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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84【王策的屠城令】

    玳瑁城。

    一个大明海商匍匐叩拜:“请夫人发兵征讨麻里鲁,麻里鲁两千汉民必箪食壶浆以待!”

    宋灵儿笑问:“为何请我发兵?”

    那大明海商回答:“吕宋国主贪得无厌,商税一日重过一日。且视我等汉民为异类,严防死守,横加盘剥。诸国商贾,汉人最下,吕宋汉人皆有朝不保夕之感。”

    “我已知晓,且等待时日。”宋灵儿模棱两可说。

    为啥在吕宋,中国商人最受打压?

    因为许柴佬!

    许柴佬是福建晋江人,明初时已成为吕宋巨富。郑和下西洋,委任许柴佬为吕宋总督,总揽吕宋**政大权二十年!

    不仅如此,宋灵儿打下的玳瑁城,郑和也任命了一个冯嘉施兰总督。

    在苏门答腊岛,郑和又任命一个婆罗总督。直至明末,婆罗总督一直都在,其后代直接成为婆罗国王。

    郑和下西洋,绝非做生意那么简单,几乎是一路碾压打过去的。

    否则,吕宋国王怎会同意设置吕宋总督,还总揽国内军政大权二十年?

    可惜除了婆罗总督成功篡权,吕宋总督、冯嘉施兰总督全都不存在了。这种改变源于郑和不再下西洋,没了大明船队的武力干涉,本地土著当然要夺回大权,而且往往还伴随着血腥屠杀。

    从那以后,吕宋国王就忌惮汉人,生怕王权又被抢走,一直对中国商人刻意压制。

    宋灵儿把王渊叫来:“策儿,你率船队和一千精兵,把麻里鲁给打下来。”

    “是!”王策抱拳领命。

    麻里鲁,即后世菲律宾博利瑙,宋朝时还是一个独立小国,唐朝就有中国人来此做生意。

    此港跟玳瑁城紧挨着,距离不过二三百里而已。如果选择跟吕宋国暂时停火,那么麻里鲁就是玳瑁城的军事屏障,必须把这个港口给打下来,才行彻底控制林加延湾。

    王策当即率领武装商船,带一千火铳兵登陆麻里鲁港。

    不废吹灰之力,就把这个没有城墙的港口攻下,城里的两千汉民箪食壶浆相迎。

    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南方来了几艘商船。

    商人们呼号着跪在王策面前:“公子,请速速发兵马尼拉,再迟就来不及了!”

    王策问道:“发生何事?”

    一个商贾哭丧着脸:“得知公子和夫人占了玳瑁城,吕宋国主便下令尽屠汉人,马尼拉的汉人已经血流成河了!”

    “岂有此理!”王策大怒。

    王策亲率十二条武装商船南下,又派一艘回玳瑁城报信,把剩下的武装商船也带过去。

    在明初之时,吕宋国的真正地盘,其实只在马尼拉附近。当时信奉佛教和印度教,吕宋总督又带来妈祖信仰和儒家文化,许柴佬统治吕宋的二十年内,吕宋的汉化程度非常高,并且国力和地盘也飞速壮大。

    郑和不再下西洋之后,吕宋国王趁着许柴佬回乡养老,一举夺回军政大权,血腥镇压汉人势力。接着又改信绿教,现在整个马尼拉,遍地都是绿教徒,通过绿教来加强对国家的控制。

    王策不管沿途港口,两日之后便至马尼拉湾,与吕宋舰队在北海峡相遇。

    王策直接说:“直锋兄,海战我不懂,就由你来指挥。”

    “吕宋战船,皆土鸡瓦狗耳!”王锃笑道。

    王锃出身于徽州八大族的王家支脉,跟王渊的合伙人黄崇德是歙县老乡。这厮家境还算富裕,从小不喜欢读圣贤书,十多岁就跟着父亲做生意,后来贩卖私盐差点被抓,还把本钱全都折进去了。

    七年前,王锃跟同乡好友徐惟学,一起投靠王渊的船队当水手。

    这两人,一个作战勇猛,一个善用计谋,已然成为王渊船队的中层头领。他们共同统率十二条武装商船,各自可拿这些商船的半成干股,做海贸的同时总喜欢玩武装抢劫。

    王策就站在旁边,学习王锃指挥海战。

    王锃也不徇私,拿着千里镜解说战局:“公子,别看吕宋战船很多,一两百条涌过来挺吓人。但这都是些近海桨帆船,火炮数量少得可怜,只需放远了开炮,别被近身跳帮就稳操胜券。”

    十二艘武装商船,对阵一百多条桨帆船。

    王锃下令:“抢上风口开炮!”

    旗令发出,十二艘海船立即变向,拉开距离将炮口对准敌舰。

    吕宋国的两百多艘战舰,使用直帆外加划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过来。

    “轰轰轰轰!”

    数十门火炮打过去,瞬间击沉两艘吕宋帆船。对面船体狭小且脆,还没有密封舱技术,只要船舱挨上几炮,一旦进水就等着沉没吧。

    突然,南面又来八艘武装商船,帮着王锃一起夹击敌人。

    王策问道:“那边是谁的船?”

    王锃用千里镜一看,顿时笑道:“泉州许家,吕宋航线最大的海商,许家的武装商船也不少呢。”

    突然加入战场的许家战船,顿时打得吕宋国船队猝不及防,直接分出一半过去迎战。

    没打多久,又来九艘武装商船。

    王锃哈哈大笑:“林家、陈家也来了,吕宋国主这次犯了众怒。”

    由于王渊开海,且放松对火器的管控,只要别带上岸,海商们可以私造火器出海。于是乎,大量海商拥有私人武装力量,其中当然也包括跑吕宋航线的商人。

    王、许、林、陈四家的船队,加起来足有二十九艘战舰,瞬间压得一百多艘吕宋战船难以支撑。

    王锃对旗令手说:“杀回去,全部对准敌方旗舰开炮,咱们现在有友军压阵,不要害怕被接舷跳帮。”

    十二艘商船回身向东北斜掠,主动靠近吕宋舰队。

    吕宋舰队也安装有火炮,但数量少得可怜,零星打出犹如挠痒痒,而且挠得还不是很准。

    “轰轰轰!”

    接近到足够距离之后,全部对准吕宋旗舰开炮,一共三发炮弹准确命中目标。虽然没有立即击沉,却把敌方旗舰的桅杆打断。

    而王家的十二条武装商船,也被吕宋战船成功逼近。

    不怕,船舷高得很,火枪手排队等着,居高临下对准敌方水手开火。

    “砰砰砰砰!”

    不断响起排枪的声音,想要跳帮的吕宋水手,被打得趴在甲板上不敢站起来。

    另外三家海商的战船也围上来,从南、西两侧轰击吕宋舰队。

    吕宋旗舰的指挥官估计慌了,在桅杆折断的情况下,命令桨手划船退回马尼拉湾。旗舰一撤,被暴打的吕宋战船纷纷后撤,大明武装商船一边追赶,一边用船首的火炮射击。

    王家船队封锁北海峡,另外三家船队封锁南海峡,整个吕宋舰队都被堵在马尼拉湾。

    接下来没啥战术可言,就是疯狂开炮射击。

    吕宋船队的士气很低,指挥官率先登岸逃跑,其余战船也跟着靠岸弃船。

    王锃下令道:“别开炮了,这些桨帆船可以缴来跑短途近海,击沉了可都是咱们的损失。”他又转身对王策说,“公子,要不要我带人上岸帮忙?”

    王策摇头:“不用。”

    王策带着一千火铳兵上岸,许、林、陈三家的水手,也派水手上岸跟随。

    马尼拉同样没有城墙!

    王策还没下船,就听到城内有枪声,似乎正在激烈交战。

    “前队上刺刀!”

    一千王家的火铳兵,还有上千武装水手跟随,气势如虹的杀进马尼拉城。

    进城之后一问,王策才知城北在交战。

    却是吕宋国王下令屠杀汉人,一些商贾的武装力量,仓促迎战被击溃。活下来的,便保护着汉人平民,汇聚在城北靠河抵抗。

    一万多吕宋军队,围攻几百商人武装,打了好几天愣是没打下来。

    商人武装为了防止火攻,甚至把外围房屋给拆了。部分吕宋士兵也有火枪,但就是不经打,一遇伤亡便自动撤退。或许是觉得几百汉人负隅顽抗,没必要用人命去填,多围困几日,就算弹药没打完,也得活生生饿死在那儿。

    王策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进城之后,到处能看到打砸抢烧的痕迹,虽然汉人尸体早被拖走,但满地血迹却没有洗刷。

    听说汉人援军来了,数千吕宋士兵,被分过来慌忙迎敌。

    “举枪!”

    “砰砰砰!”

    一千线膛火枪兵,隔老远就是三连射,只带冷兵器和少量滑膛枪的吕宋士兵,数千人就这样被一击而散。

    许、陈、林三家跟来的武装水手,立即冲上去追杀敌人。

    八百多商人武装被解救出来,一个商贾痛声大哭:“杀光吕宋蛮子,老夫的妻儿全没了!”

    王策没有理会,在向导的带领下,率兵直冲吕宋王宫。

    吕宋国王见势不妙,收拾细软连忙逃跑,被堵在河边上无船过河,因为船只早被吕宋溃兵抢光了。

    王策召集城内商贾,问道:“被杀了多少汉人?”

    一个商贾回答:“城中汉人本有两万,如今只剩两三千,没逃走的全被杀了。吕宋蛮子杀人之后,似乎在城东焚尸,昨日夜里火光冲天。”

    王策立即前往城东河边,放眼望去尽是焦黑尸体。

    派人过去一数,能辨别形状的尸体便有六千多具,估计总共被屠杀了近万汉人,另有六七千汉人逃散于城外四野。

    王策看着眼前一具明显是孩子的尸体,沉声道:“派人去城外召集逃散汉民,俘虏来的吕宋士兵,全部杀了立威,一个都不要留。杀之前,审问出这些士兵的家属,也全部杀光。再审问城内平民,但凡参与抢劫杀害汉人的,举家杀光!”

    这个命令,跟屠城没有什么区别。

585【琰州】

    整个吕宋岛,最繁华的马尼拉城,因为王策一道命令而十室九空。

    玳瑁城的火枪兵调来1500人,马尼拉就有2500火枪兵,再有商人武装1000多人,将近4000的兵力足够统治城市。

    先是审问土著俘虏士兵,杀死士兵及家属近三万人,城内平民纷纷选择躲在家里。接着又对阿拉伯商人下手,因为这次对汉人的屠杀,背后就是阿拉伯商人在挑唆,否则吕宋国王怎敢动手?

    按照后世菲律宾的行政区划,此时最强大的当属苏禄苏丹国。

    此国由阿拉伯商人赛依德·艾布伯克尔建立,占据棉兰老岛、巴拉望岛和苏禄海周边所有小岛。在苏禄苏丹国的影响下,整个菲律宾群岛都迅速绿化,并且不断进攻异教势力。

    苏禄国强大到什么程度?

