,王渊麾下只损失十多人,反而缴获了两千多匹战马。这次战马的质量层次不齐,挑选出最好的一千匹,王渊的机动能力再次提升。

    在草原上抓住几个牧民,王渊没有直接杀了,而是赏赐金银让他们当带路党。

    将那些牧民分开审问,明显说谎的便杀掉立威。

    老哈河边,士卒们正在饮马,王渊则带着蒙古籍士兵,亲自询问一个最懂得配合的牧民:“你是说,周边草场的青壮,都连人带马被拉走了?”

    这个牧民已经五十多岁,祖上属于弘吉剌部,族人遭明军俘获之后,全被朱元璋扔给全宁都督阿速。后来朵颜卫快速扩张,吞并了全宁卫地盘,部族又归附朵颜卫,并且分到的草场越来越小。

    紧接着,达延汗多次带兵杀到,这个牧民所属的部落,被鞑靼蒙古杀死、俘虏大半。达延汗虽然撤兵离开了,但此族的草场再次被朵颜部侵吞,如今只剩下几十个族人,以区区两百亩草场为生,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就这还不消停,前些日子朱厚照大军北伐,朵颜都督召集全宁所有青壮,让他们带着战马和武器前往大宁打仗。

    这牧民所属的部族,也被征召了十个骑兵,日子是彻底过不下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王渊问道。

    老牧民说:“图门乌热。”

    王渊又问:“还有多少族人?”

    图门乌热道:“被征走十个青壮,只剩下三十多人。”

    王渊笑道:“不论男女老幼,能骑马的都跟我走。只要老实听话,我会带你们南下,赐给你们草场和牲畜。但你的族人,必须改汉名,学着说汉话。愿意答应吗?”

    图门乌热说:“只要能活命,什么都可以答应,就怕汉话太难学不会。”

    “愿意学就行,回去召集族人吧。”王渊说道。

    跟王渊料想的一样,全宁卫地界的蒙古部族,青壮果然被征召去大宁城了,只剩下大量的老弱妇孺留守。王渊胆大包天,他就是要以皇帝为诱饵,牵动朵颜卫所有兵力,然后自己带着骑兵横扫敌军大后方。

    老牧民图门乌热,很快把能骑马的族人都叫来,大部分都是妇女和老人,甚至还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孩童。

    这些人都是带路党,领着王渊往西走,袭击后世赤峰附近的一个部族。

    一千精锐骑兵,突袭只剩老弱妇孺的部落,哪还有二话可说?

    此次出兵,王渊并不打算再造杀孽。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而是就算屠光了这里的部族,也会有更北边的部落迁来,甚至是被喀尔喀蒙古趁虚而入。

    全宁卫距离大明太远,移民实边属于妄想,而且这里也不好防御外敌。

    既然无法真正占领,那就没必要杀伤无辜,到时候引来喀尔喀部南下更麻烦。

    但是,王渊的搞法,跟直接杀人没啥区别!

    他突袭取胜之后,立即挑选年轻妇女,强令这些女人跟自己走,还带走了部落里的一半牲畜。押着女人和牲畜,继续突袭下一个部落,再带走年轻妇女和一半牲畜。

    这些妇女都被捆着双手,不能骑马,行军缓慢。

    于是王渊又挑选小部落,烧毁他们的草场,让这些小部落真心归附。再让小部落的族众,负责看押俘虏的妇女,押着妇女和牲畜往南迁徙,前往王渊承诺赐予他们的新草场——大兴州、小兴州境内。

    旬月间,王渊在全宁扫荡大小部落近百个,掳走年轻妇人一万两千多,抢走各类牲畜三万多头。

    而且,还不需要分兵看管。那些被烧掉草场的小部落,自会押着妇女和牲畜南下,他们不敢再留在此地,只能期望王渊信守承诺,在大兴州、小兴州赐给他们牧场,赐给他们一些牲畜。

    就算途中有一些小部落带着女人和牲畜跑了,那也无伤大雅,能有一半南下就算成功。

484【憋屈的皇帝】

    朱厚照的心情,此时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连战连胜,不废吹灰之力,就攻克宽河、会州、富峪、新城。

    而另一方面,这四座城池,都是敌人主动放弃的,五万大军到此居然还没打过像样的仗。

    就像全力挥出一拳,却只打中空气,心里憋屈得慌。

    五万大军,慢吞吞来到大宁城外,与那高大的城墙隔河相望。

    这里,曾是辽国的中京,城墙周长十五公里。有外城、内城和皇城,虽然外城墙已经破损,但想强攻也必定要拿人命去堆。

    初代宁王,王府就设在城内,如今的朵颜卫都督也住在城里。

    情况不明,朱厚照暂时不敢渡河,下令在南岸寻找合适地形扎营。

    刚搭好营帐,虽有军官来报:“陛下,朵颜卫伪都督阿札木里,又派人前来请降。要不要见?”

    朱厚照笑问:“这次又是什么说法?”

    军官回答道:“伪都督阿札木里说,只要陛下能够撤兵,就遣长子进京为质,再进贡战马两千匹。”

    朱厚照生气道:“让那人滚回去,跟阿札木里说,朕这次御驾北伐,已然消耗钱粮无数,至少得进贡两万匹战马才能回本!”

    “是!”军官领命离开。

    朱厚照又让人通传:“扎营完毕,令众将到帅帐商议军情。”

    其实没啥好商议的,敌军情况不明,我军还未渡河。得先寻找合适的渡河地点,派遣小股部队先过去,同时搭建浮桥、制作舟船、制作攻城器械。

    三日之后,大军选择在西南数里渡河,那里河面相对狭窄。

    浮桥还未搭好,便有上万敌骑奔来。

    朵颜卫的骑兵,非常寒酸!

    只有两三千骑兵装备稍好,剩下的全都是乌合之众。

    那些从各部招来的青壮,弯刀已经用了不知多少年,锋刃都快磨没了。弓箭也全是自己造的,有效射程不足五十米,并且箭头以骨制和石制居多。战马质量更是堪忧,普通牧民自己都吃不饱,哪来足够的食盐和精料喂养战马?许多马儿长得跟骡子差不多。

    没办法,朵颜卫被达延汗痛揍十余年,族人死伤无数,也被掳走无数? 如今都还没有恢复元气。

    明军渡河分在两处? 相距一里地左右。

    阿札木里自己统兵六千? 堂弟花赤统兵五千余? 分别冲向两处河段? 想要对明军半渡而击。

    “轰轰轰!”

    一共四十门佛朗机野战炮? 隔河对着骑兵开火。

    一轮齐射之后? 大概三分之一炮弹落空? 对敌军造成数十人伤亡。有些炮弹直接将骑兵或战马击碎,有些炮弹在地面弹跳前进? 一路过去能擦伤好几个马掌。

    上万兀良哈骑兵? 只承受了几十人伤亡,居然就有部分士卒逃跑。

    实在是朵颜卫部落构成太杂? 而且融合时间太短? 许多部落都是近几十年吞并的。嫡系压迫旁系,旁系压迫中型部落,中型部落又压迫小部落。如果能一直扩张,还能掩盖内部矛盾? 偏偏又被左翼蒙古压着打。

    这次强行征召上万骑兵,许多骑兵都是普通青壮? 他们平时过日子都难,哪愿意为一个刚刚上位的首领拼命?更何况,这个首领还有点得位不正。

    佛郎机炮可以快速填装,当敌方骑兵冲到河边时,第二轮炮击已经打出。

    炮弹造成的杀伤同样不多,但能够打乱敌军的局部阵型。同时,敌方骑兵再次出现溃逃现象,两轮炮击竟让三千多敌骑临阵脱逃。

    阿札木里对此非常愤怒,如今也顾不上惩罚逃兵,他带着亲卫朝渡河明军射箭。

    已经渡河的上千明军,瞬间被杀回河里,这次渡河基本宣告失败。

    朱厚照气得破口大骂,只能息兵回营,召集将领再次开会。

    双方就在这处河段耗上了,一连僵持七八天。明军暗中在更南边十多里渡河,足足八千人的部队偷渡成功,跑回来帮着自己的主力部队压阵。

    这八千人当中,有两千火铳兵,一千弓箭手,一千刀牌手,两千长枪手,还有两千车兵。

    明代所有兵种当中,发展最快的便是车兵!

    朱元璋那会儿,便有车兵存在。那个时候的战车,行军时可以运物资,作战时可以结成车阵,但相对还比较简陋原始。

    随着大明战马数量稀缺,又长期面对蒙古入侵,于是大造战车进行防御。此时的战车,已经不是辎重车改装,而是非常专业的拒马战车。

    面对骑兵冲锋,战车结成车阵,保护自己的步兵。

    战车之后,还有刀牌手、长枪手补漏,弓箭兵和火铳兵尽情射击。

    看着明军车阵缓慢推进,阿札木里带着上万骑兵,瞬间就没有了进攻**。居然不管渡河的明军主力,直接选择撤离战场,一窝蜂回大宁城去了。

    朱厚照顺利渡河,安营扎寨,派民夫进山伐木,让工匠继续打造攻城器械。

    如此半个多月,不时有朵颜卫骑兵过来袭扰。

    每次明军展开反击,那些敌骑就开溜,躲进城里当缩头乌龟。

    一个月以后,朱奋已带兵过来会师,攻城器械也打造完毕,朱厚照正式下令攻城。

    外城,一攻即破。

    内城,一攻即破。

    皇城,一攻即破。

    什么鬼?

    朱厚照带兵进城才发现,这座曾经的辽国中京,不但外城城墙多处坍塌,内城城墙也塌了一大片。只有辽国的皇城,即初代宁王的王府卫城,被朵颜卫认真修缮过。

    这些蛮子,占据大好城池数十年,居然连城墙都不修补!

    但冤枉啊,那些倒塌的城墙,是被达延汗下令扒掉的。

    蒙古小王子曾经端了朵颜卫的老窝,当时朵颜都督逃到边境,哭求大明爸爸救济,大明送来许多牲畜和粮食,才没让这些家伙冻死饿死。然后,朵颜卫投靠死敌达延汗,反过来抢掠对他们有恩的大明。

    筑城太消耗人力物力财力,达延汗扒掉多处城墙之后,朵颜卫节衣缩食也只能修复最里面的城墙。

    朱厚照来到初代宁王的王府卫城,他已经达成自己的出兵目标,可心里气得想把阿札木里千刀万剐。

    那混蛋又跑了!

    而且趁着明军打造攻城器械,用上万骑兵遮掩战场,不让明军哨骑靠近,每天晚上分批带走部众和牲畜。

    五万大军亲征,似乎成了一个笑话,只要朱厚照撤军,那些该死的蛮子随时可以杀回来。

    这是朵颜卫的老战术了,他们的地盘曾被达延汗多次攻占。在明显打不过的情况下,能跑多远跑多远,等敌人大军一撤,立即杀去夺回草场。

    随军而来的谷大用问:“陛下,大宁城已复,冬天也快到了,是不是该准备撤兵?”

    朱厚照大怒:“撤个屁,给朕追!”

    谷大用劝解道:“陛下,大宁已离蓟镇很远,若再向北追击,咱们的粮草难以供应啊。而且粮道越拖越长,万一追到半路,被敌军绕后断了粮道,六万大军(会师之后)就危险了!”

    “我不管,继续追,追到草原也要把阿札木里抓住!”朱厚照已经气得失去理智。

    “陛下!”

    谷大用猛地跪下磕头,硬着头皮说:“土木堡之变。”

    朱厚照愣了愣,复又握拳道:“把赵二(袁达)叫来,让他聚集所有骑兵,给朕死死把贼寇黏住。朱奋说,二郎带兵去了全宁,指不定现在已经从北边杀来,正好阻住那些贼寇的去路。万一,能前后夹击呢?”

