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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39【谁比谁先死】

    “当!”

    一道白光闪过,没有开锋的刀刃,劈在张慕胸口。接着唐顺之顶肩一撞,把张慕撞得连连后退,还没站稳又是一刀劈向张慕肩膀。

    张慕整条手臂都没力气了,雁翎刀哐当落地。他胸口也疼得很,虽然穿了锁子甲,但一劈一顶还是难受。

    特别是最后一刀,本该落在张慕脖颈处,唐顺之故意偏了几寸。

    “我输了。”张慕郁闷得很。他混混出身,跟了王渊快十年,居然输给练刀仅两月的唐顺之。

    唐顺之收刀抱拳:“承让!”

    王渊也是无语,且不论体格,仅从悟性而言,唐顺之的练武天赋居然超过俞大猷。

    这什么妖孽啊?

    历史上的唐顺之,三十七岁才学枪法,十年之后做了戚家军的枪术老师。戚继光大名鼎鼎的“鸳鸯阵”,改良自唐顺之传授的“鸳鸯伍”,戚继光关于多兵种作战的理念,也深受唐顺之《武编》的影响。同时,唐顺之还教过俞大猷兵法,“俞龙戚虎”全是唐顺之的学生。

    唐顺之还是“嘉靖八才子”、“嘉靖三大家”,是统一阳明心学左右派的实学先驱。

    历史上,嘉靖把罗洪先(状元)和唐顺之(会元)一起削职为民。罗洪先回到江西吉水苦修心学,在石莲洞一住十六年。唐顺之也筑三间茅屋,同样苦修心学十六年,朋友看不下去才把他睡觉的门板换成小床。

    唐顺之留下的著作,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兵法武艺、经史术数……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三吴水利录》这种水利书籍。

    这个时空的唐顺之也疯狂得很,他交给罗修那本《位置几何》,只是非常初级的拓扑学小册子。这三个月一边练刀、练箭,还一边补充完善拓扑学理论,已经又写出两篇相关数学论文。

    “老爷,老爷!”

    周冲快步奔到演武场,大喊着报喜:“少爷中举了!”

    王渊问道:“第几名?”

    周冲回答说:“第十二名。”

    王渊颔首道:“还行。”

    话音刚落,宋灵儿、黄峨等人,也纷纷来到这边庆贺。

    半年前,王策由宋灵儿的陪嫁亲卫护送,回到贵州参加乡试,现在终于传来了中举消息。

    不过在王渊看来,贵州乡试第十二名,还真没啥大惊小怪的。这成绩参加会试够呛,能不能中进士全看运气,哪有新收的徒弟唐顺之给力?

    “恭喜先生!”唐顺之作揖祝贺。

    王渊笑道:“但愿明年,犬子能与应德(唐顺之)同科。”

    唐顺之说:“勉之(王策)贤弟家学渊源,又是简斋先生(杨慎)高足,来年一定金榜题名。”

    王渊给儿女取名一向省事,这次王策回贵州乡试,临行前随便取字“勉之”,这属于一个烂大街的字。

    至于杨慎,由于没有流放云南,月溪、升庵两号都没了,如今自号“简斋”。许多在逆境中写出的诗词曲调,也全都给整没了,王渊抄的那首《临江仙》算是挽救文学经典。

    ……

    “咳咳咳咳!”

    深秋时节,天气转凉,张永因为小感冒一病不起。

    病床上,张永有气无力地问:“陛下准了吗?”

    义子张隆说:“准了。谷督公那边,也一并准了。”

    张永和谷大用同为“八虎”,也是八虎里面仅存的两个。这几个月来,两人的身体都不好,隔三差五请求辞职归乡,朱厚照害怕麻烦,一直都不批准,只派太医时常给他们瞧病。

    又是几声咳嗽,张永无奈道:“唉,陛下算是准了,可我如今这样子,哪能撑到回乡养老?怕是要客死在京城。”

    张永的老家离京城很近,就在保定府新城县,拢共三百多里而已,但三百里也撑不住病体啊。

    张永在京郊霸占的土地,全都赠送给工部铁道司,只求王渊帮忙照顾身后事。他还捐了三千两给物理学社,又捐二千两银子给物理学院,剩下的钱财全都分批运回老家。

    至于兄弟和子侄辈,张永让他们退还大部分土地,因为不退也根本保不住。但那些家伙利欲熏心,根本就不听张永劝告,今后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张永这个将死之人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谷大用的身体稍微好些,京郊土地已经全部捐出,不但捐给物理学院做学田,还捐了一大片给国子监。

    谷大用就一个弟弟谷大山在京城,谷大山还算比较消停,但谷大山的儿子们却嚣张跋扈。一顿敲打,谷大用逼着家人散去田产店铺,带着几十万两银子回老家潇洒。他也算活明白了,京城的水太深,还不如回乡购置产业。

    谷大用前来探望,真心诚意说:“张老哥,我明日便离京了,你在京城多多保重。”

    张永强撑着病体坐起:“谷兄弟何其速也?等到开春再走也不迟。”

    谷大用低声说:“这两年,朝堂内外都平和得很,越是这样就越吓人。陛下恩准咱们哥俩归乡,这大印一交出去,多则半月,少则数日,言官必然蜂起弹劾。我怕走得慢了,根本离不开京城!”

    “只要陛下健在,倒不至于怕那些言官。”张永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历史上,这两人的下场都不咋地,都被杨廷和扔去看守皇陵。特别是谷大用,因为跟文官关系不好,守陵十年之后,被张璁清算抄家,躲到哪里都逃不掉。

    二人现在最恐惧的,便是朝堂内外一片和睦。

    不管是真和睦,还是假和睦,文官自己不斗起来,就会集体拿太监出气!

    两个恩怨纠葛甚深的太监,放下所有仇怨,聚在一起回忆往昔,张永甚至还喝了两口小酒。

    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不求苟全性命,只求别连累家族。文官若真要报复,二三十年之后都能动手,一动手便是举家流放边疆。

    翌日,谷大用离京,带走京城所有族人,捐给国子监的良田就有上千亩。

    又隔一日,张永也离开京城,刚到涿州就半路病死。

    科道言官果然疯了,蜂拥而起进行弹劾,奏章全被新任司礼监掌印给压住。

    掌印和秉笔总算分开。

    司礼监掌印叫王敞,秉笔太监叫张聪,都是张永的心腹,张聪还是张永的干儿子,他们不会允许文官咋呼。

    御马监掌印叫谷忠,是谷大用的干儿子。

    这三个太监都没啥逼数,特别是秉笔太监张聪,疯狂提拔任用自己的家人,一时间居然转移了言官们的注意力。或许,这正是张永的目的所在,让一个嚣张跋扈的太监做秉笔,仇恨值可以在短期内快速转移。

    只要张聪疯狂搞事,文官就会念张永的好,谁好谁坏都是比较出来的。

    “咳咳咳!”

    杨廷和今年冬天也生病了,他听说张永、谷大用离京,居然生出一种怅惘之情。

    皇帝怎么还不死?

    说好的数次病危呢,说好的药石难治呢!

    朱厚照再不死,杨廷和就快撑不住了,他还等着皇帝死后,来一场贤相的完美谢幕!

    好山园。

    “砰砰砰!”

    一排后膛燧发膛线火枪齐射,朱厚照红光满面,精神头十足的拍手:“这膛线火铳果真厉害,打得又远又准,先打造它一万支出来,朕现在有的是钱!”

540【中央岁入破千万】

    这年冬天,不仅张永、谷大用致仕,右都御史李充嗣也致仕了。

    李充嗣曾在山东支持王渊整治河道,又在宁王造反时督理南京军务。王渊本来想要重用这个老臣,无奈朱厚照太能活了,李充嗣的身体反而有些扛不住。

    李充嗣离京的时候,王渊上疏皇帝,请给这位老臣抬官。

    于是,李充嗣以兵部尚书职致仕,老家的房子可以改名为“尚书第”。

    王阳明也在南京请辞,他的肺病需要静养,但朱厚照懒得理会。反正担任南京吏部尚书,也没啥繁忙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养老都不耽误。

    对了,王阳明老树开花,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

    都是妾室所生,续弦夫人久不怀孕,王阳明捱不住族人唠叨,自己也想留下后代,于是就纳了一房小妾。

    腊月二十七。

    户部尚书彭泽,来到杨廷和家探病,用那副大嗓门恭敬问道:“先生可好受了些?”

    杨廷和拄着拐杖,叹息说:“孟冬(农历十月)染上风寒,本已痊愈。谁料前几日又受寒,喝药之后已无大碍。唉,人老了,比不得年轻时候。”

    “咚,咚,咚!”

    突然钟声响起,却是会客厅的摆钟在整点报时。有工匠改进欧洲钟表,搞出自鸣装置,颇受士绅富商喜爱,民间称之为“自鸣钟”。

    杨廷和虽然有些不喜欢王渊,但又不得不承认,王渊和物理学派,确实带来了许多好的改变。

    至少,生活方便许多。

    杨廷和这几年老眼昏花,儿子杨慎聘请工匠,用玻璃打造了一副眼镜,现在每天都挂在胸前随时取用。

    两人闲聊一阵,彭泽说道:“梧山先生(李充嗣)致仕,这右都御史该补一个……”

    杨廷和立即摆手:“又不是左都御史,争来也无用。选谁充任,且看陛下的意思,我等照常推荐一人便可。”

    彭泽欲言又止,他虽年老,身体却硬朗得很,还想跟王二郎争一争呢。

    杨廷和安慰说:“济物啊,你如今是户部尚书,再熬几年可以顺利入阁,不要再跟王若虚起什么争端。”

    “是。”彭泽只能听话,他是杨廷和的死忠。

    杨廷和又问:“盐政改革已经一年,盐税银子收得如何?”

    太仓库虽然由仓场提督(尚书或侍郎)管理,且不受户部尚书节制,但户部尚书有权查看账目。

    杨廷和回答道:“今年各地的盐课、盐税,都已经解库。折成银两之后,总共增加了一百八十二万多两。”

    这个数据,绝对有人钻空子,而且御史监督不力,但勉强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即便如此,还是把杨廷和吓到了:“盐课、盐税多了一百八十多万?”

    彭泽说道:“正是,过两日便会呈报内阁和户科。”

    杨廷和感慨道:“王若虚,经国之才,吾实不如也。”

    彭泽默然,作为户部尚书,他是盐政改革的主要受益者之一,办起事来手头特别宽裕,不像前几任那样捉襟见肘。

    主要是以前的盐课、盐税太扯淡了,每年收到中央不足百万两,突然猛增一百八十万两挺吓人的。而且,还不损及灶户、小民和大部分商贾利益,更是分润了六成给地方,平白给天下官员加俸三级。

    新盐法的推行,还没受到太大阻力。除了少数权贵和屯户,大家都赞成改革,一切就像春风化雨,只需严查贪污和走私便可。

    杨廷和现在想来,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搞改革居然这么容易吗?

    彭泽又说:“今年朝廷的进项,不含极东运回之金银,全部折算为银两已经过千万两。”

    “不含极东之财,也能有千万两?”杨廷和以为自己听错了。

    彭泽说道:“海关银子,越来越多。铸币之利,也日渐丰厚。还有税银解库,多项课税必须使用新钱(即银元、铜钱),此法已在两京十三省推行,也能省下许多折价与运本。若各地督抚、御史整治海关得力,恐怕还能增加一两百万关税。”

    杨廷和彻底无语,十年前,中央财政收入不到五百万两(不含大量实物税收),而今居然直接翻倍了!

    彭泽真的很幸福,皇帝财大气粗,他这户部尚书也财大气粗。

    杨廷和问道:“各项开支呢?”

    彭泽回答道:“最大的开支是赈灾,各地灾异不断,赈灾督抚疲于奔命。其次是平叛,南北皆有叛乱。特别是广西之乱,耗时三年,调动三省十万大军平息,粮饷消耗甚巨。再次是边镇,九边讨饷越来越多,边军必须严加整顿才行!”

    大明中前期的边镇军费,主要由地方解决,再不济摊到老百姓头上,中央财政拨款属于补充选项。

    变化从正德、嘉靖年间开始,边镇越来越糜烂,地方也难以供给,只能不断追加中央财政拨款。明末中央财政扛不住,地方虽然无力承担,为了打仗也得强行派饷(比如辽饷),加上天灾把老百姓逼得只能造反。

    从彭泽的言语中就能得知,中央财政最大的开支,其实是数之不尽的天灾。

    这几年气温不断抬升,南方已经不再下雪,但洪灾和旱灾却轮番上演。

    现在已经是年底,明年将会更可怕,江南数省全部大旱,同时伴随大面积蝗灾出现,一石米将涨到二三两银子。

    好消息是,由于王渊和朱厚照的军事胜利,边患比历史上的嘉靖朝减弱很多,中央军费支出也大大减少。嘉靖那是真的头疼,北边应付蒙古,南边应付倭寇,内部造反起义,军费开支反而占大头,朝廷根本无钱赈济灾民。

    由于朝廷赈济得力,这个时空的大明,估计可以少饿死数百万灾民。

    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你以为是说着玩的?朝廷的银子都拿去打仗了,老百姓遭灾只能靠自己硬扛!

    彭泽离开之后,杨廷和拄着拐杖来到庭院,注视着树梢的麻雀久久不语。突然,他喃喃自语道:“王若虚啊王若虚,你要变法就去变法吧。你既为朝廷开源,那我就帮你节流。豹房边军、东厂和锦衣卫,都实在太多余了,裁撤之后,每年可省下数十万石粮食!”

    正德朝的东厂和锦衣卫,确实多得吓人,而且还不怎么干正事儿,纯碎是朱厚照胡乱恩赏造成的。就拿应州大捷来说,参战的太监、武将和勋贵,不然自己有赏赐,家人还封了一大堆锦衣卫百户。豹房那些勇士,皇帝喜欢的乐户、艺人、僧道……几乎都有亲戚当锦衣卫。

    这些裙带关系封赏的锦衣卫,屁事都不干,还每个月领工资。比如李应的儿子,三岁受封锦衣卫百户,已经领了十年的薪水。

    同样的,朱厚照还封赏了大量虚职武官,平时鬼影子都见不着,领工资时你也见不着,因为他们会派家仆来领取俸禄。

    每年全国进京的漕粮有400万石,其中二十分之一,都拿去喂养这些酒囊饭袋了。

    就看杨廷和开刀的时候,敢不敢顺手对着文官,因为文官也有大量子嗣是锦衣卫百户——朱厚照喜欢这样玩儿,某个文官办事得力,张口就是锦衣卫百户封过去,你完全无法理解皇帝的思维逻辑。

    包括王渊的儿子王策,在考中秀才之前,也领了好多年的锦衣卫工资,拥有功名之后自动取消便可。

541【老友进京】

    元宵刚过,王策终于从贵州回到北京,同来的还有陈文学、叶梧、刘耀祖等人。

    “拜见王尚书!”昔日旧友纷纷作揖行礼。

    王渊赶紧过去扶起,笑道:“诸君皆为同学,何必这么见外?唤我若虚便可。”

    陈文学尴尬道:“惭愧。”

    陈文学和叶梧都比王渊年长,科举多年居然还是举人,今年更是要跟王渊的儿子一起参加会试。

    其实,这才是古代科举常态,三十多岁中进士再正常不过。

    刘耀祖同样无地自容,穿青寨出了许多人物。王渊、王猛兄弟俩且不说了,袁氏三父子同样很厉害。袁刚是宋氏第一猛将,袁志官至贵州前卫指挥使,袁达官至盖州卫指挥使兼辽南参将(辽南参将属营兵系统,若接到兵部命令,战时可调动整个辽南地区官兵)。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一个个都飞黄腾达,只有刘耀祖还在寒窗苦读。

    王渊感受到异常气氛,哈哈笑道:“诸君且勿妄自菲薄,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除了昔日同窗,还有几个贵州举人赶考,今天一并前来拜访王渊。

    没有宋氏子弟,因为土司后代,不得参加会试。但宋公子大兴文教,从宋氏辖地走出的举人,今年就有三个来京城赴考。

    更多的举人,来自省城贵阳,算上叶梧等人,今年一共有九人赴考。

    最神奇的是普定卫,那里的官军打仗或许不行,卫学教育却办得如火如荼。近十年来,贵州一共出了三个进士,全都来自普定卫,普定潘家(世袭武官)就占了两个。可惜一人早死,潘流玉外放仅两年,就病死在知县任上。

    顺便一提,以上这些举人,全是心学门徒,阳明心学已经席卷贵州。

    王渊特别设宴,招待这些同乡。

    酒过三巡,渐渐打消矜持,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陈文学笑道:“要说贵州最大的变化,就是新钱流通,买卖交易变得更方便了。”

    “就是,铸造新钱,惠及贵州万民,”叶梧也说,“只此功绩,若虚就可称贤臣。我代表家乡父老,且敬若虚一杯!”