    历史上,葡萄牙经营东南亚数十年,被苏禄国挡住继续东扩的步伐。西班牙虽然灭了吕宋国及诸岛,却依旧没法将苏禄国给吃掉。清末,美国人将西班牙赶走,多次征讨同样无法占领苏禄国,最后美国选择跟苏禄国谈判,允许苏禄国民自治,但名义上属于美国殖民地。一战都结束了,美国经营菲律宾21年,还得继续往这些岛屿武装移民。

    这个时空,大明水师以新加坡、马来西亚为中心,朝周边地区不断进行武装殖民。势力范围大到一定程度,殖民统治成本飞快上升,需要耗费大量精力镇压土著起义。

    如此情况之下,已经没有余力攻打苏禄国,而苏禄国却暗中支持周边势力,隔三差五给大明水师找麻烦——主要原因,是大明水师卡死了向西的香料航道,苏禄国又以香料为主要贸易产品,双方的商业矛盾已经激化到战争程度。

    包括这次吕宋屠杀汉民,同样有苏禄国的影子。

    王策杀光马尼拉的阿拉伯商人,抢来的各种财货价值,竟超过三十万两白银。

    终于,最后开始对土著平民动手。

    首先让幸存的汉民,指认参与攻击他们的土著,抓来这些土著再继续审问。在严刑拷打之下,一个供出几个,一家供出几家,审案直接变成几何倍数学问题。

    如此执法半个月,徐惟学前来报告:“公子,土著平民暴动,已经被镇压了!”

    王策问道:“这些天杀了多少人?”

    徐惟学说:“从王室到士兵及家属,再到阿拉伯商人和平民,已杀了将近六万,还有两万多年轻女子被集中看押。这次镇压暴动,又杀了数千,城中异族平民只剩两三万了。”

    王策不由浑身一颤,强自镇定道:“幸存之人,令他们改汉人姓氏,放弃信仰绿教可活命。不从者,皆杀之!”

    “是。”徐惟学抱拳领命。

    历史上,西班牙也喜欢这样干,只几十年时间,就让天主教成为吕宋岛的主流信仰。

    王策又说:“召集城中商贾,我要宣布建国。”

    数日之后,许家、林家、陈家、李家、张家等海商代表,集体来到吕宋王宫面见王策。

    众人小心翼翼,态度恭敬不已,都被王策的冷血手段给吓坏了。

    王策见他们神色有异,便问道:“可是怨我杀伐过重?”

    “不敢。”众人连忙回答。

    其中一个李姓老者,咬牙切齿道:“杀得好,老夫四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有十多个孙辈,还有儿媳和女婿,有一半死于吕宋蛮子之手。公子还是太仁慈,照老夫看来,就该全都杀了换种!”

    陈家的代表则说:“全杀也不好,城内空了一大半,许多行当没人做,屎尿堆积臭不可闻,便是菜蔬都吃不上了。”

    这是实话,连续半个多月的杀戮,让整个马尼拉近乎停摆。

    周边的粮食、蔬菜、水果,无法再运到城中销售,商人们也不能进货出海贸易。这里差不多变成鬼城,别说街道,就连码头都没几个人。

    而且,吕宋国内的诸多特产,需要通过行政和商业系统,从辖地各处运送到马尼拉。但随着杀戮扩大化,政府彻底停摆,商运系统也遭破坏,短时间之内很难恢复。

    汉人商贾们虽然解气,可真不愿意再杀,人杀完了谁来做事?

    这么说吧,整个吕宋国内,已经没有像样的反抗力量。但王策却无法统治地方,必须通过政治、军事和移民手段,一步步恢复各地行政系统。这个时间至少在半年以上,恢复不力甚至要好几年。

    当月,王策宣布建国,国号依旧为“吕宋”,国都还是设在马尼拉。

    马尼拉来自他加禄语的音译,意为“靛蓝之地”,王策对此并不喜欢,下令征集新的国都名称。

    一个崇信佛教的商贾说:“人世间,有九山八海,是为须弥世界。四方有大洲,名为须弥四洲。南面之洲,名阎浮提,其地纵广七千由旬,北阔南狭。阎浮提之人,勇猛强记,能造业行,勤修梵行,佛出其土。马尼拉城,可更名阎浮城!”(阎浮提,就是南瞻部洲。)

    一个崇信道教的商贾说:“南岳长高山在南海中,赤帝所都。炎州亦在南海,地方二千里。不若改吕宋为炎州,改马尼拉为赤城,马尼拉以北大山为长高山。”

    王策感到很无语,国内取名都是儒士引经据典,到了海外只能用佛道传说做参考。

    干脆佛道两家都不得罪,一个说阎浮提,一个说炎州,那就取其谐音,改马尼拉为“琰州”吧。

    “琰圭……诸侯有为不义,使者征之,执以为瑞节也。”——《周礼·考工记·玉人·郑玄注》。

    琰是一种玉做的锐器,是征讨不义的信符。

    以“琰州城”为国都,征讨不义之国,奠定此国勇武正统之基。

    国号暂时不能改,还得叫吕宋,免得刺激了大明君臣。

    王策建国大典搞得非常寒碜,因为他杀戮过重,城里也没剩多少人了,还得时刻防备幸存者暴乱。

    建国之后,立即出兵巴佬酉,即后世菲律宾巴拉延,将吕宋国最后一座港口城市攻下,并用武装商船掌控巴拉延湾。

    至于吕宋岛南边延伸出去的三个半岛,并不属于吕宋国,而是三个独立小国。此三国结为同盟,并称“三屿”,又称“三岛”,被大明称作“三屿国”。三国的联合国力,并不在吕宋国之下,并且特产黄金!

    而整个吕宋岛中东部地区,皆属化外之地,那里是猎头族的地盘。

    王策在控制巴拉延湾之后,就不打算再出兵,否则就是跟别的国家宣战。他至少要花费两年时间,不断移民消化现有地盘,巩固自己在吕宋岛的统治。

    移民不缺钱,只在马尼拉城,抢到的财货就价值几百万两银子。

    少部分来自平民和阿拉伯商人,大部分来自吕宋王宫,王宫里面有大量黄金器物,毕竟吕宋国盛产黄金。

    这么说吧,葡萄牙人攻占马六甲王宫,葡印总督就搜刮到几十吨黄金,结果运回去的路上全部沉没海底。跟马六甲的富庶相比,吕宋国王还是显得太穷啊。

586【文艺复兴】

    陕西,周至县。

    华庆班名震一方,未来将延续五百年,是秦腔艺术发展的重要力量。

    弘治十五年状元康海,弘治九年庶吉士王九思,正是华庆班的主要创始人,康海更是被誉为“秦腔鼻祖”。

    如今,两人在欣赏王九思创作的杂剧《沽酒游春》。

    看到第三折,康海便皱眉不语。

    王九思笑问:“对山兄,此剧如何?”

    康海无奈道:“何必如此。”

    《沽酒游春》就是一部政治牢骚剧,王九思在创作杂剧的时候,把李东阳比作奸相李林甫,把康海比作杜甫,把自己比作岑参。

    只因,他们两个是被李东阳罢官的。

    康海和王九思,都是大太监刘瑾的同乡。王九思真的跟刘瑾有来往,但没有作恶。而康海,则是为了救李梦阳,请刘瑾释放自己的好友。

    刘瑾倒台之后,两人都被打为阉党。

    王九思捋胡子笑道:“此杂剧,吾数易其稿,自认编得精妙动情。自八虎以来,朝廷皆为奸相把持,他们做得,我就写不得?却说那贵州王二,也是奸相李东阳所提拔,只知撺掇昏君穷兵黩武,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

    “慎言!”康海连忙打断。

    王九思傲然自得:“怕甚?大丈夫在世,当仗义执言,便遭宵小陷害,也不过碗大个疤。”

    康海懒得理这家伙,对戏班主喊道:“换一折!”

    一个状元,一个庶吉士,此刻都没啥正形。

    康海更是盘腿坐在交椅上,像个闲汉般喝酒吃花生米。花生已经传到陕西,但耕种面积不大,价钱论斤比食盐贵得多。

    突然,几个官差进来,问道:“对山先生、渼陂先生可在?”

    王九思听到京城口音,顿时吓得变色,以为自己平日多怨怼之言,被京中权贵知道了派人来捉拿。

    康海却面不改色,继续吃着花生米说:“我便是康对山。”

    带头的官差走过来,奉上一份文书、一本文集:“请对山先生回京复职!”

    康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九思却惊得蹦起来,问道:“我是王九思,可有我的复职文书?”

    “有。”官差又拿出一份文书、一本文集。

    王九思仔细查看文书,虽然没让他官复原职,却让他重新做了翰林官。再看那本文集,名叫《复古集》,收录了他十多篇诗词散文,作序之人竟然是当朝权臣王渊。

    王九思喜不自禁,直接掏出银元,散给几个官差做报喜钱:“有劳诸位送信。”

    “恭喜王翰林。”官差们同样高兴。

    王九思认真阅读王渊给《复古集》作的序,突然感慨道:“若虚公真乃贤相也,我这罢官二十年的乡野鄙夫,居然也被召回翰林院做官。若虚公他日为首辅,大明天下必然野无遗贤!”

    康海实在忍不住,嘀咕一句:“你刚才还说,贵州王二穷兵黩武,置百姓……”

    “对山兄,慎言!”王九思惊骇打断。

    康海也给官差们一些铜钱,慢条斯理把花生米吃完,端着酒壶说:“王若虚欲革天下弊政,吾当助其一臂之力也!”

    两人结伴赴京,很快办理好手续,都做了翰林院侍讲学士。

    他们被请去东阁办公,到了那里才发现,竟有十多个被重新启用的复古派文人。

    两个月前,杨廷和开始辞职,皇帝不允。

    一个月前,杨廷和再次辞职,皇帝不允。

    这个月估计就能辞掉了,三请三辞嘛。

    翰林学士兼掌制敕房汪俊,被王渊推举为东阁大学士,成为阁臣。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被王渊推举为翰林学士兼掌制敕房。

    如此职务调动,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两年前,王廷相和郑自璧逼得播州杨氏作乱,又以奇快的速度平息土司叛乱。在此之前,王渊和王廷相毫无交集,怎会突然提拔王廷相掌控翰林院和制敕房?

    直至王渊起复十多个复古派文人,文武百官才恍然大悟,原来王二郎是要重用复古派啊!