    大宁多丘陵,朵颜卫主力撤往草原,虽然可以通行的谷地很多,但多半会选择最好走的一条路。而王渊从草原杀回来,也会选择那条路,因为好走,还不绕道。

    双方,极有可能,迎面撞上!

485【大礼】

    “陛下,粮道被断了!”谷大用慌慌张张跑进来。

    朱厚照猛惊:“仔细道来。”

    谷大用趴在地上,恐惧道:“不知,蓟镇总兵马永在外头。”

    “要你何用?”朱厚照一脚将谷大用踹翻,喝道,“宣马永进来!”

    马永全身着甲,大步走进房中,单膝跪地道:“陛下,数千朵颜卫骑兵,从老哈河卫绕去会州。他们虽然不能攻克会州城,却尽屠安置在城外的汉民(解救出的农奴),还袭击了两队运粮辅兵!”

    老哈河卫,即后世建平县,原本隶属于大宁卫。大宁卫撤销之后,便建立老哈河卫,后来卫所也废弃了,干脆默认朵颜卫占领此地。

    朱厚照问道:“敌军怎跑得那么快?”

    马永解释说:“可能我军打造攻城器械时,这些敌骑就已经出发,他们每日虚张声势,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朱厚照又问:“王勋的辽东兵呢?”

    “还在扫荡营州。”马永回答。

    这次北伐,严格说来,应该算兵分三路。

    只不过由于时间紧迫,除了萧滓的辽东西路兵马,以及袁达带来的几百辽南骑兵,其他辽东部队都延后了一个月出兵——传递军令,集结部队,整备粮草,都需要时间。

    辽东总兵王勋,目前正在扫荡营州。

    营州本来属于泰宁卫地盘,但随着朵颜卫不断扩张,营州地界的泰宁卫部落,要么被吞并,要么被赶走,实际落入朵颜卫的统治之下。

    而敌骑绕后的所经之地,也该王勋负责,只不过还没打到那里。

    中路粮道被断,王勋要背一口大锅!

    朱厚照还在思考应对之策,马永又说:“陛下,我方六万大军的储粮,还能撑一个多月,有足够的时间打通粮道。”

    “你且说如何解决?”朱厚照忙问。

    马永说道:“大宁需分兵,不可全部回击。一部留在大宁驻守,防止敌军绕道杀回来;一部南下去会州,赶走敌方的断粮部队。另外? 请传令辽东王总兵? 让他立即率军往会州? 夹击消灭这些断粮的敌骑。”

    朱厚照不假思索道:“就照你说的办。你带三万士卒南下? 一定要把那些蛮贼给赶走!”

    朱厚照本来就愤怒,现在气得肺都快炸了。

    朵颜卫不但一路逃跑,还敢分兵绕后阻断粮道。而且选择的地点非常刁钻,一旦会州城被隔断? 即便是王渊的东路作战区? 也没法把粮食运过来——必须绕一大圈走草原。

    东路作战区的王勋? 接到消息吓得浑身冰凉。

    皇帝的粮道被断了? 敌军还是从他眼皮底下过去的? 一旦出事可以把他抄家灭族!

    当下? 王勋也顾不得扫清营州部落,立即挥师往会州方向赶去。

    ……

    “都督? 又有士卒趁夜逃跑。”忽尔赤面色难看道。

    阿札木里却一脸平静:“在所难免,肯定有人会跑的。多分些粮食给他们? 再杀几个不听话的立威,挨过这个月就能回去了。大明皇帝的粮道被断? 肯定是要回师的。等他们夺回会州粮道? 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皇帝还能在冬天继续进兵?”

    阿札木里非常有军事天赋? 可惜他排行老三。大哥已死,二哥为质? 他瞅准时机上位,满以为可以重振兀良哈雄风,没想到大明皇帝居然御驾北征。

    这还打个屁啊?

    朵颜卫底子太薄了,阿札木里又威望不足,强行征召上万骑兵,已经搞得各部天怒人怨。若非他想到阻断粮道的法子,让各部首领看到希望,此时恐怕上万骑兵已经自行散去。

    即便如此,在北撤途中,也不断有骑兵悄悄逃跑。

    在大宁城出现的一万一千多骑兵,有三千骑被派去绕后断粮,剩下八千多骑都护着族人北迁。

    迁徙不过两三日,途中竟跑了一千八百余骑。都是些小部落青壮,眼见没有油水可捞,也没有什么必胜把握,便想着赶紧回自己的部落过冬,阿札木里的死活关他们屁事。

    又往北走了一天,阿札木里突然停止行军,原地扎营等着朱厚照撤兵的消息。

    一旦明军主力,因粮道被断而撤军,阿札木里就会带着族人回大宁。顺便看看,是否能找到机会,将朱厚照的大军咬上几口,甚至是能把敌军全歼还抓到皇帝呢!

    即便明军留下部队驻守大宁,阿札木里也可以带兵过去,将大宁给团团围住,逼得那里的守军因缺粮而投降。

    “大宁如何?”阿札木里问。

    哨探禀报道:“都督,明军骑兵追来了,足有好几千人!”

    阿札木里纳闷儿道:“他们不要粮道了?”

    “不知啊!”哨探连连摇头。

    朱厚照已经发了狠,虽然自己粮道被断,却依旧让袁达带着全部骑兵,不顾一切的追击朵颜卫主力。又让马永带着三万人,南下去打通会州粮道,自己领着剩下的部队在大宁驻防。

    阿札木里虽然有军事天赋,但他还是优柔寡断了,没有带着全部骑兵去绕后。

    而朱厚照的应对之策,逼着阿札木里孤注一掷。他咬牙说:“留下五百骑,护送族人去草原,其余勇士全都跟我南下!”

    五百杂骑,保护族人往北走,他们认为草原是安全的。

    而阿札木里,则带着不到六千骑,突然回击朝袁达杀去。刚刚接战,阿札木里就折向东南遁逃,吸引袁达的骑兵部队去追,那个方向全是各种山沟。既可绕去会州断粮道,逼迫朱厚照主力撤兵,也可以见势不妙继续往东逃窜。

    因为信息不明,袁达果然上当,一路尾随追赶阿札木里,而没选择北击朵颜卫族人。

    同样的,阿札木里不知道王渊绕后,以为自己的草原大后方很安全,把上万族人全都送进了王渊的虎口。

    王渊在草原扫荡大小近百部队,兵力竟然越打越多。他招募了九百多蒙古骑兵,有五六十岁的老者,也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承诺给这些蒙古人的部族赏赐草场。其中还有二百多人,是临阵脱逃的蒙古青壮,半路遇到王渊直接选择投靠。

    蒙古人就是这般,畏威而不怀德。

    蒙古小王子当初把朵颜卫的老窝都端了,双方可谓血海深仇,朵颜卫靠大明救济才活下来。可是,他们却选择投靠蒙古小王子,转过来不断袭扰大明边境。

    此时王渊也把朵颜卫霍霍得不轻,那些逃回草原的蒙古青壮,在半路遇到王渊之后,大部分选择绕道逃跑。但竟有二百多人,不问自己部族的安危,也不管王渊抢了他们部落的妇女,竟然毫无心理负担的投靠过来。

    哨探奔回,惊喜道:“总制,前方发现朵颜卫部众,他们的骑兵只有几百,其余全是蒙古百姓,还带着好多好多牲畜!”

    “杀过去!”

    王渊带着将近两千骑兵杀出,那护送部众的五百敌骑略作抵抗,便扔下部分尸体跑路了。

    三万多部众、十多万头牲畜,还有无数粮食和物资,这些是朵颜卫的全部家底儿,竟莫名其妙全都落入王渊手中。

    什么鬼?

    王渊自己都在发愣,勉为其难收下大礼,但朵颜卫主力去哪儿了?

486【龙城歼敌】

    阿札木里带着六千骑兵,一路钻山沟奔逃,有时甚至分兵逃窜。

    袁达直接被绕晕了,而且地形不熟,最后竟在群山之间迷路!

    也不算真的迷路,敌人分兵逃窜,袁达却不敢分兵追击。追着追着虽然失去方向,但好歹前面还有敌骑,只不过被带得偏离战场而已。

    而阿札木里,在甩开袁达之后,领五千骑兵斜插会州,誓要把明军主力全部吸引过去。

    这次北伐的明军骑兵,一部分在王渊麾下,一部分在袁达麾下。朱厚照的主力,只留下一些哨骑,以及五百豹房骑兵而已。若让阿札木里率五千骑,跟负责断粮的三千骑汇合,明军主力将完全丧失主动权,虽然打得过却跑不赢啊。

    幸好,辽东总兵王勋的万余大军,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出发,在老哈河卫西南山谷跟阿札木里遇上。

    “这里怎会有敌人,明军究竟来了多少?”阿札木里快疯了。

    王勋也吓了一跳:“咱们背后怎还有敌军主力?”

    “结阵!”王勋大喊。

    “撤!”阿札木里气急败坏。

    根本没法打仗,此处山谷太窄,蒙古骑兵根本无法展开,阿札木里脑子生锈了才会强攻。

    王勋也不敢追,他的部队以步兵为主,还夹杂了许多辎重运输队。他可不敢带着仅有的千余骑,跑去追赶敌军骑兵主力,稍不注意就会被分割全歼。

    王勋派出哨骑观察身后敌人,随即下令加速行军,先赶去会州打通粮道要紧。

    阿札木里欲哭无泪,他的全骑兵队伍,确实拥有主动权,可以自由选择作战或撤离。可这里不是草原,而是该死的大山,此去会州的道路,被王勋的救援部队给挡住了。

    阿札木里若想绕道,至少得耽误七八天,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阿札木里一发狠,老子既然不能去断粮,那就直接去大明边境劫掠。你可以北伐,我也可以南征啊,反正蓟镇和辽东大军都被调空了。

    阿札木里选择折道南下? 会州方面的三千断粮朵**兵? 也在遭遇三面围堵之后,被迫选择向南遁逃。

    王渊去草原抄了他们的大后方,这些家伙也去大明边境肆虐? 无非是换家而已。

    如此搞下去? 朱厚照不撤兵也得撤,总不能任由敌军入境折腾。而大明主力一撤? 朵颜卫就算盘活全局? 因为冬天已经快到了。

    阿札木里的战略很高明,可惜算漏了王渊? 他怎想到居然有明军从北边绕来!

    首先是蓟镇边民遭殃,被朵**兵一阵烧杀抢掠。当地边军能打的,早就跟着皇帝北伐,剩下的弱旅只能守城? 含恨目送敌人纵兵离开。

    好在阿札木里不愿多留? 只抢粮食和放火,害怕明军回师包夹,不敢抢掠人口和牲畜。

    这家伙从蓟镇一直抢到辽东西路? 钻空子越过长城前往营州。那里本该是王勋负责的战场,可被皇帝调去救援粮道,阿札木里大摇大摆通过。

    ……

    王渊的收获? 让朱厚照欣喜若狂? 以为此战已经大获全胜。

    “二郎是朕的福星? 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俘虏了朵颜卫数万部众!”朱厚照大笑道。

    王渊提醒说:“陛下,敌军主力去向不明,赵将军(袁达)也不知所踪。还得多加提防才是!”