    “干了!”王渊也不客气。

    贵州那破地方,实在太落后,大量农村以物易物,甚至一些州县都以物易物。以前使用的铜钱,多为地方私铸,含铜量非常可怜,在流通过程中各种被嫌弃。

    而今,全国六大铸币局,云南铸币局便是其一。

    云南以铸造铜钱为主,而且铸造量非常大,已流通到贵州、广西、四川三省。这种新钱用料十足且做工精美,成为西南地区的主要市场货币,偏僻州县甚至用以收藏保值,大量新钱被藏到士绅豪右的私库当中。

    六大铸币局疯狂造钱,南京、杭州最是恐怖,每年都有无数银元和铜币问世。

    官方这样大规模印钱,海外大量流入白银,居然没造成什么通货膨胀。只因地主阶层太给力,白银和新钱都被吸收了,要么藏起来不再流入市场,要么用于大肆购置土地。

    新兴资本家们也很扯淡,赚到钱后不想着扩大规模,反而跑去农村搞土地兼并。

    因为在商贾们看来,什么工厂,什么贸易,甚至是店铺,那些都属于浮财。只有土地才是根本,放在那里可传之子孙,后代随便出几个官就稳当了。

    资产阶级很难发展起来,反而是官商阶级不断壮大,打一开始就非常畸形,还让土地兼并变得更加严重。

    王渊对此毫无办法,便是在民国时期,资本家赚到钱也大量购置田产。

    估计海外流入的白银,短期内再翻好几倍,也能迅速被地主阶层给消化掉,这些家伙喜欢把银子藏进地窖里。

    第二天,王渊单独跟刘耀祖聊天,问道:“除了昔日好友,这次赴京的贵州士子,谁最有才干品德?”

    刘耀祖说:“普定梅月,德才兼备。”

    王渊笑道:“又是普定卫的军户子弟啊,普定卫学果然兴盛。”

    普定梅氏祖先,是傅友德的旧部,已经在贵州传了好几代。

    历史上,贵州拢共也没出多少进士,但梅月和儿子双双金榜题名。梅月还是清官干吏,有民谣留下:“操如梅,明如月,双清(梅月字)哪可得?”

    王渊也想提拔乡党,可这些年来,贵州就田秋、潘埘二人可用。田秋现在是太常寺右少卿,潘埘现在是礼部员外郎。

    王渊说道:“宗荣(刘耀祖)若是不第,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县丞或教谕。”

    刘耀祖立即摇头:“多年苦读,不愿半途而废,今年若是落榜,且再考两三次。”

    “你有心便可。”王渊也不苦劝。

    刘耀祖真不是科举的料啊,贵州那破地方的举人,就死活考到三十多岁,再想考进士太困难了。

    接下来一个月,刘耀祖都寄住在王家,每天从早到晚复习功课,勤奋程度让王策、王素兄弟们汗颜。

    很快就到了正德二十四年会试,王渊担任知贡举官,即会试的总负责人、总策划人、总执行人。首辅杨廷和、翰林院掌院汪俊担任主考官,负责出题并主持考试。

    对了,王渊担任礼部尚书之后,会试考官们非常不舒坦,出题、主考、阅卷期间居然不能饮酒。

    太枯燥了,得关在贡院大半个月呢,没有酒喝怎么打发无聊时间?

    第一场考完,大家都挺高兴,因为考题很简单。

    刘耀祖对王渊说:“乡试出题,刁钻无比,还是会试更重经义。”

    “有信心便好。”王渊只能鼓励。

    江南士子,最讨厌会试,考题中规中矩,文章还不能追求用字艰涩、辞藻华丽。你得用最平实的语句,答最普通的题目,还得把文章写出花来,这样才能在万千士子当中脱颖而出。

    考试第二天下午,唐顺之准时报道:“先生,弟子来练武了。”

    王渊颔首赞许:“文武之道,贵在持之以恒,应德今后肯定武艺精深。”

    在王渊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刘耀祖也认识唐顺之,知道这是个大才子,惊讶道:“应德贤弟,两日之后便是第二场,你都不再准备准备?”

    唐顺之说:“愚弟每天晚上都温书一个时辰。”

    刘耀祖万般无语,好奇道:“应德贤弟,可否默出第一场的文章,愚兄迫切想要拜读大作。”

    唐顺之立即默写出自己的一篇四书题,刘耀祖读完直接不说话了。他已经三十多岁,每天读书四五个小时,临考之前半年还要辞去工作,一天至少温习十二个小时。可作出的文章,却不能跟二十出头的唐顺之比,而且唐顺之每天只用两个小时看书。

    刘耀祖很想哭!

    王渊倒是清闲得很,他的会试工作,主要集中在考试之前,一旦开考就跟他没啥关系,具体事务也由礼部郎中去安排。

    王渊是没机会泄题的,主考和阅卷由杨廷和负责,监考则是都察院的工作。

    三场全部考完,刘耀祖弄到唐顺之的文章,彻底丧失对科举的热情,实在太他妈打击人了!

    不等会试放榜,刘耀祖就找到王渊:“若虚,我不想再考了,你帮我安排个官职吧。”

    王渊笑问:“工部照磨如何?”

    “多谢!”刘耀祖感激道。

    六部照磨是正八品官职,主管卷宗和审计工作,王渊打算把他扔去铁道司。

    刘耀祖虽然科举不行,但胜在老实勤奋,负责铁道司的文档和审计,王渊是非常放心的。而且也没破坏规矩,六部杂官可以让举人担任,但一辈子都没法升得太高,撑死了退休时能混个正七品。

    很快,会试放榜。

    除了梅月之外,今年的贵州举人全军覆没,叶梧、陈文学等人心如死灰。

    老乡们有好几个来求官,王渊早就探知他们的底细。品德有亏者,全都扔去做教职,想贪也贪不到哪儿去。陈文学、叶梧都做了县丞,只要他们干出政绩,很快就能升为七品知县。

    而且,陈文学和叶梧,都被扔去云南,王渊让他们推广烟叶,想必可以振兴当地经济吧。

    唐顺之,会试第一,轻轻松松。

    学霸就是这么牛逼。

    (明天三更补上。)

542【新思潮与进士榜】

    朱厚照终于从山里回城了,他必须主持殿试,还要等着钦点状元。

    殿试虽说是皇帝出题,但多由主考官代劳。历史上,这一年的殿试题目是张璁出的,关键词为“保邦安民”。现在改成杨廷和出题,关键词居然大同小异,变为“治国安民”。

    嘉靖的“保邦安民”,源于北有蒙古、南有倭寇、内有叛乱,连续数年天灾不断。

    正德的“治国安民”,源于叛乱四起,连续多年天灾频发。

    殿试题目,紧跟时事,并非胡乱而出。

    出题大同小异,考生排名同样差不太远,分别为:罗洪先、程文德、唐顺之、杨名、陈束、任瀚……

    答卷的糊名一拆,主考官们全都傻了,杨廷和郁闷得直接不想说话。

    状元罗洪先,王阳明亲传弟子。

    榜眼程文德,王阳明亲传弟子。

    探花唐顺之,王渊亲传弟子。

    二甲第一杨名,席书的子侄辈(两家世代通婚),席书又是王渊的恩师、王阳明的好友。同时,杨名还是王廷相的学生,王廷相是罗钦顺的学术知己(气学四大家:罗钦顺、王廷相、王尚絅、杨慎),王廷相还跟杨廷和关系不怎么好。

    二甲第二陈束,王阳明的浙江同乡,虽不是心学弟子,却是董圮的女婿,与心学弟子交往甚密。董圮属于文学复古派,跟杨廷和关系不好,女婿陈束也是复古派新锐,力求从文学领域进行思想改革。

    二甲第三任瀚,王渊学生聂广(搞飞行试验那个)的学生,即王渊的再传弟子。

    一堆殿试阅卷官,面对拆名之后的答卷,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评价。

    杨一清感叹道:“心学大兴啊!”

    众人默然,可不是心学大兴嘛。如果把物理学派也归为心学,那今年进士的前六名,有四个都是心学传人。

    还剩下两个,一个气学传人,一个文学复古派,各自的老师和岳父,居然都跟杨廷和不睦。

    杨廷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殿试题目是他出的,殿试阅卷也是他主持的,结果都选出什么鬼啊!这玩意儿还没发避免,因为殿试考策论,考生站在皇帝和辅臣的角度看问题,基本不会涉及“致良知”等心学关键词,阅卷官根本不可能从文章看出考生来路。

    对杨廷和而言,今年的进士榜炸了!

    而且这前六名,都属于青年才俊,分别为25岁、32岁、22岁、24岁、21岁、28岁,平均年龄只有25岁,这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前六名。

    历史上,这六个人的仕途都不咋顺利。

    其中一人辞职、复官又被罢官;两人被下狱后释放,永不录用;一人辞职、复官、罢官,因平倭而复起,病死于战船;一人遭降职外放,请求辞职无果,纵酒咳血而死;一人下狱被贬到底,好不容易升迁回中央,又因为青词得罪嘉靖,被皇帝扔去南京,一贬再贬,削职为民。

    这六人,一半因为得罪张璁、汪鋐,张汪两人改革必然要排除异己,而且手段极为激进,不依附就滚蛋或闲置,中间派都难做得很。汪鋐还喜欢弄权,一人身兼两部尚书,遭到的弹劾最多,每次被弹劾反而升官,随手反击就把弹劾他的官员搞得下狱。

    另一半是得罪皇帝,嘉靖的神经非常敏感,因为迷信迟迟不立太子。有次嘉靖生病,久不理朝,罗洪先、唐顺之请立太子。嘉靖觉得这是在咒自己死,于是将二人罢官。这种做法简直是神经病,他的亲儿子啊,都长那么大了,官员请立太子有什么错?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能因此罢免官员,否则今后谁还敢说真话?

    杨名最倒霉,同时得罪皇帝和汪鋐。

    起因是北京出现彗星,按惯例百官都要奏事,朱厚照及近臣因为这种事,被文官趁机喷过无数次,你随便喷但我不听就是了。

    而到了嘉靖那里,杨名说彗星现于京城,是因为嘉靖用人不当。

    嘉靖心里不快,却口头嘉奖,想引蛇出洞。杨名受到鼓舞,又弹劾勋贵和道士,潜意思是劝皇帝不要沉迷道术。嘉靖这就怒了,把杨名下狱拷打。汪鋐趁机说杨名是四川人,是杨廷和的余党,其实杨名跟杨廷和八竿子打不着。

    杨名被拷打得几乎丧命,但宁死也不攀诬他人,只说弹劾奏章的草稿拿给程文德看过。程文德也被抓进大牢拷打。两位官员上疏请求释放程文德,这两人也被下狱拷打。杨名被流放充军,一年后释放,但永不再录用。程文德啥都没干,只是看了奏章草稿,从翰林编修直接贬为典史。

    这都叫什么事儿?

    打一开始,嘉靖朝的政治斗争就非常激烈,再加上一个喜欢玩弄权术的皇帝,官员更迭速度非常快,内阁和六部尚书也任免频繁。而普通官员,得罪皇帝动辄廷杖、下狱、贬官、罢官,甚至弹劾阁臣和尚书都会被罗织罪名下狱。

    朝堂不稳,其害甚巨,国家大事很难推行,并且会带来严重贪腐。张璁卸任之后,再无人能控制局面,官员整天想着争权,皇帝坐收渔利看好戏,地方军政事务简直乱成一团。

    两相比较,刘瑾死后的正德朝,简直就是文官天堂,朱厚照再胡闹都没像那么玩。

    杨廷和应该感到庆幸,他遇到的是正德,这个时空不在嘉靖手下做事。当然也可以说,嘉靖的猜忌多疑,是被杨廷和逼出来的。

    殿试结束,王渊又忙碌起来,传胪唱名什么的都需要他安排。

    皇榜那么一贴,心学弟子欢欣鼓舞,传播多年的心学,终于在科举上大爆发了。

    王策落榜没有气馁,而是问:“父亲,为何进士前六名,有四个都是心学弟子?”

    王渊笑着解释:“进士前六,四个心学,一个气学,一个文学复古派,你还不能总结规律?”

    王策秒懂:“推陈出新也!”

    “正是,你还算看得清。”王渊微笑赞许。

    传统理学就那些内容,不管如何考试,文章都是老套路。而心学、气学、文学复古派,则跳出理学窠臼,学术改革带来新思维,策论答题新颖且言之有物,自然能从万千士子当中脱颖而出。

    大明的思潮运动,在这一届科举显露无疑。

    一旦进士榜单传遍全国,天下士子都会知道,传统理学路子已经没用了,至少在考进士的时候不具备竞争力。

243【扯淡的播州之乱】

    正德十二年进士郑自璧,已经加入物理学派十三年,此人历史上是个大喷子,这次终于也玩了一票大的。

    他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被王渊调去巡查四川地方盐务。

    四川盐运司被查出窝案,盐运司官员串通富商,将四川井盐大量私卖,以走私形式卖给播州土司杨氏,杨氏再把私盐卖给茶马商人运去贵州。

    案件细节让人头皮发麻,四川都司、按察司也牵扯其中,播州杨氏土司更是不好惹,而从中牵线者居然是杨廷和的族人。如果追及贵州,贵州部分土司也卷进去,茶马商人同样不便处理,稍微搞砸了就会影响战马供应。

    郑自璧可不管那么许多,一口气弹劾五十七个官员,顺便弹劾首辅杨廷和纵容族人走私。

    一个老头跑到京城,哭声哀求道:“介夫,那郑自璧仗着王渊权势,完全不把杨家放在眼里,你可不能不管啊!”

    “你们糊涂!”杨廷和气得想打人。

    偏偏还打不得,眼前这老头叫杨晖,虽然只有五十多岁,论辈分却是杨廷和的族叔。

    这次的进士榜,本来就让杨廷和感到糟心,家人又莫名其妙被查出贩卖私盐,这是想把他老人家给活活气死吗?

    王渊颁布的新盐法有漏洞,以杨家在四川的威望,完全可以指派心腹申请官盐店执照,安安稳稳合法贩卖官盐。可杨氏族人却还不满足,借着杨廷和的官威,勾结四川盐运司官员,弄来大量官盐当私盐卖。

    这种做法,不仅可以偷税,还能继续买空卖空。杨家根本不需要接触实物,在打通关节之后,直接让运商去盐运司提货,从中赚取大笔的差价。

    更让杨廷和无语的是,王渊派去的御史,都已经查出问题了,族人还敢自作主张,勾结四川按察司把案子强行压住。

    压尼玛啊,王二郎想要做事,中央三法司都压不住!