    弘治皇帝别的不说,对文官是真宽容仁慈,于是弘治朝出现了新思潮萌芽。

    经学方面,新心学、新气学、新理学开始发端。文学方面,复古派异军突起,不断对馆阁派发起冲锋。

    馆阁体不仅是一种书法体裁,更是一种文学派别,霸占着大明文坛的话语权。

    而李东阳,就是馆阁派最后一位大成者,也是复古派的引路向导,属于大明文坛承上启下的人物。

    馆阁派文学的规矩很多,严重束缚文学创作。

    这么说吧,在前七子李梦阳之前,悼念亡妻的诗词不可写情,只能赞美妻子恪守妇道、贤良淑德。是从李梦阳开始,大明士大夫悼念亡妻,终于可以写夫妻之情了。(注:别看混了,李梦阳和李东阳不是同一人。)

    杨慎也是复古派,是复古派当中的六朝初唐派。

    李梦阳、康海、王九思等人,则是复古派当中的盛唐派。其散文以先秦两汉为师,古体诗学习汉魏,近体诗学习盛唐。这一派不但有文学主张,还有政治主张,那就是扫清天下弊政,让大明重现汉唐盛世。

    当然,王九思属于盛唐派异类。他跟康海是同乡好友,于是跟盛唐派文人交情好,文学主张因此受到影响,但这家伙没有丝毫的政治主张。

    新理学、新气学、新心学、物理学,还有文学复古派,以及唐伯虎等人的绘画创新,这些加起来就是大明的文艺复兴运动!

    王渊想要搞改革,首先就是文化思想改革,而非单纯的清丈田亩、改革赋税。

    新思想,新文学,才能带来新气象,否则终究是死气沉沉。

    王九思这种人也可以用,而且大有用处,因为他会写诗搞宣传,而且让他写啥就写啥。

    包括前端时间,因为嗜酒被罢官的南京户部尚书边贡。这人年轻时力言改革,梦想重铸汉唐盛世,十多年闲官坐下来,同样变得阿谀奉承。朱厚照南巡时,文人大多写诗嘲讽,边贡却写了好几首赞美诗,可惜这个马屁没被朱厚照感知到察觉。

    被调回京城,执掌翰林院和制敕房的王廷相,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拜访王渊。

    这位老先生,面对小年轻,恭恭敬敬行礼道:“多谢王相提携。”

    王渊笑问:“俊川先生,吾乃何猫?”

    王廷相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辟猫也!”

    “哈哈哈哈!”王渊也跟着大笑。

    明代的早期复古派文人,要么重诗词,要么重散曲,散文写得好的还真没几个。

    而王廷相,就是一个散文高手,他写过一篇《狮猫述》,大致内容如下:

    有一种猫形同狮子,叫做狮猫(波斯猫和狸猫的杂交),我家里曾经养过几只,调皮又可爱,聪明得很,女儿特别喜欢。

    搬新家,老鼠成灾,于是把狮猫捉来。刚开始,老鼠听到猫叫,吓得不敢出来。后来老鼠试探,发现猫躺着不动,得知这些猫都是样子货,集体出来把一群狮猫给轰走了。重新买土猫才将鼠患清除。

    猫有三品,辟、疾、食。

    一等猫威武霸气,叫声就把老鼠吓到,目光就能让老鼠不敢动。此曰:辟。

    二等猫身手敏捷,每次都能捕到老鼠。此曰:疾。

    三等猫贪吃贪睡,纯粹是吃货。此曰:食。

    有狮猫,就有狮臣。

    当官的跟猫一样分三等,狮臣属于最下等,长得好看,貌似聪明,叫声也悦耳,以为他们牛逼得很,结果却只知道吃和睡,待遇不好还闹脾气,还要偷主人的东西吃。

    这篇文章也被王渊收入《复古集》,并亲自评为散文第一。

    在文学复古运动以前,大明的士大夫,不准写这样的文章,只能阐述道德大义。如此,就知道复古运动有多重要了,王渊要当文学、思想复古运动的领头人。

    思想方面,不独推心学,新气学和新理学,只要说得有道理,依旧被王渊推崇。

    百花齐放才是春,盛世就应该这样开放包容。

587【复古文会】

    京城东郊,有一个玄明宫,规模比豹房建筑群更大。

    玄明宫是一座道庙,供奉玄天上帝,乃刘瑾怂恿朱厚照修建。

    几十万两银子的巨额花费且不提,此道庙霸占京郊良田数万亩。建成之后,又直接吞并隔壁的猫竹厂,获得五千多亩地做庙田。

    猫竹是一种竹子,可用来烧制竹炭,猫竹厂是为皇宫提供竹炭的场所之一。明中期渐渐废弃,陆续有百姓在此落户,为了取得这五千亩地,刘瑾拆毁百姓房屋1900多间,掘毁百姓坟墓2500多冢。

    仅玄明宫和猫竹厂两块地皮,就导致京郊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结果只养了一群吃闲饭的道士。

    刘瑾被凌迟处死之后,玄明宫迅速废弃,但无人敢拆毁,因为那是皇室宫庙。

    前阵子,杨廷和裁剪冗余、改革弊政,把玄明宫最后一批道士赶走,陆续安置失地百姓两万多人,还剩少数核心建筑没有拆掉。

    王渊发起的“复古文会”,便在玄明宫的废墟之中举行。

    故意的,因为玄明宫经常出现于复古派诗文,是他们抨击朝政的集火目标之一。王渊选在玄明宫搞文会,只这个举办地点,就能收服复古派文人之心!

    杨慎今天也受邀参加文会,他不仅是复古派中的六朝初唐派,还是新气学的代表人物之一。杨慎的新气学思想,主要受到罗钦顺影响,又提出自己的见解,明末王夫之的“太虚一实”学说就源自杨慎。

    “子衡兄,好久不见!”杨慎抱拳笑道。

    王廷相也笑着说:“王相举办复古文会,用修乃当世第一才子,今日当居客席首座也!”

    “不敢,不敢。”杨慎谦虚道。

    虽然王廷相跟杨廷和有些矛盾,但跟杨慎却是忘年交,两人的气学观点非常相似。

    杨慎交游非常广阔,他那些朋友,许多是他父亲的政敌。

    王廷相介绍道:“这是我在四川收的学生,杨名,杨实卿。”

    杨名上前拜见:“见过前辈。”

    杨慎笑道:“实卿之诗文大作,吾亦拜读过,实属难得。”

    杨名连忙说:“前辈谬赞了。”

    又有数人过来,王廷相说道:“东桥先生(顾璘)也来了!”

    顾璘就是嫌张居正年幼,故意让其落榜,又勉励他再考那位。此人之前做浙江右布政使,被王渊转升湖广左布政使,这次进京述职正好来参加文会。

    王阳明已经致仕回乡养老,顾璘动身之前,特地前去拜访,还帮王阳明给王渊带了一封书信。

    王阳明年轻时,也曾加入复古派,只不过觉得诗文乃小道,于是转而投身于经学研究。

    就在王廷相与顾璘叙旧的时候,顺天府尹郑善夫也来了。

    郑善夫属于物理学派弟子,主编了《正德新历》。除开天文学家的身份,郑善夫还是复古派文人,论反应社会现实,他可称为当世第一,被人赞誉为“小杜甫”。历史上的嘉靖大礼议,他跟双方都交情不错,对君子之间互相攻击感到心痛,结果搞得两边都不待见他。

    “君采(薛蕙)也来啦,快过来!”杨慎笑道。

    薛蕙十二岁就以诗闻名,受过王廷相提携,后来做了杨慎的门生。因劝谏朱厚照南巡,被打屁股罢官回家,如今在做太常寺右少卿。

    薛蕙先拜见杨慎,又对王廷相执弟子礼:“见过先生。”

    另一边,高叔嗣也在拜见康海、王九思,复古派分成好多个派别,各自都有小圈子、小团体。高叔嗣后来被某些人誉为“明代第一诗人”,其实他更擅长断案,他在代州为官时,接连破获一件“十年冤案”,一件涉及二十多条人命的疑案,在山西为官又破解冤案十二件,史书评价为“善断疑狱,人以为神”。

    就在一个月前,王渊擢升金罍为大理寺卿,召高叔嗣回京担任大理寺左少卿,命他们两人审理各种积年冤案。

    这项任命,标志着王渊从杨廷和手里接管大理寺。

    嗯,今天金罍也来了,金公子也是复古派文人。

    林林总总,参与文会之人,竟有一百多个,几年前中进士的唐顺之、罗洪先、陈束、皇甫兄弟等人也有受邀。

    王渊的关门弟子唐顺之,不仅独创一门数学分支,武艺兵法突飞猛进,经学文章力压诸生,其诗文也被誉为年轻士子第一人。

    王九思环视众人,以复古派老前辈的姿态,捋着胡子说:“今日人才济济,皆王相之功也。”

    玄明宫修得恢弘大气,供奉玄天上帝的主殿,更是只比皇帝早朝的奉天殿小一些。其他大殿早已倾塌,玄天正殿却维护得好,最后一批道士才搬出去几个月。

    一百多个复古派文人,全部被请进玄天正殿。

    仆役摆好几案,又拿来无数蒲团,众人盘坐蒲团之上饮酒吃果。

    王渊带着黄峨、王素,最后来到大殿主位,众才子纷纷起身相迎,呼着“王相”、“王阁老”等尊称。

    “诸君请坐,”王渊笑道,“今日,我把妻子也带来了。既要追慕汉唐盛世,首先就该有汉唐气度,女子如何不能作诗写文?谢道韫、蔡文姬,亦是诗中巾帼!拙荆驽钝,亦慕古之才女。”

    王九思第一个附和:“王相此言甚是,巾帼不输男子,复古派自也应当有才女。”

    王渊露出揶揄表情,让仆役散发黄峨的作品。

    黄峨自己也领到一本,翻开第一首就脸红了,低声啐道:“你这无赖,怎把这首曲也印了,还排在第一页。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哈哈哈哈!”王渊大笑。

    大殿里一百多个才子,看到那第一首作品,也是神色古怪想笑,却又碍于王渊面子不敢笑出来。

    却是王渊在辽南督理马政两年多,还把夏婵、香香、绮云唤去服侍,接连在外面生了两个庶出子。黄峨思念丈夫之余,又打翻了醋坛子,于是写下一首酸溜溜散曲,顺便埋怨朱厚照棒打鸳鸯,不该把王渊扔在辽南工作。

    词曲为《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俺也曾娇滴滴徘徊在兰麝房,俺也曾香馥馥绸缪在鲛绡帐,俺也曾颤巍巍擎他在手掌儿中,俺也曾意悬悬阁他在心窝儿上。谁承望,忽剌剌金弹打鸳鸯,支楞楞瑶琴别凤凰。我这里冷清清独守莺花寨,他那里笑吟吟相和鱼水乡。难当,小贱才假莺莺的娇模样;休忙,老虔婆恶狠狠地做一场!”

    在这首散曲当中,黄峨把夏婵、香香、绮云骂作小贱才,又发誓自己要当老虔婆好生报仇泄愤。

    如今,闺中密曲,竟然公之于众。

    黄峨虽然羞红着脸,却也沉稳大度,微笑说:“消遣之作,让诸君见笑了。”

    “岂敢,”王九思又抢着拍马屁,“夫人的文章,情真意切,实为佳品。我辈为何文学复古?自是不愿受道学文章束缚,文以载道,文以载情。有情方为好文章,夫人当为复古派又一员大将矣!”