    朱厚照信心满满道:“朵颜卫的部众都被俘虏了,他们只剩骑兵有什么用?那些骑兵若得知消息,必然军心涣散,说不定直接跑来投降。”

    王渊说道:“陛下,臣休整之后,打算带兵进山,搜寻敌军主力。”

    长途奔袭数千里,连续打仗两个月,王渊麾下的骑兵已经疲惫不堪。这一休整便是半个多月,王渊再次出征时,只能带八百骑兵离开——那减员的两百人,要么战死,要么生病。

    王渊离去数日之后,袁达派人回来给皇帝报信。他只干掉敌军数百骑,其余全部追丢了,如今正在继续寻找。

    又过数日,后方发来紧急消息。

    “什么,朵颜贼子去了蓟镇?”朱厚照气得一脚将谷大用踹翻。

    可怜谷大用一把老骨头,这次出征不知被踹多少脚,皇帝的满腔怒火全发在他身上了。

    谷大用哭丧着脸:“敌寇入境的有两股,一股从喜峰口杀进,应该是之前断粮的那些。还有一股从冷口杀进,估计是赵将军(袁达)追丢的主力。这些贼寇都剽掠如风,不能任由他们肆虐了,陛下还是赶快撤军吧。”

    朱厚照沉默不语。

    他终于知道,为啥朵颜卫实力不强,前面几任皇帝都不兴师讨伐了。除了需要他们做屏障,阻隔更北边的蒙古人,还有就是怕遇到现在的情况。

    若非王渊绕道草原,横扫朵颜卫大后方,又运气好俘获朵颜卫部众,那这次出兵简直失败透顶!

    你出兵再多有啥用?

    人家把部众往草原一撤,趁着你边境空虚,钻漏子跟你换家。到时候,你还得乖乖撤退,对方却可以扬长而去。

    一时间,朱厚照颓丧不已,慨然长叹:“每城留两千士卒驻守,其余大军,都撤了吧。”

    再不撤军,蓟镇和辽东西路边境,就要被朵颜卫搅翻天了。

    ……

    营州,旧称龙城。

    跟“但使龙城飞将在”的龙城无关,这里曾是鲜卑慕容的旧都,慕容氏迁都至此便改名龙城。

    明朝初年,设有营州四卫,但很快就荒废掉了。

    营州之地,刚开始被泰宁卫霸占,接着又被朵颜卫吞并。

    辽东总兵王勋,之前就一直在营州扫荡,此地的朵颜部落或死或逃或被俘。阿札木里去大明边境肆虐一番,便从辽东越过城墙来到营州休整。

    朱厚照郁闷,阿札木里更郁闷!

    如果没有王渊立下的大功,大明和朵颜卫将是双输局面。一个靡费无数,却毫无战果;一个被迫迁徙,骑兵转战各地,同样耗费老底,今冬必将冻死无数。

    阿札木里还不知道自己的部众被俘,坚信朱厚照必定撤兵。但他却高兴不起来,朵颜卫损失太大了,被压服的泰宁、福余两卫,必然趁机造反,甚至跑来抢夺他的牧场。

    阿札木里身边的骑兵,只剩下三千多人,回归途中又跑了许多!

    休整数日,阿札木里带兵回大宁,他感觉大宁城的明军应该已经撤走,这次回去就可以收复失地。

    刚走出二十余里,便撞见大明骑兵。

    并非凑巧,王渊在山中与袁达汇合,顺便从袁达那里分了点骑兵。他们不知阿札木里已经南下,便在靠会州的方向寻找,从王勋那里得知已经过时的情报。

    于是,二人又带兵往回赶,生怕敌军主力去打皇帝。

    结果大宁城没有发现敌踪,只能休整补给数日,又跑去山里寻找敌人。过了老哈河卫地界,地势豁然开朗,但依旧属于山间平地。

    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往东北去营州右卫故地,一条往西南去营州中卫故地。

    王渊和袁达立即分兵,各带三千骑追寻敌踪。

    王渊的运气是真好,袁达再次扑空,王渊却跟阿札木里迎头撞上。

    王渊手里的三千骑,有两千火枪京骑,一千边军骑兵。而阿札木里,此时只剩三千八百骑,但许多都是他的嫡系部众。

    “哈哈,找到了!”王渊大笑。

    阿札木里惊呼:“明军怎还没撤兵?”

    其实主力已经撤了,朱厚照正在路上无端发火呢。

    王渊对蒙古籍士兵说:“过去喊话。”

    那蒙古籍骑兵立即冲到阵前,扯开嗓门大喊:“阵斩达延汗的大明左侍郎王渊在此,全宁草原大小近百部落,已经被王侍郎扫荡一空。朵颜卫嫡系部众数万,也被王侍郎悉数俘获。识相的,就快快投降!”

    包括阿札木里在内,这些朵**兵全部呆立当场。

    王渊在阵斩蒙古小王子之后,凶名早就传遍所有蒙古部落。换成别人带兵,这番话或许不可信,但如果真是王渊领军突袭,那真有可能跑去全宁草原扫荡,接着再回兵俘虏朵颜卫部众。

    这消息,十有**是真的!

    “都督,降了吧。”亲卫劝谏说。

    他们背叛大明无数次,又投降大明无数次,早就已经习惯了。

    别人能降,阿札木里却不能降,他还有个哥哥在大明做质子呢。这家伙嘶声大喊:“你们跟着我,刚刚抢掠了大明边地,投降之后不怕被杀掉吗?兀良哈勇士们,都跟着我冲!”

    三千八百朵**兵,超过三千原地不动,只剩几百人跟着阿札木里冲锋。

    只要不是心存死志,那还冲个屁啊?族人都被抓了,就算他们能打赢,回去怎么繁衍后代,当一个操马的汉子吗?

    即便王渊没有撞上这些人,他们回去发现情况,大部分也会选择主动投降。

    面对冲过来的数百骑,两千火铳骑兵默默举起燧发枪,一千边镇骑兵也集体举起弓箭。

    这些家伙,就是来送死的,王渊可以成全他们。

    那几百朵**兵刚刚启动,身后的三千朵**兵,突然有人举起弓箭,朝着自己曾经的战友放箭。而且放箭的朵**兵越来越多,他们需要将功赎罪,帮助大明射杀乱臣贼子。

    前面是火枪和弓箭,后面还有弓箭,几百赴死的朵**兵瞬间死伤无数。

    有人莫名其妙又不想死了,纷纷朝侧方奔逃,然后下马跪地请降。

    等冲到王渊二十步远时,这些朵**兵已只剩百余人。

    就算如此,王渊都不愿硬拼,分散部队朝两翼躲避,并且边跑边放箭,不打算付出任何伤亡。

    咻!

    王渊一箭射出,阿札木里坠马而亡,跌落地上死不瞑目。

    至于那只断粮的朵**兵,如今还在大明边境肆虐。王渊可就管不着了,也不知道回逃向何方,估计会选择投奔泰宁卫。

    从始至终,在王渊眼里,这次北伐都不以军事为主。

    移民实边,才是重中之重。

    而且,王渊打算把刚收复的失地,当做一块试验田,用来进行大明军制改革。

487【武举改革】

    无论仗打得多憋屈,天子终究是凯旋了,收复大明故土,武功直追太宗。

    文官大佬们,一边进表赞颂,一边心里骂娘。

    内阁和六部都开动起来,组织流民和罪犯实边,银子和粮食如水一般流走,攒了好几年的国库瞬间空虚。

    “唉,只求陛下别再打仗了。”杨廷和叹息道。

    毛纪嘀咕道:“就算不打仗,今后的日子也难过得很。”

    刚刚打下的大宁地区,山多地少,很难自足,接下来好几年,都必须中央输血养活。就算今后可以自足了,一旦遇到边患,还得朝廷运送粮草过去。

    这就是大明的皇帝和官员,为啥不想收复大宁的真正原因!

    时间越往后,就越不想收复,因为蓟镇已经拥有边墙体系,朵颜卫只能从几个缺口进入。现在朱厚照把大宁收回来,蓟镇的长城直接没用了,还得继续耗费银两慢慢修建长城和堡垒。

    杨廷和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朱厚照还有点脑子,没把王渊打下的全宁草原也收回——那里一马平川,很难进行防守,若长期遭遇蒙古入侵,仅此一地的军费就能把大明拖垮。

    真想把全宁草原纳入治下,就必须占据整个松辽平原,以大兴安岭作为大明的国防线,否则就等着无休无止的边患吧!

    皇帝回京已是十一月,今年冬天相对暖和。

    根据物理学派弟子,每天观测气温变化,得出如下结论:自正德十六年以来,四年时间,北京全年平均气温已提升0.08度。

    别看只有0.08度的变化,那可是全年平均气温。

    明朝小冰河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比20世纪低1度而已,这1度的平均气温差异就能让海南岛下雪。

    城外十里,百官相迎,朱厚照班师回朝。

    接着又告拜宗庙,祭祀社稷,宣扬皇帝武功。无论文官心里如何不爽,朱厚照终究是打了胜仗,还收复了数百里(以边长而论)故土。

    阁臣王琼疯狂拍马屁,别的文官进表赞颂,都属于例行公事。王琼的文章却引经据典,还仔细讨论此仗的战略意义,能把辽东西路都解放出来,将整个辽东连成一片,同时还缓解了京畿的军事压力。

    “德华果然大才,哈哈,文章写得好,”朱厚照被奉承得心花怒放,赏赐道,“加俸十二石!”

    内阁大臣王琼,又涨工资了。

    杨廷和、杨一清、毛纪、蒋冕、王琼? 五位阁臣被召集起来? 只有卧病在床的靳贵没到。

    “朕打算重设大宁行都司,隶属于蓟镇,”朱厚照问,“众卿可有异议?”

    杨廷和说道:“既然收复大宁? 自当重设都司。臣以为,大宁已复,蓟镇、辽东西路各卫所,当移三成至大宁诸卫。”

    朱厚照笑道:“此持重之谋也,可行之。”

    在收复全宁之后,蓟镇、辽东西路已非前线。移出三分之一卫所,前往新收复的失地,不但可以缩减移民难度,还能减少两地的军费开支,杨廷和确实属于能做事的首辅。

    其实,杨廷和还有更多的想法。

    即把山海卫、义州卫、广宁前屯卫、广宁中屯卫、广宁左屯卫、广宁右屯卫,这六个卫所全部取消军管,改由设置民政官管理。都已经不是边境前线了,还继续军管干什么?

    可实施难度太大,必然招来兵部和武官反对,既得利益的勋贵和太监也会反对,杨廷和只随便一想就作罢。

    杨廷和,确有能力,但无魄力。

    “二郎还在大宁城未归,”朱厚照扔出一封奏疏,“这是他整顿大宁都司的方略,众卿且观之。”

    杨廷和最先阅读,还没看完就震惊莫名,然后一言不发的递给杨一清。

    杨一清读罢这封奏疏,表情颇为复杂,便递给旁边的毛纪。

    全体阁臣都看完,竟无人说话,整个内阁都沉默起来。

    “怎么了?”朱厚照笑道。

    杨一清开口道:“陛下,恕臣直言,大明军制确实该改了。但在新复之地改革,此处又直面蒙古,未免有些弄险。万一改坏了,大宁都司糜烂,今后怎么抵挡蒙古扰边?”

    王琼已经理清思路,笑道:“陛下,臣倒是觉得,不妨在大宁都司试试。大宁新复之地,犹如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画,军制改起来比其他地方更容易。”

    众人鄙视不已,皆认为王琼太过无耻。

    王琼虽然公认的能力超卓,但却只知道拍皇帝马屁。他为了上位,甚至巴结江彬,现在又巴结王渊。朱厚照当初亲征宁王,其余尚书都表示反对,只有当兵部尚书的王琼、当吏部尚书的陆完不说话。

    朱厚照问杨廷和:“杨阁老是什么看法?”