    杨晖说道:“这姓郑的不晓事,都让他抓了一批喽啰,还让他收缴一些车船,咱们给足面子让他捞政绩,他居然还死揪着不放。我离开四川之前,他说服四川巡抚,竟然把蜀王府给围了。蜀王让我来京城……”

    “慢着,”杨廷和惊道,“蜀王也牵扯其中?”

    杨晖说道:“肯定有蜀王的份啊,不止蜀王有份,四川都司、四川各卫所都有份。”

    “我……你……噗!”

    杨廷和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吐血昏迷,好歹没被当场气死。

    杨宅上下惊慌失措,请来医生一阵抢救,杨廷和终于悠悠醒来,他指着自己的族叔说:“此事按律法处置,不得再阻挠办案,务必要跟蜀王撇清关系!”

    杨廷和真的想死,捣鼓私盐也就罢了,居然还牵扯到藩王、土司和卫所。

    若王渊抓着把柄不放,勾结藩王,勾结军队,勾结土司,这三大罪名压下来,杨廷和脸皮再厚也得自劾辞官。

    杨晖也慌了神,问道:“怎么个按律法处置?”

    杨廷和说:“他们要抓谁,都任他们去,反正此事与杨家无关!”

    杨晖说道:“姓郑的把私盐贩子抓了一批,人赃并获,杨家已经被供出来了。”

    杨廷和仔细思考道:“巡抚无权绕过按察司,直接审理私盐案件,他们手里的供状没用。找一个杨家的旁支,让他去按察司自首,这事就算揭过了。还有,把贩私盐的赃银吐些出来,咬死了就是杨家的旁支犯事!”

    《大明律》对于贩卖私盐,有很多法律漏洞可钻。

    杨家完全可以让按察司扣着案件不审,派一个族人前去自首,自首者能够免罪。就算事情闹大了,只要不拒捕,也只杖一百,徒三年。有人罩着,一百仗是打不死的,三年徒刑也可以罚钱赎人。

    吩咐完这些,杨廷和突然说:“不对,你都从四川到北京了,郑自璧的弹劾奏章为何还没到?”

    “没弹劾吗?”杨晖问,“是不是他惹不起杨家,就做做样子而已。”

    惹不起个屁,那混蛋先斩后奏,免得半路被人阻拦,想把事情办成铁案立功!

    杨廷和挣扎着起来:“快拿笔墨来,我要写奏章自劾请辞。”

    郑自璧是真的疯了,此案最难处理的,不是牵扯到杨廷和,也不是牵扯到蜀王,而是四川官兵和播州土司有份。查得过深,稍不注意,就会酿成兵变,甚至导致播州土司叛乱。

    这货居然不跟王渊打招呼,就联合四川巡抚查案,一点都不怕逼得土司造反。

    四川巡抚王廷相,气学四大家之一,今科二甲第一名进士的老师,同样也他娘的是个疯子,居然跟郑自璧一起玩刺激的!

    很快,王廷相、郑自璧的弹劾奏章,终于送到北京,首辅、蜀王、播州杨氏被弹劾一个遍。

    馆选刚刚结束,今年的庶吉士还没开始入学,播州土司杨相造反的军情就传来了。

    内阁招兵部尚书至文渊阁,王渊也被叫去,紧急商讨评判事宜。

    毛纪说:“先定是抚是打,若欲招抚,立即召回王子衡(王廷相),派一个老成之人做四川巡抚。若欲武力平定,王子衡也是知兵之人,让他立即带兵平叛!”

    杨一清无语道:“私盐一案,四川各卫所也卷进去了,恐怕四川官兵不服从王子衡调遣。”

    “这个王子衡,真会惹事!”蒋冕怒道,“广西叛乱去年刚平,西南数省兵马疲惫,当地的粮草肯定不够,如何能平定播州之乱?”

    郑自璧是王渊的学生,而且严格执行御史职责,不管捅出多大的篓子,王渊都必须帮他兜着。王渊笑道:“王子衡身为四川巡抚,处理盐务也属分内之事,秉公执法又怎会有错?蒋阁老此言差矣,王子衡无错,错的是那播州杨氏。”

    杨一清说:“今日不论谁对谁错,先商议如何平定播州之乱!”

    王琼说道:“边打边抚,相机行事。”

    毛纪问道:“那四川巡抚该不该换人?若不换人,恐怕播州杨氏不肯接受招抚。”

    兵部尚书王宪说:“让潘希谷(潘鉴)去吧,他做过四川左布政,也做过四川巡抚,跟播州杨氏还算比较熟悉。”

    杨廷和终于开口:“潘希谷不知兵。”

    王渊说道:“播州之乱,是王子衡搞出来的,自己挖坑自己埋,让王子衡处理便可。”

    “他处理得了?”毛纪反问。

    王渊解释说:“王子衡与整庵先生(罗钦顺),并称当世气学大家。整庵先生,对王子衡推崇备至,评价王子衡颇有权谋。他既然不怕逼反播州土司,心里自然早有计较。我估计吧,朝廷的军令还没到,播州之乱就已经平了。咱们该商量的,是对播州息事宁人,还是趁机分治播州,把播州的一部分土地划归贵州,以此避免播州杨氏再次叛乱。”

    蒋冕冷笑:“王尚书,播州之乱还没平呢,你就想着平定之后的事了。”

    王渊反问:“庙堂不该谋远吗?”

    “再谋远,也不是你这种谋法!”蒋冕气道。

    杨廷和拍板说:“好了,就按王尚书所言,让王子衡自己去平乱。”

    因为四川私盐案,杨廷和头顶悬着一口大锅,生怕随时会掉下来,迫不及待想甩给王渊。

    这场叛乱非常扯淡,兵部命令刚到湖广,播州之乱就已经结束。

    四川巡抚王廷相,不费一兵一卒,就砍了播州土司杨相的脑袋。并且,王廷相上疏朝廷,请求分割播州,将黄平、瓮水(瓮安)、余庆三宣抚司,全部划归贵州平越司管辖,升平越司为平越军民府。

    跟王渊所说一模一样,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料事如神?

    王廷相的弹劾奏章进京时,还给王渊写了一封私信,把自己的谋划全部说得清清楚楚。

    播州土司杨相很倒霉,脑袋莫名其妙就没了,猜猜他是被谁杀的?

    自家老婆(杨应龙的祖母)!

244【家风】

    播州杨氏,一向是挺乱的,或者说土司家里都乱。

    历史上,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役”,直接导火索居然是宠妾灭妻。

    杨应龙怀疑老婆与人私通,跑去小妾家里喝酒,越喝越气,在老婆的娘家挥刀乱砍,把老婆和岳母全杀了。老婆的叔父,立即向朝廷举报,把杨廷龙干的事情全抖出来。

    现在造反的杨相,正是杨应龙的爷爷。

    这货喜欢庶子,想要废嫡立庶,正妻张氏非常不高兴。

    张氏跑去找四川巡抚王廷相,请朝廷为正妻嫡子做主。而王廷相和郑自璧,刚好在查私盐案,并且已经查到播州杨氏头上。

    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早就对播州杨氏不满,因为杨相太过嚣张跋扈,经常劫掠周边村寨和县城。他们干脆联手把杨相给逼反,又暗中给正妻张氏送去招抚令,说只要杨相死了就可以完事儿。

    正妻张氏也猛得很,她跟丈夫早就感情破裂,现在丈夫还想废掉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氏立即带着儿子杨烈,设计把老公给毒死了。历史上,这位夫人的操作更猛,直接选择发兵,把老公杨相武力驱逐!

    “这就平乱了?”毛纪有些犯晕。

    王渊微笑:“平了,现在该谈谈如何善后。播州杨氏,贩卖私盐,劫掠百姓,滥杀无辜,死一个杨相就能揭过吗?”

    杨廷和不便发言,因为他要避嫌。

    杨一清皱眉说:“西南数省,兵疲粮少,不可再动干戈。既然杨相已死,就不该再追究,切莫逼得播州复叛。”

    王渊说道:“张氏携其子弑夫,播州肯定内部不稳,迫切需要朝廷正式册封。朝廷的封敕一日不至,张氏母子就一日不宁,他们不敢再起兵。如此良机,哪能放过?贵州的土司,已经被分割得差不多了,只有四川播州土司,占据偌大的地盘,实为西南第一隐患!”

    王琼的军事眼光非常好,而且还是王渊的舔狗,立即附和:“我赞成趁机分割播州。”

    王渊问杨廷和:“杨阁老,你不想为朝廷解此隐患吗?”

    杨廷和被拿着私盐把柄,只能一脸正气道:“当除此患!”

    “那便依王抚台的奏疏行事。”王渊说道。

    此时不仅遵义属于四川,黄平、瓮安、余庆三县也属四川。

    内阁很快做出决策,将播州杨氏管辖的黄平、瓮水、余庆三宣抚司,全部划归贵州平越军民司管辖,并升级平越司为平越军民府。

    这等于把播州杨氏的尾巴砍了,一旦播州发生叛乱,贵州军队就能两面直插遵义!

    就像王渊所说,刚刚弑夫弑父的母子俩,必须得到朝廷正式册封,以此稳定播州内部统治,脑子抽了才会再次起兵。而且,只要三个宣抚司划出去,播州土司贩卖私盐、劫掠百姓、滥杀无辜的破事儿,朝廷也不会再追究了,一股脑儿推到死去的杨相头上便可。

    四川巡抚王廷相平乱有功,查处私盐案有功,擢升右都御史,王渊再次收获一员干臣。

    御史郑自璧巡查盐务有功,擢升左佥都御史。

    都察院可不只有喷子的作用,地方总督和巡抚,大部分都由都御史担任。王渊只要手里有足够的御史,今后进行改革,就能下饺子一样空降督抚。

    王渊拍出蜀王的犯罪证据:“再来说蜀王,侵占民田、强抢民女、私设钞关、贩卖私盐、私纳乐伎,该如何处理才好?”

    杨廷和更不敢插手蜀王的事情,说道:“此事当由礼部处理,王尚书自行决定便可。”

    宗室本该宗人府来管,但宗人府的权利,早就被文官集团抢空了,相关大权已经转到礼部衙门。

    王渊笑道:“蜀王不法,当派三法司联合查处!”

    对于藩王来说,按律查办最可怕。只要联合调查组成员选派正常,肯定会往死里弄,文官们喜欢打压宗室和勋贵。最后的处理结果,上报到皇帝那里,一旦皇帝批准,藩王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朱厚照会批准吗?

    当然批准,估计他都懒得过问,蜀王的死活关他朱厚照屁事。

    王渊作为礼部尚书,在三法司联合调查之后,他有权定下对蜀王的惩罚基调。

    直接削藩肯定不行,那样做会很难看。但是,把蜀王从亲王削到郡王级别,还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谁让蜀王干了那么多违法犯罪的事情?

    一个亲王变郡王,朝廷每年可节省如下开支:岁米4.4万石,宝钞2.22万贯,锦29匹,罗75匹,丝250匹,绢400匹,布1800匹,棉花1500两,盐1500引(面额58.5万斤的盐引),另有茶、草料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渊还不收手:“再来说涉及私盐案的四川都司、按察司、盐运司官员,新盐法只颁布一年多,就敢集体伙同起来作案,这是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啊!”

    杨廷和咬牙道:“当派三法司联合查处,绝不能徇私!”

    四川那些犯事官员,多多少少跟杨家有关联,王渊这是把手伸到杨廷和的老窝。

    偏偏,杨廷和还不能反抗,王廷相、郑自璧两人刻意缓发弹劾奏章,早就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杨廷和如果配合,杨家自然无事,若敢抗拒执法,那就一并法办吧,杨廷和不辞职都不行!

    王渊的学生史道、赵锦,一个会调去做四川按察使,一个会调去做四川盐运使。

    至于参与贩卖私盐的四川武官,呵呵,当然是把武进士、武举人扔过去替换。反正每年替换一部分,再过二十年,地方高阶世袭武官,估计全都要变成不能世袭的流官。

    离开文渊阁,杨廷和、蒋冕、毛纪三人,脸色跟死了爹妈一样难看。

    他们一边怨恨王渊不留情面,一边又暗骂犯事官员不知收敛。那些四川犯官并非全是杨党,但主要的几个,肯定跟杨家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背着杨廷和投靠杨家,就像贵州官员都在巴结王家一样。

    太胆大包天了,新盐法实行一年而已,就敢搞出波及整个四川的窝案,真当那些巡盐御史都是聋子瞎子?

    若没有王渊,这桩大案肯定不了了之,顶多丢出来几个替死鬼背锅。

    但王二郎眼睛里不揉沙子,杨廷和被拿住了要害也不敢多话!

    回到家中,杨廷和猛地把拐杖砸出,怒喝道:“竖子,欺我太深!”

    杨慎默默捡起拐杖,低声道:“此事都怪叔父,杨氏家风必须整顿了。”

    杨家这十来年接连四人,现在是杨廷仪在主持族内事务。

    杨廷仪是个啥样货色?

    这家伙曾经攀附刘瑾,被清流视为阉党。刘瑾死后,凭借杨廷和的关系,一路升迁至左侍郎,因为贪污公款,被大喷子方凤喷得自己辞职。

    在中央都敢大肆贪污,投靠太监的事都做得出来,他回乡之后会清廉正气?

    杨家的糟烂事,真的跟杨廷和、杨慎父子无关,他们多少年没回过四川了啊。但族人犯下的罪责,杨廷和必须顶着,被王渊抓着把柄死怼,也得老老实实站好受罚。

    王渊已经很大度了,若换成张璁上位,杨廷和不但会被罢职,很可能还会被夺走封敕。

    在书房里伫立良久,杨廷和终于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此事都是你叔父的错,杨氏家风必须好生整顿。王若虚虽然网开一面,没有逼迫太甚,但杨家卷入私盐案,现在已经传遍朝堂内外,我杨氏的清誉都被毁了啊。便是我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杨慎突然说:“父亲,要不然,你请辞归乡吧。叔父那边,也只有父亲能压着,换谁去劝都不管用的,指不定今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杨廷和摇头:“不急,为父还得再撑两年,现在致仕才真叫灰头土脸。”

    这位大明首辅,还在等待完美谢幕呢,可惜皇帝就是赖着不肯去死。

545【两只穷鬼】

    淮安。

    巡按御史翁万达,找到漕运参将刘玺:“刘将军,四川私盐窝案,内阁已命三法司联合调查,派遣官员皆由王尚书亲自挑选。此事,刘将军可知?”

    刘玺点头道:“听说了。”

    翁万达逼问:“那刘将军还在等什么?为了清查盐务,播州土司叛乱都不怕,王尚书还怕那些宗室权贵?”

    刘玺犹豫道:“可咱们要动的是漕运,漕粮若是延误,比土司叛乱严重得多。”

    翁万达整理衣襟,朝刘玺一揖到底:“就在淮关,有一批漕船等待北上,已探明漕船之中有大量私盐,请刘将军立即发兵搜查!”

    “漕船查不得啊。”刘玺面露难色。

    刚刚还恭敬无比的翁万达,突然厉声斥责:“什么青菜刘、穷鬼刘,还以为你是武官中的清廉之辈,没想到也是一丘之貉!你怕那镇远侯,某却不怕,某这就只身去淮关清查私盐!”

    刘玺一声叹息:“唉,你不用激我,随你去便是了。”

    一个武将中的异类,一个七品巡按御史,就这样结伴前往淮安钞关,准备对着全国私盐核心区域开刀。

    “整兵,备船!”

    刘玺一声令下,漕兵便迅速集结起来。

    不到半日,淮安钞关就被兵船前后阻住,即将放行的官船和漕船全部等着搜查。

    钞关主事张鹏被吓坏了,连忙跑来过问:“刘将军,这是何意?”