    黄峨谦虚道:“渼陂先生过誉了。”

    众人虽然鄙视王九思阿谀奉承,但也无法反驳他的这番言论。因为他们连续翻阅多首诗词曲文,发现黄峨作的全是上乘佳品,比之复古派诸子也不遑多让,全都打心底佩服眼前这位才女。

    黄峨的这本作品集,迅速活跃了气氛,也拉近了王渊跟这些文人的距离。

    王渊说道:“诸君皆为文学大家,鄙人是远远不如的。今日召集文会,鄙人坐于主位,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王九思连忙说:“王相何必谦虚?王相一首《临江仙》,可谓文盖当世。如今刊印《三国志演义》,哪个书商敢不把王相的《临江仙》印在扉页?还有那‘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道尽我文学复古派之真义!”

    什么鬼?

    一些有心巴结的文人,顿时就急了。

    他们稍微有些抹不开面子,打算接下来慢慢奉承,谁知王九思一上来就火力全开,完全抢走了旁人拍马屁的机会。

    不能再等了,二十多个文人,纷纷称赞起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王相此诗亦上品也,直追肃愍公的《石灰吟》!”

    “王相的《临江仙》,便是放在宋词当中,亦有一席之地也!”

    “何止一席之地,当比宋词前三。”

    “我听说,王相立志匡扶社稷、改革天下弊政,因此才立誓不再写诗作词。若非如此,不知还会写出多少震古烁今之大作!”

    “……”

    (祝各位元旦快乐,新年行大运!)

588【改革亦为复古】

    一百多个复古派文人里面,有二十多个马屁精很正常。

    谁让王渊权倾朝野,还给他们升官或复官呢?前者是威,后者是恩,恩威并施,他们吹捧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王渊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翻开自己编的《复古集》,念诵何景明的诗作《玄明宫行》:“君不见,玄明宫中满荆棘……天下衣冠难即振,中原寇盗时复起。古来祸乱非偶然,国有威灵岂常恃。玄明之宫今已矣,京师土木何时止?南海犹催花石纲,西山又起金银寺……”

    何景明已死十年,位列复古七子第二位,王渊用此人之诗做开场白自有深意。

    眼见众人神色各异,王渊继续说道:“先帝在遗诏当中,已经自我检讨为政过失。新帝即位,杨阁老又力革弊政,便是这玄明宫也被拆毁,只剩两处大殿暂且保留,是我特意留下来,给诸位平时召开文会的。大复先生(何景明)若泉下有知,再问‘京师土木何时止’,我可以回答他已经止息。此杨阁老之功也。”

    “杨阁老真千古贤相!”王九思连忙附和,反正王渊说什么,他就跟着唱赞歌便是。

    马屁精心中愤恨,竟又被这厮抢先了,也纷纷称赞杨廷和。

    杨慎对此非常高兴,谁不愿自己父亲被赞颂?同时也对王渊更加信服。

    王渊又念七子之首李梦阳的《石将军战场歌》:“清风店南逢父老,告我已巳年间事。店北犹存古战场,遗镞尚带勤王字……呜呼,杨石齐名天下无,安得再生此辈西备胡?”

    这首诗写于刘瑾弄权时期,凭吊北京保卫战胜利后,明军追杀瓦剌的古战场。诗中把朱厚照称作中兴之主,其实藏有暗讽之意,质问边事松弛、军队败坏,再来个土木堡之变该咋办?

    王渊笑道:“在场诸君,若有空同先生(李梦阳)好友,来年吊祭先生时可说:边事已宁,胡马不敢度阴山,让他不要再忧恐土木堡再现了!”

    王九思立即赞叹:“此王相之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无耻之尤!”皇甫冲实在忍不住。

    王九思吹胡子道:“你这小辈,好生无礼,今日哪有你说话的份?”

    皇甫冲不留情面道:“老匹夫!”

    “好了。”王渊突然打断,不让二人继续争吵。

    皇甫冲属于吴中文人,跟唐伯虎、祝枝山是一挂的,属于江南四才子的晚辈。他跟三弟皇甫汸同年考中进士,二弟和四弟今后也会中进士,其中二弟和三弟还是双胞胎。

    皇甫冲虽是江南才子,脾气却暴躁得很。他喜欢写军事题材诗词,自己本身就善骑射,历史上留下《兵流》、《枕戈杂言》等军事著作。

    “王相请继续言之。”皇甫冲似乎非常崇拜王渊,王渊一发话,他立即抱拳致敬。

    王渊微笑道:“陛下贤明,边事又定,此盛世气象也。诸君意图复古,重现汉唐盛景,吾亦以此为志。来,且满饮一杯,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众人举杯共饮,气氛瞬间热烈。

    是啊,皇帝不再大兴土木,边疆也安宁下来,甚至恢复了河套故地,今后可不就是重现盛世吗?

    在场文人,哪个没有盛世梦想?想到今后天下太平、百姓富庶、文化昌明,一个个都乐得眉开眼笑。

    “好酒!”

    王渊猛地放下酒杯,笑道:“蒙元之时,腥臊遍地,汉家正统零落遗失,便是诗词经学也大不如前。太祖及开国诸公,振臂恢复中华河山,可文章教化难免受到胡人影响。如此,才有诸君之复古运动,于文学一道直追汉唐先秦。然否?”

    王九思欲言又止,这次终于没再抢着奉承。

    “是此道理。”资历最深的康海说道。

    杨慎及其门生也表示认同。

    武定侯郭勋纯属武将乱入,他诗词造诣不凡,听说王渊举办文会,自己主动跑来参加。此刻说道:“不如上疏陛下,拆了元世宗(忽必烈)庙,捣毁元世宗在帝王庙牌位!”

    忽必烈是受到朱元璋认可的,牌位供奉在历代帝王庙中,大明皇帝每年都要亲自祭祀。

    历史上,姚镆的儿子姚涞,第一个建议废除对忽必烈的祭祀。随着蒙古边患日渐加重,嘉靖皇帝终于忍不住,违背祖制把忽必烈从历代帝王庙中剔除。

    王渊微笑说:“不必如此,诸君既要重现盛世,自当有盛世的风度。吾赞成太祖之训,忽必烈有大功于社稷,蒙元亦为中华之王朝。”

    忽必烈之前叫蒙古国,包括金帐汗国等等在内,都跟中国没啥关系。

    忽必烈建立元朝,使用中华制度,这才是真正的中国朝代。大明江山承自元朝,元朝的疆域,从法理上皆为明土。便是漠北,也属于大明失地,拥有天然的宣称权力,脑子正常的怎么可能否认?

    把忽必烈从帝王庙剔除,对于大明而言,等于失去了对西藏、老挝、奴儿干都司等地的法统。今后若想吞并老挝,那就不叫收复故土,而叫做不义入侵。

    你说大明恢复的是宋朝江山,那东北地区算怎么回事?

    因此,成吉思汗的宫帐可烧,但忽必烈的牌位必须祭祀!

    朱元璋对此门儿清,所有的蒙古君主,他只供奉祭祀忽必烈。

    王渊继续说道:“不惟文学,便是经学,亦疏漏颇多,朱子之言被后人曲解矣。朱子当然是圣人,但不肖子孙,未能领悟圣人真义,这个必须慢慢加以纠正。因此,才有了新理学、新气学,我们完全可以追及秦汉,真正领会历代圣贤的微言大义!”

    王廷相大赞:“当如此也。”

    复古派文人,很多也是经学家。他们一边追求文学复古,一边修正程朱理学。

    心学在最开始,其实也是理学分支,王阳明死后多年才渐渐独立。王渊刚刚说的新理学,其实就包括了心学在内。

    王渊笑道:“我提议,经学复古,文学复古,诸君勠力同心,共创太平盛世!”

    “可也!”杨慎欣然赞许,内心多少有点小激动。

    王渊突然起身:“抬上来!”

    十多个仆役,抬来几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龟甲和兽骨。

    杨慎问道:“这是何物?”

    杨慎虽然对中医有所涉猎,但中药材的“龙骨”,还真不是甲骨文的甲骨,而是古代动物的化石。说古人把甲骨文当成中药,这纯属扯淡,也可能是动物化石难寻,庸医和奸商用甲骨充数。

    “河南所掘,甲骨有字。吾请金石大家辨认,竟可依稀认出一些,”王渊拿起一块甲骨,指着上面的图案说,“用修且看这一划一竖,像不像兵戈?吾猜此为上古之‘戈’字。还有这处图案,比‘田’字多出一横,会不会就是上古的‘田’字?还有这里,像是门扉,会不会是上古的‘门’字?”

    杨慎蹲在那里一阵探究,仿佛被大锤砸中脑门,脑子晕乎道:“这怕是仓颉所造古字!”

    众人大惊。

    特别是那些对金石有研究的,纷纷扑过来查看。

    古人虽然不研究甲骨文,却在宋代就开始研究钟鼎文。有一部分钟鼎文,跟甲骨文非常接近,甚至是一模一样。

    文征明这次抱病没有进京,却让长子文彭代其赴会。

    文彭虽然年轻,但从小受父亲熏陶,对金石之道颇有研究。他拿起甲骨随便一扫,瞬间认出好几个字,激动得双手颤抖:“这便是仓颉古字,这便是仓颉古字!”

    王渊哈哈大笑:“既然要复古,那就复古得彻底一些。翰林院当新设一馆,专门研究仓颉古字,咱们复古到三皇五帝之时!”

    杨慎问道:“我做馆长如何?”

    “可也。”王渊笑道。

    复古,就是托古创新,就是思想和文学改革。

    思想和文学可以改革,朝廷制度为何不可?复古运动,将为变法改革提供正统性,遇到反对的就说我在复古,我不是自己在瞎胡来。

    今天到场的许多文人,也可以帮着变法做宣传,特别是那些趋炎附势之辈!

    统一思想,再行改革,事半功倍。

    王渊欲创一本刊物,名字就叫《复古》,第一期征文主题为“战国变法”,让大家以此为内容写诗赋散文。

    别提到变法就是商鞅,战国七雄当中,只有楚国没搞郡县制,其余六国全都变法成了郡县制度。

    你说战国时礼乐崩坏,此后历代皆沿袭郡县制,包括大明也是如此。难道说,大明也礼乐崩坏吗?既然大明没有礼乐崩坏,那战国时期的变法就是正当的!

    王渊打算请礼学大家张璁,写一篇关于“礼”的文章,其核心便是礼乐因时而异,万世不变的只有礼乐之精神。

    你看,变法改革,也能扯到复古吧。

    不变法改革,哪来秦汉以来的大一统?

    不变法改革,哪来如今的郡县制?