    杨廷和此刻非常纠结,作为当朝首辅,他自然知道兵制必须改,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但偏偏此番谋划,是政敌王渊提出来的,一旦改革成功又是泼天功劳。

    沉默良久,杨廷和终于说道:“臣,并无异议。”

    可喜可贺,正德朝并无真正的党争,还没形成你赞同我就反对的糟糕局面。杨廷和虽然喜欢排除异己,但都还在规则范围内操作。而且这家伙非常能忍,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下,不会贸然直接攻击王渊,顶多打压王渊的党羽而已。

    杨廷和又不傻,皇帝如此宠信王二郎,他的普通攻击非但无用,反而还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当初江彬跳那么欢,杨廷和都能保持表面和平,更何况王渊这个守规矩的文臣。

    朱厚照非常高兴:“那边照此方略,内阁弄一个章程,吏部、户部和兵部协同办理。”

    杨廷和突然说:“地方武举,乡试可归巡按御史负责。”

    “不可,”王琼立即反对,“巡按御史皆为年轻文官,哪能负责武举乡试?他们选出的武举人,怕是做文章比打仗厉害,今后提着笔端着砚台去杀敌吗?”

    “哈哈哈,此言有趣。”朱厚照被逗乐了。

    王渊在即将设立的大宁都司改革军制,其中一条就是取消武官世袭制度(只在大宁范围内取消)。同时扩大武举规模,改推荐为武举县试,继而乡试、会试。武举人可直授七品以下武官,武进士可直授七品以上武官,但这些武官都不能世袭。

    这种军制改革思路,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朝廷一直想让武举人、武进士,慢慢改变世袭武将掌控军队的局面。

    但是,军方暗中抵制,朝廷只能被迫让步,规定武官任用的时候,只分三成职位给武举人、武进士。可各地世袭武官们,连三成都不想让出来,而且还拿到武举考试的推荐权,搞得现在武举完全成了摆设。

    现在的武举是啥样的?

    地方武将推举下属和亲信子弟,送他们去参加武学乡试,录取者再到京城参加武举会试。如此考出来的武进士,全都是各地武将的自己人,并且任用时还只给中下层武职。

    王渊直接把推荐权给取消了,无论军户、民户、匠户,甚至是戴绿帽子的乐户,都能报名参加武举县试。各地知县负责武考,如此选出的武秀才,跟地方武官没有恩主关系。

    但毕竟不能一直让文官主考,于是在武举乡试时,王渊希望让各省都司负责考核。

    都司也是武官,杨廷和想彻底夺权,建议乡试由巡按御史负责。

    王琼是知兵之人,当然站出来反对,那些小年轻巡按御史晓得个屁!

    朱厚照也知兵,笑道:“武举乡试,便让各地都司主考,此事不需要再议。”

    在王渊设定之下,大明武举流程终于完善起来。

    武举县试,文官知县主考,选出武秀才。以武艺为主,但必须识字写文章。

    武举乡试,武官都司主考,选出武举人。不但要有武艺,还得熟读兵书,通晓战阵之法。

    武举进士,中央文官主考,选出武进士。以文考为主,必须通晓韬略。

    武举殿试,皇帝主考,钦点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此三者,可直授从五品、正六品武职,而且必须是实权武官。

    如今还只是在大宁都司安置武举官员,若此法能推行全国,则各地武官都将被文官掌控。因为四级考试主官,有一级是皇帝,有两级是文官,只有一级是武官——其实是被中央控制。

    为文官集团争夺利益,杨廷和又怎么会反对?

    文官中的有识之士,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可惜武官集团虽无话语权,却在地方根深蒂固,阳奉阴违把多次改革给搅黄了。

    以至于,王渊都不敢推行改革,只敢在新收复的地盘上搞试点。

488【俞大猷】

    福建,泉州。

    二十三岁的俞大猷,手捧着一本易经,端坐书堂等着老师到来。

    俞大猷的父亲是世袭百户,可百户家里也穷得很,能供他多年读书已属不易。

    俞大猷的人生理想,是金榜题名考进士,做一个匡扶社稷的名臣大宦,可惜他乃军户长子没这资格。即便如此,俞大猷在卫学读完四书之后,也去拜师王宣、林福研习《易经》,又拜在民间大儒兼兵法家赵本学门下。

    以俞大猷的才学,考举人不好说,考秀才是肯定够格的。

    赵本学已经快五十岁了,昂首阔步走进书堂。

    “先生!”俞大猷连忙起身。

    “坐吧,”赵本学笑道,“府里传来消息,国家欲抡武才,增设武举县试和殿试,武状元由陛下钦点。你可动了心思?”

    俞大猷咧嘴笑道:“学生确有此意。”

    赵本学扔出三本书:“且拿回去慢慢研习,我就不做小儿态了。”

    这三本书,分别为《韬铃内列篇》、《赵注孙子》和《孙子书》,都是赵本学自己写的兵书。

    赵本学是宋代宗室后裔,祖宗是赵匡胤。他的《易经》传自蔡清一脉,兵法专研孙子,并将《易经》引入兵法当中,俞大猷的兵法思想也受此影响——俞大猷编撰的《续武经总要》,就把老师赵本学那三本书也一起编进去了。

    一番交谈,俞大猷请教了几处疑惑,便收起兵书拜别恩师而去。

    俞大猷从府城泉州返回晋江,苦候数日,即赴武举。

    刚开始是文考,考场在千户所校场,知县为主考官,千户为副考官。

    验证身份时,一个戴绿头巾的乐户子弟,直接被军士轰打出来:“你这绿帽忘八,竟也敢来考武举,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乐户子弟愤怒道:“官府告示都写了,国家抡举武才,不分户籍种类。这是皇帝钦定的,你难道想抗旨?”

    “再敢聒噪,便将你打死!”军士冷笑。

    乐户子弟嘀咕两句,转身便逃,哪敢真的冲撞校场?

    王渊不歧视贱籍? 可民间歧视啊,允许乐户参加武举? 只能停留在官府告示上。

    俞大猷摇摇头,拿出自己的贴票? 很快就被放行入内。

    武考内容没啥可说的? 无非射箭、石锁、骑术之类,除了骑术和骑射,俞大猷全拿第一。

    第二天便是文考,地点在县衙。

    只有三道题:

    第一,武经七书是哪几本书?

    第二? 孙膑十阵是哪些阵法?

    第三,民事不可缓也。试以此句论兵事。

    考题是知县随便出的? 前两道问答题非常简单? 第三道居然考《孟子》作八股。

    九成九的考生? 都被八股题给整懵了,稀里糊涂乱答一通。

    俞大猷熟读四书和易经? 八股文信手拈来。无非是民之为道? 有恒产有恒心,无恒产无恒心。以此论及兵事,就是不能克扣粮饷? 要让士卒有奔头? 如此才能作战勇猛。

    那知县主考文科县试挺顺手? 主考武举还是第一次,被莽夫们的各种文章逗得哈哈大笑。直到翻阅俞大猷的答卷,才感慨说:“如此文才,当为儒生,可惜只能考武举。唉,国家又失一才矣,且判为案首。”

    晋江县的武秀才名额,只有区区三个,且没有任何税收优待,俞大猷顺利考到第一。

    第二名和第三名,全是军户子弟。民户、匠户子弟报名的不多,而且本事也够呛,哪里能拼得过军户?

    因为大宁卫急需大量武官,俞大猷考完县试之后,立即动身前往福州,两个月之后就要参加武举乡试。

    福建的武举名额,只有十人而已,竞争比考文举还激烈。

    俞大猷乡试又是第一,虽然马术和骑射拖后腿,但个人武艺只是门槛,过关之后就能参加笔试,且以笔试成绩进行排名。

    全省十个武举人,有九个军户子弟,另有一个是出身富户的军事爱好者。

    乡试结束,又赶紧坐船去北京,因为时间太急迫了,广西、云南的武举人稍微耽搁,估计就要错过这次武举会试。

    俞大猷家里不富裕,福建都司给的路费也少,他来到北京之后,只能租住城外的民房。

    略作安顿,俞大猷便前往城南物理学院,想要领略王二郎弟子们的风采。

    作为一个军户出身的超级军迷,俞大猷当然有崇拜的偶像,那便是骁勇无双的王状元!

    而且,赵本学精研易经术数,对数学自然非常在行。王渊的新算学传到福建之后,赵本学立即研究采用,顺便再传给了弟子俞大猷。

    赵本学曾对俞大猷说:“王侍郎百战百胜,又创新算学,必然精通术数。兵法通术法,可惜不能当面讨教,此为人生一大憾事也。”

    刚走进物理学院,俞大猷就看到方献夫正在讲学。

    仔细听了片刻,俞大猷非常不爽。因为方献夫的心学理论,处处拿朱熹开刀,俞大猷又是蔡清的再传弟子,而蔡清可是朱熹的忠实推崇者。

    其实吧,蔡清属于理学修正派。

    朱熹说,先有理后有气。蔡清则说,先有气后有理。

    明代心学先驱陈白沙四处讲学时,蔡清也在到处讲学。也即,在王阳明幼年时期,大明的思想运动就开始了,诞生了以陈白沙为代表的白沙心学,也诞生了蔡清这样的理学修正派。

    俞大猷还想继续往里走,却被学生拦下:“请出示路引并登记。”

    “还要路引?”俞大猷惊讶道。

    那学生解释说:“自蒸汽机问世之后,物理学院就经常有闲杂之人窥探。他们总觉得书院内藏秘法,遣宵小前来盗窃,把许多实验室搞得一团糟。因此,除了外面的大讲堂,再想进去就得出示路引。”

    俞大猷问:“蒸汽机是何物?”

    那学生说道:“一项大发明,可用煤炭驱动机器织布,大明新钱也是用蒸汽机铸造的。师兄们还在研发船载蒸汽机,或许有朝一日,水上大船也能用煤炭驱动,无风而日行万里。”

    俞大猷惊道:“竟有如此神物!”

    那学生笑道:“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此为朱子圣言,我物理学派从之,以探寻万物大道为己任,世间万物皆可为我所用也。”

    “壮哉!”俞大猷虽然不知啥叫物理大道,但听起来似乎很牛逼的样子。

    拿出自己的路引文书,又在门口登记,俞大猷便走进内院,还被叮嘱不得随意乱闯实验室。

    里面共六间教室,学生来源有三:一是拜入物理学派的传统士子;二是杭州和天津工商学院的进修者;三是直接拜入学院读书的京城孩童。

    杭州工商学院的三人组,如今有两个都在物理学院进修。

    出身乐户的方灵犀,已经是物理学派高材生。江阴徐家的徐治,靠关系被送入物理学院。至于大内义隆,已经返回日本,跟着父亲为争夺铜矿而打仗。

    “诸位同学,在下修习物理之道已有十三载,刚刚接到家书,家父不幸病故,就此返回朝鲜奔丧,”柳湄抱拳道,“告辞!”

    诸多同学纷纷安慰,簇拥着柳湄送他离去。

    俞大猷逮着个学生,惊讶道:“你们书院还有朝鲜弟子?”

    这个学生自豪道:“那是柳湄柳师兄,他以前是朝鲜国的户曹参判,相当于大明的户部侍郎。柳师兄出使大明的时候,领略到我派物理大道,立即决定留下来拜师。如今,他精研物理之道十三年,早已是我派的大学者。”

    俞大猷暗暗咋舌,朝鲜的户部侍郎,居然为了学习物理大道在中国待了十三年。

    俞大猷跑去参观教室,他站在教室外边,听着里边讲课。有些能听懂,有些却如闻天书,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接着又去参观实验室,里面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大堆。

    “哈哈,我看到了,那些小虫子果真在动!酵母竟是无数活物!”一个学生对着显微镜大喊。

    “真的,让我看看!”

