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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09【主人的任务】

    林石屹载着无数金银回航,还带了许多农作物种子,以及南美特产草泥马。

    农作物种子,是带去南洋的,没啥利益可言,但能跟朱英、满正等人拉拢关系。毕竟,朱海的地盘主要在美洲,而南洋又是回航必经地,一旦跟那边闹翻就完蛋了。

    前几年,朱海亲自率领船队时,就带回许多烟草种子。如今南洋大种烟草,是香料之外的第二大财源,朱英、满正、宁搏涛靠种植烟叶就赚了不少。

    蹈海万里来到柔佛,现在柔佛城是朱英的老巢,满正和宁搏涛则盘踞新加坡。

    从船上抬来十多箱金银,箱子一打开,把朱英的眼睛都看直了。这太监搓手笑道:“林兄弟,你跟探海伯每趟都赚大钱啊。”

    林石屹说:“这些金银,都是给朱督公的。”

    朱英笑得更欢:“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代我向探海伯问声好。”

    林石屹说:“不是伯爷给的,是王尚书给的。”

    朱英立即收起笑容,正色问道:“王尚书有何吩咐?”

    林石屹道:“王尚书说,虽然每次更换海引文书,都必须运回足额的粮食。但各地市舶司**,海引文书跟茶引、盐引一样,靠行贿官员就能获得,派出御史整顿好几次都没什么效果。这几年,大明各省旱灾严重,粮食价格飞涨,而致流贼四起。这批金银,全部用来买粮食,一旦粮食运回,朝廷就能免征灾区赋税,还能运粮到各地赈济灾民。”

    朱英为难道:“十多箱金银,买来的粮食能堆成山,咱家一下子哪能买到那么多?”

    林石屹说:“王尚书说,不管督公用什么法子,稻谷按一石三百文算,必须运回足额的粮食!还得运到天津卸货,每石给一百文运费。如果中途船只覆没,也不用你们贴钱,重新再运过去就行了。”

    朱英很想骂娘,三百文一石的稻谷,还加一百文运费到天津,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想来想去,也只能去抢了? 就是不知道该去抢谁。

    朱英招来满正和宁搏涛,指着那些金银,拿出凭条说:“探海伯送来的银子? 盖了大印的收条在此? 咱家没有私吞一分钱。王尚书急需稻谷赈灾,四百文一石还得运到天津。两位将军说说? 该找谁下手吧。”

    宁搏涛说道:“整个南海周边,论粮食最多的? 当属孟加拉无疑。”

    “那里不好打。”满正摇头道。

    朱英说:“对? 得找个好对付的。这是王尚书吩咐的差事? 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宁搏涛拿出地图? 思考一番说:“华英和占城,这两国都是产粮地? 可以随便选一个。”

    满正笑道:“一并灭了? 顺手再把南蟠也打下来。”

    占婆国以前很牛逼,后来被安南国打得满头包,国土被安南吞并大半,国王被迫向安南称臣。那个时候,占婆国相当于大明的属国的属国? 但他们又承认自己是中国的属国。

    紧接着,占婆国一分为三,即占城、华英、南蟠,其中只有南蟠国不临海。

    朱英犹豫道:“这三个小国,皆为安南属国,咱们若是擅自出兵,安南遣使去京城告状咋办?”

    宁搏涛笑道:“督公有所不知,咱们刚刚接到消息,安南权臣莫登庸篡位,安南大将阮淦逃往哀牢招兵抵抗。莫登庸虽然封锁消息,但终究还是传出来了,如今安南正在内乱当中,正好是咱们攻打占城三国的大好良机。莫登庸不敢遣使告状,他自己就是乱臣贼子,朝廷若是知道了,发兵第一个就打他。”

    “还有这种事?”朱英乐得合不拢嘴,“那真是天赐良机了,安南若不内乱,肯定出兵干涉,咱们还不一定好打。”

    占城国和华英国,都有不少汉人定居。并且,两国还有港口,是海贸重要补给点,那里的人口构成极为复杂。

    满正和宁搏涛没有立即出兵,而是暗中联络港口城市的汉族首领。许诺攻下城市之后,给他们大量特权,并赏赐多少土地,甚至提拔他们做民政官,只要他们在关键时候打开城门就行。

    跟当地汉人一接触,发现事情更好办。

    占城的主体民族为占族,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愿意给大明水师当带路党。

    占城不信佛教,而是信印度教,但在元代就开始有绿教传播,因为此地有大量阿拉伯商人。

    然后,占城与马六甲关系很好。

    几十年前,占婆被灭国的时候,占婆王子逃往马六甲,还做了马六甲的大臣。十多年前,马六甲城被葡萄牙攻破,也有大量马六甲人移民占城。

    就是这些信仰绿教的马六甲移民,激化了占城本地的宗教冲突,就连占城国王都已经改信绿教。

    历史上,占城后来被彻底绿化。明末清初,占城被安南攻破,占族绿教徒被屠杀一空,少量迁徙到中国海南,只剩一部分还留在本地。而安南汉族大量移民占城,汉族因此成为占城的主体民族。

    此时此刻,正是占城宗教冲突最激烈之时。

    大明水师的攻击目标,是占城首都宾瞳龙(越南潘朗),这是南洋贸易的一个重要补给港口。

    还未发兵,便让商贾在城内散播消息。主要讲述锡兰佛王子,如何在大明水师的支持下,收复国土、赶走绿教、振兴印度教的故事。只要大明水师一到,印度教就能在占城再度大兴。

    “轰轰轰!”

    足足散播一个月的消息,搞得宾瞳龙城人心浮动,甚至爆发好几次流血内讧。大明水师终于来了,见面就是一阵炮击,城内莫名其妙燃起多处大火。

    大明水师一登陆,城内汉人就组织开城行动。

    可有人动作更快,占族印度教首领,带着大量信徒直杀向王宫,吓得守城部队纷纷前去营救国王。而汉族内应,趁此大好机会,迅速占领东城门。

    兵不血刃,占领王城。

    印度教是个好东西,那位喜迎天兵的印度教首领,被任命为宾瞳龙的城主,第一个任务就是为大明水师搜集粮食。

    五十年前,当时还叫占婆国,在遭受安南侵略时,就被一次性屠了六万多人。接下来数十年,国土只剩原来的五分之一,还在继续被安南攻打,每次打仗都被屠一批,占婆国被屠得一分为三,被迫臣服于安南。

    连年战争,让占婆、华英、南蟠三国,经济凋敝、人口锐减。大明水师攻下宾瞳龙之后,整个占城再无有力抵抗,竟然就这样传檄而定,各地印度教徒甚至主动带路,大明水师只派百来个火铳兵,就能轻松占领一大片。

    灭掉占城之后,依样画葫芦,顺手把华英国、南蟠国全灭了。

    毕竟,三个小国加起来,也就跟海南岛差不多大。

    大明水师疯狂征粮,三国百姓苦不堪言。但他们的怨恨,更多集中于印度教首领身上,因为这帮为虎作伥之辈,也在趁机疯狂捞钱、捞粮食,而且还是直接出面抢粮食的。

    大明水师征粮,不需要自己动,在那儿躺好就行。

    如此祸害几年之后,底层人民肯定暴动起来,届时大明水师就可以站出来主持公道。把养肥的猪宰了,既能给老百姓泄愤,又能再次大捞一笔,而且自身还成了救世主。

510【抑棉疏】

    林石屹可不管朱英怎么弄粮食,把金银往南洋一扔,便购买香料和烟叶北上,前往杭州港进行贸易。

    这次活了八只草泥马,一到杭州就登岸放风,引来码头无数看客围观。

    刚把香料出售完毕,按察司官员就找上门:“林千户,有一批流犯判徙极东,能不能装船直接带走?”

    “这么急?”林石屹问道,“多少人?所犯何事?”

    按察司官员道:“六七十个,男女参半,烧毁商贾织机。”

    林石屹笑道:“毁些织机而已,竟流放极东之地,你们也判得太重了吧。”

    “若不重判,此风恐愈演愈烈。”按察司官员道。

    在物理学派改善机器之前,纺织业有聚集和分散两种生产模式。

    聚集生产,自然是商贾购置机器,请工人集中到一起进行纺织,这种其实并非主流经营模式。

    分散生产才是主流!

    首先有资本家,谓之“账房”,大量采购棉花和棉纱。

    接着有包工头,谓之“东家”,从资本家签订合同,从资本家手里领到棉花、棉纱。

    然后就是百姓,谓之“织户”,从包工头那里领取棉花或棉纱,在自己家中,使用自家机器,将棉花纺成棉纱,将棉纱纺成棉布。产品都上交给包工头,再由包工头上交给资本家。

    最后又是商贾,谓之“包卖主”,从资本家那里购得棉布销售,有些资本家也自己负责销售。

    改良手工机器和蒸汽机问世,逐渐打破这种常规生产模式,包工头直接丧失生存土壤,零散织户要么断绝营生,要么被聘去直接在工厂做工。

    又加之资本家贪婪成性,为了压力成本、抢夺市场,对底层工人进行疯狂压榨。

    于是,工人行会诞生了!

    这种工人行会都是秘密结社的? 甚至需要歃血为盟? 商议团结起来对抗资本家,他们的诉求无非是涨工资而已——明末奴变? 也是以社团为发端,奴仆们秘密结社? 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主家。斗争激烈但又未诉诸暴力时,整个城市的奴仆都不干活,士绅、富豪们还得自己劈柴煮饭。

    随着蒸汽机逐渐普及,作为包工头的“东家”阶层,只有少数转化为工厂主,大部分都不知道该干啥。他们开始混进工人行会,挑拨工人闹事,甚至逐渐成了工会领导者。

    前不久? 湖州府一个工厂主,买来十多台蒸汽机,打算把以前的改良版手工纺纱机全部淘汰,并且宣布裁撤掉一些多余的工人。

    工人本来就不满待遇,现在又有下岗危险,居心叵测之辈一挑拨,立即爆发捣毁机器行动,渐渐波及到大半个湖州府。

    最后? 一家工厂被直接烧毁,还烧死了二十多个工人。

    这事儿绝对不是工人干的,他们只想提高自身待遇,真把工厂毁了,自己也要丢掉饭碗。

    查来查去,也查不出谁是真凶。

    湖州府的资本家们心惊胆战,为了杀鸡儆猴,干脆联合起来,诬陷那些平时抱怨最多的工人,贿赂官府判他们是纵火犯,请求浙江按察司将这些人流放到美洲去。

    这桩案子,相当于大明版的“卢德运动”。

    林石屹心里鄙视资本家,但他收了运费也懒得说话,反正王尚书每年都有移民任务,这几十个工人还能充一下移民数额。

    但就在林石屹办理交接时,浙江按察使欧阳重突然过来,一脸怒容道:“林千户,立即让人。此案疑窦重重,这些工人我要带回去重审!”

    林石屹笑着说:“我无所谓,你们按察司自己搞明白再说,别把我们锦衣海卫牵扯在里头。”

    “多谢配合。”欧阳重抱拳道。

    欧阳重,正德三年进士,杨慎的好朋友,杨廷和提拔的后进。历史上,杨慎流放云南,杨廷和归乡病故,还是欧阳重上疏求情,嘉靖才允许杨慎回家奔丧的。

    且不论派系,只论才能和品德,欧阳重堪称铁面无私、能臣干吏。

    蒸汽机在江南的推广,导致普通织户受到冲击,无数织妇不能再补贴家用,小老百姓的日子更加困难。还有就是良田大量改种棉花,上演一出出“棉吃人”事件,这些都让欧阳重痛心疾首,认为蒸汽机正在破坏“男耕女织”的完美社会。

    借着这次工厂纵火案,欧阳重打算严惩资本家!

    林石屹把从南洋运来的商品都卖完了,又采购商品前往辽东贩卖。刚打算启航,那些工人再次被送来,让他都带去发配到美洲。

    欧阳重气得吐血,他顶着资本家的施压,此案刚审出一些眉目,突然朝廷的一纸调令来了:擢升左佥都御史,立即巡抚云南,镇压土司安铨、凤朝文叛乱!

    是的,广西叛乱还未彻底平息,云南土司又开始造反了。

    欧阳重曾在云南担任按察副使,对云南情况比较熟悉,再加上杨廷和的提携,立即得到这个巡抚云南的差事。

    案子无法再审下去,云南叛乱事态严重,欧阳重必须立即前往云南就职。他火速办完交接,在赴任途中,长江官船之上,写了一封长达数千字的奏疏:《抑棉疏》。

    这封奏疏当中,欧阳重详细阐述地方情况,分析蒸汽机的兴起,带来的棉纺织业大兴。传统小手工业遭到破坏,棉田排斥粮田,粮价不断上升,小民早已苦不堪言。而蒸汽机所产的棉布,在国内早就供大于求,只能装船运往海外贩卖。

    “棉布之利,尽归于商贾,而小民无所得。棉价愈高,棉田愈多;布价愈低,粮价愈高。江南多产之布,皆行销海外,便牟利甚巨,于九州之民何加焉?”

    “灾异骤降,粮商居奇,粮价飞涨,小民终日劳碌无所食。以致饿殍遍地,人相食之,宛如末世。棉吃人耶?机器吃人耶?皆暴利吃人也!当抑棉抑商,请陛下加征棉课、商课……”

    欧阳重还算比较有理智,知道不可能禁绝蒸汽机,但又必须抑制资本家的发展。他建议朝廷,对棉田提高赋税,再提高棉纱、棉布的一应商税,让资本家赚不到那么高的暴利,自然就能有效遏制粮田大量改为棉田,并且还能增加朝廷的税收。

    杨廷和收到这封奏疏,拿到内阁讨论:“诸君以为何如?”

    杨一清模棱两可道:“增税之事,当慎重而为。”

    毛纪直接反对:“吾认为不可。”

    “有何不可?”蒋冕却是支持的。

    “还是暂时搁置不议吧。”王琼说道。

    对于这件事,派系不起作用,杨党内部都有两种不同观点。

    毛纪反对加征棉税,只因他是山东人,而山东就是产棉大省。毛纪自己家里就有棉田,宗族也有大量棉田,亲朋好友也多种棉花,他怎么可能支持加征棉税?

    蒋冕则是广西人,那里商业气息不浓,纯粹从国计民生考虑,希望加征棉田赋税和棉布相关商税。

    杨一清虽然祖籍云南,但家族早就定居镇江。镇江地处长江、大运河交通要道,是一个典型的商业航运城市,加不加棉税其实都无所谓,他只希望不要因为加税而闹出乱子。

    王琼反对加征棉税,出发点就更简单,因为王渊是全国最大的棉布制造商,他怕支持加税会得罪了王渊这个御前红人。

    至于杨廷和自己,其实是支持加税的,他在其中没有利益嘛。

    但是,毛纪是杨廷和的心腹,强行加税会不会引来毛纪的反感呢?杨廷和对此不得不考虑,他首先想到的是团结党羽。

    内阁对此意见各一,也不知是谁泄露的,这封奏疏的内容竟传出去,引起朝臣的强烈响应。

    大量文臣,纷纷请求加征棉税,他们早就对“棉吃人”现象看不惯了!

    还有居心叵测之徒,把矛头指向王渊,指向不断壮大的物理学派。

511【内政与外交】

    万寿圣节,朱厚照三十六岁生日。

    百官朝贺,皇帝回礼,赐下无数大明宝钞。

    朝鲜、日本、安南、叶儿羌,四国使臣觐见,为大明皇帝庆祝生日,朱厚照依旧例赐宴番邦使节。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最近几年,番邦朝贡使节越来越少。一方面,各国可直接在沿海做生意,为啥要到北京朝贡?另一方面,王渊担任礼部尚书之后,回赐物品非常抠门儿,几乎就等于平等交易,藩国使团还得自己贴路费。

    万国来朝是别想了,朱厚照也慢慢明白道理。他是个不要脸皮的皇帝,而且渐渐受到王渊影响,不愿再做厚重赏赐的冤大头。

    藩国宴席并不隆重,但也不寒碜,在王渊严厉整顿之后,至少没再出现冷菜剩饭。

    翌日,王渊在礼部接见使节。

    “安南下国使臣阮杰,拜见大明上国尚书!”阮杰规规矩矩磕头。

    王渊没让这人站起来,而是说:“你递上的国书,我已经看过了。安南国王,真是主动禅位的?”