    因此,变法是必须的,改革是正当的。一切阻拦改革之辈,都是奸诈宵小,都是只顾自己利益,不顾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另外,复古派的文学作品当中,有大量现实主义题材,都在描述老百姓生活有多么困苦。把这些诗词散文刊印传播,让脱离底层的官员看看,这国家还没有海晏河清呢,还有无数底层百姓等着救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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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9【漂亮的老虔婆】

    不论王渊知不知晓,又或者承不承认,他围绕改革所做的事情,跟历史上的张居正越来越相似。

    张居正改革之前,也得统一思想,即:恢复祖制!

    名正则言顺嘛,思想都不统一,改革连口号都没有,这如何增加凝聚力?如何让地方官知道中央精神?

    只不过,张居正的改革条件更成熟,因为当时大明已经烂到极点,再不改革就要走到王朝末路!所以从隆庆朝开始,徐阶、高拱等历任首辅,不管人品如何,不管是忠是奸,全都在高举改革大旗,改革已经成了政治正确。

    王渊面临的情况却不同,虽然朱厚照一通胡闹,却有海外金银输入、海关税收支撑、盐税改革成效、边疆形势稳定、杨廷和裁冗节流。

    这一通事情搞下来,许多官员发现不改也行,维持现状就能开创一代盛世。

    还有到了张居正时代,复古派的两拨运动**,以及心学的广泛传播,早已让思想文化摆脱束缚。甚至心学已发展为玄学,不但摆脱束缚,而且放飞自我,导致实学渐渐兴起。而王渊这时的复古派,只玩了一拨还失败了,心学也只是刚刚崛起,士大夫都还被套在理学枷锁当中。

    因此,王渊遭到的改革阻力,来自文化、思想、现实诸多领域,必然比张居正那时更难处理!

    首先要解放思想,强行推动复古派和新理学的发展。

    历史上,张居正在统一思想之后,改革第一步便是整顿吏治。推行《考成法》,以内阁控制六科,以六科督查六部,以六部督导地方,都察院全程辅助,这样才能保证政令通畅。

    王渊虽然是个历史小白,只知道张居正搞过“一条鞭法”。但他真正想推行改革时,同样面临吏治问题,不自觉的采取跟张居正一模一样的手段。

    这不是什么惊人巧合,而是困在大明体制之内,除非你另起炉灶,否则就只能这样来做。

    文会结束之后,王渊就回到家里写奏章——《请更官吏考成之法疏》,内容与张居正的《考成法》大同小异。

    唯一的区别,是王渊没有像张居正那样,让内阁彻底控制六科。六科依旧保持相对独立,可以依靠通政司,经由司礼监,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

    于是,六科就有意思了,归内阁和司礼监双重领导。

    这等于给皇帝留下足够权力空间,但又不会影响内阁政令,更没想过要直接架空皇帝。

    “老爷,吃些宵夜吧。”夏婵盈盈走入。

    王渊笑道:“怎是你来?阿眉还没消气?”

    夏婵笑着回答:“夫人说要做老虔婆呢,刚才故意跟妾身板着脸。”

    “宵夜放下吧。”王渊忍俊不禁。

    夏婵轻轻搁置托盘,绕到王渊身后给他捶背按肩,这按摩技术是越来越好,瞬间就让王渊消解大半乏意。

    王渊伏案继续写奏章。

    张居正那会儿,虽然思想已经解放,可解放得有些过头,乱七八糟啥学说都冒出来。加之又有心学大佬,反对部分改革内容,张居正一怒之下就把心学禁了,导致所有心学传人都站在改革对立面。张居正一死,心学门徒立即反扑,加速了人亡政息的过程。

    至于说张居正一天换一件新衣,收受黄金对联,对联内容还是跟皇帝平起平坐,这些都是反对派胡编乱造的。从他生前的私信当中,就可以知道张居正不收贿赂,还说收礼是“以肉驱蝇,蝇愈至。”

    说张居正坐32抬大轿回乡葬父,那简直就更是扯淡。

    葬父期间,张居正一天收到三封诏书,地方官要给他建“三诏亭”纪念。张居正连忙予以拒绝,而且忧惧惶恐,说如今已成“骑虎之势”,知道自己肯定没好下场,改革收到成效之后立即请辞。如此警觉明白之人,会傻到坐32抬大轿回家?

    无非是那些在改革中的利益受损者,无法从公事上扳倒张居正,只能从私德下手编各种小段子。万历皇帝本就因为无法亲政,心里对张居正愈发不满,听多了这些段子会怎么想?

    但是,张居正绝不清白,因为清白之人不能主导改革。

    万历时期的太监冯宝,跟正德时期的张永没啥两样。张居正为了获得司礼监支持,不但不阻止冯宝贪赃枉法,还在冯宝营建生圹(预建坟墓)时,亲自执笔给冯宝写墓志铭,把冯宝夸赞成清廉守法的有为太监。

    不要相信太监的人品,也不要相信皇室的人品。

    李太后那么贤明,还是因崇佛修一堆寺庙,几乎一年修一座庙,建造费用都在十万两以上(有时一座庙几十万两银子),而且还要占用大量役夫和土地。修到最后简直没完没了,逼得张居正只能出面阻拦,太后跟首辅的关系就这么有了裂痕。

    幸好,顾太后不信佛,王渊不怕有人修庙。

    写完奏章,王渊来到黄峨房里,却见妻子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嗑瓜子。

    向日葵,是前两年传入中国的,皇室种在花园当观赏物,也只有王渊家里用来炒瓜子。估计再过一年半载,瓜子就能风靡京城,毕竟王二郎家的新鲜物,一直都被京中权贵刻意模仿。

    黄峨依旧在看书嗑瓜子,都不抬头看一眼丈夫。

    王渊趴过去望着她,表情惊讶道:“哪来的老虔婆,竟生得如此美貌?”

    黄峨嘴角一翘,强忍着没笑出来,继续在那儿嗑瓜子读书。

    王渊坐在妻子旁边,一言不发剥瓜子,足足剥了几十颗瓜子仁,摊在手心问:“要吃不?”

    黄峨终究没忍住诱惑,凑过脑袋,张嘴往王渊手心一咬,把大堆瓜子仁吃进去,吧嗒吧嗒嚼得那个香啊。

    王渊惊道:“老虔婆一把年纪,牙口还好呢!”

    黄峨大怒,双掌挤着王渊的腮帮子:“不许再说我是老虔婆!”

    王渊打趣道:“那又是谁写的散曲,‘难当,小贱才假莺莺的娇模样;休忙,老虔婆恶狠狠地做一场!’”

    黄峨这两句散曲,大概意思是:受不了啦,这些小贱人惯会勾搭我老公。都等着,本夫人要做一回恶婆娘,把这些小贱人给好生收拾了!

    黄峨捂住王渊的嘴,羞红脸道:“不许再说。这种闺中之词,谁让你印出去给人看的?今后满京城都知道我是妒妇!”

    “哈哈哈哈,”王渊大笑,“谁敢说你是妒妇?大家只会赞你真性情,羡慕咱们夫妻情真意切呢。”

    黄峨刮了丈夫一眼,质问道:“那个侍女安娜又是怎么回事?”

    王渊说道:“海商送的,送完就跑了。”

    黄峨问道:“你什么时候收房?”

    王渊叫冤:“我没想过收房啊,随手派去实验室端茶倒水,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她了。”

    “我不信!”黄峨冷笑,“生得那般美貌,跟仙女下凡似的,你就不会动心?”

    王渊问道:“真那么漂亮?她当日蒙着面纱,我还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呢。”

    黄峨忙问:“真没见过?”

    王渊说道:“听你一说,我还真想见见了。”

    “不许!”黄峨化作猛兽,饿虎扑羊把男人压在身下。

    一番蹂躏之后,黄峨终于充饥饱腹,放开猎物喘气说:“我才懒得管你,免得又被传作妒妇。素儿跟公主的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王渊爬起来说道:“至少要等天子大婚之后。”

    朱载堻已经守孝三月,随时可以大婚,也必须尽快结婚。像朱厚照当年,也是在正德元年大婚,立皇后这事儿不能拖太久。

    新皇的婚礼还没开办,杨廷和终于辞职成功,临走时皇帝还给他“太傅”衔。

    大明朝廷,终于正式进入王渊时代。

590【掌控朝堂】

    华贵的马车队伍,渐渐驶出城门。

    皇帝行人带队,锦衣侍卫相从,护送杨廷和告老归乡。

    杨慎、杨惇兄弟俩,骑马跟在旁边,他们要把父亲送到城外水驿码头,那里还有大量官员等着送别呢。

    而在马车之内,除了杨廷和,还有王渊。

    王渊给足面子,不但让复古派文人,写诗作词夸耀杨廷和政绩,今天更是亲自礼送杨廷和还乡。

    杨廷和已经病得不轻,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问道:“令郎真的欲尚公主?”

    王渊说道:“不是谣言。”

    “何必呢?”杨廷和叹息道。

    王渊微笑:“先帝遗命如此,谁还能反对不成?”

    杨廷和说:“此事违制。”

    王渊说道:“但没有违反太祖、太宗之制。”

    杨廷和说:“若虚欲改革弊政,应当战战兢兢,怎能因此小事而坏大事?不但断送令郎前程,也给自身招来非议啊。”

    王渊笑道:“我让长子赴海外,又让次子尚公主,还不能表明心迹吗?陛下聪慧,必然明白。”

    “唉。”杨廷和一声叹息。

    朱元璋、朱棣当皇帝的时候,驸马多为权贵之子,而且可以拥有实权。

    文官集团渐渐壮大,驸马人选转向民间,不拘出身,长得帅就行。但实权却被剥夺,只能代天子祭祀,或者掌控宗人府之类。而且,还有一种潜规则,驸马的父亲若有官职,必须辞职以避嫌。

    按照这种潜规则,王素娶了公主,王渊必须辞官!

    朱厚照惯会破坏规矩,挑选驸马时自然懒得理会。而王渊也顺水推舟,让长子远赴海外,又让次子迎娶公主,明摆着不让儿子们当大官,以此来表明自己不会长期霸占朝堂,更不会让儿子也身居高位。

    驸马之父必须辞官?

    呵呵,老子要恢复祖制,太祖、太宗可没这种规定。

    王渊直接说道:“老先生回乡,希望能主动清丈杨家田亩,改革之时我不会对任何人徇私。便是太后的兄弟,也逃不过清丈令,如此方可震慑士绅豪右。”

    杨廷和笑道:“杨家世代书香,不至于隐瞒田亩。”

    “但愿吧。”王渊也不争辩。

    杨廷和的笑容有些尴尬,就在两年前,杨家被金罍狠狠参了一本。虽没有直接残害百姓,却借灾荒、兵事、徭役,不断低价兼并土地。杨家看上的良田,都不需要自己出面,自有地方官征召徭役,逼得田主卖地自保。而且,接受投献无数,瞒报巨额田赋!

    这事儿没有公开处理,却也传遍朝野上下,杨廷和被搞得灰头土脸,他很想把主持族务的杨廷仪亲手掐死。

    杨廷和当初丁忧三年,花费银两修桥铺路,在家乡攒下的美名,全被自己的兄弟给毁了!