    “太不可思议了!”

    “再试试观察其他东西。”

    “……”

    就在前几天,工匠终于用玻璃,打磨出三百倍的显微镜片。在低倍数显微镜下,只能看到小颗粒的酵母,立即在这台新显微镜下游动起来。

    大发现!

489【武科大比】

    明朝初年,是不设武举的,主要原因为祖制约束。

    朱厚照举办了三年文举,认为那些年轻进士不堪用,于是决定废除科举制度。这一废就是十二年,但找不到更合适的选拔方式,只能再次恢复科举考试。

    此时,礼部建议开武举,朱厚照不置可否。

    三年之后,礼部再次请开武举。朱厚照便批复道:“另设武举,是将文武分家,长此以往,天下就没有文武全才的人了。”

    有了朱元璋这句话,后代君臣不能违抗,大家都不再提武举的事儿。

    英宗时期,边患频发,盗贼四起,军队疲弱。

    于是,文官们请求开设武学(军官学校),英宗下令在南京和北京各办一所。结果学校还在筹办当中,突发土木堡之变,皇帝直接被俘虏了,军官学校的事情就这么搁浅。

    到了朱厚照的爷爷宪宗那会儿,世袭武官制度已经弊窦丛生。

    敢作敢为的宪宗朱见深,以法律形式确定武举,直接颁布了《武举法》,并且宣布举办武科考试。

    但很尴尬,大明全国范围内,竟无一人报名参加。

    宪宗皇帝的脸,都快被现实打肿了,从此再不提武举的事情。

    究其原因,那个时候的卫学还不兴盛,军户子弟认真读书的并不多。而读过书的,又希望参加文举,考进士做文官多爽啊,他们才看不起武举前程。

    真正想考武举的军户子弟,又碍于学问有限,都懒得去报名碰运气。因为当时武举内容太“高端”,考试科目有《小学》、《大学》、《论语》、《孟子》和《武经七书》,笔试如果不过关,连参加武艺测试的资格都没有。

    明代第一次武举,是在弘治年间,但办办停停,根本不成规模。

    又因为没有武举殿试,皇帝不会亲自过问,所以没有真正的武状元。比如许泰,说他是“武状元”纯属顺口,他只是武举会试第一而已。

    大明第一个武状元,问世于崇祯四年。

    当时参加会试的武举人当中,只有王来聘、徐彦琦能舞百斤大刀,发榜时徐彦琦竟没考中武进士。崇祯皇帝得知以后,认为肯定有人作弊,把主考官、监试御史统统革职下狱,下令重考并亲自批阅试卷。

    王来聘由此成为大明第一个武状元? 直接实授副总兵!

    若非这次王渊增设武科殿试? 恐怕报名者都不会很多。但既然有殿试? 那就能入皇帝法眼? 全国各地自然纷纷报名应考。

    正德二十一年七月? 俞大猷来到北京武学校场? 同至者还有来自全国的近两百个武举人。

    主考官:礼部左侍郎王渊。

    副考官:吏部左侍郎汪鋐、兵部左侍郎王瓒。

    监试官:右副都御史俞谏、右副都御使边宪。

    这个考官阵容堪称豪华? 全都是朱厚照亲自挑选的知兵之人。

    王渊就不说了? 大明战胜。

    汪鋐在广东主动出击,拔掉那里的葡萄牙人城堡? 被朱厚照钦点入京担任左侍郎——历史上? 此人深受嘉靖信赖,成为明朝唯一身兼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的超级重臣。论实权? 吏部尚书第一? 兵部尚书第二,此君竟一人兼掌两部。

    俞谏担任操江总督时,曾剿灭刘六刘七的江淮残部,又在江西剿灭匪寇数万? 是在林俊之后、王阳明之前平定江西的大臣。

    边宪曾在直隶文安一带,剿灭刘六刘七残部。又担任宁夏巡抚? 率部抵御鞑靼进攻,五日七捷,深得朱厚照器重。

    除了王瓒没打过仗,其他考官和监试官,都是纵横沙场的文臣。

    王渊身为礼部官员不能做主考?

    朱厚照可不管那么许多!

    “第一场,射艺!”

    十人一组,携弓箭上场,每人步射十箭、骑射十箭。

    步射最为精彩,所有武举人,在试射之后,开头三箭必然命中靶心。全是好手,没有滥竽充数者,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艺这种东西想作弊都难。

    俞大猷步射十箭,九箭命中靶心,剩下一箭也离靶心不远。可惜骑射比较拉胯,因为他家中无马,没有进行过长期练习。

    接着又比力气,不同型号的石锁让他们举,不同型号的大刀让他们舞。

    强中自有强中手,俞大猷只能舞八十斤大刀,却有四人能舞百斤大刀。这玩意儿,可不是举起来就行,还要舞得精彩流畅,能耍开的都是大力士!

    你可以想想一百斤有多重,明代的斤还更重一些,普通人连举起来都难,这四个家伙居然还能舞刀。

    “真壮士也!”汪鋐大赞。

    边宪捋着胡子颔首微笑:“行伍之中,能舞百斤大刀者,我巡抚南北数省,只在宁夏见过一个。不曾想,一场武科会试,就能见到四人!”

    王渊其实对这玩意儿不看重,但又不得不承认,古代战场确实需要武勇之辈。眼前这四位猛士,都可做破敌陷阵的骁将,关键时刻往往能够创造奇迹。

    又经过多项考核,终于来到器械科目。

    一人一根木棍,捉对厮杀,限时三分钟。三分钟之后,胜者组、败者组再各自厮杀。循环往复,只比十场,以胜利次数得出排名,最大程度的保证公平性。

    这些都是王渊制定的内容,甚至加入了负重跑步。

    俞大猷身着棉甲,头戴铁盔,提着一根沾满石灰的齐眉棍,抱拳说道:“请指教。”

    “不敢当!”对手回礼说。

    旗令官挥舞令旗,鼓手敲击大鼓,器械比斗立即开始。

    对手突然挺棍刺来,俞大猷举棍格挡,对方棍头一甩,宛若毒蛇吐信般刺向俞大猷胸膛。

    这明显是枪法,只不过暂时化为棍法,若换成一杆大枪绝对威力倍增。

    俞大猷则用棍使双手剑法,他目前还没跟着李良钦学剑,却在赵本学那里习剑数年。赵本学主职民间大儒,兼职军事理论家,再兼职民间武术家。

    只见俞大猷轻移右脚,棒身斜挑,接着变招猛刺,棍首在对方胸口杵出一个白点。

    对手惊呆了,都看不清俞大猷如何变招,只能感叹道:“兄台好剑法!”

    俞大猷笑道:“承让,兄之枪法亦不俗。若我拿剑,兄台用枪,胜负还未可知。”

    对手有了面子,顿时哈哈大笑:“那咱们约好喝酒,私下再用趁手兵器比试一场。在下河间献县李扬,敢问兄台大名?”

    俞大猷抱拳说:“泉州晋江俞大猷。”

    “好汉子,今晚不醉不休。”李扬说完便退场,等着下一场比赛。反正要比十场,以胜利次数判出甲、乙、丙等,失败一场并不碍事儿。

    俞大猷运气很糟糕,第二场遇到大力士,就是能舞百斤大刀的其中一个。

    比斗开始之后,对方一棍横扫而来。俞大猷闪避之后打算反击,但对手明明力气已经用老,却又硬生生横扫回来,这已经打破了武艺基本常识。

    俞大猷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力降十会!

    人家就是力气大,就是不玩花活,连续反复横扫,偶尔还带个斜劈,打得俞大猷只能不断躲闪——这货用的是狼牙棒法或者锏法,给他一件趁手兵器,他能在战场上变成绞肉机。

    三分钟时间快到了,一个追,一个躲,居然还没真正接战。

    那猛士急道:“你别跑啊!”

    俞大猷笑道:“我又不蠢。”

    时间到,此场平局。

    可惜此时的俞大猷,尚未跟随李良钦学剑,还没进化为完全体,不是跟戚继光并称的“俞龙戚虎”。

    历史上,武艺大成的俞大猷,路过少林寺时专门拜访。对和尚们的表演非常失望,认为少林寺的剑法真诀已失传,于是让少林和尚跟着自己习武打倭寇——史料记载只是这样,传到民间,就变成俞大猷单挑少林寺,把和尚们打得服服贴贴。

    十场比完,俞大猷九胜一平,被三位考官判为器械“甲上”等。

    甲上,共六人。

    朱厚照喜欢打架,这六人在笔试结束后,必然被皇帝单独召见。

490【流职武将】

    对于认真读书的考生而言,武举笔试其实非常容易。

    《小学》、《大学》、《论语》、《孟子》,只需任选一篇。

    《武经七书》,七本兵书,也只需任选一本。

    俞大猷选的是《孟子》和《孙子兵法》,结合武试各科成绩,仅拿到第三名——他骑射拖了后腿。

    跟文考科举放榜的热闹不同,武举放榜之时,竟无闲人来看热闹,只有武举人自己在那儿傻乐。

    马不停蹄便是殿试,可惜规制寒酸,竟选在武英殿举行。

    明代初年,朱棣还在武英殿召见大臣,后来全在文华殿召见。

    现在,武英殿已经沦为皇帝斋戒的地方,太后、皇后也在武英殿召见命妇。除此之外,武英殿便是编书、绘画的地方,翰林院官员编书又不喜欢在这儿,结果武英殿常年聚集一批宫廷画师。

    唐伯虎如今挺滋润,武英殿成了他的老窝,每年有一半时间都在此作画。

    也就李自成读书少,打下北京城之后,居然在武英殿宣布登基,他以为武英殿是专门论武的地方呢。多尔衮也有些拎不清,诸多大殿都不选,偏偏要在武英殿摄政(也有李自成烧皇宫的原因,武英殿正好没被烧着)。

    这是文官们的傲娇和鄙夷,虽然同意大开武举,却把武举殿试设在武英殿。

    一百九十八位武举人,除了十四个文化水平实在不堪,其余一百八十四人全部录取为武进士。而没考上武进士的那十四个,由于武艺不错,也被朱厚照招到豹房听用。

    来到武英殿,考生见到皇帝激动不已,皇帝见到考生同样非常高兴。

    朱厚照喜欢武人,眼前都是勇士,天下英雄尽入吾榖也!

    殿试为策论,扯了一堆圣人之言,皇帝让武举考生讨论为将之根本。

    俞大猷的军事思想承自《孙子兵法》,写策论自也是《孙子兵法》那套,谈天时、地利、人和,谈后勤,谈国力,谈谋略。不过笔锋一转,他认为如今军制糜烂,为将者首先该清廉,不能克扣士卒粮饷,否则说什么都没用,士兵们根本不愿打仗。

    接着? 俞大猷又说? 粮饷不缺,则有士气。但还应军纪严明,地方卫所不知军纪为何物? 这样的军队是没法上战场的。

    反正都是些非常实际的东西?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王渊没有参与殿试阅卷,全都是兵部官员评判。

    朱厚照把排名前三十的答应,让官员念给他听,最后选了俞大猷为武状元。

    武状元诞生? 同样没有热闹可言,文官们根本不在乎,倒是五军都督府给他们举办了庆祝宴席。

    豹房。

    朱厚照指着眼前六人说:“二郎? 此皆为械斗甲上者。”

    “见过王侍郎!”

    六人颇为激动? 王渊可是大明战神。

    王渊微笑拱手? 问道:“你便是俞大猷?”