    阮杰连忙说:“回禀王尚书,此事千真万确。泰王(前任国王)昏庸,军阀四起,叛乱遍地,安南百姓流离失所。泰王自知难以治国服众,于是就退位让贤,请大明上国封敕安南新王!”

    王渊笑问:“我怎么听说,那位禅让的泰王,跟其母一起被逼死了?”

    “绝无此事!”阮杰大惊,背心直冒冷汗。

    王渊说道:“册封安南国王,还需从长计议,你且回去慢慢等着吧。”

    阮杰硬着头皮说:“我国愿献上地图和户籍黄册。”

    王渊说道:“那就献上来再说。”

    这十年来,安南混乱无比。

    先是武将兵变杀掉皇帝,另立傀儡。很快,这个傀儡皇帝,被武将的哥哥劫持杀害。一位宗室劫掠首都,再次拥立新帝。大臣不服新帝,投靠叛军,叛军攻占首都。

    新帝号召勤王,胜利之后,两位勤王军阀互相打起来? 从此开始了军阀混战的局面。

    这次篡位的莫登庸,都是在一系列政变、兵变中脱颖而出,渐渐从皇帝那里掌控兵权,然后将提拔自己的皇帝给废了。另立新皇之后,又过数年,终于搞出“禅让”的把戏。

    综合各方面来看? 莫登庸类似于“减配版刘裕”? 登基之后便开始改革兵制、田制、禄制和官制。但他的改革力度太大,引起既得利益者的反抗,一大批旧臣逃到哀牢试图反扑。

    哀牢? 就是老挝宣慰司? 名义上属于大明国土。

    如果用现代国家概念叙述,早在朱棣那会儿,大半个越南是中国的交趾省。而西南边境六宣慰司辖地? 包括后世的缅甸中部和北部? 老挝中部和北部? 以及泰国的北部地区。

    就拿老挝来说,虽然听调不听宣? 但土司之间互相攻伐? 经常找大明爸爸调停,云南沐家多次平息老挝叛乱。

    阮杰小心翼翼退下,自知这次出使任务很难完成了,琢磨着如何给大明高官送银子。

    没办法,莫登庸虽然自立为帝,也基本控制了安南局势,但必须获得大明的册封才行。

    历史上,这货篡位被大明君臣发现,嘉靖直接派兵前往征讨,吓得莫登庸自缚前往边境请降。安南国,也降为安南都统使司,由大明属国变成大明属地,一直到明朝灭亡都是如此。

    阮杰离开之后,火者哈喇被领进去,身边还跟着一个翻译。

    火者哈喇跪拜道:“叶儿羌国使节哈喇,拜见大明国尚书阁下!”

    王渊笑问:“你来求和的?”

    火者哈喇说:“叶儿羌与大明,一向睦邻友好,希望贵国的西凉王能够息兵。”

    王渊反问:“我怎么听说,贵国曾经多次侵犯大明西凉王辖地?”

    火者哈喇说:“那都是误会,是叶儿羌国叛军所为。”

    王渊说道:“你投交的国书,我已经看过了,具体如何处置,大明内阁自会商议。你且去鸿胪寺等消息吧。”

    火者哈喇还想再说,王渊却直接闭门送客。

    西凉王朱当沍,前些年过得喜忧参半。喜是人口越来越多,财货越来越足,毛纺织业与共同敌人(叶儿羌汗国)的存在,让周边部落跟他的联系非常紧密。忧的是叶儿羌汗国也迅速强大,不断攻击周边的非绿教势力。

    连续十五年,朱当沍被叶儿羌汗国压着打,若非有戈壁天险阻挡,又在关键地方构筑城堡,西凉王早就被灭掉了。

    眼见灭不掉西凉王,叶儿羌汗国便寻机西征。

    首先,他们征讨自己国内,依附于自身的吉利吉思人。

    这些吉利吉斯人,曾经帮着赛依德建国,现在赛依德汗翻脸不认人,以征讨异教徒为借口悍然出兵。干掉国内异教徒之后,又让儿子西征国外异教徒,一直打到楚河流域。接着又挥师北上,击败草原上的瓦剌蒙古部落,其子拉失德获得“圣战者”称号。

    随即,赛依德亲率两万五千骑兵,征讨蒙兀儿斯坦西部地区。半路得知乌兹别克汗王病死,立即改变进军方向,一路南下攻占马都、乌支根等城市。

    但赛依德打得太远了,劳师远征之下,在安集延城大败而归。他的儿子在蒙兀儿斯坦,同样遭遇重创,被哈萨克人干得满头包。

    被血腥屠杀的吉利吉斯人,趁机揭竿而起,一部分投靠哈萨克汗国,一部分投靠西凉王朱当沍。

    朱当沍从吉利吉斯人口中得到消息,立即联合周边信佛的蒙古部落,统兵一万直扑阿克苏,攻占东察合台汗国的旧都,并派遣使者跟哈萨克汗国结盟。赛依德带着残兵回到喀什,面对朱当沍和哈萨克汗国的夹击,被迫承认朱当沍对阿克苏的占领。

    就在去年,赛依德汗的儿子(已经新疆西北部和吉尔吉斯斯坦东部边境自立),又跟吉利吉斯人干起来。赛依德连忙前往救援,结果吉利吉斯人坚壁清野,只留下十万只绵羊没有撤走。赛依德汗继续追击,迎面撞上哈萨克和吉利吉斯的二十万人联军。

    赛依德吓得连忙撤退,被二十万联军疯狂追击。等他撤回喀什葛尔,发现喀什城被朱当沍围住了,因为害怕被联军追上,立即调头向南逃遁。

    此战,赛依德儿子的草场,被吉利吉斯人、哈萨克人瓜分。

    朱当沍则攻占喀什葛尔,势力接近新中国的新疆西部边境。

    而不可一世的叶儿羌汗国,只剩后世的和田、巴音郭楞地区,以及后世的巴基斯坦部分边境。他们无力再反攻,甚至出现内讧,害怕朱当沍再次出兵,只能遣使到北京请求休战。

    休个屁的,朱当沍被叶儿羌汗国打压十五年,好不容易趁此机会翻身,王渊怎么可能帮着外人?

    只要朱当沍灭掉叶儿羌汗国,就能统治三分之二个新疆。

    王渊把安南、叶儿羌两国的国书,转程内阁进行商议,杨廷和立即召他去内阁议事,顺便谈谈是否加征棉税的事情。

512【荣誉内阁大学士】

    从礼部去内阁,得绕圈进东华门,才是内阁的办公地点文渊阁。

    王渊刚刚路过宗人府,就见一个小太监奔来。

    小太监装作偶遇的样子,朝王渊躬身作揖,突然低声说:“王尚书,陛下晕厥了,差点坠入太液池。”

    王渊立即加速赶路,直奔豹房而去,中途居然遇到杨廷和。

    很显然,张永不但派人通知王渊,还派人通知了杨廷和。这死太监又在两头下注,谁也不得罪,反正他一把年纪了,只求安安稳稳混到退休。

    出西华门,过御用监,来到太液池边,再过一道桥便是豹房。

    “止步!”

    豹房侍卫将王渊、杨廷和拦住。

    杨廷和说道:“烦请禀报陛下,臣杨廷和有要事求见。”

    豹房侍卫面无表情:“陛下说了,今天谁也不见。”

    王渊拿出豹牌,递过去说:“有劳放行。”

    豹房侍卫露出微笑:“王尚书请回吧,陛下今天不见外臣。”

    王渊又问:“陛下何时说的?”

    豹房侍卫回答:“便在刚才。”

    王渊拱手离去,皇帝已经醒了,似乎没有大碍,那还留下做什么?

    杨廷和也转身离开,跟王渊一起前往文渊阁。

    刚到文渊阁,一个司礼监太监就跟着进来:“陛下有旨,拜礼部尚书王渊,为东阁大学士,掌礼部。”

    此言一出,五位阁臣全部愣神,就连王渊都一头雾水。

    “掌礼部?”王琼确认道。

    太监回答:“是掌,不是兼。”

    杨廷和再次确认:“直阁?”

    太监回答:“应该……不算吧。”

    众内阁大臣沉默。

    毛纪看了王渊一样,问杨廷和:“于制不合,要驳回吗?”

    内阁有驳回皇帝谕旨的权利,六科同样也有。

    当初,景泰帝想换太子,又怕被内阁驳回? 还跑去贿赂阁臣? 首辅和次辅各一百两,其余四位阁臣各五十两,如此巨资把内阁大臣都吓坏了。

    “不必。”杨廷和摇头。

    杨廷和非但没有驳回? 还亲自草拟圣旨? 让司礼监送去批红? 再拿去制敕房写圣旨盖章。

    王渊这个东阁大学士掌礼部尚书,究竟算不算入阁? 谁都说不清楚。

    权力大概是这样的:王渊继续执掌礼部? 本职为礼部尚书? 兼职内阁大学士? 却不能在内阁议事,最多只能在内阁旁听。

    真正的阁臣,是某某阁大学士兼某某尚书,大学士为内阁实职? 尚书为荣誉虚职——关键词是“兼”。

    如果同时有两个实际职务,会用“兼掌”二字。

    而王渊现在是“掌”,掌字后面是实职? 掌字前面是虚职。

    内阁头衔居然成了荣誉职务? 这也算大明开国头一遭? 朱厚照又在违背祖制坏规矩了。

    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毛纪说道:“陛下恐怕病情又加重了,迫不及待给王若虚一个大学士衔。但偏偏又不让王若虚直阁,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蒋冕猜测道:“可能是想继续压一压吧,陛下行事莫测,谁能猜得到啊?”

    “杨阁老就这样同意了?”毛纪有些不甘心? “就没有内阁大学士掌六部事的,于制完全可以驳回皇命。”

    蒋冕笑道:“驳回去只能激怒陛下,让王若虚真正直阁!”

    就如蒋冕说的那般,杨廷和不敢反对。他害怕自己驳回皇命之后,朱厚照一怒之下,直接把王渊抬进内阁,到时候就不是什么虚衔阁臣了。

    “恭喜王学士!”王琼抱拳笑道。

    王渊哭笑不得:“陛下行事,果真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朱厚照下达皇命,恐怕全天下的读书人,做梦都想不到大学士头衔还有虚的。

    说实话,王渊有时很想劈开皇帝的脑袋,研究一下里面的脑沟回路是否异于常人。

    等毛纪和蒋冕撒尿回来,杨廷和召集众人说:“先商议安南之事,据锦衣海卫发回的消息,安南那边根本不是什么禅位。其伪王莫登庸,可视为篡晋自立的南朝刘裕。莫登庸正在安南大行改革之事,诸多旧臣逃往老挝,正在招兵买马打算杀回去。”

    蒋冕道:“如此说来,已经不是安南一国之事,稍不注意就会引动老挝宣慰司。”

    杨一清说:“老挝不能乱,那里乱起来,云南边境也会跟着乱。云南如今有两个土司造反,若再把老挝牵扯进去,恐怕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琼虽然是皇帝和王渊的舔狗,对外态度却非常强硬,他说:“云南土司叛乱,须臾可平也。安南内乱至斯,是为大好良机,可一举收复而置交趾省!”

    毛纪冷笑:“广西叛乱多年未平,云南又有两个土司造反。王阁老想收回安南,复置交趾布政司,你从哪里调兵去打呢?”

    “锦衣海卫!”王琼说。

    “万万不可!”杨一清立即反对,“锦衣海卫,本就是陛下胡乱设立的,在海上怎么胡来都可以不管。但若用锦衣卫海覆灭安南,重置交趾布政司,那就是让锦衣卫海在国内用武。此例一开,锦衣海卫登陆广东怎么办?登陆福建怎么办?登陆天津怎么办?”

    王琼哑口无言。

    “我可以说句话吗?”王渊问道。

    文渊阁没有王渊说话的份儿,特别是他刚获得东阁大学士虚衔,就更得在文渊阁避嫌才行。

    杨廷和笑道:“说吧,此事礼部亦有权商议。”

    王渊说道:“广西、云南接连叛乱,朝廷暂时肯定无力收复安南。但又不能封那篡位的莫登庸为安南国王,何不让锦衣海卫助安南旧臣复国?”

    “如何帮助?”杨廷和问。

    王渊说道:“让锦衣海卫去老挝联络安南旧臣,寻一宗室嗣位安南国王,锦衣海卫可以卖些火铳给他们。莫登庸若大获全胜,到时再册封其为国王也不迟。安南旧臣若获胜,更能彰显大明国威,安南国王必定感激不已。最好两边一直打,谁都无法获胜,如此安南定然长期混乱,数十年内都不可能侵犯大明边境。”

    王琼拍手大赞:“此计甚好,百利而无一害。”

    毛纪责问道:“王尚书此言,置安南百姓于何地?君之一言,便让无数安南百姓饱经战乱之苦,此为不仁不义之策也。”

    王渊反问道:“毛阁老是大明臣子,还是那安南臣子?在下是大明的尚书,不是安南的尚书,我只管大明百姓的死活,管不了安南国内死多少人。”

    毛纪说道:“安南亦为大明属国,以前还是大明的交趾省,安南百姓也曾做过大明百姓!”

    王渊顿时怼回去:“如此说来,安南国内皆为乱臣贼子,否则他们为何要背叛大明?他们若不是乱臣贼子,如今大明还有交趾布政司呢!对于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人没有亲自带兵征讨已经算给脸了!”

    毛纪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王渊的逻辑没有漏洞。

    杨廷和拍板道:“此事就这么办,让锦衣卫海资助安南旧臣火铳,令安南旧臣寻宗室立一国王。谁打赢了,谁就是真国王,大明自会册封。都打不赢,就让他们一直打下去,打起来就不会侵扰大明边境。”

    王渊笑道:“杨阁老高见。”

    杨廷和又说:“叶儿羌国的事情呢?”

    蒋冕说道:“可令西凉王与叶儿羌国和解,双方约定,永不再战。”

    “我同意蒋阁老所言。”杨一清、毛纪同时发言。

    这三人并非帮着外人说话,而是担心西凉王朱当沍势大难制。一旦叶儿羌国覆灭,西凉王将来可能拥兵数万,就算朱当沍不造反,能保证他的子孙不造反吗?一个正经的大明藩王,有兵有粮有地盘,若是哪天朝廷出现意外,朱当沍的子孙学着朱棣清君侧咋办?

    王渊当然知道他们的担忧:“可颁一道圣旨,传诸西北边军与各部落,若西凉王的部队越过嘉峪关,不管其理由如何,都视为叛乱造反!”

    蒋冕说:“圣旨可颁,但有何效果,就难说得很了。百年之后,若内地糜烂,西凉王的子孙率数万骑兵扣关,嘉峪关的守将还不直接开关请降?届时,数万西域骑兵入关,长驱直入甚至能直接杀到京城!”

    王渊心想,若真出现那种局面,便是大明君臣自己作死,让西凉王的子孙当皇帝又有何不可?

    当然话不能这样说,王渊笑道:“西凉王是本人推荐的,为了避嫌,我不参与讨论。”

    很快,内阁就商议出结果,要求西凉王与叶儿羌息兵,前提是叶儿羌国向大明俯首称臣。大明正好缺战马,叶儿羌若进贡战马两千匹,朝廷就会勒令西凉王不得开战。

    至于能不能息兵,朝廷根本管不着,就算西凉王把叶儿羌灭了,还能调兵出关征讨西凉王吗?到时候还得默认。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议题。

    “王尚书可知《抑棉疏》?”杨廷和问。

    “知道,”王渊突然神来一笔,“是否加征棉课,暂且先不论,盐课倒是该改一改了。”

    “改盐课?”

    众人皆惊,这是要逆天啊。

    王渊冷笑:“全国有十纲,每纲盐引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窝本六钱四厘,另税银三两。如今,每年产盐六亿斤,每年盐课应有一千三百多万两才对!可事实上呢,去年盐课本色、折色加起来,盐税还不到一百万两。凭空消失的一千二百万两盐税哪里去了?”