    马车很快出城,数十位官员士子早已等候多时。

    却见马车停下,居然是王渊先露面,跟杨慎一起搀扶着杨廷和下车。

    人们纷纷赞叹,两代辅臣如此和谐,真乃社稷之幸也。

    河畔柳树遭了秧,送别官员攀折柳枝,这是严重违法行为,因为运河两岸的柳枝属于战略物资。

    好吧,就不要苛刻了,免得煞了风景,毕竟折柳送别乃风雅之事。

    王渊遥望官船离去,也不禁有些感慨。

    不论杨廷和有多少缺点,至少正德朝的政局,一直是他在支撑,功过是非很难评说。

    杨廷和飘然远走,官员们纷纷转向王渊,态度热情的请他带头回城:“王相请!”

    ……

    杨廷和离京了,蒋冕也离京了,朝堂局面再度大变。

    王渊越过武英殿、文华殿,被皇帝升授谨身殿大学士,直接摇身变成了首辅。全部官职为:右柱国(正一品勋阶),光禄大夫(从一品散阶),太子少保(正二品),礼部尚书(正二品虚职),谨身殿大学士(正五品,首辅),翰林院学士(正五品虚职)。

    内阁大臣:王渊、毛纪、王琼、汪俊、廖纪、王宪、汪鋐。

    翰林学士兼掌制敕房:王廷相

    吏部尚书:何瑭

    兵部尚书:李承勋

    户部尚书:严嵩

    礼部尚书:罗钦顺

    刑部尚书:颜颐寿

    工部尚书:赵璜

    左都御史:陈雍

    王渊一口气拉了好几个入阁,除了刑部尚书颜颐寿,其他关键部门的主官全换成自己人。

    就这权势,杨廷和一辈子都没做到。

    因为杨廷和头上始终有朱厚照,皇帝一直在六部掺沙子,或者江彬等权臣在掺沙子。而王渊头上是个小皇帝,又得顾太后信任,他做首辅的起点就是一手遮天。

    刑部尚书颜颐寿,是杨廷和留下的党羽,但这人做官还算不错,因此没有被王渊挪窝。

    但是,如果颜颐寿今后不配合,或者在关键时候留一手,王渊不介意送他去南京那边养老。

    陈雍算是熬出头了,他被王渊忽悠着在江西清田,得罪了一大堆清流中人。不但几次面临生命危险,还被贬职闲置数年,如今终于得掌都察院。

    谁都有可能背叛王渊,陈雍绝对不会。他得罪的人太多,只能跟着王渊走到黑,由他掌控都察院再合适不过。

    至于张璁,因为修筑铁路有功,这次晋升礼部右侍郎。

    夏言巡按顺天府有功,擢升都察院经历(连升两级),他的仕途正往大喷子发展。

    王渊掌控朝廷之后,还是没进行地方改革,一边让复古派文人造势,一边整顿朝廷吏治。

    在朱载堻大婚前几天,朝廷颁布《考成法》。

    从今往后,京官的工作内容,都会受到六科兼管。每过一段时间,各部门都要接受检查,哪个部门没按时完成工作,哪个部门工作做得很好,全都记录下来,作为该部门主官的政绩评判依据。部门主官也要记录下来,各自部门的下属官员工作情况。

    官员考成薄分为三本,由六科统计编撰,一本转交内阁,一本转交司礼监,一本转交都察院。

    今后,京官们别想再摸鱼,*****都将记录在册,官职升降以工作政绩为标准。

    六科权力大涨的同时,批驳之权被取消。也即,六科老老实实做秘书、审计、监督工作,不得再干扰内阁和六部事务,免得许多政令因六科而陷入扯皮。

    这也跟张居正的做法有很大不同,在张居正手里,六科变成“内阁锦衣卫”,借此收拢六部大权。

    而王渊不需如此,因为他的起点太高,一做首辅立即掌控六部。

    没了六科做锦衣卫,正常情况下,内阁无法一手遮天。即便王渊哪天远离朝堂,六部也不会被内阁彻底玩弄,就算继任首辅要反攻倒算,那也得看六部尚书同不同意。

    今后的首辅若想破坏改革成果,至少得同时掌控吏部、户部、刑部才行!

    突然颁布《考成法》,给京官戴上紧箍咒,怎么可能没人反对?

    王渊正等着呢,反对者当中的杨党,正好被借机清洗。

    王渊的手段没那么低级,不搞什么排除异己,一切按照规矩行事。

    杨党主导裁剪冗余,收回皇庄皇店,怎么可能不趁机渔利?而派去辅助的王党之人,手里掌握着大量黑材料!

    让刑部尚书颜颐寿负责调查,让这位杨党去审理杨党,弄翻多少人都跟王渊无关。如果颜颐寿敢徇私留情,那正好将其踢去南京,王渊可以顺势掌控刑部。如果颜颐寿秉公办理,绝对会被杨党视为叛徒,从此跟着王渊一条路走到黑。

    杨党被处理了一堆,那些不是杨党的反对者,自然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前途。

    这不就没人反对了吗?

    《考成法》由此顺利颁布推行,算是王渊送给天子大婚的礼物。

591【天子大婚】

    朱载堻的大婚,早在朱厚照死之前就开始了。

    当时,王渊作为礼部尚书,亲自定下大婚开销,不得超过三十万两银子!

    这个婚礼预算,虽不奢靡,但也不寒酸。

    首先要赐宅给准国丈,给未来的皇后,在京城弄一处娘家住所,房屋装修和招买仆役都得花钱。

    准国丈进京住下之后,逐步进行大婚六礼,每一礼都需要大笔开支。

    其中,纳采(下聘)开始小动,纳吉(卜婚)开始大动。到定下婚期之时,不但国丈府张灯结彩,就连隔壁邻居都喜气洋洋,因为此时已经下诏册立皇后。

    天子真正大婚那天,皇城内外,同庆同喜。

    满京城的红地毯、红绸缎、红灯笼,这些都需要朝廷出钱采办,甚至地方州府都要为之庆祝。天子大婚,仅织造费用,开销几万两银子实属正常,排场大的十多万两都能撒出去。

    之前由严嵩掌控礼部,婚礼也是他在张罗。

    这玩意儿谁都没经验,只能翻开相关典籍文件,主要模仿朱厚照的婚礼进行。然后严嵩就被吓到了,朱厚照结婚那次,献祭了一个礼部尚书。

    张升,成化五年状元,官职礼部尚书。《明史》记载,他因触怒刘瑾而罢官,堪称正直刚烈,其实是给皇帝办婚礼出了岔子!

    婚礼之前,诏选宫女,张升把“禁优隶卒家”,写成了“禁优吏卒家”。

    隶,特指皂吏。

    吏,包含文吏。

    张升一字之差,等于禁止文吏之女入宫,还把文吏与倡优并列而论。

    这顿时犯了众怒,京中各衙门的房吏书办,千余人上街鼓噪抗议。消息传到宫中,朱厚照哈哈大笑,觉得这事儿太可乐了。

    更扯淡的还在后面。

    朱厚照询问随侍太监,得知此人还是状元,顿时冷笑:“我朝居然有隶、吏不分的状元,真乃奇耻大辱。降旨,改‘吏部’为‘隶部’,看大头巾们怎么说。”

    朱厚照这道圣旨,不但把吏部尚书气炸,满朝文官都被踩了尾巴,遂纷纷上疏弹劾张升。

    状元出身的礼部尚书,因为写错一个字,就这么罢官回家永不再用,到了《明史》竟变成得罪阉宦而请辞。

    当时出的事情很多,更严重的是朱厚照年号,“正德”乃西夏小朝廷用过的。首辅刘健估计没读过《宋史》,其他官员也不好指摘,真追究起来可以直接罢相。

    因为翻阅资料发现这种事,严嵩在写相关文件时,每次都要检查好几遍,还让左右侍郎们查验,生怕自己又出现什么疏漏。

    好在,天子大婚之前,严嵩转为户部尚书,剩下的事儿交给罗钦顺处理。

    这日,黄峨也没闲着,而且颇为忙碌。

    黄峨作为首辅之妻,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提前好几天就去练习礼仪。大婚当天,黄峨很早就来到乾清门外,她要带领命妇护送皇后拜天地。

    因为今日穿着礼服,黄峨甫一亮相,立即成为全场焦点。

    女子的诰命品级,虽然跟着丈夫(或儿子)官职走,但两者不可能一直等同。

    杨廷和秉政二十年,以太傅之衔致仕,可他前后两任妻子,都没有被封为一品诰命。甚至在整个京城,如今只有黄峨和宋灵儿,才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只因王渊的功绩太多且太大,朱厚照又一直压着赏赐,只能靠封妻荫子来补偿。不但黄峨、宋灵儿是一品诰命,就连王渊几个妾室都有诰身,王渊的母亲也被封为一品太夫人。

    特别是黄峨此时的冠饰,仿佛在绽放万丈光芒。

    七翟冠!

    皇妃、亲王妃戴九翟冠,一品夫人五翟冠,二、三、四品诰命四翟冠,五品宜人只能戴三翟冠。

    黄峨、宋灵儿这两位一品夫人,特别获准可戴七翟冠,再继续受封就只能赐凤冠。凤冠霞帔本为皇后专属,偶尔赐予内命妇(宗室勋贵之妻),但也有极少情况赐予外命妇(文武官员之妻)。

    至于民间新娘子的凤冠霞帔,都只是翟冠霞帔的吉利说法,且霞帔的纹饰还分好多种。女子死后画像或陪葬品,也经常出现七翟冠,但那都是逾制的。新娘子或者死人违制,朝廷一般不会去管,除非政斗激烈到刨祖坟的程度。

    另外,明代一品夫人的礼服,并没有带莽纹,那是从清中期开始乱来的。

    前些日子,黄峨跟着其他命妇一起学习礼仪,穿着常服也没显出有太大不同。此刻七翟冠一出,数十位命妇齐刷刷行礼:“夫人万福!”

    黄峨微笑回礼:“诸位夫人妆安。”

    黄峨说完便站在那里,身后数十命妇乖乖排队,看向她的眼神全是羡慕嫉妒恨。

    这才三十多岁啊,不但受封一品诰命,而且还特别赏赐七翟冠。根本不用刻意装逼,也不用摆什么架子,只那七翟冠就压得命妇们不敢喘大气。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的礼舆和龙亭,被锦衣卫、太监抬进来。沿御道过大明门、端门、午门进紫禁城,又经太和门到乾清门,太监、宫女们加到欢迎。

    礼乐声中,礼部尚书罗钦顺,奉皇后金册、宝印,交给內官带去乾清宫后的交泰殿陈列。

    仪式完毕,黄峨率命妇过去,扶着皇后说:“娘娘请入内。”

    “多谢夫人。”皇后低声道。

    太监立即大喊:“起舆!”