    刘玺冷哼道:“搜查私盐!”

    张鹏望着密密麻麻的河上船只,问道:“这么多船,全部搜检一遍?”

    刘玺说:“全部搜检!”

    张鹏愣了愣,随即无比惭愧,拱手行礼说:“将军清正不阿,在下佩服,请恕在下不能帮忙。”

    “你别捣乱便是!”刘玺鄙视道。

    张鹏更加自惭形秽,躲进钞关不敢在出来露面。他明明是文官,却不敢得罪权贵,反而是一个武将挺身而出。

    钞关主事都是新人,以应届进士为主,他们一腔热血未冷,但又迫于现实只能随波逐流。张鹏主事淮关已经半年,深知官船走私猖獗,里面的水太深了,不是他这个正七品小官能掺和的。

    刘玺让属下搬来一张太师椅,就坐在运河边上,对翁万达说:“翁御史,兵都交给你,慢慢去查吧!”

    翁万达微笑道:“先生高义。”

    运河水面已经乱成一团,翁万达指挥漕兵登船搜检,勒令每艘官船的每一个角落都不得放过。

    他们搜查的第一艘官船,就打算抗拒搜检,还有个回京复命的按察副使,对着翁万达怒斥道:“简直胡闹,本官的船你也敢搜?”

    翁万达拱手向北:“吾身为巡按御史,奉皇命搜查私盐。《大明律》写得明明白白,贩卖私盐拒捕者,斩!来人啦,给我搜,谁敢反抗当场格杀!”

    漕兵一个个抽刀,再无人敢拦。

    半个小时之后,向翁万达复命:“翁御史,船上并无私盐,但私带景德镇瓷器数十担。”

    翁万达冷笑:“瓷器扣下,放他们过去。”

    那位来自江西的按察副使,顿时脸色苍白。官船带私货实属平常,大家早就见怪不怪,甚至沿途钞关都懒得检查,但被巡按御史抓到又是另一回事儿。他这次是考满回京述职,顺便带些瓷器北上,不用交税还不花运费,赚到的利润全都装进自家腰包。

    被巡按御史参上一本,这次回京别想升官了,只求不要被降职就好。

    漕兵们开始搜查第二艘官船,就在此时,漕运总兵、镇远侯顾宁突然来了。顾宁愤怒异常,指着刘玺破口大骂:“好你个青菜刘,区区一个参将,就敢拦截钞关官船,谁给你的胆子!你是淮安漕运参将,你的职责是保持漕运通畅,这一艘艘慢慢搜检,误了漕运你担待得起吗?给老子立即把兵收回来,否则扒了你的皮!王八蛋,一个武官去读书,读书都他娘的读傻了!”

    面对自己的直属上司,刘玺挺直腰板:“顾总兵,卑职身为淮安漕运参将,自是不能管私盐的事。但若有人用漕船运私盐,便在卑职职责范围之内。请顾总兵不要阻拦卑职恪守职责!”

    “胡闹!”

    顾宁朝着河面上的漕兵大喊:“我是漕运总兵官顾宁,你们全都回来,不许再干扰漕粮运输!”

    漕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刘玺也大喊:“继续搜查,出了事我穷鬼刘担着!”

    这些漕兵都是刘玺的部下,接到命令之后,居然不再看漕运总兵一眼,认认真真继续搜查过往船只。

    “蠢货,你安敢如此!”

    顾宁拔出佩刀,压在刘玺脖子上,咬牙切齿:“快让你的兵回来!”

    刘玺面不改色,微笑道:“顾总兵,顾侯爷,刘某刚满月就丧母,少年时又丧父,外祖父自幼教导我清清白白做人。从运粮把总到漕运参将,二十多年来不私取一粒漕粮。我身上这件官衣,已经穿了六年,补丁多得能跟乞丐比。我的妻儿子女,亦是衣着不完,每日以青菜汤饭果腹。穷鬼、刘穷、青菜刘,这些诨号于我而言,非但不是耻辱,反而更似褒奖。你今日杀我,也算全了我的名声,为国为民而死又有何惧?”

    堂堂的镇远侯,堂堂的漕运总兵,面对眼前混不吝的手下,握刀的手臂居然开始发抖。

    顾宁又惧又怒道:“刘穷,你这样做,会死得很惨。”

    刘玺依旧微笑:“三年前,我就该死了。”

    三年前……顾宁回想起三年前,气得收刀喝令部下:“都回去,便让这穷鬼去闹!”

    以前的淮安段运河,不仅官船运输私盐,普通商船也被逼着运私盐。那些权贵派人堵在钞关,强迫过往船只帮忙携带私货,造成无数漕船堵在关口不能北上。

    当时刘玺带着一口棺材,持刀指着权贵爪牙:“不怕死的就过来,要么我死,要么你们死!”

    从此之后,权贵们都是距离钞关老远,就把过往船只拦下,将自己的货硬塞上去,尽量不造成钞关那边交通堵塞。并且,漕船贩运私盐的现象,也因为刘玺而减少了许多。

    去年实行新盐法,两淮地区属于重点改革对象,许多囤户损失巨大,又开始疯狂往漕船上塞私盐。

    “翁御史,此条官船没有私盐,但带了几百斤铜料。”

    “翁御史,这条商船有私盐上百石,是否扣下?”

    “翁御史……”

    运河水面哭喊声震天,许多商贾跪地求饶。他们也不想运私盐啊,是权贵硬塞进来的,不帮忙带私盐就没法过关,那些私盐还占了他们运货的船舱。

    官船更是一查一个准,要么有私盐,要么有其他私货,没有一条可以幸免。

    仅仅一天时间,岸边收缴的私盐、私货,就已经垒得堆积成山,无数商贾、官员、漕运官兵被扣下。

    刘玺只带百来个漕兵,就扣了数百个漕兵和两千多役夫。

    许多运粮把总、千总,对刘玺怒目而视,刘玺孤身站在那里,冷笑道:“谁不服,就杀了我这个穷鬼!”

    无人敢动。

    翁万达已经不亲自登船了,凡有私盐的船只,他都在岸上亲自审问。

    翁万达也是个穷鬼,也是从小丧母。历史上,他被嘉靖评为“岭南第一名臣”,被张居正评为“嘉靖朝第一边臣”,此君不但清廉刚直,处理边患和平定叛乱同样首屈一指。

    此时此刻,翁万达虽然只是七品御史,穷得身边连一个家仆都没有。但他孤身坐在那里,却无人敢打扰他审案,中途有权贵爪牙过来,翁万达厉声斥责道:“翁某头颅在此,不服者且自取之。今日但有异动,只要翁某不死,闹事者一个都别想跑掉!”

    参与贩卖私盐的权贵和豪商,面对这两个穷鬼只想哭。

    人家连死都不怕,他们还敢真的动手不成?

546【谁有不平事?】

    派去四川审理私盐案的三法司官员,这才刚过湖广呢,两淮居然又闹出私盐案。

    两淮地区,是天下盐务中心,只要铁了心追查,一查就要捋出一大串!

    杨廷和、蒋冕和毛纪,三阁臣枯坐相对,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良久,蒋冕开口道:“那帮贪官奸商,纯属咎由自取,便是全砍了脑袋也活该。”

    毛纪也说:“不错,皆当杀之!”

    跟杨党有关系的盐商,杨廷和趁着新盐法还未施行,专门派人让他们提前捞一笔离场。谁知,贪婪永无止境,赚翻了银子还不知足,居然转而官商勾结贩卖私盐。

    当然,这次涉事的两淮私盐贩子,只有大概两三成跟杨党有关,还牵扯到其他许多权贵。

    包括杨一清的族人,也被卷入其中!

    “杨应宁(杨一清)已经请辞,陛下没有回复,估计根本没看他的请辞奏章。”蒋冕说道。

    毛纪说道:“两淮私盐案,这次我站王若虚那边,无论官员还是豪商,最好能杀几个立威,再流放抄家一批以示惩戒。”

    杨廷和说:“派出去查案的三法司官员,不能再让王二挑选,得是我们的人才行。”

    刑部和大理寺,是杨廷和的基本盘。只要杨家不牵扯其中,再挑一个听话的御史,杨廷和能够随意操控案件审理结果。

    但是,杨廷和这次不再徇私,因为他是真的愤怒了,他的脸面都被那群狗东西丢光了!

    三法司联合调查组一出,南直隶的太监首先倒霉。

    杨廷和一向给张永、谷大用面子,却不会给他们的继任者面子。关于地方太监的惩处结果,司礼监不断驳回内阁意见,杨廷和亲自前往好山园面见朱厚照。

    收受盐商贿赂、暗中支持走私的太监,一个被扔去守皇陵,另有三个抄家问斩。

    唐宋两朝,中原士族迁入徽州,一共有四十七族。许多大族一直延续至今,其中徽州八大望族,分别是:程、汪、胡、吴、黄、王、李、方。

    这八大望族,世代为官,世代经商,至少一半以上参与盐业。

    太监落马之后,杨廷和便对这些徽商开刀。但他魄力不够,不敢一查到底,只对徽州八大族的其中两族下手。一族跟杨廷和无关,一族涉及杨党官员,这种处理方式谁也不能说有错。

    徽商黄莹,论罪处斩。黄家主宗,举族抄家流放,女眷全部打入教坊司。

    徽商吴彦先,论罪处斩。吴家主宗,举族抄家流放,女眷全部打入教坊司。

    黄吴两族,主宗所出官员,不论是否知情,全都罢职充军!祖上所出官员,收回朝廷封敕。两族的进士牌坊、贞洁牌坊,全部立即拆除!

    徽州、苏州、常州、镇江、扬州……多个望族被调查,共追没脏银十万两,共流放私盐贩子76人,判徒刑三年者238人。罢官十九人,贬官四十二人。这个打击面非常广,而且调查组全是杨党,尽量对着非杨党下手,心学、物理学传人被卷进去六家。

    王渊没有出面维护自己的学生,更不可能帮王阳明维护学生。而且他还“落井下石”,把相关人员流放去殷州,这对大多数人而言,比流放边塞还更恐怖。

    淮安钞关主事张鹏,玩忽职守,罢职为民。

    南直隶按察司主官,全部降职调用。

    督漕总兵官、镇远侯顾宁,罢职回贵州,并夺去爵位,罚赎罪银三千两,由其长子继承镇远侯之爵。

    淮安漕运参将刘玺,清正廉洁,恪尽职守,协助破获私盐案有功,擢升督漕总兵官兼淮安镇守。

    巡按御史翁万达,秉公执法,不畏权贵,转升徽州府通判。作为引发两淮私盐案的“罪魁祸首”,翁万达被明升暗降了,而且是扔去徽州做官,不知有多少徽商想弄死他。

    通判属于无定员官职,相当于副市长或市局长级别,一府可能有好几个通判。

    以翁万达干出的好事,他被调任徽州通判之后,徽商们绝对疯狂给知府送银子,安排他分管水利、农业等差事。徽州多山少地,农业不发达,有当地士绅掣肘,他想大兴水利都不可能。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很难做出政绩。但是,如果翁万达手段高明,一旦做出政绩,今后将官声远播。

    翁万达是物理学弟子,王渊没有刻意提拔,而是写了一封私信勉励他奋进。

    ……

    淮安,督漕总兵府。

    这是官邸,并非私宅。

    但总兵及其家眷,都可住在总兵府。

    府上那些丫鬟仆役,一部分随顾宁回贵州,一部分被刘玺给遣散。没办法,新任总兵是个穷鬼,养不起那么多下人。

    翁万达拱手道:“怀玉兄,愚弟是来道别的。”

    刘玺握住翁万达的手:“真是惭愧,这次的案子,是贤弟主张查办。私盐案告破,哥哥我升了总兵官,却把贤弟调去徽州府受罪。”

    翁万达笑道:“怀玉兄何须惭愧?我这个巡按御史,奉命清查地方盐务,明明发现私盐泛滥,上报按察司却无人敢管。来到淮安之后,跑遍了各个衙门,也只有怀玉兄仗义出手。你这个总兵官,得来光明正大,谁敢说半个不字?”

    刘玺是真的名震天下了,武官本就没几个清廉的,更何况他还是漕运参将,油水之足可吃得脑满肠肥。这样的武官,这样的职位,居然二十多年清廉无私,全家只能穿旧衣、吃青菜。

    杨廷和若敢把刘玺明升暗降,杨党内部必然分崩离析,他一世清誉将尽毁于此。

    不但不能明升暗降,还必须大大升官。许多三朝老臣跳出来,联名推荐刘玺担任督漕总兵官,这个职务托付给清廉之人,每年可为朝廷节省无数开支。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养望二十多年的清官,一朝扬名,浩然之气冲天,就是这么牛逼,甚至可以突破文武官员的天然界限。

    翁万达即将离开淮安,刘玺专门留他吃饭,还把妻子和儿女叫出来相见,此谓通家之好。

    有酒有肉,朴素而丰盛。

    翁万达拱手说:“让兄长破费了。”

    刘玺哈哈大笑:“多亏王尚书,天下官员皆加俸三级。若不然,我可没钱请你吃肉,只能请你吃青菜羹了。”

    翁万达说:“先生为天下官员加俸,确实难能可贵。至少兄长这等清官,日子可以稍微好过些。”

    刘玺好奇道:“贤弟称王尚书为先生,莫非是王尚书的弟子?”

    翁万达道:“惭愧,愚弟资质有限,只是先生的再传弟子。”

    历史上的翁万达,做官之后修习阳明心学。这个时空的翁万达,留京期间拜入物理学院,他科举排名不高,才学也不怎么突出,很难引起王渊的注意。

    “王尚书是好男儿,沙场建功无数。贤弟等做王尚书的再传弟子,也是大有可为的,”刘玺招呼道,“快快吃菜饮酒,今日只有青菜炒肉,贤弟不要觉得寒酸。”

    翁万达笑道:“有青菜炒肉,已是天下美食。从小到大,我鱼吃得多,肉可没见过几回。”

    刘玺见翁万达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慨然说:“贤弟看来也是苦出身。”

    翁万达脸色黯然,随即笑道:“不说那么许多,吃肉,吃肉!”

    翁万达的出身极为贫贱,明初之时还算富裕,之后四代单传,家道中落。他五岁丧母,父亲打渔时也得带着儿子,幸好有村塾的老师赏识他。

    那村塾老师是个秀才,不但免费教翁万达读书,还把女儿许配给他。还教翁万达练琴、练剑,翁万达一手剑术也是很高明的。

    可惜,家里太穷,科举之路太费钱。岳父又有儿子,不可能无限度接济女婿。

    妻子节衣缩食,在碗里垫东西再盛饭,每天连饭都吃不饱。翁万达吃饭很快,吃了就去读书,直至即将赴京赶考,才发现妻子碗里的秘密,夫妻二人抱头痛哭。翁万达一举高中,却噩耗传来,妻子已经在老家病死了。

    这种遗憾与心痛,简直难以言喻,他还想让妻子过好日子呢。

    酒过三巡,翁万达醉了,把埋藏心里的遗憾说出来,当着刘玺一家人的面嚎啕大哭。

    “唉,也是苦命人。”刘玺叹息。

    翌日,翁万达独自启程,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只有背上一把琴,腰间一把剑,都是岳父兼蒙师送给他的。

    “锵!”