    无人应答。

    朝廷每年都有一千二百万两的盐税不知去向,当然是被太监、勋贵、外戚、文官、武将、商人一起吞掉了。

    这玩意儿水太深,谁敢动啊?

513【*******】

    五位内阁大臣,包括王琼在内,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良久,毛纪开口道:“王尚书,也不能这样算。边商开中,需长途跋涉,来回成本大大增加,朝廷还得给他们引价补偿。”

    王渊冷笑:“开中还剩多少,诸君心知肚明。若开中制真有效果,弘治朝叶尚书(叶淇)就不会搞运司纳银制了。”

    毛纪沉默,这问题真的无解,说实话他也想改,可牵涉的利益团体太多。

    杨一清说道:“改革一事,需慎之又慎。叶尚书当年改革盐政,短期内为国库纳银百万两,却导致开中制被彻底败坏,同时还催生出囤户这个顽疾!王尚书,你可有全权之策?”

    现在谁掌控大明盐政?

    不是朝廷,而是囤户!

    叶淇改革出于好心,但官商勾结太会玩了,竟把盐引搞成类似于“食盐期货”的东西。

    盐商已经细化为边商、水商、内商三类,边商开中运粮获取盐引,将手中的盐引卖给内商,内商凭借盐引向官府购买食盐,再通过水商运送到各地贩卖。

    这套模式似乎没啥漏洞,偏偏叶淇改革之后,内商可以直接向官府购买盐引。

    内商里面的一群财大气粗、背景深厚者,突然蜕变成囤户,趁机大量购进盐引,因为盐引每年有定额,导致普通内商弄不到盐引。

    接着,这群囤户又大量支盐,导致普通内商有盐引也买不到食盐,更无法让水商运去给边商。

    边商手里握着盐引,却无法换成食盐,只能把盐引贱卖给囤户。内商发现边商没盐引了,也只能向囤户高价买盐引,再拿着盐引去购买食盐出售。

    囤户等于啥都不干,就是疯狂囤盐引,再勾结官府控制食盐出货量,人为造成阶段性盐引、食盐奇缺,以此压榨边商和内商赚取差价,盐引已经被他们玩成了“期货”。同时? 每年朝廷发放盐引? 实质上变成囤户发放盐引? 整个国家的盐政都被操控在囤户手中!

    囤户是哪些人?

    以徽商为主,特指两淮盐商,包括跟王渊做生意的黄崇德。他们背后又有无数权贵撑腰,比如黄崇德的靠山? 便有王渊在内!只不过? 黄崇德没给王渊输送贩盐利益,他囤积盐引是勾结的其他权贵。

    就像杨一清所说? 改革必须谨慎。

    叶淇当年改革,初衷是很好的,也确实取得效果。却催生出“囤户”这种怪物? 还他娘不如不改呢!

    而且这群囤户还没犯法? 人家只是在搞期货操作,即便官商勾结扰乱市场,大明也没有相关的法律在约束。甚至,人家修桥铺路、办学兴教、乐善好施? 在家乡的名声好得很呢。

    严嵩以前当了好几年户部主事? 正好分管天下盐课,他虽然不知道怎么改,但对盐政积弊却知之甚深。

    王渊跟严嵩经常讨论相关问题? 由此整理出一套改革方案,他说:“第一,降低课税!”

    内阁大佬们都听迷糊了,说好的想增加盐税呢,怎么张口又要减税?

    明朝相比于宋代、清代,盐税已经定得非常低了,还减税简直无法想象。

    “为何减税?”杨廷和问道。

    王渊说:“此税并非商税,而是灶户的课税。灶户辛苦烧盐,为朝廷缴纳正课,按照大明规制,余盐应该向他们高价购买。可实际如何呢?灶户辛辛苦苦缴纳正课,余盐还被朝廷低价强行买走。如此,灶户苦不堪言,只能偷偷贩卖余盐,这些余盐卖出去全是私盐,朝廷根本收不到盐税。改革盐政,首先要从根子抓起,让烧盐的灶户有活路。否则不论如何改革,都是他娘的瞎搞乱搞!”

    无人接话,降低灶户盐课,比之前的改革盐政更可怕。

    历史上,整个明朝多次改革盐政,没有一个官员敢降低灶户盐课的。因为所有盐税项目中,灶户盐课最好收取,是非常稳定的税收,怎么可能拿这玩意儿动刀子?

    越到后面,越不敢动灶户盐课。

    不要以为盐税逐年降低,大明盐税是逐年提升的,国家财政越紧张,盐税就能收得越多。正德年间,中央盐税收入不足百万两,只相当于中央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到了崇祯年间,中央盐税已增长到二百五十万两,占据中央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

    因为其他税收不上来,万历、崇祯等皇帝,只能对着盐税动手。万历朝为了收盐税,为了打击囤户,甚至搞出盐商世袭制,囤户确实被打击了,垄断经营却造成更大的麻烦。

    王渊说道:“第一,全国灶户正课降一成,减轻灶户负担。第二,灶户所产余盐,允许卖给商人,官府不得强行低价收购。正盐给引目,余盐给小票,下场关支,招商收买,价银解部(上交户部)。”

    啥意思?

    降低灶户需要缴纳的正课,禁止官府恶意压价收购,提高灶户的生产积极性。正课之外的余盐,以前不得私卖,现在可以卖给商人。

    为了顺利收税,商人获得的每张盐引,都搭载相应的余盐小票。商贾拿着盐引向官府买正盐,凭小票直接去盐场收购余盐,这样余盐也能顺利收税。否则的话,余盐全都得流进走私市场。

    如此,直接让食盐出货量翻倍,而且余盐不经过官府,囤户很难再官商勾结制造阶段性盐荒。没有阶段性盐荒,边商手里的盐引,就能顺利与内商交易,打破囤户对市场的操控,激发整个盐业市场的活性。

    这个方法看似简单,前提是要提高灶户的生产积极性。提高积极性就得降低正课,而正课又没人敢动,因为牵扯到边镇军粮,因此对大明官员来说是无解的。

    只有王渊敢冲破阻力,直接从根子处开刀。

    此言一经说透,不但杨一清、王琼赞许,就连毛纪、蒋冕都心生敬佩。当然,他们不敢自己动手,一旦出事儿承担不起。

    而且,敬佩归敬佩,利益归利益,囤户能够操控市场,怎么可能没有权贵罩着?

    毛纪提醒道:“王尚书,盐政之事,非同寻常。灶户正课,直接关系九边军粮,你降低正课就是减少军粮供应。稍有差池,九边不稳,你可担待得起?”

    王渊冷笑道:“开中制在纳银制改革之后,早就可有可无了,能供应多少军粮?边商手里的盐引,有几分是运粮所得,又有几分是权贵出售?别说减一成灶户正课,就算减他三五成,九边军粮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杨廷和此时万分纠结,他很想按王渊的说法改革,但又怕改革失败背锅。即便改革成功,也要得罪无数太监、勋贵、外戚、武将和文官,甚至杨党内部许多官员都会仇视他。

    “此事,再议吧。”杨廷和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王渊怒道:“什么再议,此时就在议,何必再寻他日!”

    蒋冕出声道:“王尚书,此乃文渊阁。你身为礼部尚书,藩国之事可以建言。盐政之事属于户部,等你当上户部尚书再说。”

    王渊说道:“吾乃大明之臣,大明之事自可议之。吾虽无权在文渊阁议事,却可回去上疏朝廷,你还能堵住我的嘴巴吗?”

    毛纪叹息,开始掏心掏肺说话:“王尚书,我等知你心意,谁又不想一心为国呢?可改革盐政,关系重大,稍不注意就要弄得沸反盈天。你就不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若是满朝皆反,你这礼部尚书又如何当下去?”

    “哐!”

    王渊突然站起,踢开椅子,疾呼道:“*******,*******!汝等身为大明重臣,国家积弊至此,竟不思改革之事,反而想着如何笼络人心、稳定朝堂。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尔等都是大明罪人!”

    内阁大臣,面面相觑。

    杨一清本身就是支持改革的,他年轻时还自己改革了马政,很快恢复过来,拍手赞道:“*******,*******!好诗,好句!凭这两句诗,我也该支持改革盐政。”

    王琼说:“我也支持王尚书。”

    王渊又说:“改革盐政,第三步,地方论斤纳税,不再论丁纳税!”

    杨廷和的脸色更难看,得罪权贵了还不停手,王渊这是要把地方官也得罪完啊!

    盐税有很多种,从烧盐灶户那里就有盐课,这是盐税的起点,相当于生产税。

    而盐税的终点,则是地方官府卖盐,征收零售增值税。最低一级是县,乡镇级别不允许开设盐铺。按照每个县的人口数量,固定征收盐税额度,即按丁缴纳盐税。也即是说,地方官府不管卖了多少盐,只要上交固定税额,剩下的都能自己分掉。

    这简直属于扯淡,大明规定,十年一次人口普查,而地方怎么可能真的去查?报上的户口人数,跟百年前没啥差别,地方盐税也是按百年前的人口规模收取。

    王渊想要按斤纳税,等于盐政改革中的“摊丁入亩”,直接从地方官手里划走一块大蛋糕。

    清朝中前期,也是按人口纳盐税,直至乾隆四十七年才改成按斤。单拿梅县举例,乾隆改革之前,全县盐税几百两,改革之后猛增至七千四百量,中间的差额全被地方官吃了!

    杨廷和被“盐政版摊丁入亩”吓到了,连连摆手道:“此事再议,此事再议。”

514【老杨好难啊】

    有人要问了,盐引掌握在朝廷手中,直接把税算在盐引里,不就可以完美规避偷税漏税吗?

    呵呵,太年轻了。

    大明的盐引,本来就是含税的。购买盐引收一次税,用盐引购买食盐,又要再收一次税。何止收税,还收了两次呢!

    但每年六亿斤的盐产量,按这两道税1300多万两白银,确实又只能收上来100万两。

    奇了怪了,这税款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当然是因为开中制啊,两淮灶户所产正盐,99%都得开中输边,很多都折算成军粮了。而且,朝廷还有开中补贴,只因运粮路途遥远,必须用优惠政策鼓励边商开中。

    更尴尬的事情在于,开中制度日渐败坏,而且是皇帝带头败坏。弘治朝改革之后,开中制更是彻底抓瞎,盐税很难变现为军粮。

    那些消失的军粮去哪儿了?

    皇帝、太监、勋贵,这三股势力占大头,吃掉的军粮最多!接着就是文官和武将,同样从中渔利,导致盐税收不上来,军粮也运不到边镇。

    王渊很想取消开中制,但暂时还不到时候,必须等到朱厚照死后才行,因为如此改革第一个要搞的就是皇帝!

    既然无法取消开中制,无法给正盐收税,那就只能从余盐下手,从各地官府的盐课下手。

    王渊和阁臣的谈话内容,很快就传到外朝,大家猜猜是谁传出去的?

    严嵩第一个找上门,执弟子礼道:“若余盐商卖,既有小票制约,又如何防止囤户官商勾结?”

    王渊笑道:“灶户又不傻,官商勾结压价,直接贩卖私盐就是。灶户如今不是这样做的吗?若灶户不偷卖私盐,恐怕已经饿死大半了。更何况,内商也会闻风而动。”

    “内商?”

    严嵩略一思索,顿时拍手大赞:“此计之精妙处,竟是内商? 学生拜服!”

    任何改革,必然损伤既得利益者。

    若想顺利推行新政,就必须出现新的利益相关团体。

    就拿弘治朝盐政改革来说,开中制同样牵扯无数? 为啥能另起炉灶推行纳银制?就是让两淮盐商吃饱了!准确的说? 是让两淮盐商吃撑了,催生出更可恶的“囤户”集团。

    王渊提议余盐私卖? 同样要扶持新兴利益团体? 这个团体还是两淮盐商。

    只不过? 纳银制喂饱的囤户,是两淮盐商中的资本巨鳄。而王渊扶持的,却是数量更多的两淮盐商散户!

    囤户能够控制市场? 全靠食盐官卖,勾结官府,有盐却不出货。边商和散户内商? 由于买不到货,就有资金链断裂的危险? 只能被迫向那些囤户屈服? 从而被囤户拿捏得死死的。

    说得直白一些? 盐引只能证明你有购买和贩运权? 但拿着盐引却无法从官府买盐也是白瞎。举个例子,有些盐商,永乐年间获得盐引,到正德年间还无法买盐,盐引代代相传都已经变成传家宝了!

    官府说,不是咱不卖盐,是产盐量不够,你回家慢慢等着吧。

    而一旦放开余盐私卖,内商散户就能第一时间,冲到盐场直接跟灶户交易,还等得了你囤户官商勾结压价?

    囤户看似屯的是盐引,但核心手段是控制官府的食盐出货量,利用时间差造成边商和内商的资金链紧张。只要开放余盐私卖,囤户无法控制出货量,边商和散户内商就瞬间解放出来了。

    王渊的这个改革方案,灶户、边商、散户内商,全都是获益者,而且他们的数量最庞大。至于利益受损者,则是少数囤户内商、盐运司官员,以及背后的权贵。

    甚至不需要朝廷监督,只要颁布新政,无数散户内商就自发冲锋陷阵了。

    囤户再是资本大鳄,也不可能无限期囤积居奇,被无数散户内商那么一冲击,他们也得慢慢回归市场本身。

    这个道理,很多官员仔细琢磨,也慢慢给搞懂了。

    正在翰林院任职的张璁,拍着桌子大笑:“王尚书真奇人也,看似解不开的盐政死结,只这余盐私卖,便如抽丝剥茧般给理顺。”

    历史上,整个大明就没人想到此法吗?

    有人!

    隆庆朝的李学诗就曾提出过,但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只是一方小小的御史,谁听他的啊?(注:此李学诗,并非嘉靖朝那个,而是隆庆、万历朝那个。)

    ……

    杨宅。

    给事中蔡经、御史高世魁,带着一大帮科道言官,堵在杨廷和家的大门口。

    王渊的《请改盐法疏》呈上之后,内阁一直不批复,甚至不拿到朝堂讨论。大量科道言官,在得知其中利弊以后,也纷纷上疏请改盐法。

    言官可不止喷人获得政绩,他们也有议事之权。只要他们有上疏举动,又能成功改革盐政,那他们就可以获得奏事政绩。

    既有政绩,又能得名,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皇帝不上朝,御史的奏疏被内阁拦下,给事中的奏疏被司礼监拦下,言官们纯粹抛媚眼给瞎子看。

    言官们急了,私下埋怨杨廷和、张永联手阻隔言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内阁还在那里装死,杨廷和根本就不敢改革。那么,言官们就只能堵门了,聚集二三十个给事中、御史堵在杨家大门口。

    他们来得还很早,半夜宵禁解除便至,杨廷和出门上班正好撞个正着。

    “杨阁老,请以朝廷社稷为重!”蔡经拱手拜倒。

    “杨阁老,请以朝廷社稷为重!”二三十个言官齐呼。

    杨廷和被气得脑袋冒烟,以为这些言官,都是王渊派来的。他按下怒火,和颜悦色道:“诸位请回,盐法改制大事,不容有丝毫疏漏,内阁正在详细商讨之中。”

    一个字,拖!

    内阁不是不改革,是正在讨论改革细节,至于讨论到猴年马月就不知道了。

    御史高世魁问:“那我等奏疏为何不批复?”

    杨廷和推脱道:“内阁都批了,全部送去司礼监,但司礼监那边没有音讯。”

    两个字,甩锅!

    把锅甩给司礼监,难道言官还能跑去内廷跟太监争论?

    言官们面面相觑,对此没有丝毫办法。杨廷和都说了内阁在讨论改革,奏疏被拦下也是太监在搞鬼,他们还能把杨廷和打一顿不成?

    杨廷和坐上轿子,大摇大摆去办公,留下一堆言官风中凌乱。

    “哼,以前还觉得他是能臣,没想到却是个庸碌之辈。王尚书的新盐法如此精妙,就该早日颁行天下,他杨廷和就是拖着不办!”