    俞大猷见礼道:“正是!”

    “果然勇壮之士。”王渊赞许说。

    俞龙戚虎嘛,俞大猷和戚继光? 那名头可大得很,便是王渊这历史小白都知道。

    说实话? 俞大猷的人生经历? 更适合拍武侠片,而不是军事战争片。

    独闯少林寺的逸闻且不提,他在广东平乱也特别神奇。

    当时,俞大猷在广东担任都指挥佥事,总督让他带兵去平定叛乱。

    俞大猷手里没几个兵,地方卫所又都是窝囊废。他干脆让这些士兵各自防守,只带几个随从,跑去拜会叛军首领。

    俞大猷自带一股江湖草莽气息,跟叛军首领都交上朋友,还教导他们学习高明剑术。有个号称能伏虎的首领叫苏青蛇,不服俞大猷的武艺,被俞大猷提剑斩杀。就这样,叛军首领皆服,就差拜俞大猷为带头大哥。

    一兵未发,叛乱平息。

    如此做派,不似军官,更像侠客。

    就是有些倒霉,总莫名其妙牵扯进文官政斗,立下的军功也有好多被侵占。

    太监送来酒食,朱厚照给众人赐座,一起喝酒吃肉谈兵。

    笑谈片刻,朱厚照指着一人说:“二郎,武举会试科目是否该改动一二,如郑虎这般猛士居然落榜了。”

    王渊摇头道:“臣以为不必更改,郑武举不是入豹房了吗?”

    郑虎,山东人,普通民户。

    随着商业兴盛,如今已有镖局诞生,郑虎因为身强力壮,便被聘为镖师。听说武举大兴,郑虎就去报名,这厮根本没读过兵书,也就识得几个大字而已。

    但是,郑虎武力太强了。即便不会写文章,他还是一路考到京城,各级主考官都舍不得将他刷掉。

    直至武举会试落榜,被皇帝招进豹房听用。

    这货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身高接近两米,而且膀大腰圆,胳膊有常人大腿粗,坐那儿就跟一门神似的。

    王渊见郑虎瞪着他,颇觉好笑:“怎么,你有些不服?”

    郑虎愣头愣脑说:“俺在山东,早听过王二郎威名,都传王二郎有三头六臂。见了真人,不觉得有多厉害,俺想跟你比试比试。”

    这话太放肆了,不但直呼王二郎,还想跟王渊切磋武艺。

    朱厚照却只是笑,并未出言呵斥。

    王渊只当啥也没听见,以他现在的身份,犯得着理睬一浑人?

    郑虎居然还追问:“你敢不敢比?”

    王渊笑着对俞大猷说:“俞状元,我是文状元,你是武状元。你来代我教训这厮如何?”

    俞大猷立即起身:“不敢辞也。”

    皇帝立即移驾内校场,那里的训练都停下来,士卒们纷纷围拢观看比武。

    郑虎使一把四尺大砍刀,俞大猷讨了一把双手大剑。

    三十多斤的大砍刀,纯粹用来练武,根本无法上战场,因为砍不了几个敌人,就会把自己给累趴下。可在郑虎手中,却犹如抡稻草一般,舞得虎虎生风逮着俞大猷连砍。

    俞大猷郁闷得想要吐血,他有无数精妙剑招,可面对四尺大砍刀,根本就使不出来——除非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把郑虎给刺死,但那就不好收场了。

    “当!”

    避无可避之下,俞大猷挥剑格挡,双手大剑竟被砍断了,余威把俞大猷震得手臂发麻。

    “不打了!”俞大猷弃剑认输。

    郑虎朝王渊笑道:“我赢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

    其实,俞大猷能够获胜,但必须拼死搏命,豹房校场可不是拼命的地方。

    俞大猷也不为自己辩解,抱拳对王渊说:“王侍郎,在下有辱使命。”

    王渊笑道:“你从头到尾,身形脚步都稳得很,一直留有余力未施,输得不算很难看。郑虎的刀法是野路子,你的剑法却是战阵之术,从哪里学来的?”

    俞大猷说:“随泉州赵师习得,据说传自少林寺。”

    王渊摇头道:“和尚们哪会战阵剑术?多半为讹传。”

    “此事,在下也不清楚。”俞大猷只能如此回答。

    随后,朱厚照亲自上阵,提着一把剑打架,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气得这位皇帝兴致全无。

    “不打了,说正事,”朱厚照突然问,“你们谁愿做大宁武将,武状元、武榜眼和武探花,可立即实授指挥使,其余武进士至少能做千户。”

    “臣愿往!”众人纷纷跪地。

    王渊笑道:“你们若去全宁,便不可做世袭武官。可想清楚了?”

    众人发愣,难以决断。

    大明武官系统,有世官和流官之分。

    世官有九等,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一直到千户、百户、试百户,基本上都属于世袭的。

    流官有八等,都督、都督同知,一直到地方留守,都需要论功升迁,无法世袭。

    另外镇戍系统,即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守备、把总等职,明初基本由勋贵担任,现在也基本变成了武职流官,不可以世袭。

    除此之外,还一直有道口子,那就是卫所系统,也能让流官去担任。

    这是朱元璋故意留的口子,也是王渊改革军制的突破口!

    明朝初年,不管是指挥使,还是千户、百户,只要有闲缺,优先提拔流官担任,这是在保持军队的活力。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流官也渐渐世袭。

    如今依旧可以让流官担任千户、百户,只不过按照潜规则,当了多年之后也该赐予世袭。武举制度就是这么被破坏的,武进士、武举人被授予流官,本身不能世袭,当着当着就又世袭了。

    朱元璋既然留着口子,王渊怎会不用?

    可以渐渐指定规矩,今后武进士、武举人受职,只能担任流官,不得获赐世袭,除非立下泼天大功。

    如此,武状元、武举人越来越多,武职流官也越来越多。地方世袭武官,总有绝嗣的时候,总有获罪的时候,一旦腾出位子,立即让武举出身的去担任,长久推行就能形成新的武官集团。

    这些新式武官无法世袭,就必须靠立功升迁,给子孙捞到更多好处。他们也会自发的,跟世袭武官争利,同时提拔有相同出身的人。

    或许,今后武将都会叙年份:“哎呀,你也是某某年的武举,咱们还是同年啊!”

    当然,得一步步来,现在不能大规模推广。

    俞大猷只稍微愣神,便隐约猜到皇帝想改革,顿时大呼:“臣愿往大宁做流职武将!”

    朱厚照高兴道:“好,朕便任你为大宁卫指挥使!”

491【王二郎造阵图】

    武举考试还未结束,大宁都司就已在纸面上创立,级别跟万全都司大致相同,同时与蓟镇属于互相依存的关系。

    蓟镇,营兵制,隶属于兵部,主征伐作战。

    大宁都司,卫所制,隶属于后军都督府,兵部只有调兵之权。主要职责,是管理军户、保证屯田、训练士卒、供给兵员,不得绕过兵部直接打仗。

    大宁都司之地,属于蓟镇范围。

    蓟镇多个卫所,以及辽东广宁前屯卫,划归大宁都司管辖。

    官员任免如下——

    大宁都指挥使:马永。

    大宁都指挥同知:萧滓、郑康。

    都指挥佥事、经历、都事、断事若干,不做详述。

    大宁前卫指挥使:俞大猷。

    大宁中卫指挥使:周君佑。

    另有二十多个卫所,主官皆由武进士、武举人担任。他们都是非世袭武官,今后升迁速度会更快,有可能会被调去其他地方掺沙子,一步步侵蚀大明的世袭武将制度。

    这些武举殿试,俞大猷是武状元,周君佑是武榜眼。

    周君佑不但在考生中骑射第一,而且策论文章仅次于俞大猷,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文武全才。

    至于周君佑为啥在历史上名声不显,是因为他爹周尚文卷入政斗,周君佑作为牺牲品被流放。

    其父周尚文,如今还默默无闻,同样文武双全,但是性格耿介,经常跟文官起冲突。于是,文官督抚凭借周尚文打胜仗,事后却故意无视周尚文的战功,包括皇帝和王渊在内,都不知道边疆还有这么一号猛人。

    历史上,周尚文声名鹊起,还是嘉靖年间的事儿。

    右翼蒙古副汗吉囊崛起,多次犯边,每次都被周尚文痛揍,基本上打两三次就死一个儿子。吉囊的儿子,被周尚文阵斩好几个,从此意志消沉、纵情享乐,大权渐渐落入弟弟俺答汗手中——若非有周尚文存在,俺答汗根本不能上位。

    可惜周尚文得罪了权臣严嵩,三个猛将儿子,都被严嵩定罪流放。周尚文苦苦哀求,嘉靖有些心软,同意释放其长子和幼子? 但次子必须流放海南岛。他的三个儿子? 也全是骁勇之辈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顺便一提,周尚文是明朝唯一位列三公的武将。

    嘉靖朝简直将星如云? 戚继光、俞大猷就不说了。还有马永、梁震、周尚文、沈希仪四大名将? 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猛人。就拿梁震来说? 吉囊、俺答兄弟联手犯边,被梁震轻松击破。这兄弟俩大怒? 尽起骑兵十万? 倾巢而出报仇? 又被梁震给杀回去了。

    当时的吉囊和俺答真是好绝望? 他们坐拥河套之地,有控弦之士逾十万。可入侵宁夏被梁震干翻,入侵延绥、大同又被周尚文干翻,走哪里都只有挨揍的份儿? 只能缩回草原吊打周边部落。

    右翼蒙古如此,左翼蒙古和朵颜三卫也差不多。刚开始有马永顶在那里,接着又是俞大猷和戚继光? 打得那些蒙古部落再不敢南犯。

    至于沈希仪? 则为西南军神? 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到处平叛,最后甚至被调去海南岛平叛。

    只能说,嘉靖命好!

    ……

    如今,由于移民不足,大宁城暂时只设两卫,俞大猷和周君佑担任指挥使。

    但他们的指挥使职务? 归属于大宁都司系统,只负责屯田和练兵。因此,他们又担任参将,归属于蓟镇系统,可以随时带兵抵御蒙古入侵。

    投降的朵颜卫骑兵,被彻底打散,扔去大宁都司各卫所。他们也分到了牧场,负责为大明养马,同时需要慢慢学习汉话,第一步就是给自己取个汉名。

    俘获的朵颜卫族人,一些发还给投降的朵颜卫骑兵。又挑选出15岁到30岁的年轻妇女,分配给大宁移民做老婆。剩下的,则全部送回全宁草原,让这些人继续作为大明屏障。

    质子伯革,被皇帝封为朵颜都督,带着朵颜残部在全宁草原繁衍生息。他不但需要抵抗左翼蒙古,还得应付福余卫和泰宁卫,生存难度堪称地狱级别。

    出发之前,武状元俞大猷、武榜眼周君佑、武探花李扬,相约前来拜见王渊。

    “见过王侍郎!”三人齐齐作揖。

    王渊笑道:“不必拘礼,都请坐吧。”

    俞大猷问道:“武官不得与文臣结交,我等此来,并非攀附。只因大宁之地为王侍郎收复,荒凉残破,百废待兴,不知王侍郎有何叮嘱?”

    王渊说道:“大宁都司马永,为人清廉,治军严明。你们在他手下为官,可多听教诲,多学些本事。五年之内,大宁应该都不会有战事,当以屯田练兵为主。朝廷会一直移民实边,多为流徙之徒,军纪应该狠抓。在编军户,每人赐一百亩地,当用心屯垦,军官不得侵占。”

    “自当如此。”周君佑说。

    王渊笑道:“新屯之田,民力空虚。我不怕你们侵占,就怕你们役使军士,让士卒为你们当官的种田。我这么说吧,你们别想着侵田,大宁武官至少十年之内,全都会被调去别地。你们侵占再多良田,调任之后还能顾得了?迟早被别的军官占了。因此,调任之时,最好把自己的私田卖掉。而侵占之田,没有地契,是肯定卖不掉的。”

    李扬惊讶道:“十年之后,肯定会调去别的地方?”