    翁万达立于船头,猛地拔出铁剑,屈指弹动剑脊,低声吟唱:“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徽州那些豪商,有苦日子过了。

    翁万达又不是傻子,怎么有靠山都不用?他也不请求调职,只写信让王渊安排一下,从徽州知府手里讨来刑捕的差事。一个分管执法、水利、农业的副市长,足够翁万达去徽州问一问不平事。

    杨廷和敢把翁万达明升暗降,王渊也不是吃素的。

    这次前往四川的调查组,副组长是王渊的好友金罍。金罍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一直被杨党排挤,这次去了杨廷和老家,不趁机发泄一番怨气才怪。

    掌管杨氏族务的杨廷仪,肯定会被金罍给盯上。

    私盐案是一回事,鱼肉乡里又是另一回事,这不算王渊揪着案子不放!

547【八省旱灾与税制改革】

    物理学院非常有钱,不仅接受社会捐赠,而且在机器制造厂有股份。

    蒸汽铸币机、蒸汽纺纱机、蒸汽织布机、蒸汽毛纺机,凭这四样就日进斗金。

    铸币机需要朝廷公文,由官方下单订货,不得随意私造。

    另外三种机器,则敞开了卖给商贾,占据99%的市场份额。剩下1%的市场份额,则是广东那边在仿造,机器性能相对有些落后。

    如今的机器制造厂,王渊作为主要投资人占股55%。另有30%股份,由参与机器研发的学生,进行科研技术入股。最后15%股份,属于物理学院入股,所获利益归学院集体所有。

    从物理学院走出的学生,外放做地方官的时候,都可在学院申请路费,视任职地点远近而给予帮助。在接受路费资助的同时,该学生必须立誓,今后做官不得贪腐,要有一颗仁政爱民之心。

    翁万达就有申请路费,他一路南下徽州,手里头还算宽裕。

    越往南走,翁万达就越感觉不对劲,过了镇江之后,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田地。

    他沿途询问南来商贾,得知江南数省干旱严重,立即写信给王渊,请朝廷下令督抚和御史,赶紧清查各地常平仓。粮仓空虚的赶紧补齐,同时防止粮食被盗卖,一定要压住即将飞涨的粮价。

    其实,不用翁万达写信,朝廷就已经收到消息。

    文渊阁。

    因为族人卷入两淮私盐案,杨一清辞职没有获准,这阵子都窝在家里称病不出。

    毛纪焦急道:“入夏以来,江南数省大旱,各地请求减免春粮赋税,今年江南的春粮,恐怕会减产六成以上。近日,各地督抚又纷纷上疏,由于旱情严重,夏粮播种困难,个别州县的夏粮恐将绝收。南直隶、湖广、江西、浙江、福建、广西、云南、贵州,一共八省出现大面积旱情!江西、浙江有蝗灾迹象。”

    众皆无语,不知如何应对。

    全国的主要产粮区,一大半都出现旱灾,哪来的粮食去赈济?

    “今年的漕粮,恐怕难以足额运抵京城,”杨廷和对王渊说,“王尚书,请敦促锦衣海卫,从南洋多运一些粮食到北京。”

    专门把王渊请来内阁议政,恐怕目的就是这个。王渊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量吧。”

    王琼说:“出现旱灾的八省,不但要减免春粮,还应当免除夏粮赋课。就算没有旱灾的州县,也应该一并免除,如此可让地方多留些粮食,或许可以稍微平缓一下粮价。”

    蒋冕忧虑道:“大明总共就两京十三省,八省夏粮全免,朝廷如何支撑?”

    王渊说道:“去年没有边患,广西之乱平定后也没打大仗,太仓储粮估计还有不少剩余。大家都节衣缩食,典礼祭祀也不要搞了,和尚、道士的岁米也别给,总是能撑过今年的。”

    朱厚照年轻的时候,一会儿信佛,一会儿信道,一会儿信绿教。不但招来大量僧侣,还给他们建造寺庙,这些寺庙没有庙田(表面上没有),全靠中央财政来养活。

    蒋冕说:“京郊良田,被阉宦侵占无数,可趁机全部收回。”

    杨廷和道:“此事宜速办。”

    王渊说:“近二十年兴建的京中寺庙,可以全部捣毁!西苑里边的寺庙,不再给一粒粮食,饿得快死了他们自会离开。”

    王琼补充一句:“若有抢占民田为寺田者,收回田地,罚没粮食,勒令还俗!”

    漕粮无法足额运输,还要免除八省夏粮,中央必须保证京畿地区的粮食供应。

    谷大用离京时走得干脆,田产、房产、店铺或捐或卖,亲戚族人也全部带回老家。但是,张永因为病情严重,弟弟和外甥都不听话,现在还有大量京畿产业没动。

    把张永留京的亲戚,全部抄家问罪,必然能弄来大量钱粮。

    还有皇帝的两个舅舅,已经失宠十多年。抄家是肯定不敢的,却可以罚没田庄,又能弄来许多粮食。

    和尚、道士、绿教……这些皇帝招揽的僧侣,加上他们的徒子徒孙,人数总共有好几万。全部勒令还俗,罚没粮食和庙田,又能省下粮食无数。

    豹房附近也有寺庙,而且建在皇城之内,王渊暂时不敢动,但他有权停发僧侣的月粮(这些粮食由光禄寺提供)。嗯,也不算停发,只是拖欠而已。毕竟国家困难,出家之人慈悲为怀,应当为国为民做出贡献嘛。

    杨廷和说:“陛下那里,应该先去通气。”

    “此事我来办。”王渊揽下差事。

    杨廷和、毛纪、蒋冕、王琼纷纷拱手:“便劳烦王尚书了。”

    八省旱灾,兹事体大。

    一旦处理不善,不说饿殍遍地,还有可能造成民变。

    面对如此局势,内阁首先和睦起来,杨廷和与王渊也暂时放下矛盾,先携手共渡难关再说。

    为啥四川私盐案,王渊没有逮着杨廷和死怼?

    以朱厚照现在的心思,只想求稳多活几年,根本不可能放杨廷和归乡。王渊如果不能一击致命,政治矛盾很可能升级为党争,到时候国家大事很难正常处理。

    王渊做事留三分,杨廷和心知肚明,两人早就达成默契。

    因此遇到八省旱灾的大事,双方才可以密切合作。这在嘉靖朝是不可能的,政治斗争过于激烈,都不给对方留活路,互相之间拖后腿,最终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王渊突然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课税改革也推动一下。”

    杨廷和眉头紧皱:“就算要改革,也该明年再说,现在必须稳定地方。”

    王渊解释道:“我并非是要大概,而是改实物课税为征钱。目前,银元与铜币已经流通各省,但只有部分税项是缴纳银钱,其余还是以实物税收为主。不如借着八省旱灾之机,从明年开始,地方课税全部折算为新钱(银元、新铜钱),好让地方也多一些喘息余地。”

    蒋冕问道:“粮食课税,若全部改为征收银钱,那每年的漕粮从哪里运来?”

    王渊说道:“保留运河、长江沿岸,部分产粮区的本色征收。这些地方的粮课,足以支撑每年400万石漕米。”

    四位阁臣暂时没说话,都在仔细思量利弊。

    若只保留长江、运河两岸,部分产粮区的实物税收。那绝对能省下无数运输成本,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但会伤及漕运官员、士卒的利益。

    毛纪问道:“一旦完成改革,空置下来的漕兵、漕工,至少在二十万人以上,这些人的生计如何安排?”

    王渊笑道:“大部分漕兵、漕工,恐怕日子会更好过。”

    众人沉默。

    事实真如王渊所说,漕兵、漕工看似有铁饭碗,但他们的生活非常艰苦。就算没有运输任务的时候,也会被漕运武官役使干私活,整年劳累却没啥工资可拿,只能凭借微薄的口粮度日。不运漕米了,反而是好事,他们可以自己打工赚钱,是一种人力资源的解放。

    可万一找不到工作呢?

    而且,找工作之前,还得解决他们的户籍问题,漕兵和漕工的户籍是单独立册的。

    这才是重点,也是官员所说的“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本意。

    王渊继续说道:“改粮为钱的地区,少量漕兵和漕工,继续留用运输税银,剩下的全部转为民户!”

    “不可,”蒋冕提醒道,“全部转为民户,对王尚书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对那些漕兵和漕工来说,他们只有户籍,却不能分到土地,全都会变成流民。一下子多出二十万流民,若有宵小振臂一呼,行那陈胜、吴广之事怎办?”

    王渊微笑道:“官府不再钳制户籍便可,流民自然都能变成游民。”

    “胡闹,”杨廷和坚决反对,“若不再钳制户籍,天下丁粮如何征收?”

    王渊说道:“最合理的办法,应该是‘摊丁入亩’。但摊丁入亩肯定无法推行,那就暂时不管。丁粮如何征收,地方官自己会解决,你盯着户籍,丁粮就好征了?”

    杨廷和无言以对。

    丁粮,即人头税。

    康熙说“盛世滋丁,永不加赋”,不是说国家不提高税收,而是说以某年为定额,今后新增的人口数量,不用再缴纳人头税了。

    这八个字纯属废话,就算国家想加征人头税,那也是难以办到的,地方官就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法定人头税越多,地方官就越难完成任务,因此主动瞒报人口,户籍黄册上的人口数量总是难以增长。

    雍正搞出一个“摊丁入亩”,人头税因此取消,全国人口顿时爆炸式增长。这并非意味着,真实人口数量打着滚的往上翻,而是百姓和官员愿意如实进行人口登记了。

    大明的人头税,主要有三种,即:里甲银、均瑶银和盐钞银(还有其他税种,但可以忽略不计)。

    盐钞银,就是按照人口数量,征收食盐消费税,这笔钱需要上交中央。

    王渊的新盐法,实际取消了盐钞银,把消费税直接算进盐价里面,零售盐价反而因此下降了。这里面的差额,以前都被私盐利益集团赚走。

    里甲银和均瑶银,不用上交中央,属于地方财政收入,也是皂吏们的重要灰色收入来源。

    为了逃避人头税,全国产生大量黑户,大明的人口数量,相比开国初年也不怎么增加。地方官和里甲长,全都胡乱摊派,早就不按户籍行事,杨廷和的担忧纯属多余。

    几百年后,有个叫马伯庸的学者,从史料中发现一桩奇案,完美显示了大明的人头税有多混乱。

    却说,有个叫帅嘉谟的人,在徽州府担任会计员。他发现,徽州六县的人丁丝绢(人头税的一种),全都算在歙县百姓身上,其余五县两百年没交过。

    帅嘉谟立即上疏朝廷,把事情捅到都察院。消息泄露之后,帅嘉谟被人追杀,侥幸逃命回乡。

    数年之后,帅嘉谟再次回徽州做官,而且官职变得更大,他当然要一雪前耻。五县士绅百姓联合抗税,还把徽州府衙给包围了,事情一直闹到中央。朝廷被迫减税,让六县平摊税收,为了缓解五县怨气,挑起此事的帅嘉谟被罢官充军。

    地方如此征收人头税,户籍制定得再好有个屁用!

    王渊继续说道:“且不问地方州县,就拿北京城来说,有多少是游民黑户?不如放开户籍限制,允许游民存在,让其户口所在地编撰游民册。本省之内,游民文书,可当路引使用。且只要户籍正当,游民子嗣也可参加科举。”

    由于大明社会经济的发展,大量农民涌进城市。这类人,新中国初期叫盲流,后来改叫农民工,而大明则称之为“流民”、“游民”。

    游民没有法律地位,甚至在城里租房子,房东都能肆意压榨。游民还不敢报官,因为他们是黑户,就算在农村登记了正当户口,到了城里他们依旧属于黑户。

    杨廷和问道:“若定游民册,丁粮交给谁?”

    王渊回答道:“户口所在地,必须有正当户口,才能登记为合法游民。”

    “那还行,”杨廷和说,“可以订立游民册,但不得强制,否则善政也会变成恶政。”

    王渊笑道:“这是当然,改革要慢慢来,哪能一步登天?但这次课税改革,部分漕兵、漕工转为民户,地方官府必须为他们制定游民册,保证他们今后的合法生计,否则他们没地又不能进城做工,必然会闹出许多乱子。”

    王琼突然提醒道:“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四省,银贱而(铜)钱贵;云南、贵州、四川三省,(铜)钱贱而银贵。若课税征收都算新钱,那如何恒定各地的应缴课税?地方官吏,必然择贵而征,恐祸及百姓也!”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课税征钱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但银价和铜价各地不一,必然要闹幺蛾子。

    比如在浙江,银贱铜贵,官吏必然只要铜钱,反而不让百姓用银元纳税,导致银元被排挤到纳税货币之外。

    王渊说道:“由各省布政司、总督、巡抚、御史,共同议定折价。根据市面物价情况,三年一议,告之全省,州县官吏不得擅自规定百姓必须纳银或纳钱。”

    “也算是个办法。”王琼点头说。

    “火耗归公”不用再提了,因为百姓纳税,直接交银元或铜钱,都是官方法定货币,不用熔银子自然没有火耗。

548【官屠与杀神】

    好山园。

    朱厚照已经半年没发病,好吃好睡,神清气爽,似乎还能再活五百年。

    “怎么又是大灾?”朱厚照非常不高兴,“一万支线膛火铳已经造好,豹房新军三日一操,朕还准备秋天去打蒙古呢。”

    王渊摇头:“肯定没法打了,为了节省粮食,今年的各种庆典赐宴都不能办。再过一阵子,便是万寿节(皇帝生日),请陛下取消庆典与赐宴。”

    朱厚照也懒得回城,不耐烦道:“不办便不办吧。”

    王渊又说:“为了节省开支,内阁众臣商议,京中二十年内新建庙观,不拘佛道与绿教,全部予以取缔,庙产悉数充公。愿意离京之僧侣自便,若赖在京城不走,全部勒令还俗并发配。要么流放充军,要么丢到蓟州修铁路。”

    “这么严重,都打起僧侣的主意了?”朱厚照惊讶道。

    王渊说道:“八省旱灾,还包括产粮大省,其中两省甚至有蝗灾发生。陛下,一旦处理不当,恐乱军四起。到时候别说出击蒙古,今后数年都得忙于平乱。”

    朱厚照连忙说:“不能有民乱,朕还要跟蒙古打仗呢。”

    王渊说道:“那就要免除今年八省夏粮,朝廷得节衣缩食过日子。内阁不但想查抄庙产,还打算查抄权贵们在京郊强占的民田。豹房僧侣,光禄寺也不会再供给口粮,他们饿肚子之后自会离去。此事由臣一人承担,不会落了陛下的面子。”

    朱厚照的兴趣一阵一阵的,他现在沉溺于兵器研究,才不管那些僧侣的死活。当即笑道:“只要能保证不出民乱,别妨碍朕跟蒙古打仗,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豹房僧侣,全都赶走吧,朕用得着你帮忙留面子?脸面有个屁用!朕招僧侣入豹房,是在抬举他们,一并轰走谁敢有怨言?”

    王渊打蛇上棍,腆着脸笑道:“既如此,不如把豹房商街的也都赶走。陛下不住在豹房,那些耍把式卖艺又给谁看?耍给太子看吗?”