    “杨廷和把持内阁,张永把持司礼监,陛下病重之后又数月不上朝,这二人已经隔绝中外矣!”

    “奸********相倒不至于,庸相绝对不假。”

    “看他提拔的都是什么人?彭泽脾气暴躁,统兵打仗还算凑合,又如何能胜任户部尚书?彭泽掌户部大半年,各清吏司一塌糊涂。在下弹劾了好几个户部主事,到现在都没有下文,甚至都不拿到朝堂来讨论!”

    “就是,孙尚书(孙交)、石尚书(石玠)、黄尚书(黄珂),这三位执掌户部的时候,哪个不做得井井有条?户部一到彭泽手里就乱,杨廷和简直推荐了一个混账出来!”

    “我看杨廷和早该致仕,换王尚书当首辅,天下肯定大治!”

    “……”

    这些科道言官,都想着往上爬,他们把自身的仕途不顺,全都归结到杨廷和的头上——换成王渊当首辅,他们多半也会喷王渊。

    打算出门的杨慎、杨惇兄弟俩,听到门外嘈杂的议论声,吓得连忙缩回去。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偷偷溜向侧门,他们已经没脸走大门,害怕被那些言官嘲讽一番。

    别说杨廷和还没权倾朝野,就算历史上的嘉靖初年,杨廷和已经独霸朝纲,也是一拨又一拨的言官跳出来,把杨廷和喷得好几次做样子辞官。

    主要是杨廷和拉帮结派,虽然拉拢一大批朝臣,却不得中下级官员和科道言官的人心。

    没被杨廷和收买拉拢的官员,全是他的反对者,说白了就是眼红不服气。都是同科进士,为啥某某升官那么快,老子还在枯坐冷板凳?某某凭本事升迁自然没二话,但他本事也不比我强,政绩也不比我多啊!

    “兄长,还是劝劝父亲吧。”杨惇叹息道。

    杨慎无奈摇头:“没法劝。”

    杨惇憋屈说:“自家的宅子,只能从侧门出入,这算什么事儿?”

    杨廷和太难了,他一旦答应改革盐法,就是对自己派系的许多官员下手。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别看杨一清是改革派,在文渊阁也赞赏王渊的改革主张。

    可真的实施新法,杨一清多半不会出力支持,能不暗中阻挠已经算相忍为国了。因为杨一清的籍贯在镇江,那里是囤户大本营之一,指不定就有哪个囤户是杨一清在罩着。

    不管如何,杨廷和再次大失人心,京城中下层官员都暗中讥讽他是庸相。

    言官们自然不满足于背后说坏话,笔锋一转,也不上疏改革盐法了,呼朋引伴逮着杨廷和死命弹劾。

    王渊脸皮厚,从不理会弹劾。

    杨廷和却是要脸的,因为他是清流领袖。成堆的弹劾奏章,把杨廷和看得头皮发麻,只能上疏自劾请辞,真假且不说,至少得做一个辞职的样子。

515【关联交易】

    文渊阁。

    蒋冕默默起身,把一封奏疏,递交到杨廷和手中。

    杨廷和接过来一看,顿时头大如斗,竟是王渊写的《请改棉法疏》。

    毛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众臣议加棉课,他说改革盐法;众臣议改棉法,他说请加棉课。好说歹说,都是他在说,里里外外就他是好人,此贼竟奸诈至斯也!”

    王琼强忍着笑意,已经有点憋不住。

    杨一清也是无语,包括他在内,满朝上下都被王渊给涮了。

    这事儿本就因欧阳重的《抑棉疏》而起,导致群臣闹着要加棉税。还有心怀叵测者,把矛头直指王渊,甚至打算趁势攻击物理学派,更意图纠集反对所有心学派系。

    许多在朝为官的心学弟子,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谁知,王渊突然神来一笔,把关注焦点引导改革盐法上。

    盐法可比棉法重要无数倍,杨廷和顿时被将了一军,舆论旋涡也因此转移,王渊和心学各派瞬间跳出困局。

    跳出来还不算完事儿,又顺势一脚给踢回去。

    杨廷和本想继续拖延时间,拖到无人关注改革盐政。可王渊却不给机会,竟然主动提起加棉税的事情。

    谁都知道,王渊的工厂产量最高,一旦大幅增加棉税,王渊受到的损失最大。这等于为了朝廷社稷,王渊狠心砍自己一刀。

    反观杨廷和,竟然还在为是否改革盐法而犹豫。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王琼说道:“满朝非议,若再不改,我等阁臣皆为尸位素餐之辈。”

    杨一清不吭声,他只是次辅,有首辅顶着怕个毛?

    杨廷和枯坐良久,意兴阑珊道:“这个王若虚,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翻阅史书,杨廷和真不是啥政斗高手,也就正德刚死、嘉靖未至之时,突然发力干翻主要政敌,嘉靖登基之后便昏招迭出。

    杨廷和总是考虑太多,又要权力? 又要好处,还要名声,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他当权臣却没有魄力? 他当奸臣又爱惜羽毛,他当社稷之臣必受派系掣肘? 这就导致他在嘉靖朝的操作让人看不懂。

    归根结底,杨廷和的政治目标不清晰。

    刘瑾在时? 杨廷和的政治目标是斗倒刘瑾;江彬在时? 杨廷和的政治目标是斗倒江彬。有两个大反派在那儿立着,文官们自然跟着他混? 文官的内部矛盾也能压下去。

    江彬死后? 杨廷和的政敌变成王渊? 可王渊很多时候主动退让,根本就不愿搞什么正面冲突。

    于是,杨廷和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团结在他身边的文官也自动分化。

    “要革新盐法吗?”蒋冕问。

    杨廷和苦涩道:“不改? 也得改了。”

    杨廷和是一个很要脸的人,他必须保持自己完美无缺的清流形象。可压着不改盐法? 已经大失人望,现在王渊主动要求加棉税,更是从品德层面把杨廷和踩下去。

    杨廷和怎么还敢装死?

    但他现在支持改革盐政,却又等于哑巴吃黄连? 因为该丢的声望已经丢了。即便盐法改革成功,杨廷和作为首辅累加政绩,百官心里也会把功劳算在王渊头上。

    杨廷和感觉好累,自己要脸,王渊却不要脸,这政斗还怎么玩得下去?

    正常的文官,随便遭受几次弹劾,都会吓得隔三差五请辞。而那王二郎,从做官到现在,弹劾奏章恐怕有上千封了吧,这货还没皮没脸的蹦跶得欢呢。

    被弹劾上千次,还没有遭到罢官,换成常人铁定是奸臣、佞臣,杨廷和根本不怕这种敌人。偏偏王渊毁誉参半,怨恨的人多,吹捧的人也多,而且还有无数实打实的功绩傍身。

    更可恶的是,心学异军突起,心学思想迅速传播,心学门徒都在支持王渊,靠舆论“蛊惑”了许多中低层官员和年轻士子!

    杨廷和很想指着王渊的鼻子大骂:“年轻人不讲武德,欺负我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传统文官必须守规矩,守规矩你就输了,如果我这次发力,一封弹劾奏章就让你滚蛋!”

    不要笑话,真是这个道理。

    王渊的工厂搞那么大,直接加剧山东和江南的粮荒,只这一件事情就能让王渊丢官。因为官员不许经商,就算是让家仆经营,做大之后也会成为致命弱点。

    只可惜王渊不讲武德,对弹劾奏章视而不见,连辞职的样子都懒得做,皇帝还始终罩着予以纵容。

    这次,王渊甚至拿自己的政治弱点,主动对着自己开刀。于情于理,王渊早就该这样做了,但真做出来反而获得赞誉,反而从道德上把杨廷和压下去。

    就好像恶棍改过自新,反而获得社会赞赏,反而把不敢做好事的普通人比下去。

    哪有这样的混账道理?

    在文渊阁枯坐一上午,杨廷和突然对次辅杨一清说:“盐政积弊已深,必须改革新法。在改革之前,需派部院官巡视盐政,免得奸商趁机闹出乱子。”

    杨一清点头道:“正该如此。”

    杨廷和询问道:“令左副都御史杨旦,提督两淮盐务如何?”

    “可……”杨一清突然停顿,用异样的眼光,重重看了杨廷和一眼,随即笑道,“可也。两淮盐务提督,职责重大,不经过廷议吗?”

    杨廷和说:“不用,我认为杨晋叔(杨旦)能够胜任。”

    杨一清又问王琼:“德华有何意见?”

    王琼冷笑:“二位已经议定,我又何须多嘴?”

    首辅和次辅,就这样达成交易,政敌王琼选择隔岸观火。

    ……

    王宅。

    严嵩摇头感慨道:“这位杨阁老,又想要名,又想得利,他真把天下人当傻子吗?”

    “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做?”王渊笑着说。

    左副都御史杨旦,就是王渊高中状元时,带着王渊骑马簪花游街那位,当时杨旦还只是顺天府尹。

    杨廷和、杨一清两人,刚刚达成的幕后交易,执行者便是被任命为两淮盐务提督的杨旦。

    各地盐政贪腐成风,朝廷必须不定期派人巡查。官太小了查不动,只有都御使、侍郎级别的,才能在巡查当中收到效果。因此,“提督盐务”又俗称“巡盐部院”,部特指六部侍郎,院特指都察院都御史。

    杨旦表面被派去巡查两淮盐务,其实是给囤户们兜底的。

    即在正式改革盐法之前,让那些炒“盐引期货”的囤户,赶紧再官商勾结捞一笔,别被新盐法给突然套牢。

    而且,只帮杨党罩着的囤户,不管其他囤户的死活。

    就像王渊不怕泄露新盐法消息,杨廷和也不怕泄露消息。其他囤户想要解套,必须有盐运司官员配合,而被派出去的杨旦,正好可以压住盐运司。除了杨党罩着的囤户,其他囤户根本别想从盐运司支盐,支不了盐就没法解套!

    次辅杨一清,之所以答应帮忙,是因为他也有利益牵扯其中。

    杨一清成长于广东,并且在广东考科举,部分族人参与海贸;同时他还祖籍云南,儿子回老家占了不少良田。但他的主要家业却在镇江,靠支持囤户也捞了不少。

    杨旦巡查盐务的时候,自然会把杨一清支持的囤户也照顾了。

    杨党及其罩着的囤户,还有杨一清罩着的囤户,因为这次官商操作,又可狠狠大捞一笔。

    而依附其他权贵的囤户,只能傻乎乎看着,把杨廷和恨到了骨子里。

    其实他们更应该仇恨王渊才对,可内部叛徒总是比外部敌人更可恶的。

    这新盐法还没实施呢,囤户内部就自行分裂了,不可能再抱团抵制新盐法。

    杨廷和这个操作虽然徇私,却实际有利于推行新盐法,可以减轻很多改革阻力。

    其实,即便新盐法实施,囤户依旧有得赚,而且比散户赚得更多。但他们无法再控制市场,无法再坐收渔利,无法再买空卖空,必须参与到实物交易当中。

    这等于把一帮玩金融的,生生逼成搞贸易的!

    杨廷和这种玩法,会得罪很多权贵,但可团结自己的派系官员。他终于战略收缩了,不再强求更多人支持,只顾维系自己的基本盘。

516【收买官心】

    京城,西北郊,好山园。

    这里大概是清代颐和园的位置,朱厚照当初打造豹房的同时,也在城外打造了一个“好山园”。

    什么盐法、棉法,朝堂闹得不可开交,朱厚照却连豹房都不住了,直接搬去西北郊的好山园散心。那里有山有水,环境舒适宜人,便是起沙尘暴,也比城内更小得多——历史上,万历皇帝也喜欢躲在这里,而嘉靖更喜欢住豹房。

    “陛下,可试炮否?”王渊的小舅子黄峰问。

    朱厚照笑道:“便试炮。”

    黄峰高兴道:“陛下命令试炮!”

    本该今年病逝的林俊,此时还活得好好的,而且住进了皇帝的好山园。

    延寿这事儿很正常,历史上的林俊喜滋滋复官,莫名其妙卷进大礼议朝争。他本来两不相帮,只想认认真真做事,可争斗起来谁顾得上做事啊?一连上了八封奏疏,都得不到嘉靖皇帝采纳,心灰意冷只能辞官。而且还无法坐海船回去,只能一路舟车返回福建老家,半路受冷生病,回去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如今林俊可省心得很,不再关心朝政,每天蹲在皇家园林里改造火炮。

    眼前这门火炮,已经不是佛郎机炮。它的内炮管由钢材铸成,外部却包了一层熟铁套,同时兼顾炮身强度和韧性。而且在承受相同膛压的情况下,还有效减轻了炮身重量,两个士兵就能轻松抬起。

    “轰!”

    一炮射出,弹丸飞得老远。

    侍卫们拉着绳索丈量,然后跑回来报告:“启禀陛下,弹丸落地处,足有一里半(840米左右)。”

    朱厚照非常高兴:“好,很好。炮身未增大,药子没加多,此炮的射程却提高将近半里!林先生,你居功至伟。”

    林俊也很兴奋,拱手道:“陛下谬赞,都是物理门人多方协作而成。”

    朱厚照跑过去,近距离观察一番火炮,好奇道:“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林俊解释说:“如今火炮有两种,一种是大明的前装炮,一种是佛郎机的后装炮。前装炮虽然威力大,但射速实在太慢,因此臣就一心改进佛郎机炮。佛郎机炮最大的弊端? 便是气密性不足,而且非常难以改进。臣与物理门人潜心研究一年多,完全重新设计了炮尾,采用竖直闭气的尾闩? 再用螺旋丝口铁栓将其顶紧。”

    真就只是对佛郎机炮的改进? 但采用的气密技术,却是“阿姆斯特朗回旋炮”尾闩。这种设计的出现? 本该在1855年? 如今直接提前三百多年问世。

    欧洲人走了很多弯路? 他们先学会东方的前装炮,又自己发明了后装炮,接着再跑去发展前装炮。在此期间? 前装炮发展了三百年,已经很难再改进了,于是又回来研究后装炮。

    佛郎机炮本来就是立式炮闩? 但因为设计缺陷,始终都要漏气。林俊修改了整个炮尾? 又在立式炮闩的基础上? 增添了螺栓设计? 这属于近代后膛炮的过渡性。

    膛线?

    抱歉? 没有。

    王渊倒是跟林俊提过膛线,但林俊一门心思解决气密性问题,暂时还没有去研究膛线有啥作用。

    朱厚照拍着炮身说:“有此神器,若再造得大一些,一炮可糜烂十里也!”

    林俊说道:“大明的敌人在北方,蒙古骑兵来去如风,还是多造这样的小炮更合算。此门火炮,轻巧便利,便没有轮子,两个士卒也能抬起,四个士卒可以轻松抬着走。”

    “也对,用这种小炮对付骑兵最方便,”朱厚照开心笑道,“此炮不可再叫佛郎机,便唤作……嗯,骠骑将军炮!”

    “好名字!”林俊也是会拍马屁的,他还指望皇帝拨发研究经费,还指望着继续在皇家园林造炮呢。

    朱厚照说道:“你带着那些物理门人,继续改进这种火炮。争取打得更远,瞄得更准!朕现在虽然粮食不够,但内库里有的是金银,每年给你们五千两银子研制火炮。这好山园,你和物理门人随便进出,任何火炮相关技术都不得泄露,朕会调来皇宫侍卫来看守。”

    这算是,把好山园变成了大明皇家火炮研究院?

    林俊乐不可支:“陛下圣明。”

    朱厚照又说:“你派一个弟子,带着图纸前往杭州,先造它两百门出来!”

    为啥非得去杭州造炮?