    王渊点头道:“这是为了增强大明军队活力。你们的身份非常特殊,是第一批天子武门生,今后升迁肯定更快。各地世袭武官绝嗣或犯罪,一旦出现空缺,优先提拔你们去补任,但这辈子都不可能世袭。有所得,必有所失,你们自己掂量。”

    三人终于明白朝廷的路数,都佩服王渊好手段,居然用这种温吞方法改革大明军制。

    虽然见效很慢,但胜在不会引起巨大反抗。

    肯定是有配套行动的,比如心思活络的御史,在明白皇帝心意之后,必定逮着世袭武官弹劾。朝廷也不需要大动干戈,每年只处理四五十个就行,平摊到全国根本掀不起波澜。

    一年处理四五十个世袭武官,全部把武进士、武举人塞过去,武举不够还有皇帝的豹房勇士顶上。

    十年之后,地方流职武将就有四五百个。如果逐年增加比例,塞去上千个也不在话下,长此以往必定引起质变。

    这些流职武将,肯定会受到地方排挤,甚至遭到各省都司打压。但是,布政司和按察司会帮他们,督抚和御史也会偏帮他们,他们将渐渐变成文官的“走狗”。

    弊陋肯定有,但无伤大雅。

    又向王渊请教一番,三位武进士起身告辞。

    离开之前,俞大猷拿出三本兵书:“王侍郎,此乃恩师所编,他老人家想请你斧正。”

    “一定拜读大作。”王渊笑道。

    回到书房,王渊首先翻开《韬铃内列篇》,一眼望去全是各种阵图。而且阵图讲解极为艰涩,必须熟读《易经》才能看懂,王渊瞬间就被整得脑子迷糊了。

    但是,结合自己的战场经验,用数学与几何去解析,王渊很快就发现了奥妙。

    无非是多兵种组合,进行最高效的排列。阵型变化之间,都能以多打少,不断创造我军的局部优势。

    就拿圆阵来说,并非就是圆形。

    它左右哨布有骑兵,或者是精锐步兵。中间十哨,各位方阵,但十个方阵又呈圆形排列。后面有殿后部队,还设有两支预备队,两支奇兵队,两支伏兵队,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此阵适合防守反击,若再配备车兵、火铳和炮兵,能抵御数倍于己的蒙古骑兵。

    只不过,对士兵素养的要求有点高,许多阵型都需要军纪严明、令行禁止。

    而且,这些阵图多为打大仗而准备,至少也得好几千兵力才能布阵。比如“司马穰苴握奇营阵”,需要一万两千五百人,阵中有阵,纷繁复杂,早特么已经过时了,根本就不适合明代战场。

    王渊在研究之后,删掉那些没啥鸟用的,又对其余进行完善,加入火铳兵和炮兵的编制。

    完善之后,王渊感觉花活太多,直接选取最简单的方阵,置车兵、骑兵、炮兵、火铳兵、弓箭兵、后勤兵、长兵器队。蒙古骑兵来了就布车阵,火器进行射击,扰乱阵型之后,长兵器步兵趁机杀出,接着用骑兵追赶敌人。

    简单,直接,易于推广,对将领和士卒要求不高,比俞大猷老师那些阵图好用得多,也比大明传统军阵更适合实际战场。

    就是造价比较高,火铳兵和火炮队都得砸钱,日常维护也比较烧钱。

    编好阵图,王渊拿去献给皇帝,就看朱厚照舍不舍得推广了。

492【王尚书】

    朱厚照拿着阵图问:“此法可也?”

    “尚未验证。”王渊说。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说道:“那便统编豹房六营,皆以此阵进行训练,明年再拉去延绥打一仗。”

    蒙古小王子死后,鞑靼蒙古一分为二。

    自立为汗的巴尔斯博罗特,突然因病去世,其长子吉囊不再自称大汗,但以副汗身份领右翼蒙古三万户。这货十三岁担任蒙古副汗,十六岁就跑来入侵大明边境,基本上每隔两年就要大举入侵。

    吉囊的特点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经常被大明边军暴打。

    每次在大明遭受挫折,就回草原吊打周边部落,东压左翼蒙古,西逐瓦剌各部。历史上,这货甚至一路打到青海,又北上征服了北元旧庭各部落,极盛时可一次出动十万骑兵作战。

    朱厚照打算让豹房六营训练新阵法,扔去延绥跟吉囊打一场,以此来验证王渊这阵图是否有用。

    朱厚照惆怅道:“二郎,朕不打算再御驾亲征了。”

    王渊说道:“陛下武功直追太宗,确实不用再亲力亲为。”

    真正原因,是朱厚照的顽疾恶化。以前只在冬季发病,春天来了便能缓解。现在不分季节,只要受凉就容易复发,遇到北京的沙尘暴也会复发,每次发作至少持续一两个月。

    非常严重的慢性支气管炎,放在古代很难治愈,晚期可能引发阻塞性肺病和肺心病。

    君臣二人正聊着,突然有太监过来,低声对皇帝说了一句话。

    朱厚照一脸平静道:“毛澄死了。”

    历史上,礼部尚书毛澄,三年前就该死,因政斗主动辞职,在回乡途中病亡。

    这货虽然多活了三年,但依旧经常犯病,现在终于寿终正寝。

    王渊说:“臣应去吊唁。”

    毛澄病死的同时,靳贵再次因病请辞,这回朱厚照终于同意。

    王渊最大的本钱就是年轻,看吧,又熬死一个尚书,再熬走一个阁臣。杨廷和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且时不时患病,还能跟王渊耗几年?太监张永也已经六十一岁,同样身体愈发衰弱,能活多久全看天意。

    内阁。

    杨廷和、杨一清、毛纪、蒋冕和王琼,内阁大臣就他们五个了。

    “礼部尚书之人选,哪还用再议?我看廷推都没必要,肯定是王若虚继任。”王琼首先表达态度? 他是皇帝的走狗? 也是王渊的支持者。

    杨一清说:“收复大宁之功? 陛下没有赏赐王若虚,大概也是在等今日之事吧。”

    “吾未有异议。”杨廷和想拦都拦不住。

    王渊还有收复大宁之功未赏,整顿辽南马政的功绩也还记着,他又是任职多年的礼部左侍郎。以前还能拿年龄说事儿,现在年龄早不成问题,不让王渊继任礼部尚书那才是扯淡。

    想了想,杨廷和说:“大宁之功,也一并封赏吧。”

    众人皆惊,杨廷和居然主动讨论王渊的封赏? 这是要趁机缓和关系的节奏?

    五位阁臣很快商议完毕,把内阁拟票送去司礼监。

    张永读罢,沉默良久,没有代天子朱批? 而是把拟票亲自送给朱厚照过目。

    朱厚照批复了一句? 又让张永打回内阁。

    阁臣们面面相觑,只得重新制作拟票? 封赏内容加了个“太子宾客”。

    太子宾客,正三品,无定员,东宫大臣。

    虽然只是虚衔,用以封赏功臣,但皇帝如此急促,不免让人怀疑皇帝的身体健康。听说朱厚照这次夏天发病,以前从未有过,难道真的命不久矣?

    也有这么个原因,朱厚照被自己吓到了,真以为自己活不长。其实他那毛病,只要不严重恶化,不引发其他疾病,活到七八十岁都有可能。

    ……

    杨宅。

    “父亲,听说王若虚要做尚书了?”次子杨惇问道。

    杨廷和说:“你怎知道?”

    杨惇笑道:“毛尚书既殁,自是王若虚擢升,哪还需要去打听?”

    杨廷和训诫说:“做好你的主事,不要去管谁当尚书。”

    “是,”杨惇欲言又止,“父亲,孩儿与兄长都觉得,您不该跟王若虚斗。不是说父亲斗不过他,而是没那个必要,你们……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代人。”

    杨廷和懒得解释,挥手让儿子退下。

    杨惇是正德十八年进士,庶吉士散馆之后,获授正六品刑部郎中。

    从这个安排就能看出,杨惇肯定是三榜进士,否则他考上庶吉士之后,绝对会选择留在翰林院。只因三榜出身的庶吉士,留在翰林院也没啥用,还不如直接扔去六部为官,靠着父亲的关系能从主事坐起。

    杨惇离开书房,跑去找到大哥,叹息道:“唉,兄长,父亲糊涂啊。”

    杨慎训责道:“你怎能如此说话?”

    杨惇说:“父亲又是何必呢?”

    杨慎拍拍兄弟的肩膀:“父亲,也有难处。”

    官场的事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杨廷和若不苦苦硬撑,以皇帝对王渊的宠信,内阁首辅就会变成应声虫。他不想做泥塑的首辅,只能选择打压王渊,虽然早就压不住了,却已经骑虎难下。杨廷和的盟友和党羽,不容许杨廷和妥协,这关系到无数杨党之人的仕途,因为王渊那边的人也会排除异己。

    能主动讨论王渊的封赏,已经算杨廷和可以释放的最大善意。

    杨廷和如今年事已高,又没机会扳倒王渊,现在王渊做了尚书,还有什么可争斗的?

    真把王渊惹毛了,生生熬死他,再来个秋后算账咋办?随便定个罪名,就能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鞭尸肯定夸大,但杨廷和得为两个儿子着想。特别是长子杨慎,才华横溢却不适合为政,若不修复跟王渊的关系,今后杨慎多半仕途艰难。

    ……

    张永的想法,差不太远。

    作为太监,虽没有后顾之忧,却清楚知道皇帝的病情变化。张永害怕自己没死,皇帝反而先死了,到时候王渊可以随便弄死他。

    “王尚书,这是张督公送来的贺礼。”一个小太监谄媚笑道。

    王渊点头说:“有劳了,还烦转达鄙人对张督公的谢意。”

    “不敢。”小太监屈身退下。

    王渊打开礼盒一看,里面躺着一尾上品“凤咮砚”。

    提溜去实验室,王渊笑道:“眉儿,送你一方砚台。”

    黄峨正在用显微镜观察微生物,抬头觑了一眼,问道:“建州砚?”

    “对。”王渊点头。

    黄峨立即放下显微镜,拿出墨条加水研墨。片刻之后,黄峨喜道:“此砚为上上品。”

    建州砚,产地福建,由建州石磨制。这种石头分两种,一种漂亮润泽,但不容易发墨;一种丑陋粗糙,但磨墨很顺手。

    张永送给王渊的这方砚台,则为建州砚当中的上上品,既漂亮又适合研墨。这种级别的砚台,可遇而不可求,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王渊打趣说:“这太监出手真大方。”

    “太监送的?”黄峨问。

    “张永在向我示好,”王渊解释道,“前有朱海渡大洋,后有朱奋复大宁,这两个太监,都是谷大用推荐的御马监之人。皇帝对谷大用愈发信重,张永心里着急得很。他怕我继续偏帮谷大用,干脆借着这次机会,送一件贺礼来缓和关系。”

    张督公也难啊,司礼监掌印兼秉笔,这权力都能操控朝堂了,却冒出一个可以随意出入豹房的谷大用。

    全家斋戒三日,跪迎封敕圣旨。

    因为要擢升尚书,王渊担任左侍郎期间的功绩,如今都一并进行封赏了。

    王渊,礼部尚书(正二品),兼太子宾客(正三品),兼詹事府詹事(正三品),兼翰林院学士(正五品荣誉职务),兼荣禄大夫(从一品散阶),柱国(从一品勋阶)。

    如果正式文件当中提起,应当如此表达他的身份:柱国、荣禄大夫、礼部尚书、太子宾客、詹事、翰林学士王渊。

    荣禄大夫的散阶,是督理马政得来的;柱国的勋阶,是收复大宁得来的。

    至于礼部尚书,那是王渊应得的,正儿八经获得擢升。

    现在,王渊属于一品大员,靠柱国和荣禄大夫排等级。仅论礼部尚书的话,虽然实权很大,却只能算二品大员。

    黄峨和宋灵儿两位正妻,双双受封二品夫人,妾室这次没有获得封赏。

    翌日,朝会。

    王渊刚过长安门,便有官员行礼:“大宗伯安好!”