    “对,不能给太子看,堻儿以后是要当明君的,豹房闲杂人等统统给朕赶走!”朱厚照从善如流。

    这是要一次赶走好几万人,主要皇帝答应下来,如何处置全凭王渊做主。

    一部分发配边疆充军,新设大宁都司一直缺少人口;一部分送去蓟州修铁路,或者扔到遵化挖矿;少部分运到殷州殖民,让他们男耕女织去。

    王渊离开好山园,把消息告诉内阁,由杨廷和以内阁名义发布命令。

    清理豹房闲杂和京中寺庙,这是文官们早就想干的事。内阁命令一处,满朝文官拍手称快,杨党也大肆吹嘘杨廷和的政绩。

    杨廷和平白得到巨大名声,当然也要投桃报李,敦促官员严格执行王渊的税制改革。

    税改是一件大事,细节必须尽量完善,王渊也不能一个人拍脑袋做主。满朝文武都可以建言献策,还要举行十多次廷议,尽量在冬季来临以前拿出方案,明年元旦正式颁布实施。

    接下来,鸡飞狗跳,张永的弟弟和外甥,全部被捉拿下狱。

    根本不用再调查审问,他们的罪状数不胜数,已经被言官弹劾无数次。

    王渊没想着一查到底,文官们却收不住手,一路追查到张永的老家。就连张永死去的哥哥,以及哥哥的女婿一家,都被举族流放充军。一共抄家充军四族,并非连坐,而是都有伤天害理之事。四族总共查抄白银上百万两,另抄到房产、田产、店铺、粮食、珍玩无数。

    谷大用在老家得知此事,立即又给物理学院捐赠5000块银元,想要王渊帮忙放他一马,生怕谷家也步了张永的后尘。

    王渊让物理学院收下捐赠,又写信给谷大用,说南方大旱,急需钱粮赈灾。

    谷大用虽然心中滴血,也得花银子了事。他派遣心腹,运送一万块银元进京,全部捐赠给太仓用于赈灾。

    杨廷和对此非常满意,亲自写文章夸奖。这篇文章,就是谷家的保命符,今后谁再追查谷家,就是在落杨廷和的脸面。

    紧接着,王渊又组织慈善球赛,比赛门票全部用于赈灾,号召球员和球迷一起捐赠善款。但凡捐赠善款的组织和个人,球场门口会立碑记录其名,竟陆续收到善款八千余两。

    转眼到了十月,南方各地灾荒彻底爆发,灾民成群结队离家乞讨,形成无数股大大小小的流民潮。

    物理学和心学弟子,但凡在地方为官者,全都收到王渊的私信。

    于是,私盐案在南方不断爆发,急于解决灾民问题的地方三司官员和督抚,麻起胆子对着地方豪右开刀。说穿了,劫富济贫,一举三得。一可破获私盐案获得政绩,二可抄来钱粮赈济百姓,三可吓得富户赶紧捐钱捐粮。

    有钱有粮之后,就大搞以工代赈,组织流民兴修水利、修理官道、建造桥梁。

    谁干得好,必定快速升迁,王渊的小本本上全都记着呢。

    为了激发地方官员的干劲,王渊甚至以礼部尚书的名义,群发书信给府级以上的地方官员。想升官吗?好好干吧,我都盯着呢,巡按御史有很多都是我的人。

    一场遍及南方八省的大旱灾,成了王渊推行新盐法、打击私盐的有利武器。还能推动地方基础设施建设,趁机选拔实干派官员,顺便推动税制改革,似乎坏事都变好事了。

    但是,肯定会死人,会饿死很多灾民。

    南直隶、江西、浙江三省,米价已经涨到三两一石,无数商人还在囤积居奇。

    这种现象不能硬来,强行制定粮食官价,只会逼得商贾不再出货,导致更多百姓买不到粮食。你能查抄一两家,还能把全部商人都下狱不成?那只能彻底扰乱市场。

    而且各地皆遭灾,外省运粮非常困难,必须拿常平仓里的粮食平抑米价。

    于是乎,火龙开始忙碌起来,在南方各地到处烧仓。

    王渊提前给各省发了文件,一旦常平仓被烧,仓库大使、副使不用审问,大使斩立决,副使流放极东之地。若有仓使自杀者,举族抄家流放,该地常平仓将被定为重点追查目标!被烧毁的常平仓,上级主管官员,全部留职使用,等灾情过后慢慢论罪,赈济得力者可将功赎罪。

    王渊的这些行为,纯属越权,但满朝文武都不敢多话。一是王渊权势已显,二是王渊一心为公,跳出来弹劾王渊,不但得不到名声,反而还要被王渊嫉恨在心。

    南方各省,因常平仓、私盐案而论罪的官员,问斩者多达43人,流放者多达105人,贬官或罢职者共有数百人之多。

    地方吏治为之一肃,王渊终于坐实了“官屠”的名号。

    被明升暗降到徽州的翁万达,也提着铁剑杀疯了。徽州八大族,之前被流放两族,翁万达这小小通判,上任只三个月又灭一族。

    这货拥有徽州府的执法权,他召集流民,专门编练为数五百人的“缉捕队”,每日跟缉捕队员同吃同睡。不断查找徽州大族的罪证,抓了上百个贪赃枉法者,终于逼得其中一族暴力抗法。

    翁万达顺势带人去越权抄家,把抄来的银子和粮食,全都扔给知府用于赈灾。

    徽州知府都被吓尿了,不敢得罪地方望族,也不敢得罪翁万达,只能硬着头皮赈灾,清廉得连半两赈灾银都不愿贪污。

    初冬时节,翁万达莫名其妙被山贼袭击。他提剑大呼,亲自冲杀于前,全身多处受伤,五百缉捕队员争相拼命。

    整个冬天,翁万达都忙于清剿山贼。

    由于将近半年的无私赈灾,翁万达的清官名声已经传遍徽州。在清剿山贼的过程中,居然有两伙山贼敬其品德,主动率众前来自首,帮着翁万达一起剿灭其他山贼。

    弹劾翁万达的奏章,如雪花般飘往京城,只越权抄家一个罪名,就可以将他罢官到底。

    但是,朝廷居然视而不见,任由翁万达在徽州瞎胡闹。

    徽州的士绅豪右彻底被慑服,开春之后,翁万达想干啥干啥,地方望族尽量予以配合。他们一边配合,一边派人到吏部送银子,只求赶紧把这个杀神升官调走。

549【天竺棉会】

    赈灾,又叫“荒政”,是中国历代王朝的主要政治活动之一,即便在蒙元时期,朝廷也得做样子赈灾,否则就是罔顾天命。

    赈济、赈贷、赈粜、施粥、蠲免、罢官籴、招商、工赈、劝分……各种赈灾方法,都被记载进了《荒政则》,这本书是大明官员的必修教材。

    其中,工赈便是以工代赈,早在春秋时代就已经出现。

    但凡认认真真读过《荒政则》,官员们就知道该如何赈灾,根本不需要王渊去提醒。后世所有的赈灾方式,中国古代都已经拥有,只看各级官员的决心和能力而已。

    徽商黄崇德,这次联络各地海商,从南洋购买大量粮食,无偿捐赠给南方各省。

    然后让儿子黄煦进京,拜见首辅杨廷和,求得一副内容为“义商”的墨宝。

    没办法,黄崇德被吓坏了。

    徽州八大族,因为两淮私盐案,被杨廷和灭了两族,其中一族就是黄家主宗。

    黄崇德也出自黄家主宗,爷爷辈儿才单独分出来,差点就被杨廷和给一锅端了。

    黄煦从杨廷和那里讨来墨宝,又前来拜见:“先生,父亲让学生来当面致谢,多谢先生事先提醒。”

    王渊点头说:“你父亲做得不错,让他不用担心。”

    黄煦是王渊早年收的学生,其父黄崇德,则是王渊的重要商业合作伙伴。

    黄崇德的爷爷分家之后,家财并不丰厚,生意也做得不大。随着江南织造业兴盛,黄崇德筹措资金,跑去山东买棉花运往南方,渐渐崭露头角。弘治朝盐法改革,黄崇德嗅觉灵敏,成为第一批吃螃蟹者,瞬间变成大盐商,而且属于最可恶的囤户。

    王渊开海之后,黄崇德先是做内地供货商,渐渐又在向海商转型。

    新盐法实施之前,王渊就派人提醒黄崇德,让他老老实实听从朝廷政令,否则就取消跟黄家的合作关系。

    这次论罪处斩的徽商黄莹,正是黄崇德的族兄,而且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黄崇德带着黄莹涉足盐业生意的。如今黄莹抄家问斩,黄崇德反而逃过一劫,徽州黄家瞬间以黄崇德马首是瞻,他这一脉也摇身变成黄家新的主宗。

    王渊问道:“你真不打算考科举?”

    黄煦答道:“弟子不喜仕途,有个举人功名就足矣。”

    黄煦六年前就中举了,以他的才学文章,有很大几率能中进士。但这小子,却跟着父亲做生意,经商时顺便搞数学研究,算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数学家。

    王渊笑道:“你不是长子,分不到太多家产,可有想过今后如何做生意?”

    黄煦回答:“父亲答应给我三万两银子做本,无论生意成败,今后都跟家族无关。若赔光了本钱,就回家辅佐兄长,老老实实做一个商号掌柜。”

    “你打算做什么生意?”王渊问道。

    黄煦回答:“棉花。”

    王渊有些诧异:“棉花?”

    黄煦详细说道:“如今大明有三棉,即鲁棉、楚棉和南棉。鲁棉所织棉布最优,楚棉、南棉皆为劣等,而且都已经供不应求。既然国内棉花不够,为何不放眼海外?”

    王渊笑道:“你打算到海外种棉花?”

    黄煦说道:“棉田夺粮田,有伤天和,今年南方大旱,因为大种棉花,更加导致粮食奇缺,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海外种棉。”

    王渊问道:“在哪里种棉花最合适?”

    黄煦说道:“棉纺业大兴之后,诸多出海商贾,尝试在南洋各地种棉。但他们都失败了,南洋种出的棉花,别说比不上鲁棉,就连楚棉和南棉都不如。但是,天竺所产棉花,质量不下于鲁棉。这几年,又兴起一个海商行当,即从天竺运棉花到大明,再从大明运棉布到天竺。”

    王渊问道:“看来大明水师,早就在打天竺的主意了。”

    “正是,”黄煦说道,“父亲给的三万两银子,学生打算全部用来召集灾民出海。第一批只招青壮,购置兵甲,追随大明水师攻打天竺!”

    印度种植棉花的历史,远远早于中国,主要有南、北、中三大产棉区。

    大明水师盯上了南部产棉区,那里是维查耶纳伽尔国的地盘。

    如今的印度次大陆,主要有三个大国。

    第一,莫卧儿帝国,创建者为巴布尔,跟吐鲁番王、叶儿羌汗是表兄弟。巴布尔和叶儿羌汗曾经联手作战,被乌兹别克汗国打得满头包,战争失败之后,一个南下创建莫卧儿帝国,一个东进创建叶儿羌汗国。

    第二,孟加拉苏丹国,是整个印度次大陆,人口密度最大、粮食产量最多、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国家。就在今年,孟加拉国的首都,被莫卧儿帝国攻占,但很快组织有力反攻,战事进入拉锯僵持阶段。

    第三,维查耶纳伽尔国,经济不如孟加拉,军事不如莫卧儿,但依旧享有南印度霸主地位。

    印度的棉花,早就让大明海商垂涎欲滴,大明的纺织业商人,也同样撺掇着水师去攻打印度。没办法,国内棉花产量不够,南洋又不适合种棉,大家很自然的把目光投向印度。

    今年南方八省大旱,楚棉、南棉大面积减产,棉花供应量更加不足,直接促成军事行动的提前实施。

    南北棉纺织商人行会、各大海商行会,纷纷集资入股,跟大明水师合伙,组建一个类似东印度公司的组织,他们称之为“天竺棉会”,黄煦就打算拿着父亲给的三万两银子入伙。

    这些钱,首先用于招募灾民中的青壮,打造一支八千人规模的陆军,跟着大明水师一起去攻打维查耶纳伽尔国。

    没办法,维查耶纳伽尔国实力雄厚,并非锡兰、占城这种小国可比。

    仅靠大明水师官兵,或许能一路打胜仗,但很难完成实质性占领,后续的殖民统治也难以展开。

    葡萄牙经营印度三十年,面对维查耶纳伽尔国的时候,也只占了两个港口作为殖民点。

    为了棉花,纺织商、海商、大明水师,三方势力一拍即合。他们已经垂涎欲滴数年之久,这次的南方八省大旱,终于促使众人踏出实质性的一步。

    正德二十四年,“天竺棉会”正式成立,股东多达数十家,本钱接近一千万两白银!

    原本打算募兵八千,银子实在太多,干脆招募一万两千人。都是从灾民中募集的青壮,各地官府非常配合,因为可以减少流民数量、减轻他们的赈灾压力。

    浙江、广东、福建的钢铁厂,一下子接到大量订单,疯狂打造兵甲器械。

    当年冬天,天竺远征军在柔佛城组建完毕,仅滑膛枪兵就有五千人,并且装备了钢质刺刀。

    训练长达四个月之久,正德二十五年春天,大明水师在印度马马拉普兰登陆。早在唐宋时期,这里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但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海船可以直接横跨孟加拉湾,这座港口城市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并且,维查耶纳伽尔国承平日久,政权早就腐化堕落,国力正从巅峰状态往下狂跌,马马拉普兰港的城墙已经上百年没修缮过。

    “轰轰轰!”

    数百门海战火炮,对准城墙一顿狂轰滥炸,瞬间就轰塌出多处缺口。

    城内守军毫无准备,他们已经两百年没打过仗,面对突袭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在一片惊慌当中,高种姓贵族直接弃城而逃,守军也随之放弃抵抗,这座古老的海港城市,就这样被“天竺棉会”占领。

550【吾非亡国之君,尔等皆亡国之臣】

    维查耶纳伽尔国,《明史》称之为“西天阿难功德国”,是不是一下子就牛叉起来?

    它的建国过程,适合拍成电影,因为非常具备传奇性。

    却说,元末时期,印度教国家,纷纷被绿教所灭,只剩零星小国残存。

    两位流落民间的王子,拜印度教隐修者为师,带领备受压迫的印度教徒,掀起了反抗绿教的战争。中途,兄弟俩双双被俘,甚至因此改信绿教,卧薪尝胆之后再次起兵。

    终于,凭借大量教徒支持,两位王子重建了印度教国家。此后南征北战,几乎统一南印度。他们铲除地方邦国势力,加强中央集权制度,宣布宗教平等政策,所有宗教都可以在此自由传播。

    如此兴盛近百年,连续出现三个昏君,大臣篡位,改朝换代。

    新王朝得位不正,地方军阀蜂起,政治矛盾激化,国家一分为七。分裂出的六个小国,全部绿化为敌,将信奉印度教的维查耶纳伽尔国团团包围。

    这么说吧,除了维查耶纳伽尔国,如今整个印度地区都属于绿教势力。

    二十年前,克里希纳·迪瓦·拉亚开始亲政,这位年轻的国王竟是雄主。积极通商,缓和宗教,中央集权,一扫国内颓势,还将北边的巴赫曼尼苏丹国,用武力活生生打成自己的属国。

    大明水师敢悍然出兵,除了八省大旱的推动,还因为这位雄主病死了。

    衰弱腐化百年的国家,一个雄主能真正中兴?或许可以,但二十年太短,雄主也死得太早,三十多岁就突然暴毙。

    强行压制的内部矛盾,雄主一死,瞬间激化。

    大臣们忙着清除异己,新任国王也在拼命抓权,地方领主不听中央政令。甚至有人闹着“清君侧”,宣称前任国王死得不明不白,号召地方领主联合起来给那位雄主报仇。

    三千大明水师士卒,一万二千天竺棉会军队,登陆之后势如破竹,一口气攻占十七座城市。

    你可以想象成印度版的“倭寇”入侵,这个国家的主力部队,全都驻扎在北方边境,南方地区一直歌舞升平。突然间,大明贼寇从海上杀来,攻击他们富庶而虚弱的南方。

    而中央新君继位,皇帝正忙着跟朝臣搞“大礼议”,北部边境还刚刚发生大旱灾,那里的主力部队都在进行闹饷活动。

    活脱脱的嘉靖朝翻版!