    主要是京城造出的火炮质量堪忧,再加上子母铳设计气密性不够,平均发射二三十炮就很容易炸膛,搞得朱厚照对京城铸炮师们毫无信心。

    就算是杭州造出的佛郎机炮,因为本身设计缺陷,平均发射两三百炮以上,也会有很高的炸膛风险——这或许就是欧洲人弃用早期后膛炮的原因之一。

    林俊说道:“陛下,王尚书曾说膛线有用,臣打算接下来研制火炮膛线。”

    “膛线又是何物?”朱厚照问。

    林俊说道:“臣也说不太清楚,王尚书讲得也模糊不清,大概是在炮管里增加阴阳线。”

    膛线,其实已经被发明出来了,只不过欧洲还在使用前装火枪。早期火枪由于是前装,线膛枪填弹非常麻烦,射速只有滑膛枪的三分之一甚至更低。

    朱厚照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个太监奔来,呈交内阁制定的新盐法。

    别看朱厚照跑去城外玩炮,朝堂的情况他也没落下。只是小事儿懒得管,大事儿也不说话,只告诫司礼监张永,说新盐法出来之后必须送来御览。

    朱厚照只瞟了一眼,便递给林俊:“林先生且看。”

    林俊拱手道:“臣已致仕,不当再过问朝堂机要。”

    “无妨,你且参详参详。”朱厚照笑道。

    林俊仔细看了一遍,表情颇为惊讶,说道:“此法必定出自王若虚之手。”

    朱厚照笑着说:“除了他,谁敢给天下官员加俸?”

    王渊利用余盐私卖,扶持散户跟囤户斗,以此来保证新盐法顺利推行。但是,新盐法还有一个内容,那就是“盐政版摊丁入亩”,这是得罪所有地方官的事情,不给好处怎么可能推行得了?

    正巧,王渊觉得官员工资太低,那便一石二鸟全都解决了。

    即,改按丁纳盐课,为按斤纳盐课。县中所征盐课,四成上交户部,两成留在县里,两成上交州府,两成上交布政司。

    留在各级官府的六成盐课,专门用来给地方官员涨工资,若有剩余也归地方小金库所有。上交户部的四成盐课,则用来给京官涨工资,剩下的收入国库。

    油水足的官员,早就贪污致富了,确实看不上那点工资。但总有清廉之官,也总有清水衙门,这类官员必然支持新盐法,他们会帮着王渊冲锋陷阵。

    另外,涨工资剩下的盐课,全都归地方小金库所有。

    嘿嘿,知县、知州、知府、布政使们,直接就能跟地方盐税衙门干起来。这是老子的钱,你们这些盐税官别想拿走!什么,像以前那样分点给我?分个屁,这些全都是老子的,就算只能拿到两成,那也是合法收入,能贪污的能一样吗?更何况,老子以前也分不到两成!

    一个县里的流品官员能有多少?再涨能涨多少工资?只这盐课改革一项,就能为大县创收几千两,小县也能捞到好几百两。说是进地方府库,怎么使用还不是知县说了算?

    贪官就尽管贪,清官可以拿着这些银子做正事!

    林俊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这招太厉害了。一可让新盐法顺利推行全国,二可增加地方和中央财政收入,三可提高全国官员的工资待遇。

    当王渊把最后这一招抛出时,杨廷和彻底妥协。他是首辅,他给全国官员涨工资,这尼玛绝对青史留名,绝对让全天下的官员都记他好,他杨家子孙今后可以横着走,只要不干抄家灭族的事就没人会招惹!

    王渊打算给官员涨多少工资?

    整体提升三级,也就是说,正七品的官员,可领到以前从五品的俸禄。虽然肯定不够迎来送往、蓄养奴仆的开销,但至少能让清官过得好些,不至于让清官过生日买肉都买不起。

    别人是收买民心,王渊直接收买官心,只看皇帝敢不敢答应。

517【新盐法】

    冬至,午门。

    百官早就候在那里,光禄寺官员扯开嗓门大喊:“为厉行节俭,陛下免赐冬至宴,改赐群臣干辣椒半斤、花生两斤、红薯十斤!”

    花生、红薯、玉米,已在京畿逐步推广,但想彻底普及还得再等两三年。

    其中花生最受欢迎,这玩意儿可以做下酒菜,一盘油炒花生米能喝两大壶。但价格相对还有点贵,去年只有富豪之家吃得起,今年越来越多农户种花生,小康之家偶尔也能买来佐酒。

    至于辣椒,刚开始属于皇庄特产,王渊的庄田也种了一些。

    传播两三年之后,种植范围依旧很小,喜欢的爱到骨子里,不喜欢的根本不屑一顾。

    直至今年初,太常寺右少卿田秋,在王尚书家吃了一盘凉菜,当时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田秋立即索要这道菜的做法,然后高价购买干辣椒,数次请客之后,“油辣子”已然传遍北京官场。

    勋贵们纷纷让佃农种植辣椒,“油辣子”成为贵族调料,辣椒价格一度堪比香料!

    光禄寺的杂官,带领仆役抬来赏赐物品,文武百官排队认领辣椒、花生和红薯。小官们特别高兴,他们大都在京城没有田地,想吃辣椒必须高价购买,这次皇帝可是足足赏赐了半斤。

    甚至还能分出一些辣椒籽卖掉,因为市面上有人求购种子。估计明年就会价格猛跌,因为种植辣椒的越来越多,“油辣子”出现在酒楼食肆也指日可待。

    “仲元,你又有口福了。”郑一鹏逗趣道。

    汤训说道:“口福还得等明年,从元旦之日起,天下官员皆涨俸三级。到时候种辣椒的也多,说不定每日吃饭,都能放一大勺油辣子。”

    郑一鹏大笑:“哈哈哈哈,仲元志向高远矣。”

    汤训和郑一鹏,同科进士,同科庶吉士,而且还是舍友。虽然一个是王渊的好友,一个是杨慎的好友,但他们的私交一直都不错。

    汤训莞尔道:“若是全国百姓? 都能每日吃到油辣子? 则天下必定大治矣。”

    两人如今都租住民房,请不起丫鬟仆役? 但跟班总还是有的。

    把赏赐之物扔给跟班背着,郑一鹏低声说道:“开春之后? 我可能会被外放。”

    “巡按御史?”汤训问。

    郑一鹏点头说:“**不离十。”

    汤训抱拳笑道:“恭喜九万兄!”

    郑一鹏道:“别急着恭喜我,仲元兄也多半要外放的。”

    “新盐法?”汤训问道。

    郑一鹏道:“朝中六成的御史,都要下派到地方做巡按,专查新盐务的推行。”

    “盐政版摊丁入亩”不是那么好搞的,即便弄出以官斗官的法子,但依旧有无数漏洞可以钻。

    正德时期,是没有“官盐店”的,整个销售过程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内商拿到盐引之后? 到都转盐运司购买食盐,通过水商转运到各省盐运司,盐商们的合法贩盐活动就此结束。

    第二部分:州县填报辖内户籍人数,按人口获得食盐定额,自己组织人手,把食盐从省级盐运司运回去。

    第三部分:里甲长官,组织人手去州县运盐,带回各自里甲分售给百姓。

    最后的交税? 也按人口缴纳,里甲长官负责催课,上交到州县一级,知州、知县再上交到省级盐税衙门。这种按人口计盐税的税种,名叫“盐钞课”、“盐钞银”,一直到清朝乾隆年间还在使用,乾隆末年才改为论斤收税。

    糙不糙?太糙了!

    居然让里甲长官分销官盐,而且还按人口给定额,不是逼着老百姓买私盐吗?如果不买私盐,官盐定额根本不够吃!

    在明朝中后期,全国老百姓吃的食盐,三分之二以上都是私盐,都是不用给朝廷交税的。

    朝廷官员自然知道里甲长官不靠谱,于是在万历年间,又出现“官盐店”。

    全县老百姓,只能在官盐店购买食盐,一是造成百姓买盐不方便,因为很多农民一辈子不进城;二是把利润转给官盐商,里甲长官好歹还悠着点,商人可不管百姓死活。官盐店的官盐商们以次充好、哄抬盐价,逼得老百姓只能买私盐,清末甚至出现官盐店逼得百姓造反的情况。

    但是,官盐店不设又不行,里甲长官太难管理了,王渊这次还得被迫设置。

    为了避免垄断现象,每个州县,至少要有十家官盐店,各店铺老板不允许有五服之内的亲戚,三代以内不得有做官之人。巡按御史,这次主要巡查的就是这个,弄虚作假者一旦被查出,直接打入贱籍,有功名的还要被剥夺功名!

    官盐店经营执照,十年更换一次,由巡按御史统一组织换牌。若被查出一次问题,所涉及的巡按御史降级一等;若被查出两次问题,所涉及的巡按御史直接罢官!

    至于“盐钞银”,不再让皂吏逼催百姓上交。

    州县去省级盐运司拿货,今后没有定额限制,给钱就能买到。提多少货,省级盐课司就计多少税,“盐钞银”直接计算在盐价当中。省级盐运司、省级盐课司、州县官员,三个方面互相监督,各自有各自的利益,想要三方勾结是很难的。

    怕就怕,省级盐运司有货不发,悄悄当私盐卖掉——这是最重要的关节点,一旦省级盐运司限制供货,王渊的改革就彻底失败。

    因此,巡按御史还得死盯着盐运司,州县长官就是御史的眼线。因为知州、知县有利益在其中,如果盐运司有货不发、悄悄私卖,他们肯定主动给巡按御史报信。

    今后,巡按御史的政绩,以巡查地方盐务为主。

    王渊甚至想设立专管盐务的巡按御史,这跟巡盐部院的职责并不重叠。前者巡查州县盐务,盯着的是终端;后者巡查盐场盐务,盯着的是起点。

    没有什么制度是完美无缺的,王渊只能尽量分化利益群体,让他们为了利益互相监督。同时又加强中央巡查,时时刻刻高悬利剑,把各方面的贪腐都控制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另外,为了方便百姓到城里买盐,携带五斤以内的食盐不算走私——你想钻漏子也可以,组织两百人运一千斤私盐,这是完全合理合法的,就看你能不能回本!

    又紧锣密鼓商量几天,内阁接受王渊的建议,跟吏部一起设立巡盐道。

    巡盐道,秩比提学道,由一位按察副使担任,专门管理州县盐务。

    巡盐道只有办事机构,没有巡查机构,巡查事务由中央派专职巡按御史进行。一旦发现问题,巡盐道就上报各省按察司,并组织人手前往调查。若按察司不能妥善处置,巡按御史可直接禀报中央,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组织三司共同办案。

    反正,王渊疯狂分化地方利益集团,疯狂往这些人脖子上套绳子。

    只这个改革内容,每年至少能为中央创收四五十万两。为全国的州县、府、布政司,加起来创收至少二百万两——州县、府、布政司以前没银子可拿,今后分到多少都是白捡的,而中央是在以前的基础上增加税收。

    这还只是食盐终端销售的税银,没把余盐私卖的税银算在其中。以前余盐必须卖给官府,其实大部分都走私掉了,中央根本没法收税,这部分税收至少好几百万两。就算依旧有走私现象,就算依旧联手贪腐,怎么也还能给中央剩下二三百万两。

    以上两个改革,甚至都还没对正盐出货时的税收下手,那玩意儿得等皇帝死了以后才能改。

    冬季,朝廷颁发新盐法,宣布提高官员俸禄。

    天下为之震动!

518【转角爱情】

    新盐法已经颁布,接着讨论的便是新棉法。

    文渊阁。

    毛纪双手拢在袖子里,沉吟道:“这是祖制,若加改动,是否要经过廷议?”

    王渊说道:“太祖之时,怎知地方会出现棉田多于粮田的状况?廷议可以,但我言改,不说二话。”

    “那就改吧。”杨廷和从善如流。

    棉纺织业发展太快,朝中大佬们,还未参与太深。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王渊,王渊自己都说改,其他人怎么会反对?

    至于毛纪所说的“祖制”,是朱元璋亲自定的劝桑、劝棉、劝麻法令。

    朱元璋为了推广经济作物,曾经亲自制定如下规定:农民若有五到十亩地,必须种植桑、麻、棉花各半亩。有十亩以上的翻倍,有二十亩以上的依此累加。改种这三类经济作物的田地,开始四年不用收税。如果不种桑树,罚绢一匹;不种麻的,罚麻布一匹;不种棉花,罚棉布一匹。”

    这个规定,直接造成蒸汽机推出之后,地主和农民疯狂把粮田改为棉田。因为按照朱元璋祖制,改种棉花的田地(有时限,不能改来改去),可以正大光明免税四年!

    新棉法,首先就要取消棉田政策优惠!

    杨一清说道:“棉田之田赋如何加,棉花、棉纱、棉布之过税如何加,这些才是应该商议的重点。”

    王渊笑道:“这些都不必加。”

    “不加还议论什么新棉法?”蒋冕有些不高兴。

    王渊解释道:“棉田的田赋,士绅豪右可以偷逃,小民农户则逃不掉。若加棉田田赋,大地主无所顾忌,全摊在小民农户的头上,新棉法就成了害民之法!”

    王琼点头说:“是这个道理,棉田的田赋动不得,只需把新种棉田免赋四年的祖制取消即可。”

    王渊继续解释:“棉花、棉纱、棉布的过税,也不能随意增加。这会导致国内棉布涨价,最终还是算在购布百姓头上,不若直接提高棉布的出海关税。”

    “王尚书何必徇私?”毛纪讥讽。

    “我如何就徇私了?”王渊冷笑,“天津、江阴之工厂,都离港口近得很,甚至不用经过内河钞关,直接就能装船运走。提不提高过税,与我何干?便是棉花因此涨价,我的棉布跟着涨价便是,照样不愁任何销路。反而是提高出海关税? 才是真正于我有损,我建议提高出海税还徇私了?”

    毛纪哑口无言,因为王渊确实在拿自己开刀,只不过在保护其他环节的商贾。

    杨廷和说道:“王尚书,国内棉布价格实在太低,小门小户的织妇难以为继? 过税应该翻倍才对。”

    “那便翻倍吧。”王渊立即答应? 无非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

    棉布属于日常消费品,这类商品在明代税率最低? 是标准的三十税一。书籍、笔墨、农具、果蔬、牲畜、婚丧嫁娶物更有意思? 直接可以免税——以上说的都是钞关过路费,不含商铺、货栈的经营税。

    木材就很可怕,10%的过路费。

    柴禾、茅草的过路费高达33%? 这可能是为了限制外运? 因为柴禾关系本地民生? 而茅草属于战略物资。

    棉花、棉纱、棉布的过路费翻倍,也才三十抽二而已? 贸易商人勉强也能扛住。

    为啥说勉强能扛住?

    因为钞关乱收税? 经常一物二税,一份上交财政,一份留在小金库。

    还有勋贵、宗室和太监,往往私设关卡,一路把商贾坑得欲仙欲死。这种现象,在弘治、正德两朝很严重,嘉靖朝则好了许多,到了万历朝又急转直下,万历朝属于商人的噩梦。

    王渊又说:“各地海关,棉纱、棉布的出海税,可提高到六抽一。不能再高了,否则走私横行,朝廷连税都收不起来。”

    “如此能减少棉田数量?”毛纪质疑道。

    “不能,天下人皆逐利也,除非禁止蒸汽机,否则棉田不会减少,”王渊说道,“过税翻倍,海税增值六抽一,已经大大降低棉布利润。至少,农户不会一窝蜂种棉花,粮田数量不会迅速减少。诸公真欲利济万民,不若摊丁入亩。”

    “就过税翻倍,海税六抽一。”杨廷和不敢再议,生怕稀里糊涂又转到摊丁入亩上。

    新棉法就这样议定,取消优惠、提高税率而已,比新盐法简单无数倍。

    王渊踱步离开文渊阁,从东华门出来,必须绕一大圈子回家。

    路过六部衙门那边,沿途官员见到,纷纷给王渊作揖行礼,而且大多数都态度真诚。

    涨俸三级收买官心,而且不增加财政负担,还能提高中央和地方的税收,甚至还不会坑害小老百姓,只是从蛀虫那里抢走银两而已。这套改革方案太神奇,已然让百官心服口服,除了那些利益受损者,谁不佩服王二郎的手段?

    特别是年轻官员,他们以后很可能外放。而王渊这次改革,是给他们增加地方官府的可支配收入,更直接的还有给他们涨工资。

    那些改革派、实干派官员,甚至盼望着王渊早点入阁,盼望着杨廷和赶紧致仕回家。

    若虚不出,当如苍生何?