    轿子是空的,皇后没有继续乘坐,而是被黄峨扶着往里走。

    前方有宫中女官引路,黄峨负责搀扶皇后,命妇、太监和宫女跟随,一起护送皇后去坤宁宫拜天地。

    一番折腾得够呛,黄峨终于完成任务,跟命妇们一起去吃酒赴宴,宴席之间全程被阿谀奉承。甚至有命妇,打听黄峨所生嫡子的婚配,年仅四岁的王铮都被盯上了。

    却说坤宁宫中,朱载堻终于看到皇后真容,那娇俏模样还算让他比较满意。

    把宫女太监都轰出去,朱载堻问道:“你叫张喜颜?”

    张皇后怯生生说:“回陛下,臣妾闺名正是张喜颜。祖父当年罹患面瘫,臣妾出生那日,祖父高兴得把面瘫都笑好了,遂取此名。”

    朱载堻笑道:“好名字,好彩头。”

    “多谢陛下褒奖。”张皇后说道。

    “不必拘束,”朱载堻说,“你我已是夫妻,可以随意一些。你可曾读过诗书?”

    张皇后道:“臣妾读过《女四书》。”

    “还有呢?”朱载堻又问。

    张皇后道:“读过一些唐诗宋词元曲。”

    朱载堻问:“你是军户出身,兵书呢?”

    张皇后道:“父亲让臣妾恪守妇道,未曾习过兵书。”

    朱载堻有些失望:“那你知道算学吗?”

    张皇后说:“知道有算学十经,也学过一些,但未曾深研。”

    朱载堻再次追问:“新算学、物理学呢?”

    张皇后摇头:“不知。”

    朱载堻继续问道:“你会些什么?”

    张皇后道:“妾身会女工、抚琴、围棋,书法也还算写得周正。”

    按照传统观念,这位皇后琴棋书画皆知,还懂得算术和女工,已经算得上大家闺秀了。

    可朱载堻却非常失望,因为参照目标太高,他依照生母的样子来评判皇后。

    顾太后会骑马、会舞剑,读过兵书,知晓阵法。为了迎合朱厚照,甚至学会了玩火枪,还对新算学和物理学有所涉猎。

    皇后哪比得了?

    也不算厌恶吧,就是没啥共同语言。

    随后几日,朱载堻又临幸了监生之女吕惠妃,以及商贾之女宋淑妃。

    论模样,吕惠妃长得最漂亮,但也最拘谨死板,相处起来比皇后还无聊。

    宋淑妃却大讨皇帝欢心,其父乃秀才出身,中途转而经商,家业不大不小。宋淑妃当然也不读兵书,甚至不会女工,诗词书法也不如皇后,但她谈吐大方,会逗皇帝开心,甚至跟在兄长身边,照书本做过一些物理小实验。

    半月之后,礼部议给国丈封伯,两位皇妃的父亲录锦衣卫千户。

    这属于正常待遇,国丈一般三五年后封侯,皇妃之父的官职也是渐渐提升。

    朱载堻对礼部尚书罗钦顺说:“淑妃之父,亦可封伯也。”

    罗钦顺明显一愣,拱手道:“陛下,此事还需再议。”

    满朝文武很快得知,皇帝似乎更宠爱淑妃,阁部重臣更是害怕搞出什么后宫之争。

592【打开天窗】

    豹房。

    朱厚照驾崩之后,王渊已大半年没来过这里,如今重游故地难免有些感慨。

    顾太后亲自给王渊沏茶,又让人端来瓜子:“这向日葵果然是好物事,不但可种在园中观赏,花籽还能炒制为食。也多亏先生妙思,否则这宫中还在暴殄天物。”

    王渊笑道:“太后谬赞了,臣也是贪口腹之欲,才弄出辣椒油、炒瓜子这些东西。”

    顾太后问道:“殷州最近可有传来新事物?”

    王渊说道:“有一种桃花木,虽然不适于建屋造房,但南洋已经有人用来做家具。改天,臣让人打造一尾桃花木琴,特来进献给太后。”

    顾太后问:“为何叫桃花木?”

    王渊解释:“将此树破开,树心为桃花色。”

    顾太后问:“颇为贵重吧?”

    王渊笑道:“也不算贵重,殷州那边很多,有时用来压船舱。”

    桃花心木自动传到东方,可橡胶树却还不见影子。因为那玩意儿原产亚马逊流域,大明和西班牙都没有开始殖民,反而是葡萄牙已经派出远征队。热带雨林很难殖民,葡萄牙至少还得花二十年,才能在巴西初步建立殖民体系。

    王渊和顾太后,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反而是小皇帝被晾在一边。

    故意的。

    朱载堻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母后,老师,你们怎还不训斥我?”

    顾太后反问:“为何要训斥?”

    朱载堻说:“我想给淑妃的父亲封伯。”

    顾太后笑道:“这又没违制,皇妃之父确实可以封伯。”

    朱载堻说:“可文臣皆反对此事,最近几日我收到许多劝谏奏章。”

    王渊问道:“文臣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朱载堻道:“他们劝谏说,皇帝不应偏宠,否则必生后宫之乱。”

    王渊说道:“人非圣贤,自有偏爱。”

    朱载堻喜道:“那我的做法没错?”

    王渊摇头:“陛下错了。可知错在哪里?”

    朱载堻就像以前上课一样,连忙坐直身体,问道:“请先生解惑。”

    王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起别的事情:

    “河套之役,臣代先皇出征,兵分五路而出。东路、西路、南路皆为偏师,而偏师也有主有次。东路三千骑,死死卡住土默特部,不让其救援蒙古副汗,且此路骑兵随时可以撤退。西路、南路偏师多步卒,如果蒙古副汗想个个击破,必然选择攻击这两路。”

    “但无所谓,一旦蒙古副汗这么做,那无非偏师变诱饵而已。便让他吃掉诱饵又如何?届时我军主力已经堵死北方,将蒙古人彻底困死在河套。”

    “而我军主力,从东南方出发。在此臣又分兵,一路号称三十万,缓慢行军引诱敌人;一路臣亲率精兵直取要地,彻底奠定胜局。”

    “此战,兵分五路,三路诱饵偏师,一路精锐偏师,一路真正主力。最后,西路军由诱饵变成尖刀,完全堵死阴山出口。东路偏师打出主力战果,彻底打残土默特部。而我军主力出其不意,首先攻克战略要地,逼得蒙古副汗被迫疲师决战。”

    “兵法就是这般,虚虚实实,可虚可实,虚实转换。”

    朱载堻有些懵逼,说道:“先生,我没听明白。”

    王渊详细解释道:“陛下宠爱淑妃,不该暴露太早,以致内外朝皆知陛下心意。做任何事都是如此,自身露底太早,往往就缺乏回旋余地。陛下只大婚数日,便欲册封淑妃之父为伯爵,与国丈平起平坐。这就好比两军大战,一方把作战意图直接讲明,大摇大摆往前冲,能讨得了好吗?陛下太过急躁了,缺乏为君者应有的城府。”

    朱载堻说:“父皇做事也是这样啊。”

    王渊笑道:“先皇自己都在遗诏里说了,他年轻时候颇为荒唐。先皇的城府,是在刘瑾死后才有的,人总是这样一步步成熟。但是,先皇已经足够荒唐,一时间也改不过来,那他干脆利用这种荒唐,逼着众臣被迫时时妥协。如今群臣怕的是什么?就怕陛下与先皇一样,因此陛下只说想封淑妃之父为伯爵,就有许多文臣站出来上疏劝谏。满朝大臣,早已被先皇弄得杯弓蛇影。”

    朱载堻顿时无语,原来是朱厚照留下的后遗症,他将面对一群神经过敏的臣子。

    王渊说道:“就算陛下独宠淑妃,也不该大婚之后数日,便立即表明自己的心意。一是露底实在太早,二是过于刺激群臣。其实,只要陛下稍待,等变法改革开始了,还有多少大臣会盯着后宫之事?”

    顾太后突然说:“皇儿,先生在给你讲课。”

    朱载堻拱手说:“多谢先生教诲。”

    王渊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为君者切忌急躁。先皇最是急躁,直至病重之后,才渐收急躁之心。陛下年龄尚幼,没耐性实属正常,臣也并非让陛下立即成为沉稳之君。但是,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慢慢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我晓得了。”朱载堻点头说。

    王渊继续说道:“为君者,为何做事要如打仗,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就拿这次来说,陛下过早表现出对淑妃的宠爱,内臣女官必然巴结淑妃,外臣商民必然巴结淑妃的家人。如此,就算淑妃不争宠,也会被迫形成后宫之争的局面。就算淑妃之父不贪赃枉法,巴结者也会推着他贪赃枉法。今后若有什么意外之事,群臣必然弹劾淑妃及其父,陛下岂不是害了淑妃的名声,变成后宫争宠、袒护家人的恶妃?”

    朱载堻心悦诚服:“确实如此。”

    王渊剥着瓜子说:“陛下就算宠爱淑妃,也不能过于冷落皇后。否则久必生变,除非,陛下也一直住在豹房。”

    “朕明白。”朱载堻表情严肃道。

    顾太后突然问:“听说灵儿妹妹,带着阿策去了南洋?”

    王渊点头道:“已经南下三月有余。”

    顾太后奇怪道:“策哥儿早有举人功名,为何不考进士,反去那蛮夷之地。”

    王渊突然站起,朝着小皇帝作揖:“陛下,臣令长子去南洋,又答应次子尚公主,无非是想表明心意而已。为了变法,王二欲做权臣。自古以来,权臣没有好下场,变法者也没有好下场……”

    朱载堻连忙说:“我并未猜忌先生。”

    “陛下请听臣说完,”王渊表情严肃道,“欲行变法改革之事,必做权臣方可为,有时甚至会触及陛下和太后。陛下今日不猜忌,有朝一日必然反感,此人之常情是也。所以,改革成功之后,臣会妥善安排朝堂,带着全家远走海外。如此可全君臣之义、师徒之情,亦可不废变法成果。”

    果然留着退路,先帝没有猜错啊。

    顾太后叹息一声:“二郎,你就算功成身退,也用不着远走海外。”

    朱载堻也说:“就是,我定不疑先生。”

    王渊坚决摇头:“陛下,太后,臣如此谋划,并非只想保全自身,还想保全变法成果。或许是数年,或许是十数年,以陛下之主见,必然容不得权臣掌朝。就算臣安然归乡,难免有宵小胡乱揣测圣意,变法受损者必然群起而攻之。到时候,臣或可颐养天年,改革却会毁于一旦。”

    朱载堻说道:“我会保住改革成果。”

    王渊摇头道:“想要保住改革成果,必须留用改革旧臣。臣就算是辞官归乡,但只要臣还在国内一日,都不可避免的会影响朝政。甚至那些改革旧臣,为了清除臣的影响力,也难免会主动破坏变法成果。只有臣远走海外,才能安陛下之心,才能安朝臣之心。”

    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让朱载堻感动不已,眼眶湿润道:“先生如此谋划,实在太委屈自己了。”

    王渊顿时笑道:“陛下,臣也有私心,自不会带着家人在海外过穷日子,不妨今日来个君臣约定。”

    朱载堻说:“先生请讲。”

    王渊说道:“陛下哪日迫不及待想秉政了,不妨赐臣九百九十九两黄金,臣到时候立即辞官远走。但是,臣要做海外国主,吕宋或天竺就不错,届时请陛下赐予国王金印。从今往后,王家永世为朱家的海外藩篱,若南洋或西域有侵大明之敌,王家必然誓死拱卫大明!”