    但大明侵略者,可不是各自为战的倭寇。他们在海上拥有大炮巨舰,登陆部队多达一万五千人,兵分三路之下,直接把维查耶纳伽尔国的南方杀穿。

    真杀穿了,从东部沿海登陆,一直杀到了西部沿海。

    坎纳诺尔港。

    一群葡萄牙殖民士兵,傻傻看着大明军队,他们有点搞不明白,对方怎么会从西方陆路而来。

    “准备战斗!”

    城堡内的葡萄牙守军,纷纷大喊,惊慌失措跑到战斗位置。

    满正之子满勇,是南路大军统率,麾下带着五千士卒,还有就地招募的八千印度辅兵。说是辅兵,其实都是抓来运输物资的印度贱民,除了脑子不好使,这些贱民还蛮听话的,给口饭吃就不会想着逃跑。

    城堡大门打开,一个葡萄牙军官,带着一个扈从骑马而出,奔到大明水师阵前:“这里是葡萄牙城堡,请贵军遵守《马六甲协定》,立即撤离坎纳诺尔!”

    满勇年轻气盛,脑子里全是肌肉,都懒得跟对方讲理:“要么打,要么滚!什么《马六甲协定》?马六甲都快没了!”

    马六甲国,确实快没了。

    其首都马六甲城孤悬海边,很难对后方进行有利控制。大明移民不断侵蚀土地,遍地种植烟草和粮食。其陪都柔佛城,几年前就成了太监朱英的驻地,附近到处都是南下淘金的移民。

    偏偏还怀璧其罪,马六甲城位置特殊,满正和宁搏涛一直想拔掉。

    马六甲那位年轻国王,也深知自己的处境,正打算放弃马六甲和柔佛地区,将首都搬去海峡对岸的苏门答腊岛。

    说回眼前。

    坎纳诺尔的葡萄牙城堡,是十多年前建造的,不但修得坚固无比,而且足足驻扎了1200人。

    眼见无法避免战争,葡萄牙军官也不再说,回到城堡里备战去了。

    “少将军,没必要打这城堡,”副将陈百堂劝道,“此堡守备森严,就算能打下来,咱们也肯定损失惨重。应当尽快北上,与中路、北路大军汇合,去得慢了恐怕会错过决战。”

    满勇似乎有强迫症,嘀咕道:“这南边的地盘,都被咱们给占了,只剩眼前的一个港口,不打下来总是膈应得慌。”

    陈百堂说:“灭了阿难国,再回师赶走葡萄牙人也不迟。少将军,决战要紧。”

    什么维查耶纳伽尔国,什么西天阿难功德国,大明水师官兵都觉得太拗口,干脆简称其为“阿难国”。

    满勇叉腰站在那里良久,终究还是咬牙说:“撤军,去北边,便让这些红毛鬼多活几天!”

    此时虽是春天,却属于印度热季,刚出兵时还气候宜人,打着打着就气温暴增。

    满勇带兵一路北上,沿途烧杀抢掠,而且专抢刹帝利和婆罗门。因为他们携带的军粮不够,只能以战养战吃大户,为了防止这些高种姓闹事,抢完之后干脆一股脑儿杀掉!

    而什么勾结高种姓,奴役低种姓和贱民,那是西方殖民者的套路。

    初期,西方殖民者人少,于是使出惯用伎俩,挑拨低种姓去反抗高种姓。他们渐渐发觉不对,这些低种姓烂泥扶不上墙,骨子里就没有反抗精神。好嘛,既然低种姓都躺平了,那就跟高种姓打战。打服了拿高种姓当狗,再用狗去放牧那些低种姓的羔羊。

    大明水师可不管那么许多,他们背后站着数十家股东,每年可以组织无数移民。

    必须杀死高种姓,抢走高种姓的土地,再把土地分配给股东种棉花。高种姓不死,股东们的棉花田从哪里来?

    一切为了股东!

    巴布尔带着一千五百骑,就能横扫北印度,建立起莫卧儿帝国。

    如今大明有一万五千士卒,带着枪炮而来,横扫南印度太简单了,只要别去招惹东北方的孟加拉便可。

    别看去年孟加拉的首都,都被莫卧儿给攻占了,但人家的经济、人口、文化摆在那里。历史上,今后十多年,孟加拉都在持续反攻,杀得莫卧儿国土沦陷大半,孟加拉甚至有统一北印度的势头。

    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等满勇跟另外两路大军会师,德干高原的气温已经接近35度。

    而且还是湿热,非战斗减员迅速增加。

    两三个月时间,维查耶纳伽尔国的南方领土尽失,新国王居然还在跟大臣扯皮。他们的主力部队全在北部边境,因为去年旱灾而缺粮,得不到粮饷坚决不回去勤王。

    眼见敌人会师之后,直取王城而来,国王和大臣终于慌了,连忙对边防军队许诺,只要抵达首都就能领到双倍工资。

    王城名叫“维贾亚加纳”,在后世印度的贝拉里附近。周围都是高原地形,中间有一大片低洼平原,王城就建立在平原之上。

    这是一座超级大城,人口至少五六十万。

    地方部队前期看戏,如今匆匆忙忙赶来。在边军未归的情况下,国王临时招募部队,加上赶来勤王的地方军,一时间竟然聚集了十万大军。

    然后,大臣们又吵起来。

    一派说据城而守,等待边军主力驰援;一派说出城而战,咱有十万大军,还怕对面一万多人?

    双方吵着吵着居然动武,自个儿在王城里面厮杀起来,继位不到半年的年轻国王吓得不敢离开寝宫。

    历史上,这位年轻国王,二十多岁就死得不明不白,儿子被大臣拥立做了一辈子傀儡。

    出战派很快取得胜利,将守城派给**消灭,接着又去软禁国王。

    为了提升自身威望,转移内部矛盾,出战派领袖牛逼到爆。不但带着十万大军,出城跟大明水师决战,而且还把国王强行带到军中观战。

551【少年英主】

    盆地平原之上,阿难国王城之外,十万大军渐渐展开。

    宁搏涛举着千里镜,很快看清对面的王旗,忍俊不禁道:“那是一头野猪?”

    随军的印度绿教商人解释:“那头野猪叫瓦拉哈,是守护神毗湿奴的化身。传说洪水淹没了大地,金眼恶魔抓走大地女神普利提毗。毗湿奴化为一头野猪,潜入水底,杀死恶魔,救出女神。数百年来,印度教国家的王室,大都以野猪作为皇室徽章和旗帜。”

    阿难国的王旗,野猪是主要图案,另外还有太阳和月亮,以及一把刀刃弯曲的匕首。

    这挺有意思的,周边全是绿教国家,用野猪作为王室标志,仇恨拉得很到位啊。大量睿智的p社玩家,把这头野猪看成黄牛,于是给阿难国取外号叫“黄牛国”。

    宁搏涛继续用千里镜观察,发现敌人的阵型很简单。

    前方大量轻步兵,以长枪兵和弓箭兵为主。还有类似使用钩镰枪的士兵,但这种钩镰枪非常短,属于贴身近战兵器,他们腰上还挂着外边开刃的铁质圆环,这种圆环是毗湿奴的法宝,可远程投射,也可近战杀敌。

    轻步兵之后,是一整排战象。

    战象之后,皆为骑兵,其中一部分还是骆驼骑兵。

    国王的中军大阵,有一支上千人的火枪部队,这些火枪都是向葡萄牙人购买的。

    十万大军不论战力如何,只要摆出来就挺吓人的,大明士卒和贱民辅兵瞬间浮躁起来。

    宁搏涛翻身下马,抓起一把土壤,骑着马儿在阵前飞奔。随即,他举着土壤大喊:“你们在大明,见过这样肥沃的土地吗?都是一等一的好地,不管种棉花,还是种粮食,每年都能大丰收。今天胜了,地都是你们的。今天败了,不但没有土地,你们的命也没有了!杀败敌军,抢粮食,抢女人,抢土地!”

    中层军官立即跟着大喊:“抢粮食,抢女人,抢土地!”

    “抢粮食,抢女人,抢土地!”全军大呼,战意高昂。

    除了三千水师,其余一万二千人,半年前都是受灾的农民青壮。他们在柔佛城集训四个月,又来印度征战三个月,一路打了无数胜仗,已经逐渐进化成的见过血老兵。

    但是,那些胜仗都属于碾压性质,这些“老兵”还没啃过硬骨头,面对十万大军必然心生恐惧。

    稍有挫折,就有可能全军崩溃,只能用土地、粮食和女人激发他们的士气。

    此外,还有三万多辅兵,全是沿途征召的贱民。

    几个印度带路党,分别用泰卢固语、泰米尔语、马拉雅拉姆语大喊:“大明天国的士兵,已经被湿婆赋予了神力。你们这些贱民,也获得了毗湿奴的认同,只要追随大明天兵作战,就能在这一世摆脱贱民的身份,不用再等待转世轮回!立下头功者,当升为吠舍;立下次功者,当升为首陀罗。只要不临阵逃跑,打败敌人之后,每个人都能分到土地!都跟我喊,不当贱民,不当贱民!”

    贱民确实不具备反抗精神,但是,他们也有**和梦想,那就是下辈子转世成为高种姓。

    一路上,印度带路党受大明官兵指示,一直都在给这些贱民洗脑。

    他们这支军队,获得了破坏神湿婆的赐福,拥有无坚不摧的神力相助。追随这支军队的贱民,已经得到保护神毗湿奴的认可,不用再等着转世投胎,这辈子就能摆脱贱民身份,而且还能得到一些神赐的土地。

    “不当贱民,不当贱民!”

    贱民辅兵高声大呼,脸上写满了狂热,士气竟然超过大明军队。

    身为国王的阿赤瑜·塔德瓦·拉亚,此刻就在战场,被一千火铳兵保护着。他今年只有十六岁,父王突然暴毙,两个姑父争夺大权,阿赤瑜只能选择蛰伏忍耐。

    历史上,这也是一位明君,二十岁不到,就把两个姑父全部干翻。接着以军事行动转嫁矛盾,带兵打败德干苏丹国,又平息国内三大军阀的叛乱。眼见中央集权成功,国力蒸蒸日上,这位国王突然暴毙。幼子成为权臣傀儡,最终篡位,改朝换代。

    “国王陛下,请授予我指挥大军的权力。”姑父萨达施瓦说,他已经把国王的另一位姑父**消灭了。

    阿赤瑜点头道:“你来指挥吧。”

    萨达施瓦根本不懂打仗,他出身于地方实力派家族。前一代国王,拉拢分化地方首领,萨达施瓦非常幸运的做了驸马,一步步成为中央两大权臣之一。

    “敌军不但人少,而且骑兵也少,他们的拒马非常简陋,根本不可能阻挡战象的冲击!”

    萨达施瓦在战场上侃侃而谈,指挥将领说:“骑兵包抄两翼,等象兵造成混乱,立即发动骑兵冲锋!”

    包括骆驼兵在内的全部骑兵,朝着大明士卒包夹而来,连骑兵预备队都不留。

    轻步兵护着两千战象,开始缓步前进。

    这个国家确实富庶得很,全盛时期的莫卧儿帝国,也只能维持一千战象,他们居然拥有两千战象。

    这些战象全身披甲,甚至连象鼻末端,都装有铁质链锤。只要大象鼻子一挥,那些链锤砸下来,就能把明军的拒马阵给破了。

    战象颈部,坐有司机,操控大象执行战术动作。

    象背上还有士兵,并且分为远近两种。一种手持几米长枪,坐在象背上乱扎,轻轻松松收割敌人;一种手持弓箭,坐在象背上点射,居高临下专门射杀敌方军官。

    “开炮!”

    火炮早就瞄准了战象,宁搏涛一声令下,数十门野战佛郎机炮齐射。当场击毙两头战象,剩下的炮弹,在敌军大阵中翻滚收割。

    战象没溃,轻步兵溃了。

    眼前这十万大军,一半以上是临时征召的,以前根本就没上过战场。火炮齐射虽没有造成巨大杀伤,却让这些乌合之众胆寒,竟然不顾军令转身而逃。

    若非战象难以应付,两翼又被骑兵包抄,宁搏涛绝对会趁乱冲锋。

    “回去,回去!”

    萨达施瓦勃然大怒,指挥执法队上前弹压,硬生生把溃兵给杀回去。他们杀掉的溃兵,比被炮弹打死的还多,轻步兵阵已经乱成一团,并且阻挡了战象的前进。

    印度人自己打仗,因为都有战象部队,战象被放在第二排,前方必须有轻步兵掩护。

    面对大规模炮兵,己方轻步兵又是垃圾,应该临阵改变战术,让战象直接在前面冲锋,轻步兵跟着一起冲。等战象扰乱敌军阵型,轻步兵就能趁机杀入,两翼的骑兵也可抓住机会掩杀。

    但是,萨达施瓦却按部就班,就算有将领提出意见,也被他完全无视掉。

    大量轻步兵的溃散,阻挡了战象的进攻。溃兵被弹压回去之后,又混乱无比的重新列阵,战象居然傻愣愣等着,等轻步兵列阵完毕才继续前进。

    这就给了大明炮兵足够的时间,对方的阵型还没排好,几十门火炮已经开始第二轮齐射。

    “轰轰轰!”

    多个轻步兵大阵,再次被火炮击溃,还伴有三头大象倒毙。

    萨达施瓦再次下令弹压,让象兵在那儿候着,等轻步兵完成结阵再出发。

    宁搏涛都看愣了,嘀咕道:“敌军统帅是傻子吗?”

    少年国王阿赤瑜也看不下去了,起身喊道:“姑父,别让步兵结阵了,直接让象兵冲锋吧!”

    萨达施瓦说道:“陛下,你还年轻,不懂打仗。若没有步兵掩护,战象就算能冲过去,也会被敌人消灭的。”

    战象珍贵无比,必须有轻步兵保护,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唉,国王太傻了。

    萨达施瓦心中满是鄙视,自认为战术无比正确,也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控制国王。

    “轰轰轰!”

    又是几头战象倒毙,正在整队的轻步兵,再次被火炮击溃。这次连执法队都压不住,乱军差点把国王中军给冲翻,萨达施瓦气得亲自骑马砍杀溃兵。

    阿赤瑜突然大喊:“动手!”

    只见几十名国王卫队士兵,趁乱杀到萨达施瓦面前,将这位控制国王的权臣给干掉。

    整个中军都傻了,他们全是萨达施瓦的心腹。

    阿赤瑜趁机大喊:“我是克里希纳之子,我是毗湿奴护佑的国王。乱臣贼子萨达施瓦已死,其余人等既往不咎,随我杀退可恶的入侵者!毗湿奴保佑!”

    负责软禁国王的一千火枪卫队,最快反应过来,齐声呼喊道:“毗湿奴保佑,国王必胜!”

    “毗湿奴保佑,国王必胜!”

    无数士兵跟着大喊,纷纷变成国王死忠,甚至一些溃兵都停止逃跑。

    但是,十万大军,已经减员近半,大量临时征召的乌合之众,不顾一切的逃向内城。可城门又已经关闭,他们只能绕城逃跑,或者干脆逃散于荒野之中。

    “轰轰轰!”

    大炮再次齐射,又有战象倒毙,被国王激烈回来的轻步兵,莫名其妙又开始溃逃。

    阿赤瑜喊道:“战象立即冲锋,不要管那些新兵,老兵跟着战象一起冲。还有一千火枪兵,你们虽然是国王卫队,但不要再保护我的安全,一起冲上去杀敌!命令两翼骑兵袭扰,帮助战象冲锋!”

552【全员二五仔】

    临阵斩将,大忌!