    明天就元宵放假了,街面上已经挂起花灯,王渊家宅内外也多有花灯。

    阖家上下,都张罗着元宵宴。黄峨更是在过年以前就发了赏赐,家里的丫鬟仆役,还有庄田的佃户,今年都能过得美滋滋。

    元宵当晚,王渊带着妻妾子女,全家出动到城里观灯。

    长子王策已经十五岁,帅小伙一个,已经比母亲宋灵儿还高出半个头。就是皮肤有点黑,跟王渊少年时长得很像。登门说媒者众多,宋灵儿已经挑花眼,不知道该选哪家的闺女才好。

    养女王珲已经十一岁,梳着丫角,一路跟在香香身边。她是香香带大的,模样还算清秀,但离天生丽质还有一段距离。

    次子王素同样十一岁,皮肤比大哥白净许多,长得更像母亲黄峨,自带一股书生气质。

    三子王澈,刚满七岁,小屁孩儿一个,也是宋灵儿所生。跟大哥不怎么亲近,毕竟年龄相差太大,反而更喜欢同父异母的二哥。

    四子王骐,再过两个月满五岁,妾室夏婵所生。

    五子王骥,四岁半,妾室香香所生。

    六子王铮,八个月大,黄峨所生。

    次女王玢,唯一的亲生女儿,刚半岁,妾室绮云所生。眼睛是蓝色的,头发微卷,深得所有人宠爱。

    未满周岁的子女,今晚都没出门。

    王骐和王骥两小子,一路奔跑嬉戏,把家仆吓得紧紧跟随。

    黄峨拉着儿子王素去猜灯谜,宋灵儿也带上两个儿子凑热闹,只不过王策对灯谜没啥兴趣。

    不多时,便撞见杨一清一家,双方互相行礼问候。

    杨一清的续弦,拉着黄峨、宋灵儿说话,沿途观灯聊了好半天才离开。

    王渊问道:“你们说什么?”

    宋灵儿道:“没说啥,东拉西扯一堆,我都听得不耐烦了。”

    黄峨捂嘴笑道:“傻姐姐,那位杨夫人,想把孙女嫁给你儿子呢。”

    “有吗?”宋灵儿有些迷糊,嘀咕道,“想结亲就明说嘛,兜来兜去绕一大圈。”

    黄峨笑道:“这种事哪能明说,万一被拒绝了可没面子。”

    王渊摇头:“杨应宁(杨一清)本人自是不错,可他的儿子们却不省事。其中有两个儿子,都被御史弹劾过,皆因贪赃枉法、鱼肉乡里之事。他的孙女,恐怕家教也难说得很,娶进门来别教坏了孙辈。”

    黄峨说道:“话虽如此,但策儿已经十五岁,确实该说一门亲事了。”

    王渊朝王策招手:“策儿,过来!”

    “父亲唤我何事?”王策手里还提着盏灯。

    王渊问道:“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王策顿时脸红:“这……这……真没有。”

    黄峨啐道:“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把儿子都当成了登徒子。”

    宋灵儿却说:“这有什么?策儿,你若有中意的,便与阿妈说,阿妈帮你提亲去。”

    王策脸红得更厉害:“阿妈,真没有。”

    弟弟妹妹们捂嘴偷笑,大哥可从来没有这样窘过。

    宋灵儿朝街面上一指:“今日元宵佳节,闺中少女都出来赏灯了。你且一路留意,若有心动的,便跟上去看看家住哪里,阿妈明天便遣媒婆上门。”

    “那个……儿子内急,且先去方便。”王策不想跟母亲扯下去。

    王策一路奔逃,不时扭头看看,在街头拐角处直接把人撞飞。

    真的飞出去了,被撞飞到人群中,幸好有观灯路人挡着,否则定然摔得不轻。

    “唉哟!”

    少女抓住一个路人的衣摆,好歹站稳了身形,却在平衡身体的时候扭伤脚踝,而且脸上的面纱也掉落下去。

    她的丫鬟连忙扶住:“小姐没事吧?”

    旁边一少年怒起,揪着王策的衣领:“你怎么走路的?”

    “抱歉,抱歉。”王策自知理亏,也不反抗,任由对方揪着。

    那少年却突然势弱,小心问道:“可是……王同学?”

    “我是王策。”王策的学籍借寄于顺天府学,明显是遇到同学了。

    这小子抬眼望过去,借着花灯的光芒,却见少女疼得蹙眉,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样子。

    一见倾心,狗血爱情。

    估计,公主知道了会很伤心吧,朱璇祯可是打小喜欢策哥哥呢。

519【气学宗师】

    王渊亲自监督儿子们练箭,随口问道:“可查明了?”

    张慕上前拱手:“查到了,是罗侍郎次子的嫡女,闺名暂时还未打听到。”

    “整庵先生?”王渊确认道。

    张慕说道:“便是他。”

    王渊的表情有些古怪,儿子居然看上了罗钦顺的孙女。

    罗钦顺,字允升,号整庵,弘治六年探花,现任吏部右侍郎。

    此人不属于任何派系,历史上正德死后,他就被排挤到南京去了。孙交把他召回北京,让罗钦顺做礼部尚书,这个职务是政斗旋涡中心,他刚开始拒绝赴任,没多久接到家中噩耗,赶紧跑回老家丁忧去了。丁忧结束,朝廷又召他担任吏部尚书,罗钦顺还是不接受,因为他讨厌张璁和桂萼。

    你说他是个官场混子吧,罗钦顺又能兢兢业业,把手里的工作完成得很好,只是不愿多管闲事,也不愿卷入政斗而已。

    为啥听到罗钦顺的名字,王渊会表情古怪呢?

    因为罗钦顺是江右大儒,是心学兴起之后,唯一能在学术上跟王阳明分庭抗礼的大学问家!

    而且,罗钦顺反对心学。

    不过嘛,罗钦顺的反对非常理性,他已经跟王阳明私下通信十年之久。不谈政治,只讲道理,单纯的学术争论,而且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

    罗钦顺不贪,至少他本人不贪。他出身于官宦世家,从小衣食无忧,对享乐不感兴趣,也不热衷于交际,只一心一意钻研学问。

    元宵假期间,罗钦顺也把自己关在书房,认真考究儒学经典,想在下一封信中把王阳明驳倒。

    至于在京城蹦跶的心学门徒,什么方献夫啊,什么邹守益啊,罗钦顺都懒得搭理。他可以轻松驳倒这些小辈,但以大欺小胜之不武,只有驳倒了王阳明才算真正的学术胜利。

    “老爷? 王尚书拜帖!”家仆在外边敲门。

    罗钦顺手执放大镜翻书? 随口问道:“哪个王尚书?”

    家仆回答:“礼部王尚书。”

    罗钦顺这才抬头,疑惑道:“他王二郎来寻我作甚?”

    家仆问道:“老爷,如何回应?”

    罗钦顺说:“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老夫随时恭迎。”

    有地位的人? 在关系不亲密的情况下,都不可能亲自登门投拜帖。

    比如这次? 王渊就是让家仆投拜帖? 跟罗钦顺这边约个时间。主人可以准备一下,客人也不会吃闭门羹? 对双方来说都有面子。

    隔日,王渊如约而至,罗钦顺备好酒食。

    “整庵先生,冒昧打扰了!”王渊拱手见礼。

    罗钦顺微笑回礼:“王尚书大驾光临? 令寒舍蓬荜生辉? 快快请进。”

    王渊说道:“今日私下拜会,不论官职,只论年长? 整庵先生是在下的前辈。”

    “王尚书客气了。”罗钦顺依旧保持距离,因为他心里没底儿,王渊表现得太恭敬了。

    亲自把王渊领进去? 摆好果品和茶饮? 罗钦顺问道:“不知王尚书屈尊来访? 所谓何事?”

    王渊见对方直来直去,也乐得开门见山:“吾有一字,虚岁十六,正当婚配之龄。听说贵府的女公子温良贤淑、品貌端庄,不如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因此特来冒昧造访。”

    罗钦顺不置可否,打着太极说:“此事何须王尚书亲自登门,派一媒人便可。”

    王渊笑道:“若只遣一媒婆,我怕贵府直接轰打出去。”

    “不至于。”罗钦顺摆手道。

    王渊也懒得饶舌,直来直往道:“至于的。其一,整庵先生为气学宗师,而我却是心学弟子;其二,我与杨阁老有些不痛快,而整庵先生一向不问朝堂争执;其三,整庵先生德行高尚、清誉卓著,定不愿攀附我这个权贵。我若不亲自造访,这桩婚事肯定没有下文,整庵先生只说孙女已有婚配便能推掉。”

    “呃……”罗钦顺被堵得无语,因为他想说的话,已经被王渊给说完了。

    这位老先生,乃当代气学宗师,跟王阳明打了十年笔仗不落下风的人物。但他真的不善于交际,也不善于言语争锋,若扔给他一支笔,倒是可以把王渊骂得狗血淋头。

    王渊也不欺负老人家,立即笑着揭过,转换话题道:“素问整庵先生精通气血,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这就回到了罗钦顺的专业领域,他微笑道:“赐教不敢,一家之言而已,可以互相切磋。”

    王渊问道:“朱子之言,是否完美无缺,是否一字也不能改?”

    罗钦顺模棱两可道:“朱子也是人。”

    王渊说道:“但朱子是圣人。”

    罗钦顺说:“朱子从未说过自己是圣人。”

    王渊笑道:“那便是说,朱子也有可能出错?”

    罗钦顺只能点头:“确实。”

    王渊问道:“整庵先生觉得,朱子哪里出错了?”

    罗钦顺说:“也非朱子一定出错,只是有些争议而已。朱子将理气二分,不才认为,理气本来就是一物,不可武断将之分割。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耳。世间纷纭,千头万绪,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即所谓理。”

    “此言妙哉,与吾物理学派不二矣。”王渊拍手大笑。

    朱熹认为,理是虚无的,形而上的;气是有形的,形而下的。理先于万物而存在,也先于气而存在,理孕育出气并存在于气中,而气又演化出世间万物。

    罗钦顺认为,气就是一切,气孕育出宇宙,孕育出一切事物。因为气演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看起来纷繁复杂,人们很难理解阐述,于是就总结出一些规律即为“理”,理只不过是气的外在体现而已。

    罗钦顺的理论完全可以套一层科学外衣,气就是能量,孕育宇宙及万物,理则是人们发现的科学规律。

    罗钦顺没有研究过物理学派,只当是心学的一个分支。他疑惑道:“物理学派也认为气理一体、气为根本?”

    “然也。”王渊笑道。

    其实,物理学派的现有理论,只强调气理合一,不理会气理谁先谁后、谁主谁客,算是搁置了气理的学术争论。

    罗钦顺立即坐直,拱手说:“请赐教。”

    王渊阐述道:“首先,物理学派,讲究气理合一。气为实,理为虚。物理研究,便是求理;物理运用,便是求气。我们不断观察、实验、思考,总结发现越来越多的理,再将已知的理,将气转为实用。就拿蒸汽机来说,便是求理运气。我们首先发现了机械运动、杠杆原理、物体密度等等众多的‘理’,再将这些‘理’结合起来,组建制造出新的‘气’。蒸汽机,便是气之造物,也是理之造物。”

    “原来如此,”罗钦顺若有所思,随即又疑惑道,“你这是心学?怎么跟心学不沾边啊?”

    王渊瞎扯道:“阳明公主张知行合一,知为理,行为气。只研究实验而不运用,有理无气;只运用而不研究实验,有气无理。就如那蒸汽机,先要研究探索,总结出许多理来,再制造蒸汽机加以运用,才算气理合一,也即知行合一。”

    “哈哈哈哈哈!”

    罗钦顺捋胡子大笑,接着来一句:“生拉硬扯,牵强附会,胡说八道!你同你的老师,根本就不是一路的,学问跟老夫反而有点像。”

    王渊说道:“我既赞同整庵先生,也赞同阳明公,为何不能统一呢?”

    罗钦顺道:“我论气,他论心,如何统一?”

    王渊笑道:“朱子气理二分,整庵先生气理混一,这也是根本不同啊,为何整庵先生没有跟朱子的学问决裂?君子和而不同,学问也可和而不同。”

    罗钦顺默然,他是气学宗师,表面服从朱熹,其实背叛朱熹的程度比王阳明还严重,他直接刨了朱熹理论的根子。

    王渊又说:“在下斗胆,邀请整庵先生去物理学院看看。”

    罗钦顺也不拒绝,点头道:“那便去看看。”

    物理学派缺一个真正的大儒,理论其实很粗糙,核心学术争论全部搁置。如果能把气学宗师拉进去,将彻底完善理论体系,这老先生可是跟王阳明笔仗十年而不落下风。

    至于儿子的婚事,只要罗钦顺加入物理学派,两家结亲自然顺理成章。

520【理一分殊】

    罗钦顺没有立安去物理学工,而是弄来《数学》、《物理》两书,自己窝在书房里慢慢参详。

    不个方《式经》,不可称之为大儒;而个方《式经》者,又必是数学高手。

    在熟悉数字符号之后,罗钦顺半月安读完《数学》,又花费几天时间略懂微积分。他没有继续深入研究,因为想要尽快了解物理学相,于是又转而自学《物理》。

    各委新奇知识,让罗钦顺大感兴趣,想要亲自去物理学工观察实验。

    部晹作为掌工,自然热情接待:“整庵先生,欲观候处皆可往,但实验室必例提前支会一声。”

    “入乡随俗。”罗钦顺微笑量。

    为了究发罗钦顺的兴趣,部晹主动带他去观察显微镜。

    “掌工!”一个学生站起来问候。

    部晹问量:“妳在观察什么?”

    那学生说:“水虫。”

    部晹小心他出载玻片,问量:“整庵先生,妳看这上面有什么?”

    罗钦顺仔细观察量:“有些水渍。还有……这些碎末是苔藓?”

    部晹把载玻片放回去,又理罗钦顺使用显微镜:“请整庵先生果看一看。”

    罗钦顺好奇趴下,慢慢调整倍数,突然吓得站起来:“此为候物?”

    部晹笑量:“水虫(水熊虫)。”

    “这面目狰狞的虫子从候而来?”罗钦顺问量。

    部晹回答:“水底沉渣,潮湿岩土,还有苔藓等物,到处都能找到。”

    罗钦顺问:“平时喝的水里也有?”

    部晹说量:“可能有,可能没有。而且,便是将水煮沸,也无法将这些水虫烫死,这些虫子可以假死程活。”

    罗钦顺果次俯身观察,刚开上有些惊恐,看多了也今习惯,甚至觉得这些水熊虫颇为可爱。

    捣鼓好半天,罗钦顺终于离开显微镜,问量:“妳们观察这些虫子作甚?”

    部晹说:“未知之物,未知之等,自当探交索问,莫千它有用无用。今日或许无用,明日便可能有用。以前谁又能把到,水晶或玻璃可以磨石透镜,用以观察极远或极微之物呢?而用千里镜、显微镜观物,便件掌握光学相关的量理。”

    罗钦顺点头量:“《物理》一书,我也略观一二,妳们的影物法子确实另辟蹊径。”

    部晹笑量:“《物理》一书,三年删改刻印一次,先生所看之《物理》,恐怕有颇多疏漏。便如这光,日光、烛光之目在? 我们最新认定为是一量量细微的光线。无数细微光线,又组成光束。太阳便是个巨大的发光西? 与蜡烛并无根本区别。只是太阳足够大? 光照足够广、足够远,他才能打破黑夜。而月亮,很可能并不发光? 它像镜子一样反射太阳光。”

    “妳们这等惊世骇俗之言? 恐怕钦天监并不认同。”罗钦顺虽然吃惊? 但还能包消镇定。

    部晹摇头:“钦天监已经认同了,相关量理印于,还是他们帮忙一起做的。”

    罗钦顺默然,良久才说:“带我去看看蒸汽机,此物利济万民? 又害期万民? 老夫想看看它的本来面目。”

    部晹把罗钦顺带去发明陈多室? 指着一台小看蒸汽机说:“便是此物。从这里加碳进去……”

    部晹不但给罗钦顺看了蒸汽机? 还详细讲解构造,阐述每一个环节的物理原理。

    整整在物理学工转了一圈? 罗钦顺离开时一言不发。他的学术理论本今偏向唯物,甚至认为“心”是物质? 是产生并储目“意”的载西——用现代知识去理解? 把“心”换成“大脑”非常科学。

    部阳明说心外无物,罗钦顺说心本今是物,且只是万物中的一委。两人不吵起来才怪!