    “不敢当。”王渊抱拳微笑。

    又走一阵,遇到几位官员,再次朝他行礼:“大宗伯!”

    王渊回礼道:“不敢。”

    虽然王渊早就权势颇大,可如今做了尚书,还是有明显可见的变化,似乎那顶官帽子自带威慑光环。

    即将天亮,群臣在殿外等候。

    天亮了,皇帝没来,百官只能继续等着。

    等到半上午,皇帝还没来,王渊直接出列跑去撒尿。

    见礼部尚书带头如厕,诸多官员纷纷跟随,就连杨廷和都忍不住跟过来。

    紫禁城,也是有公共厕所的。司礼监经厂直房、司礼监管赏处、北司房……这些地方都设有公共厕所,外臣也可以去解决生理问题。

    一个员外郎端着鸟儿说:“陛下这是又没起床吧?”

    “也可能是出京到南海子打猎了,如今正是猎物肥硕的时候。”另一位寺正接话道。

    又有主事说:“幸好今日并非大礼,只是普通朝会,否则我等又要遭罪了。”

    “此言甚是,不幸中之万幸也!”众官纷纷附和,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堪往事。

    那是正德十一年元旦,百官照例入宫,给皇帝献上新春祝福。可惜,朱厚照头天晚上玩得嗨皮,睡到第二天半下午才起床。

    文武百官天亮就等着,一直等到下午三四点,终于等到皇帝主持典礼,典礼结束时已经是深夜。因为元旦朝贺属于大礼,期间不能吃喝拉撒,等于从早到晚大家都没吃饭,从下午典礼开始就不能上厕所,不知有多少人偷偷尿裤子。

    当朝贺大礼结束时,百官夺路狂奔,五十六岁的将军赵郎被活活踩死。

    幸好,当时王渊不在京城……

    王渊此刻抖着大鸟,对旁边的杨廷和说:“杨阁老,陛下不喜早朝,咱们一起来改规矩如何?”

    杨廷和道:“朝会祖制,不得妄改。”

    王渊说道:“太祖、太宗皆圣主也,每天有无尽之精力,自然可在朝会时办公。可自太祖、太宗之后,哪位陛下真的在朝会时处理政事?朝会如今已流于形式,你知我知,陛下也知。与其让陛下怠政,不如改革朝会,让陛下变得勤政。”

    杨廷和问:“如何改?”

    王渊说道:“每月逢三六九早朝,一个月只早朝九天。如此,陛下总得来吧,百官也乐得轻松。”

    “此事可议之。”杨廷和不置可否,想拿出来讨论,不愿自己担违背祖制的责任。

    王渊担任尚书之后,提出的第一个议案,就是把早朝变成百姓赶集那般,逢三六九早起,剩余时候大家可以安稳睡大觉。

    多好的尚书啊!

493【新官之火】

    礼科。

    一位年轻给事中拍桌子大喊:“朝会规矩怎可妄改,那王若虚一做尚书,便视大明祖制为儿戏。更改朝会之事,断不可予以通过!”

    “不但要拦下来,还应该弹劾王若虚!”另一位给事中也吼道。

    朱鸣阳感觉这些属下都是智障,想邀名买直也得选对目标啊,你弹劾王渊能捞到啥名声?更何况,减少每月早朝次数,这是文武百官都乐意的事,礼科跳出来反对纯属放群嘲大招。

    “咳咳!”朱鸣阳咳嗽一声。

    右给事中吴廉问道:“朱掌科是何意见?”

    朱鸣阳道:“我觉得,应该放行。”

    “胡闹!”

    吴廉指着朱鸣阳的鼻子:“你与王若虚乃同年进士,难道便想趁机投靠于他?你枉为礼科掌科,竟视礼制为无物,我定将你也一并弹劾了!”

    单位三把手,指着单位一把手的鼻子,当着众多同僚的面破口大骂——这便是六科!

    他们骂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因为一把手和三把手之间,既不是上下关系,也不是堂属关系。他们都是独立的言官,遇到事情可以单独奏报,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而且在张居正改革之前,六科不受内阁制约,他们直接对皇帝负责。

    内阁的票拟,有可能皇帝通过了,却被六科给打回去,因为违反了规章制度。六部的工作内容,也可能被六科问责,因为他们代表着皇帝。

    各部门的题奏本状,都由六科抄写成册,五日一送内阁;各部门奉旨处理的事件,也由六科负责督查,五天验收注销一次。

    他们不属于都察院,也不属于六部,更不属于内阁——从本质上讲,六科才是皇帝的秘书机构,而内阁则是皇帝的顾问机构。

    谁若是穿越成晚明皇帝,第一步就该把六科从内阁剥离,通过六科来掌控内阁和六部。如果太监也不听话,那就再重用通政司,因为六科可走通政司途径,直接向皇帝汇报大小事务。

    “我懒得与你胡搅蛮缠。”朱鸣阳生气道。

    吴廉冷笑:“定是被我说中了心思,你身为都给事中却想攀附权贵!”

    “你便去弹劾吧。”朱鸣阳表情自若。

    一把手毕竟是一把手? 拥有最终处理权。而三把手再看不顺眼,也只能上奏章弹劾,无法将王渊更改早朝的文件打回去。

    吴廉真没有看错,朱鸣阳的确打算投靠王渊。

    朱鸣阳是杨廷和提拔的言官? 严格来说属于杨党,且多次上奏章弹劾王渊。

    但那又如何?

    朱鸣阳是王渊的同年,当庶吉士的时候? 宿舍跟王渊只隔一道墙。他身为礼科都给事中,现在投靠过去,王渊是肯定接纳的。

    而且不需要做得太明显? 就事论事? 严格办事? 谁还能说他背叛恩主杨廷和?

    做不做尚书,王渊的权柄变化不大。

    但做尚书之后? 瞬间就不一样了? 礼科都给事中竟也主动投靠!

    有礼科都给事中配合,朝会改革议案顺利通过? 改革之后情况如下……

    大朝:元旦、冬至、皇帝生日举行,为礼节性的朝会。

    朔望朝:每月初一、十五举行? 同样是礼节性朝会。

    早朝:每月逢三、六、九举行? 允许四方奏事。

    午朝:每日举行? 仅通政司、六科、守卫官、有重大军情者可奏事? 主要商量军国大事。

    文武百官,激动得悄悄落泪,他们每月只需九天熬夜,其余时候都可以睡得踏踏实实了。当然,在高兴的同时,也少不了数落几句,埋怨王尚书不该如此草率就更改祖制。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王渊这第一把火,烧得还算笼络人心。

    第二把火,提倡节俭,从伙食方面入手。

    吃饭的事儿,归礼部精膳司管,又牵扯到太常寺、光禄寺和鸿胪寺,有死人饭、活动餐、招待餐之分。除了死人饭不能轻易改动,其他伙食标准都被王渊精简,虽让人很不爽却没法反对,谁还敢提倡奢侈不成?

    第三把火,打击贪污!

    趁着这次礼部人事调整,同乡进士兼好友田秋,被王渊弄来当礼部精膳司郎中。

    “彻查三寺厨役和账目。”王渊叮嘱道。

    田秋问道:“一查到底?”

    王渊说道:“可捅上天,可插入地。”

    田秋笑言:“怕是丢官的不少。”

    能不能捞好处,都用“油水”来比喻,而太常、光禄、鸿胪三寺那是真的有油水,他们管死人饭和活人饭啊!

    捞钱捞到什么地步?

    光禄寺、鸿胪寺接待藩邦使臣的时候,不但每盘菜装得少,且骨头比肉还多。还往酒里面掺水,饭全是冷的,以致“夷人到席,无可食用,全不举箸”。

    有位朝鲜使者,记载了他在大明参加招待宴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各国外宾还未入席,就来了一堆光禄寺的杂官佐吏,从桌前走过每人随手捞一份,等外宾上桌时已经空无一物。

    以上这些,都是低级官吏的贪污手段,更高级的寺正、寺丞之类,则从购货款和膳食物资里打算盘。

    更可怕的是有厨役,老百姓需要为政府宴会服役,还需要缴纳、出售肉、蛋、菜等物。官员贪墨、吏员偷盗之后,那些东西不见了怎么办?全都推到纳户头上,说对方根本没把东西送来,逼得许多百姓倾家荡产。

    还有那些服厨役的,被太监和官员各种压迫,甚至是敲诈勒索,每年都有厨役户逃亡。太监和官员们,还让服厨役的百姓,免费给他们做私活,就跟军官役使军士是一个操作。

    王渊既然执掌礼部,礼部又兼管三寺膳食,当然要从民愤最大、且整治难度最小的地方着手!

    朝廷给厨役编订有青册,类似赋役黄册,一式两份,分别放在光禄寺和礼部。

    田秋把青册翻开一统计,北京厨役竟有8000多人,仅次于宣德年间9000多人的巅峰。这是不正常的,弘治皇帝下令逐年减少厨役,朱厚照继位时只剩下六千多了,怎么反而涨了将近两千?

    田秋从物理学院,借用二十个学生,由礼部支钱雇佣,让他们依据青册暗中走访探查。

    只用了几天,就查出一只老虎。

    尚膳监提督光禄寺太监梁恩,长期逼迫上千厨役百姓,给他自己造院子、种地和充任家仆。

    田秋回来找到王渊:“王尚书,事关尚膳监,礼部无法处置。”

    王渊说道:“将详情告之礼科,他们自会帮忙。”

    礼科都给事中朱鸣阳,立即带着一群喷子出动,把太监梁恩吓得不敢出宫。

    梁恩找到张永,普通跪下磕头,带着哭腔说:“求督公做主!”

    张永闭目养神道:“弹劾你的是礼科,挑起此事的却是礼部。王二郎新官上任想放火,不巧烧到你头上,你只能自怨倒霉。咱家帮不得你,否则就是不给王二郎面子。这样,你主动送那些厨役回家,没人发放一些盘缠做补偿。再把你提督光禄寺以来,吃下的银子吐一些回来,再告病请辞就能回乡养老了。”

    梁恩张大了嘴巴,万般不情愿道:“都把钱吐出来了,还得告病还乡?”

    张永突然睁眼:“王二郎是什么性格,你难道不晓得吗?他就盼着你顽抗到底,正好可以杀鸡儆猴!”

    梁恩失魂落魄离开,打算掏出大半家底儿保命。

    而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的大小官员,此时同样如坐针毡,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自寺正以下,有一个算一个,都绝对属于贪污者。更高级的寺卿和寺丞,反而有可能是清白的,因为他们平时不经手具体事务。

    正七品以上京官,王渊打算至少揪出十个来立威,七品以下会被彻查一堆。到时候,太常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全都得因此引咎辞职,只看皇帝是否同意他们辞职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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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