    幸亏老国王威名赫赫,权臣又不得人心,否则只这一闹就全军崩溃了。

    阿赤瑜虽是少年英主,但终究太过稚嫩,行事急躁而不计后果。

    不斩杀权臣,今日或许还能打。

    权臣作为守军主帅,在战场上被杀,这一仗必败无疑。

    全军进发之下,不断有人离队逃命。还没进入射程,国王大军就只剩下四万,而且没逃的也变得士气低迷。

    阿赤瑜见此情形,也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在战场上动手。

    接下来,只能倚仗象兵冲锋。

    大象是非常聪明的动物,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甚至会主动逃离战场,受惊之后更是进行无差别攻击。

    但是,战象也可以训练,从而能够承受枪炮声。

    莫卧儿帝国跟英国打仗时,甚至搞出“重装战象火枪骑兵”,火枪兵直接骑在象背上发射。

    自从在葡萄牙人那里吃瘪之后,上一代雄主就开始训练战象,购置火枪不停在大象旁边射击,让那些强大的战象渐渐适应枪炮。

    而且,上了战场之后,他们还用布团塞住大象的耳朵。

    又是一轮炮击过去,两头战象受到擦伤,没有立即倒毙。于是就好看了,战象受伤发狂之后,胡乱冲撞踩踏,周围的轻步兵顿时伤亡惨重。

    新兵不知所措,立即奔跑逃兵。

    老兵迅速让出通道,而后面的标枪兵,不断朝发狂的战象投标枪,两头战象很快离阵朝敌人冲去。

    “轰轰轰!”

    又是一轮火炮齐射,这些战象已经冲得很近。

    数十门火炮,近距离发出的声响,不是耳朵里的布团能遮掩的。一千多头战象全部发疯,逮着自己人胡乱踩踏,又被后面的标枪兵扎着朝明军大阵冲去。

    “点火!”

    天气酷热难当,明军阵前放置柴草,柴草还是淋了油脂,瞬间构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

    火墙燃起的同时,火铳兵也跟着齐射。那些发狂的大象,非常畏惧火焰,又被火枪迎面射击,吓得立即朝两边和身后奔跑。

    而两翼的阿难骑兵,也在进行袭扰动作,但每次都被拒马加火枪给击退。

    “杀!”

    宁搏涛一声令下,正面数千明军,越过火焰开始冲锋。两万多贱民辅兵,也拿着简陋武器,跟着明军一起冲,只要打赢这场仗,他们就可获得毗湿奴赐予的种姓。

    数万轻步兵,已经被自己的战象扰乱阵型,又因临阵换将而士气低迷。此时见敌军冲来,哪还顾得上什么国王,不论老兵还是新兵,纷纷选择转身逃跑。

    没办法,主力部队在边疆未归,王城这边的老兵也没啥战力。

    而且那些主力部队,是被权臣故意调去边疆的。前代雄主南征北战,在军队里有大量死忠,只有把精锐部队调去边疆,权臣才敢动手控制年轻国王。

    “陛下,快回城!”心腹亲卫大喊。

    阿赤瑜推开亲卫,举起权杖说:“还没有拜,我们人多。敌军追杀出来,阵型已经乱了,快让骑兵从两翼冲锋!”

    骑兵是冲不起来,国王本阵大乱,两翼骑兵无法得到军令。负责带队的骑兵将领,被火枪打退好几拨,已经渐渐失去战心,此时竟然直接选择逃跑,想要绕去另一边进城躲避。

    阿赤瑜气得双目通红,他不甘心啊!

    这场仗根本就不该打,只需要据城而守,主力部队一旦回来,怎么可能会输掉?

    侍卫们强行把国王带走,跟溃兵一起来到城下,守城官兵却死活不肯打开城门。

    负责守城的,全是权臣心腹,他们目睹了权臣被杀,害怕国王回来给他们算账。而且,国王大败而归,王城很可能守不住,还不如让国王死在城外,投靠这些从中国杀来的侵略军。

    换一个主子而已,这在印度次大陆司空见惯,千百年来不知已经上演了多少回。

    所有城门紧闭,别说国王进不去,就连那些溃逃的骑兵,绕到王城的另一面,都被守城官兵无情拒绝。

    骑兵将领们聚到一起,开始商量出路:

    “萨达施瓦死了,国王大败。我们没法进城,怎么办?”

    “去北方吧,那里还有数万大军正赶来,说不定可以抢回王城。”

    “没用的,这些中国人枪炮厉害,比红毛鬼都更厉害。”

    “我看不如投降,他们终究是外来者,需要我们来统治国家。我们可以效忠新王,这些外来者一定高兴,会赐给我们更大的权势、更多的土地!”

    “对,效忠新王,最好把国王杀了!”

    “……”

    数千骑兵顿时又跑回来,在宁搏涛惊讶的眼神当中,不断砍杀沿途溃兵,直接冲向城外的国王。

    宁搏涛难以置信,感慨道:“真是一群乱臣贼子啊!”

    身边亲卫纷纷逃跑,国王阿赤瑜大怒:“你们……”

    一刀砍下,国王丧命。

    眼见骑兵杀了国王,跑去给新主人邀功,城内守军终于慌了。

    一个守城将领大喊:“开城,开城,快把王城献给新主!”

    国王死了,城门开了,宁搏涛傻了。

    这尼玛,全员二五仔啊。

    宁搏涛进城之前下令,不得私自烧杀抢掠。没想到的是,那些投降的敌军,以及趁机涌进城的溃兵,居然对着自己的国民开刀,宁搏涛只能指挥大明士卒不断弹压。

    侵略者,瞬间变成保护者,想想都他娘的扯淡。

    国王虽然死了,王室成员却多,还有一些国王的支持者。他们全都被二五仔抓来,送到新主人面前邀功,以图获得更大的权势地位。

    宁搏涛带兵踏进王宫,让所有投诚的将领,押着王室成员过来领赏。

    这些二五仔兴奋莫名,齐刷刷跪拜一地,旁边就是瑟瑟发抖的王室成员。

    宁搏涛笑容满面:“很好,都站起来排好,我会给你们应得的奖赏。”

    印度带路党立即翻译,二五仔们眉开眼笑,乖乖的排成好几排。

    宁搏涛说:“动手吧。”

    五百火铳兵举起火枪,对准这些二五仔,在万般不解的眼神中,二五仔们全都被打成了筛子。

    当然是给国王报仇啊,再扶持一个新国王,否则怎么劝降即将归来的主力部队,怎么统治这么大的一个国家?

    “哪个是国王的弟弟?”宁搏涛问。

    带路党立即指着三个小孩说:“都是国王的弟弟,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一个三岁。”

    宁搏涛走到三岁小孩的身边,温柔抚摸其头顶:“你便是新国王了。”

    接着,他又指着一个美貌少女问:“这又是谁?”

    带路党说道:“是国王的妹妹。”

    宁搏涛笑道:“送去献给陛下,这次怎么也该封个伯爵。”

    (上一章有错误,贱民没有转世的权利,那就赋予他们转世的权利。)

553【商人和贱民】

    提鲁马拉·德瓦·拉亚,这是三岁新国王的名字。

    德瓦,是开国君主的姓氏,即前文所说的印度教落难王子。拉亚,是篡位权臣的姓氏,因为此人娶了公主,在本姓之前加“德瓦”,由此取得国家的合法继承权。

    这个王朝,开创至今仅四十年,还是靠篡位得来的,就可以理解为啥全员二五仔了。

    二五仔们吃了排枪,接着便轮到国王支持者。

    这些支持者,已经被权臣杀了一批。宁搏涛又挑选其中影响力大的,举族再灭掉一批,家族男性全部杀死,家族女性分配给大明士卒。

    王城拥有五十多万人口,必须依靠旧有体系治理,否则连语言都不通。

    活下来的国王支持者,纷纷升官,管理民政。

    投降的数千骑兵,升官的升官,赐田的赐田,但全部转为步兵。他们的战马,被强行移交给大明士卒,宁搏涛打算自己训练骑兵部队。

    此时,大明水师已经占领三分之二国土,但没有选择再继续北伐。

    因为雨季就快来了。

    宁搏涛派出使者,以新国王的名义,勒令勤王主力部队立即投降。

    数万精锐大军,在半路上接到消息,瞬间变得不知所措。将领们向使者打听消息,有的得知自己家族都被灭了,立即嚷嚷着誓死不降。有的听说自己族人做了大官,催促着赶紧回去升官发财。

    这支大军的统帅那维萨,正好是被灭族的一员。

    他招来将领们商量计划,突然刀斧手齐出,将投降派全部杀光。但是,这货又不敢回去,一回王城大军必然失控,就算把首都抢回来,他孤家寡人一个,也会被其他家族夺权。

    于是,原路返回,誓师北伐。

    北边的巴赫曼尼苏丹国,被上代雄主生生打成属国。后来干脆把国号取消,更名为戈尔孔达国,强行宗教信仰自由,国王不得再自称苏丹。

    那位雄主一死,北边的国王再称苏丹,于是尽起大军前往征讨。

    精锐大军一走,权臣就开始争权,最后闹得这般模样。

    走投无路之下,大军统帅那维萨,带着部队一路劫掠,沿途又裹挟数万平民,杀入再称苏丹的戈尔孔达国。双方激战两月,戈尔孔达国宣告覆灭,这位统帅居然自己做了国王,并带着部队皈依绿教成为苏丹。

    宁搏涛也没工夫管北边的事情,他正在犒赏大军!

    隶属于天竺棉会的一万二千士卒,在王城附近的盆地平原获得土地,并且分配一个白人女性做老婆。白人女性不够怎么办?杀一批高种姓便是,不但女人有了,还能弄到许多土地。

    三千大明水师,也都应该获得土地,但他们的家室在南洋,等雨季过后就要回去,因此土地全部折现为金银。

    到时候,只剩天竺棉会的一万两千部队,明显是有些不够武力统治的。

    那就转化贱民!

    三万多随军贱民,被拉到城外集合,全都黑乎乎的如同非洲兄弟。

    宁搏涛骑马游走在这些贱民之间,身后跟着几个带路党。他说一句,带路党就翻译一句:“我得到了毗湿奴的眷顾,是来解放你们的,你们今后将拥有转世的权利。我会给你们每个人都赏赐土地,并让你们得到种姓。现在,所有军官都站出来!”

    三百多个贱民军官,快步跑到前方。

    宁搏涛抽出绣春刀,指着天空说:“今天,我以毗湿奴之名,赐予你们姓氏。从今往后,你们都姓‘宁’,可以做军官,当为吠舍种!”

    纯粹瞎搞,生造印度姓氏。

    印度四大种姓,可简述如下——

    婆罗门,白人贵族,可学习、传授《吠陀经》,主持祭祀,可布施,可接受布施,主要掌管宗教事务。

    刹帝利,白人贵族,可学习《吠陀经》,可祭祀,可布施,主要掌管世俗权力。

    吠舍,白人平民,可学习《吠陀经》,可祭祀,可布施,主要从事商业、农业、工业、畜牧业。

    首陀罗,有色平民,主要从事服务业、手工业、农牧业(很少)。

    贱民,没有种姓,不可接触者。

    另外,首陀罗阶层,可细分为上千个种姓,以所从事的工作进行区别。比如鞋匠,他的姓氏里就有鞋匠之意,如果不出意外,世世代代皆为鞋匠,鞋匠严格来说也是一个小种姓。

    它有些类似于大明的户籍制度,每一个种姓阶层,都把工作分配得死死的。除了贱民,所有人都是种姓制的维护者,生怕种姓制度崩坏,同阶层或低阶层会抢他们的工作。

    原则上,高种姓如果贫困,可以从事低种姓工作,但必将经历社会性死亡。

    低种姓不论如何富裕,都不得从事高种姓工作。若有违反,国王剥夺其财产,并立即予以放逐。同时,国王有权抬升某人种姓,但种姓抬升只存在于白人内部。

    宁搏涛给这些贱民抬种姓,首先必须赐姓,然后必须给予工作,否则等于啥都没干。

    别说贱民,就算是首陀罗,都不允许做军官,没有既定的姓氏赐予,宁搏涛干脆把这些贱民军官赐姓为“宁”。

    从今往后,低种姓或贱民只有姓宁,才能越过肤色障碍成为军官。

    宁搏涛又对贱民士兵说:“我以毗湿奴之名,赐予你们姓氏。从今往后,你们都姓‘涛’,可以做士兵,当为首陀罗种!”

    三万多贱民跪地叩拜,他们终于有姓氏了,以前是不配有姓的。

    宁搏涛说道:“你们只能跟着我打仗,一旦我离开这里,你们是被四大种姓所不容的,你们将重新变为贱民!现在,向我效忠吧。”

    三万多贱民再次跪拜,用各种语言宣誓效忠。

    这些都是最真诚的誓言,他们必须一条路走到黑。一旦大明官兵被赶走,他们不但会失去土地,失去工作,甚至会失去姓氏。

    宁搏涛又把十多个带路党叫来,这些家伙全是吠舍阶层的商人。

    宁搏涛手持绣春刀指天:“我以毗湿奴之名,赐予你们姓氏。从今往后,你们都姓‘追随者’,可以做大臣和收税官,当为刹帝利种!”

    这些家伙,都是东南部沿海商人,他们拥有足够的金钱,却世世代代皆为白人平民。想成为贵族,比中五百万大奖还难。

    白人平民商人,才是宁搏涛的统治核心。把他们升级为刹帝利,让他们拥有做官的权利,这些带路党将成为最忠实的狗腿子。权力是会让人上瘾的,他们做官之后,宁死也不会放弃,并且彻底不容于其他高种姓。

    十多个白人平民商人,从吠舍一跃成为刹帝利,宁搏涛的屠杀再次展开,而且是贵族们主动送上脑袋。

    屠杀的起因,是三万多贱民抬种姓,消息传开激起所有人的不满。

    一些家伙趁机串联,目的不是把宁搏涛赶走,而是逼迫宁搏涛取消贱民的种姓。

    宁搏涛趁机举起屠刀,把国王的支持者全部杀光,册封那些死忠商人为贵族大臣。接着又就地挑选白人平民富商,一下子把上百个商人抬为刹帝利,全都赐姓“追随者”,然后扔去地方做民政官。

    不服者,皆杀之!

    拥有绝对武力,就能打破种姓束缚。比如历史上,有个叫喜穆的吠舍军官(还是印度教首领),起兵反叛打败莫卧儿王朝,当国王之后自己给自己抬种姓,还自称“超日王”。

    贱民也是想过正常日子的,两百年前,印度次大陆几乎全盘绿化,就是因为大量贱民纷纷加入绿教,以摆脱以往那种不能做人的生活。

    宁搏涛占领的地方,是如今印度仅剩的印度教国家,早已被绿教国家团团包围。

    杀死贵族,商人为官,贱民为兵,宁搏涛暂时把地盘控制。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叛乱,地方小贵族不服商人官员。第一批派出去的商人官员,被地方小贵族杀了一大半。

    留一千大明士卒、三万贱民士兵,镇守在王城。

    其余一万四千大明士卒,分散成十四股,由第二批商人官员带着,前往各地镇压小贵族叛乱。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叛乱贵族男性皆杀,女性留着给移民做老婆,顺便抢走他们的财产和土地!

    看似局势很严重,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印度教社会的主要人口,是从事手工业、服务业的首陀罗。而宁搏涛抬升的种姓,只抢官员和士兵的工作,连掌管宗教的婆罗门都没有侵犯。

    只要你别抢这些人的工作,手里又拿着屠刀,随便怎么抬种姓都可以。

    拉拢一小撮,打击一小撮,无视大部分人,那大部分人只会选择隔岸观火。

    这种套路,是大明水师多年总结出来的。他们以前出兵的锡兰岛、占城国等地区,也都是以印度教为主,太清楚这些印度教徒的想法了。

    也只有远道而来的西方殖民者,才被五花八门的种姓所迷惑,不知道该朝哪些人下手。最后虽然弄清了,但也懒得再改,因为印度殖民地的管理体系已经建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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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