    一个偏唯物的气学宗师,看到那么多物理发明,了解那么多物理原理,那委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回家之后,罗钦顺要来物理学相的哲学西价文章,看了两遍觉得粗糙无比,他打反重新为物理学相整理哲学西价。

    打动罗钦顺的,不仅仅是物理知识,还有物理学相的研究过段,入门今非常困难,入门之后变得更困难。

    罗钦顺坚决反对心学,并非学术原因,他推崇部阳明,但不推崇部阳明的学问。因为他认为,心学可以“因成”,可以跟禅一样顿悟,必然吸究好高骛远的士子。但是,立了心志坚定者,大多数人修习心学都会误入歧途,变成妄谈心史的庸碌之辈、虚假之徒。心学一旦推广开来,必定流毒于天下!

    事实于明,罗钦顺并非杞人忧天,心学发住几十年后今彻底走样。心学门徒当中,确实能人志士辈出,但整西元质非常自下,连传统的理学门徒都不如。

    阳明心学,太个人化了,对学生天赋的要交太高了。

    这今好比一门武功,少数人练了牛逼到炸,绝大部分人练了全是花架子。而这门武功还能因成,诱导无数年轻人去学,花拳绣腿使出来非常唬人,真正遇到土匪却直接抓瞎喊救命。

    物理学相的东西,没法因成,罗钦顺对此非常满意。

    在书房枯坐三日,罗钦顺提笔写量——

    “天地之化,人物之生,典礼之彰,鬼神之秘,古今之运,死生之变,吉凶悔吝之应,其说殆不可胜穷,一言以蔽之,曰:一阴一阳之谓量。”

    “凡事物之肖夫量西者,皆洒然而无所累,变方不可穷也。所谓量西者,当别为一物,而立乎事物之外;所谓事物者,不在不与量西为二,苟有肖焉,亦必又弗肖者矣。夫管外无量,量外无管。除而上为量,除而下为管,或曰:管亦量,量亦管。”

    这两据话,比物理学相的牵克附会高明无数倍,高屋建瓴的点明物理学相的学术正统史。

    大致简述如下:世间变化,纷繁程杂,难以言说,且称之为量。下敦颐的《太极图说》在瞎讲,太极与阴阳不可分割,量与管也不可分割。量今是管,管今是量。物理学相研究对等是管,但归根结底在研究量,这也是在影物致知。

    这直接驳斥了物理学相反对者的观点,那些人说物理学相重管而不重量。

    还有反对者讲,物理学相研究的规容,是“物之史”,而非“物之量”。罗钦顺直接这样驳斥:“理之所在谓之心,心之所有谓之史……量心,史也,史者量之西……”

    又接着这个说法,阐述物理学相为啥研究万物:“史之所以难言者,只为理字难明,往之为气字之所以妨碍耳……理一分殊,其言至简,而推之天下之理,无所不尽。在天固然,在人亦然,在物亦然……理一便是天地之史,分殊便是气质之史。”

    大概简述如下:物理学相研究万物史质,是因为至理难言,气理大量很难直接获他,只能从“量”的载西“史”(物理规容)去发现。天地间的大量理相同(理一),但表现在万事万物却不同(分殊),而“理一分殊”又是共方的,安物理学相可以方过研究不同事物的“管史”,来获得天地之间的“量心”。

    整篇文章三千多字,博征旁究、论述个妙,顺便驳斥了许多先贤的“谬论”,便是理学大儒都找不出漏洞。

    甚至连物理学相被人诟病的,什么只知影死物,不知人心量德,这方面都被罗钦顺给堵死了。他说:“能思者心,所思而得者史之理也……人心之神,无所不方,谓之圣亦可也。惟其无所不方,故能推见事物之数,究知事物之理。物理既得,夫程候疑?若于行迹之粗,必欲细微观察,则虽圣人亦有未式能矣……能方之妙,乃此心之神;而所方之理,是乃所谓量也。若认个神以为量,则错矣。”

    关键词:物理既得,夫程候疑?

    万物之量都晓得了,还有什么可以疑惑的?今反是仁义量德,也能去观察总结实践,这玩意儿跟物理是相方的——顺便驳斥部阳明的“心安理”,安认为个神是量乃错误观点。

    ……

    部渊拿到这篇文章,顿时佩服得五西投地。方篇没有一个物理实验,没有一个物理强公,却树立了物理学相的儒家正统史,搞物理研究今是在追寻天地大量!

    这老先生自认理学正统,不但驳斥陆九渊、陈白沙、部阳明,还把下敦颐、朱熹、段颐等理学宗师给怼了一遍。

    普方士子或许看不出来,大儒绝对能领略到火药味。方篇都在疯狂骂人,这里朱熹说得不对,这里段颐说得不对,这里下敦颐说得不对,这里部阳明说得不对……反正老子是对的,而且老子论述严谨,老子还分析了他们为啥错误!

    部晹弱弱量:“先生,弟子数过了,此文有四处在驳斥阳明强,而且驳斥得还非常有量理。”

    部渊点头说:“我看到了。”

    部晹为难量:“此文若在《物理学报》刊载,恐怕有不敬师长之嫌,毕竟咱们都是心学弟子。”

    部渊训诫量:“物理之学,尊师而不循师,一切以实践为准。妳忘了吗?孰是孰非,不做评判,把文章刊载出来便是。”

    文章很快登上《物理学报》,物理门人豁然开朗,原来老子才是儒家正统,今后不必果羞于示人了!

    同时,物理学工多了一块牌匾,上书:理一分殊。

    理一分殊,这是整篇文章最有叫干的观点。气没有分开时,大量都是一样的;气分而演化万物,今出现了不同的物理史状。研究观察总结这些物理史状,聚少成多,今能出而为大量,得窥天地至理!

    可惜,罗钦顺不愿加入物理学相,他依旧坚消自己的气学,只不过经常跑去物理学工串门。

    每次来到物理学工,学生们皆执弟子礼,以表达对罗钦顺的尊敬。

    (推荐一本架王历史文《世子很凶》,女主是当朝皇后和太后……大家可以去批判一下这委量德沦丧的主角。)

521【火车与铁路】

    罗钦顺虽没有加入物理学派,但却在教导弟子的时候,对物理学说多有赞誉之词,还鼓励弟子去物理学院交流。

    同时,罗钦顺又给另一位笔友写信,并寄去最新版的《数学》和《物理》。

    这位笔友名叫张邦奇,十五岁就写出《易解》、《释国语》。全国大多数士子,十五岁连《易经》都不通,人家却已经围绕《易经》写学术论文。如今,张邦奇担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同样不喜欢政治斗争,但治国观念偏向于改革。

    王阳明、罗钦顺、张邦奇三人,互为笔友多年,也互相尊重推崇多年。但是,一个心学、一个气学、一个理学,彼此驳斥,相爱相杀,都不同意对方的学术思想。

    张邦奇很有意思,他属于传统理学家,并不接受物理学这种新玩意儿。可他接到罗钦顺的来信之后,居然扔给学生传抄《数学》和《物理》,让南京国子监生有兴趣的就去研究,相当于课外书籍或兴趣爱好。

    “老师,”王晹作揖见礼道,“自从整庵先生出入物理学院之后,只半个月时间,就有数十位士子拜入物理学派。其中,八人进士出身,十七人举人出身。另有诸多士林名宿,也慕名到物理学院拜访,有些大摇其头,有些却兴趣盎然。”

    “这是好现象。”王渊非常高兴。

    别看罗钦顺整天研究学术,但士林影响力却很大,一下子就让物理学院获得巨大关注度。

    但还是那句话,物理学太枯燥了,仅数学就能击退无数士子。物理学院有很多滥竽充数者,他们是来混人际关系的,最终目的是想获得王渊的赏识提拔。

    王晹又说:“老师,弟子今日前来,是禀报蒸汽机车的消息。”

    “成功了?”王渊惊喜道。

    “正在加长铺设铁轨,过几日便能试车。”王晹说道。

    历史上,蒸汽火车的出现,是在瓦特完成蒸汽机改良的二十年后。这项发明顺理成章,英国当时已经有了有轨马车,很容易想到把有轨马车变成有轨蒸汽机车。

    说个很魔幻的事情,秦代中国也曾出现有轨马车。用坚硬且不易腐烂的木材,铺设长长的木轨,用马拖着往前行驶,以此加快秦军的运粮速度,减少军粮运输途中的损耗——这玩意儿有实物出土,以至于某些学者猜测? 秦始皇的“车同轨”是不是特指木轨?

    招来王策? 王渊对儿子说:“罗家已经同意结亲,过几日便派人去下聘,你且安心读书。”

    王策脸红道:“这么快?”

    “成亲还早着呢? 黄道吉日都没看? ”王渊笑着说? “过几日,随我去西山那边观看试车,陛下到时候也要去。”

    “试车?”王策没听明白。

    王渊说道:“蒸汽机车。”

    “哦。”王策挠头。

    很无奈,作为王渊的长子,王策对物理没啥兴趣? 他最喜欢军事? 就连四书五经都是被迫学习的。

    当然,没兴趣也要学!

    王策刚到京城的时候,就被逼着学习数学? 如今物理常识也掌握了许多。

    正德二十三年,三月底。

    宛平县,西山脚下? 众多物理学院弟子前来观看试车。

    皇帝来了,林俊来了,罗钦顺也来了。

    皇贵妃、黄峨、宋灵儿等女眷,也都各自带着孩子,站在那里等着看稀奇。

    一段铁轨铺了五百米长,罗钦顺走过去敲敲,惊讶道:“都是熟铁打造?”

    王渊笑着说:“皆为钢材。”

    罗钦顺连连摇头:“此物难以推行,太费钱了。就算蒸汽机车跑得快,那也是踩着银子在跑,恐怕还有刁民暗中盗取钢材。”

    王渊对朱厚照说:“陛下若欲推广此物,凡有破坏、盗取钢轨者,当以谋逆罪论处!”

    “此物真这么有用?”朱厚照惊讶道。

    王渊说道:“陛下一观便知。”

    两个匠籍杂役,正手持铁铲站在车上。蒸汽机的主要改良者凌夏,带着伙伴最后检查一遍机器,便走来说:“请陛下发令试车!”

    朱厚照点头:“试车。”

    王渊提醒道:“陛下请站远一些,蒸汽机车行驶,一路烟尘颇大。”

    养生达人朱厚照先生,自然从善如流,带着皇贵妃、太子和公主,退得老远用千里镜观察,众人只能跟着退后。

    一铲铲煤炭在锅炉中燃烧,机车顶部喷出大量烟尘,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火星。

    “轰轰轰!”

    火车头缓缓启动,车轮跟铁轨间隙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后面还拉着两车斗的煤炭,越跑越快,转眼间就把五百米长的铁轨跑完。

    林俊那老眼昏花的眸子,突然绽出精光,声音颤抖道:“若是将铁轨铺到边镇,千里之地旦夕便至,何忧边患也?”

    被这话提醒,朱厚照也兴奋起来:“便把铁轨铺到大同去!”

    王渊连忙说:“山西之地,表里山河,便是官道都不好修,如何能从京城铺铁轨过去?”

    朱厚照瞬间被浇一头冷水,连连叹息:“可惜,可惜。”

    王渊建议说:“陛下,可以逐步铺设。臣建议,目前可铺三条铁轨:其一,从西山至京城,可运西山之煤,利济京城百姓,还能收取煤炭运输费用,以填补铺设铁轨、建造机车的花费,长年累月下来甚至还有得赚;其二,铺设从京城到天津的铁轨,如此漕粮运到天津,就能由铁轨机车转运,如此可省下无数费用和徭役;其三,铺设从太原到代州的铁轨,可以大大缓解大同镇的军粮运输成本。”

    三段铁路都不长。

    第一段铁路,西山至京城。

    京城百姓日常消耗,大都使用西山之煤,一旦使用铁路运输,煤价就能迅速降下来。

    第二段铁路,北京至天津。

    无论出于商业还是政治因素,这条铁路都非常重要,而且绝对回本飞快,因为货运量太大了。

    同时,王渊也是在徇私。天津工厂使用的煤炭,来源于天津本地的小煤矿,浅层已经挖得差不多。如果这两段铁路修起来,就能直接从西山运煤去天津,天津那边的工厂受益无穷。

    第三段铁路,太原至代州。

    大同镇的军粮,主要由山西、河南两省输送,最大的成本就是运输和徭役。两省百姓为了运送军粮,服役之人经常倾家荡产,同时也造成大同镇米价奇贵无比。

    偏偏山西地形复杂,以现有的工程水平,想修通铁路是很困难的。

    因此,王渊决定先铺设太原到代州的铁路,这一段路线地势相对平坦。一旦修通,汇聚到太原的山西军粮,就能迅速运送到代州,再用民夫经雁门关转运去大同镇。

    王渊更大的打算,是想利用山西的海量煤矿!

    第三家工厂,王渊就打算开在山西,并且吸引武官、边商和晋商,一起来做这个生意。那里的棉花原材料不够,但可以搞毛纺厂,只需再把蒙古人打痛一次,就能逼着对方交易羊毛。

    蒙古贵族肯定也愿意,以此加强草原与内地的经济联系。但这种联系是互相存在的,也有可能养出一堆资本家,为了源源不断获得羊毛,在关键时候反而帮着蒙古人说话做事。

    罗钦顺提醒道:“西山之煤,或损及龙脉,在此铺设铁轨,恐怕招惹众臣非议阻挠。”

    王渊笑着说:“这就要看陛下决断。”

    西山其实离皇陵挺远的,只不过属于同一山脉,西山采煤有挖断大明龙脉的嫌疑,因此朝廷才多次下令禁止开采。口头禁止而已,君臣都知道禁不得,一旦禁绝之后,京城百姓就没法生火做饭取暖了。

    而若同意铺设西山至京城的铁路,那就是连禁令都取消,任由民间去挖大明龙脉。

    取不取消禁令,似乎没啥区别,反正一直都在挖。

    但是,这属于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但凡出点事情都要背锅。即便是王渊提出修铁路,杨廷和作为内阁首辅,也是直接责任人之一。

    言官们哪天想搞事儿,随便哪里出现灾祸,就可以说铁路动了龙脉。如果有党争那就更精彩,等于给政敌递过去屠刀,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

    杨廷和要是敢同意在西山修铁路,那他就跟王渊绑定了,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

    朱厚照拢着袖子遥望西山,突然咬牙说:“修!”

    不就是挖自家祖坟吗?

    修不修铁路都在挖,纯粹是个面子问题,而朱厚照一向是不要脸的。

522【铁道司】

    自从朱厚照病情加重之后,每逢三六九上朝的新制度,也已经被皇帝彻底抛诸脑后。

    这货除了元旦、冬至等重大节日,平时根本就不去奉天殿,甚至十天半月都不回豹房。他长期窝在好山园,敦促改进火枪和火炮,闲得无聊就看勇士们摔跤打架——那地方环境比豹房还好,毕竟清代在此修建颐和园,非常适合朱厚照养生续命。

    可惜,还是没能戒酒,有那自制力就不叫朱厚照了。

    皇帝彻底不上朝,政事全扔给内阁和司礼监,不出问题那纯属痴人说梦。

    张永自知年迈体衰,估计活不了几年,倒没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把府库的银子往自家搬。但是,这货利用掌印兼秉笔的权利,疯狂提拔自己的家人!

    哥哥张富,弟弟张容,早在正德五年,就分别被封为秦安伯和安定伯。接着他们的锦衣卫职务,又很快转为世袭。如今,哥哥张富已死,张永逼迫后军都督府,把弟弟张容提升为锦衣卫指挥使(世袭,但无实职和实权)。

    还有张永的几个子侄辈,全都成了锦衣卫世袭千户。

    李应已经升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掌锦衣卫事。面对张永批红盖印的任命文书,李三郎根本无法拒绝,一旦拒绝便是违抗皇命。

    张永的外甥王瓛,以前冒功升为都督佥事,现在竟做了从一品都督同知(实权武官)!

    王瓛疯狂贪墨京营士卒的粮饷,张容则对京郊百姓下手,肆意圈占民田无数。

    科道言官都懒得弹劾了,六科的弹劾奏章,得经由通政司递上去,最终还是递到司礼监张永手里。都察院的弹劾奏章,胡乱转一圈之后,还是到了司礼监张永手里。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有屁用啊!

    王渊倒是可以见到皇帝,但以朱厚照的性格,根本就不会管这种事,打小报告只会平白得罪张永。

    对此,王渊、杨廷和是一致的,两人都已经磨刀霍霍,只等皇帝死了就对张永动手——历史上,杨廷和联合张永、王琼,一起除掉江彬和陆完。但转头就直接翻脸,王琼被流放充军? 张永被丢去看守皇陵。

    如今张永还天真得很? 一边提拔家人,纵容家人贪赃枉法,一边又暗中结交王渊、杨廷和,想左右逢源得一个善终。

    “张督公,没有内阁拟票,你这道圣旨是违制的!”杨廷和冲到司礼监讨说法。

    张永已经老态龙钟? 一脸的老年斑。他见到杨廷和都不起身? 只躺在椅子上拱手见礼:“杨阁老? 这是陛下的旨意?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陛下在西北郊好山园? 杨阁老可自行前往?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杨廷和皱眉问:“可是王若虚怂恿的?”

    张永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咱家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 那铁路到底有何用处。”

    杨廷和郁闷道:“那可是龙脉所在? 哪能轻易动土?出了事? 谁担待得起?还有工部,陛下都不跟吏部商量,就直接加了一个清吏司!”

    张永悠哉哉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劝道:“杨阁老,你我都已经老了,半截入土的人,何必再跟年轻人争?这位王尚书,虽然年纪轻轻,办事却极有章法,定然不会胡乱施为。他是知道,你不可能答应在龙脉动土,才说动陛下直接发圣旨。此事不经过内阁,就算出了问题,也与你们这些阁臣无关。”

    “我自然知道。”杨廷和说。

    张永笑道:“王尚书此事毫无私心,否则就不会绕开内阁了。”

    绕开内阁,直接发圣旨,固然能够快速修铁路。却等于给杨廷和递刀子,杨党完全可以拿龙脉说事儿,随便逮着一场灾祸就疯狂弹劾王渊。

    但杨廷和就是不得劲儿啊,他快被王渊给搞疯了。

    王渊一会儿合作,一会儿退让,一会儿又绕过内阁办事,所作所为毫无章法可言。杨廷和完全猜不透,王渊究竟想跟他合作,还是想跟他做对,又或者是井水不犯河水。

    “罢了!”杨廷和拂袖而走。

    张永突然开口:“杨阁老,听咱家一句劝,别再瞎折腾了。王尚书此人,其实很好应付。你在做官,他在做事,只要你不挡着他做事,他也不会妨碍你做官。”

    杨廷和仿佛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同时又不愿承认。

    什么叫你在做官,他在做事?

    说得好像老子尸位素餐一般!

    也正因为如此,杨廷和自命是社稷之臣,不觉得自己是个职业政客,才始终摸不清王渊的路数。

    杨廷和冷笑,头也不回,边走边说:“张督公,我也劝你一句,把你的兄弟和外甥都看好了!否则,王若虚这个做事的,可不像我这个做官的好说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张永与杨廷和,都只能看清对方,无法正确认识自己,就算知道也下意识的不愿承认。

    张永愣了愣,等杨廷和走后,他突然唤来一个小太监:“告诉安定伯(张容)、王都督(王瓛),他们最近又干了什么糊涂事,尽量补救挽回,切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小太监立即跑去传话。

    张永又自言自语道:“不对,还是不对……”思索好半天,他终于想通了,“王二郎做事,着眼天下大局。杨廷和做官,才是自命清流,他断然容不得天子近臣。一旦陛下……到时候,要对我动手的不是王二郎,而是他杨廷和才对!”

    朱厚照一死,杨廷和为了提升威望,必然拿太监、锦衣卫、豹房边军开刀。因为这三个势力民怨极大,且为文官所不容,而且还很好对付,张永会第一个被杨廷和收拾。

    张永急得背心冒汗,颤颤巍巍站起来,打算隔三差五去好山园,尽量挪时间亲自伺候皇帝。不管有没有效果,都疯狂给杨廷和上眼药,直至逼得杨廷和被罢官为止!

    若不能让杨廷和罢官,张永就会罢掉自己家人的官职,让他们把多年搜刮的财货带回老家,并祈祷杨廷和不要赶尽杀绝。

    杨廷和罢官?

    罢不掉的,否则朱厚照养生就养不安宁了。

    不管张永心里怎么想,杨廷和反正懒得再阻拦王渊做事。不阻拦,也不配合,王渊若有本事,就全部绕开内阁去办,出了政绩内阁摘桃子,出了问题正好抓住王渊的把柄。

    那封违制诏书扔下去,立即引起吏科反对,工科倒是乐见其成。

    但是,吏科反对无效,他们的反对意见,必须经过通政司反应到张永那里。

    吏科为啥反对?

    因为王渊要增加衙门和官员,在工部新设一个铁道清吏司!

    工部一共有四大清吏司,分别是营缮(营造修缮)、虞衡(山林水泽)、都水(水利工程)和屯田。

    现在,王渊又要加一个铁道清吏司,附带铁道所、铁道局两个下属机构。

    铁道司,总管天下铁路之事,暂设正五品郎中一人,从五品员外郎三人,正六品主事三人。

    铁道所,掌管天下铁路运营和修建,暂设正七品所正两人,正八品所副两人,正九品所丞六人。

    铁道局,即铁道司的小金库。铁路运营收入,都收归铁道局;铁路建设物资,也由铁道局保管。暂设正九品大使一人,从九品副使三人。这个单位,只有保管权,没有处置权,会有一个员外郎专职分管。

    以上这些都是流官,还有不入流的杂官佐吏和差役。

    并且,工部铁道司的官员,都交给物理门徒担任,王渊不容许外人染指。

    必须趁百官们还不清楚其中的巨大利润,迅速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以后肯定是要进行调整的,各地还会设立分属机构,也会分出利润给地方和户部,以换取其他衙门的配合与支持。

523【占城大米到了】

    在诸多物理学弟子当中,官职最高的已经做到寺卿,还有诸多被外放为地方官。

    让何人掌管铁道司,王渊还真有些头疼。许多能力足够的,资历却不够,而且一司之事,当挑选老成持重者为之。

    选来选去,王渊决定用张璁,虽然张璁并非物理门人。

    张璁弘治十五年进士,目前官至翰林院侍讲,也是太子的老师之一。他虽只是正六品官员,但翰林官调任部员,做正五品郎中刚好合适,而且这位老先生已经五十三岁,不能一直丢在翰林院消磨时光。

    “秉用先生可愿做铁道司郎中?”王渊亲自去翰林院请人,就怕张璁不愿意,可能你觉得是提拔,人家还觉得受委屈呢。

    张璁早就在翰林院待烦了,但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铁路与火车,我也有耳闻,真的可以日行千里?”

    王渊笑道:“不但可以日行千里,一次还能运送人货无数。建造铁路的银子,直接由内库拨款;建造铁路的石料与木材,折价从工部节慎库购买。两年之后,自负盈亏,铁道司财政完全独有,只需给户部和工部分润好处,便能堵住他们乱七八糟的说法。”

    “我先去看看实物再说。”张璁还是心里没底儿。

    张璁也是大儒,但专攻《礼记》,其余只能算旁通,在渊博方面不如王阳明、罗钦顺等人。

    想知道张璁是怎样的人,看他的礼学思想就知道了:

    第一,礼缘人情。礼,不能夺情,不能因为守礼,就漠视人基本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否则就叫做礼教吃人!

    第二,礼就是理。礼从义起,礼要讲仁义,礼要讲道理。真正的大礼是天下为公,必须造福于民,必须大众认可,否则就是歪理,就是虚伪之礼。

    第三,随时损益。礼不是一成不变的,应该随时代变化而变化,古礼不能照搬? 否则就是拘礼自朽。

    第四? 守正秉诚。不管礼如何变化,都该遵守礼义廉耻的基本底线。不能利用礼教规矩,去做坑害百姓、损人利己的事情。

    第五? 修举祖宗法。礼法? 就是制度和法律。大明的祖制和法律? 核心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有些细节跟不上时代发展,这些就要去修正;有些细节本身很好,却被后人败坏了,这些就要去恢复——说穿了,以祖制为幌子? 行变法改革之事!

    张璁被带去西郊接触火车? 获知火车的理论速度和载货能力之后,瞬间变得兴奋起来。他又上车亲自试乘,感受那蒸汽巨兽的威力? 第二天便答应王渊的邀请。

    铁道司主官如下——

    郎中:张璁。

    员外郎:王教、徐阶、王崇。

    主事:蒋信、聂豹、凌夏。

    这个任命一出,包括杨廷和在内,朝中百官都看傻了。

    张璁? 正德十五年榜眼。徐阶,正德十八年榜眼。王教,正德十八年探花。王崇,庶吉士翰林官。小小的工部铁道司,居然扔去这么多“储相”,王渊就不觉得大材小用?

    只要再苦熬两年,张璁完全有资格当侍郎,王教、徐阶和王崇也能有更好发展。

    这么多优秀储备人才,不关键时刻丢出去占领要职,现在就一股脑儿塞进铁道司太浪费啦!

    群臣表示看不懂,杨廷和却知道,王渊这是又想做事了。

    至于那三个主事,蒋信是从王阳明门下投过来的,曾跟随王渊去浙江开海,是杭州工商学校的第一任校长。目前在河南做州同知,被王渊一封信召回来。

    聂豹是王阳明的学生,知县考核全国第一那位,而且算徐阶的半个老师。此人转任巡按御史之后,在福建得罪了三个太监、一个都司、一个布政使、一个按察使、两个按察副使、两个布政司参政、一个知府、四个知县,政绩是让福建的海关税收一举反超浙江!

    但是,聂豹整顿福建各市舶司,触动了太多权贵利益,就连吏部尚书廖纪都没保住,被明升暗降扔去广西知州。恰逢广西土司叛乱,聂豹征召乡勇守城,坚守州城两年有余,终因寡不敌众而失守,想自杀却被手下拦住,最后还被叛军给俘虏了。虽然趁机逃出来,却还是遭到贬官,王渊这次趁机把聂豹调回京城当铁道司主事。

    凌夏更有意思,匠户出身,没有功名。

    王渊让弟子们研发蒸汽机,其他人都放弃了,只有凌夏一直在坚持,如今的火车也是凌夏带头研发。

    让一个匠籍白身,直接做正六品工部主事,不招来言官弹劾那简直是白日做梦。一向跟王渊关系好的吏部尚书廖纪,这次都坚决不同意,但皇帝强行任命他也熬不过。

    还有几个八品、九品的佐官,也跟凌夏差不多,要么秀才出身,要么秀才都不是。但这些任命无所谓,佐官可以随便搞,这辈子撑死能升到正七品。

    甚至连大量吏员,都是物理学派弟子!

    完美诠释啥叫“任人唯亲”,工部铁道司已成王渊家的后院。

    ……

    文渊阁。

    蒋冕正在批阅各部奏章,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顺手翻开户部发来的一封奏疏。

    “噗!”

    “咳咳咳咳!”

    蒋冕一口茶水喷出来,又连忙闭嘴稳住,结果把自己呛得不停咳嗽。

    其他四位阁臣,都好奇看过来。

    蒋冕缓了一阵,擦嘴说:“户部奏疏,有米到通州,第一批两万石!请求解库。”

    杨一清疑惑道:“这时节,哪里运来两万石?”

    “难道是去年延期未至的?”杨廷和也万分不解。

    蒋冕解释:“探海伯从极东带回金银,直接通过锦衣海卫在南洋买米。四百文一石,包运到天津港。这只是第一批,接下来还有几批。”

    “四百文一石还包运到天津?”王琼虽然喜欢当狗腿子,却是个非常有才能的,他对各种数据非常敏感,甚至能通过计算来调拨物资,让各种工程没多少贪污的空间。

    蒋冕点头:“奏章是这样说。”

    整个明朝,米价最便宜的时候,只有三百文一石,但那是南方局部地区丰收时的米价。

    而这批大米,四百文一石,还包运到天津!

    王琼追问道:“海船沉没了谁赔?”

    蒋冕说:“锦衣海卫包赔,而且必须赔米,不能赔银子。”

    杨一清叹息道:“这锦衣海卫,原以为是陛下的消遣物,没曾想竟还有如此大用处!”

    “不对,肯定不对,”王琼摇头说,“以前众臣有漕运、海运之争,我也打听过南洋米价。四百文一石,或许偶尔能买到,但绝不可能一下子买到两万石,更何况这还只是第一批,而且还要包运到天津!如此做法,锦衣海卫就算不亏,也顶多保本而已。锦衣卫可有不贪的?”

    毛纪笑道:“王阁老,话不能这样说,就不许太监、武人能有廉洁报国之士?依我看,锦衣海卫提督朱英,锦衣海卫都指挥满正,这二人肯定是廉洁且能任事的,朝廷应当表彰他们的功绩,让他们继续把粮食运来。”

    王琼说道:“一两人清廉容易,两万石粮食的运输,那得动用多少人?个个都清廉吗?”

    杨一清突然说:“这些粮食,恐怕来路不正。”

    “来路不正?”蒋冕问。

    杨一清道:“无非是抢来的。”

    王琼说道:“肯定是抢来的。”

    蒋冕笑着说:“莫要乱猜,既然粮食已到通州,便批准他们解库太仓便是。”

    这事儿说出来有些不光彩,五位阁臣都不再议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管他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反正没有盘剥大明百姓就行。

    明朝的漕粮有变动,在正德年间,每年漕运定额为四百万石。

    这一下子多出两万石,而且还只是第一批,早就把内阁大佬们乐坏了。

    便是一向跟王渊唱反调的毛纪,此时都笑嘻嘻说:“王若虚虽然离经叛道,但看人用人的本事没得说。那朱英和满正,都是他提拔的人才,虽然远在南洋海外,却能为朝廷忠心耿耿运粮,殊为难得矣!有功就要赏,可给朱英的子侄辈荫官,再给满正抬一抬武勋散阶。”

    杨廷和点头道:“此事可矣。”

    王琼冷笑不说话。

    杨廷和、毛纪二人在打小算盘,看到锦衣海卫有大用,就想笼络朱英和满正。

    王琼这个数据敏感者,深知四百文一石从南洋运大米到天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锦衣海卫还常年在海外,按理早就该不听话了,想想那些大明边将就知道。

    但是,粮食就这样运来了,皇帝和王渊对锦衣海卫的掌控非同一般,怎么可能被荫官、升阶这种小恩小惠收买?

    其实嘛,锦衣卫海真没想象中那么听话,这些家伙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就连王渊安插的眼线宁搏涛,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接了许多宗族亲戚去南洋发展。

    如果任由发展下去,最多再过二十年,锦衣海卫就会听调不听宣。

    王渊故意的,谁还不给自己留后路啊,更何况他还想搞改革变法,自古变法之人就没几个有好下场。

    不论如何,这两万石粮食运来,朝中没人再说锦衣海卫的坏话。谁敢言取消锦衣海卫,内阁和户部绝对发怒,他们还指望着继续收粮食呢。

    户部尚书彭泽,首先发怒。

    刚入库的两万石粮食,铁道司直接支走五千石,说什么建造铁路需要粮食,打算召集灾民和流民以工代赈。

    但彭泽的愤怒毫无用处,他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户部仓场侍郎赵璜是王渊的人,王渊一直卡着户部的钱袋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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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