    小皇帝和太后听得目瞪口呆,王渊的后路居然是在海外当国王。

    不过双方说开之后,反而一切都舒坦了。

    大明君臣,一向看不上海外小国,也不认为海外小国有什么威胁。这一点,从鸿胪寺官员,敢用剩饭招待番邦使节就能看出。

    别说阁部重臣,就连翰林院小官,都能在出使藩国的时候,对着臣属国王呼来喝去。

    王渊想在海外当国王,那就让他去呗,这样对彼此都好。

    朱载堻当即立誓:“先生若在海外建国,朕当赐予亲王金印。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顾太后心情舒畅道:“这就好了,王相且放手总揽朝政。”

    造反?

    没人会觉得王渊敢造反,因为大明没有权臣造反的土壤。便是到了明末,农民造反都有可能成功,兵头子造反也可能成功,文臣造反绝对会扑街!

593【宰相睡龙床】

    王渊的书房叫“挟策堂”,门口一副对联是请杨慎写的:“仲尼忧世接舆狂,藏谷虽殊竟两亡。”

    也不能说是对联,准确而言摘自苏轼的一首诗。

    《庄子》描写了一个故事,臧、谷两人同去放养,结果他们的羊全丢了。臧说自己当时在读书,谷说自己当时在赌博,读书高尚,赌博低俗,但结果是一样的。因此,“挟策读书”既有勤奋之意,也有好心办坏事的味道。

    王渊把书房命名为“挟策堂”,还特意写上苏轼的两句诗,无非勉励自己应当勤奋,同时告诫自己更当谨慎,不要把改革变法搞成残民暴政。

    家里孩童的蒙学,都由黄峨负责。

    这天,黄峨吩咐孩子们专心练字,自己跑去挟策堂翻阅典籍,查找历代有关“磁偏角”的记述。

    由于王渊对《梦溪笔谈》大加赞赏,这本书也成了物理学派的必读书目,很多内容被拿出来论证实验与深入研究。最近,物理门徒们就在研究“磁偏角”现象,并通过写信交流实验结果,得出全国各地的磁偏角略有不同。

    磁偏角究竟是如何产生的,物理弟子们暂时弄不明白,暂时只能实验记录各地不同数据。

    目前唯一的用途,也就是航海了。

    他们已经写信出去,让各大船队的阴阳师,每航行一段距离就测量磁偏角。大家的数据汇总之后,就能知道得更清楚,今后航海使用指南针也更准确。

    与此同时,一些物理门徒,开始专心研究磁现象,包括黄峨也是如此。

    侍女走到书房外,低声说道:“夫人……”

    “何事?”黄峨站在书架前问。

    侍女说:“太后送来赏赐,是一个胡姬。”

    “胡姬?”黄峨顿感不悦,嘀咕道,“太后还嫌王家的胡女不够多吗?”

    当然是要赏的!

    历史上,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赏赐多达208次。有时一次赏银就是一千多两,张居正就算不贪污,也能过得比较滋润。当然从各种记载来看,张居正自己虽然不收礼,但他的家人恐怕难以免俗。

    咱们这位顾太后,心思也活络得很。

    她知道王渊家里有钱,干脆直接赏赐胡姬,而且还跟小皇帝有关。阿难国那位长公主,一直留在太后身边做事,朱载堻有时忍不住会多看几眼,毕竟宫里就这么一位异族女子。

    顾太后瞬间警觉,忙把胡姬赏出去,此事可谓一举两得。

    为啥顾太后如此紧张?

    因为朱厚照年轻时太荒唐,有个回族锦衣卫指挥使,曾经进献过“伟哥”和胡女。朱厚照食髓知味,不断索要胡女,竟在豹房搞出个十二胡姬女团。这是刘瑾弄权时候的事儿,当时王渊还没考中状元,可能朱厚照久无子嗣也跟吃多了“伟哥”有关,毕竟古代的“伟哥”毒副作用太大。

    顾太后怎敢让儿子也沾染胡姬,且扔给王二慢慢享受去吧。

    王渊下班回家,各房闭门不出,他只能去黄峨房里。

    刚刚进屋,就看到黄峨坐在那儿,旁边还站着一个异族少女。

    王渊笑道:“这便是殷州来的那个胡姬?看面相倒更似天竺女子。”

    黄峨讥讽:“王相真精于此道,竟能一眼辨认出是天竺少女。”

    拉美女人和印度女人,外貌区别太明显了,王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而且,印度高种姓女子,比拉丁美洲的女子要白皙得多。

    王渊耸耸鼻子:“家里醋罐子倒了?闻着好酸啊。”

    黄峨冷笑:“你不是房玄龄,我也不是卢夫人,我才不会傻到喝醋呢。这女子乃太后所赐,还说是什么阿难国长公主。”

    王渊顿时正色道:“天竺那个西天阿难功德国?”

    “正是。”黄峨说道。

    王渊居然高兴起来:“夫人,此女有大用,关乎为夫今后的退路!”

    阿难国是目前印度次大陆仅剩的印度教国家,而且还是地盘最大的国家。王渊今后想要统治印度,最好能以阿难国为基础,而这位长公主就是打开权力大门的钥匙。

    阿难国如今这个王朝,就是五十多年前驸马篡位。

    只要弄死王室直系继承人,驸马就享有阿难国的法统,能够免去无数麻烦,不必全靠武力血腥镇压。

    黄峨心里更加生气:“那你便领去房里寻你的退路吧,就安置在绮云隔壁,那进院子我已经让人打扫了。”

    “什么退路,以后再说,夫人快把醋坛子关上吧。”王渊连忙赔笑,唤来侍女把胡姬带走,自个儿凑到黄峨身边说好话。

    黄峨只是心中有气,把醋坛子打翻而已,被那厮一阵插科打诨,便也不再纠缠此事不放。她让侍女端来饭菜,一边吃饭,一边跟王渊讨论“磁偏角”的学术问题。

    黄峨提出猜测:“大地有引力,大地也有磁力。那么,磁力是否跟万有引力有关,或者就是万有引力的一种表现?”

    王渊摇头说:“应该不是,磁力可以传导,引力却不可以。用磁石吸引一块铁片,这块铁片又能吸引其他铁片。若磁力就是引力,那我被大地引力吸引,岂不可以传导这种引力而隔空御物?”

    “确实如此。”黄峨点头说。

    王渊突然想到一个小实验,派人拿来玻璃器皿、丝绸和白纸。他将白纸撕成碎屑,用丝绸反复摩擦玻璃器皿,笑道:“夫人且看。”

    黄峨好奇的凑过去,只见那玻璃器皿,竟隔空将纸屑吸起。

    “磁力?”黄峨惊讶道。

    王渊点头说:“有可能。”

    黄峨陷入沉思:“磁力究竟是怎么来的?若摩擦可以生磁,那跟摩擦生火有何关系?火焰发光,我们已知光乃光线组成,那么磁力会不会也由磁线组成?”

    王渊模棱两可道:“此事我也不知,或许磁力跟电有关。”

    “雷电?”黄峨蹙眉道,“你这纯属凭空猜测,磁与电八竿子打不着。”

    王渊笑道:“谁知道呢?”

    当晚,王渊与黄峨进行了长久的摩擦实验,电得黄峨浑身发抖,痛苦呼叫着请求饶恕。第二天起来又红光满面,似乎半夜充电成功,反而是王渊这块蓄电池消耗过大。

    又过数日,王渊低调纳妾。

    新房之内,王渊问道:“你为何叫孔芙?”

    这位雅利安少女,汉话已经讲得很流利,而且在宫中学会了规矩。她恭敬答道:“回老爷,妾身本名卡芙娜·德瓦·拉亚,太后赐名为孔芙。”

    “不要拘束,”王渊拉着少女上床,“过来慢慢说话。”

    王渊今年三十六岁,跟孔芙的父亲年龄相仿,那慈和样子让她颇感亲切,顿时羞红着脸顺势靠入王渊怀中。

    这位长公主也是命运坎坷,从小锦衣玉食,突然侵略者就兵临城下。那些残暴的侵略者,把她的国王哥哥杀死,又把她强行掳到中国,说是要献给中国的皇帝。虽被中国皇后收下,却难免因异族身份,受到其他宫女的嘲笑欺凌。

    直至今日,孔芙也才十五岁而已,能渐渐适应已算难得。

    幸好时来运转,丈夫虽然年龄较大,却对她颇为和善疼爱,不用再像宫里那般担惊受怕。只一夜时间,孔芙那颗少女之心,就记挂在丈夫身上,甚至有种重获父爱的感觉。

    王渊又给人无私充电,浑身电量不足的前往内阁上班。

    坐下没一会儿,司礼监就转来厂卫的奏章,有人写文章编排首辅和太后私通!

    甚至还整出一首打油诗,质疑新皇血脉有问题:“宰相睡龙床,高卧在豹房。一朝得子嗣,做那太上皇。”

    几位阁臣都炸了,惊怒过度至于,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这玩意儿没法查啊!

    朱厚照当年还没做皇帝呢,只是被立为太子,谣言就已经传遍全国,民间怀疑他不是张皇后所生。当时也让厂卫查了,除了胡乱逮捕审问,根本抓不到幕后造谣者,只能稀里糊涂不再理会谣言。

    张皇后只几年不生意,就有人质疑朱厚照为私生子。

    朱厚照可是十多年无子嗣,一下子就有了朱载堻,还广传贵妃是王渊所献,怎么可能不被人借此说事儿?甚至谣言文章里,还杜撰王渊与太后早有私情,就如当初吕不韦与赵姬故事。

    王琼拍桌子说:“此事必是阻挠变法者所为!”

    毛纪也气得不轻:“当彻查严审,否则置陛下与太后于何地?”

    汪俊、廖纪等阁臣纷纷附和,都吼着要彻查谣言,因为这事儿实在太扯淡且严重了。

    王渊反而笑道:“让厂卫彻查,徒兴冤狱耳。此事其实很好解决,且不用牵连无辜。”

    “如何解决?”王宪问道。

    王渊说:“让犬子与公主立即大婚,谣言即可自消。”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无话可说。

    王素与公主的婚事,早已被宗人府泄露,私底下很多人反对。特别是改革派官员,都劝王渊放弃婚事,免得给反对派留下口舌。一旦真正大婚,必然招来言官弹劾,逼迫王渊按规矩自己辞职。

    现在好了,谣言一出,谁还敢站出来反对?

    只要王渊的儿子做了驸马,自然可以破除谣言。皇帝与长公主是龙凤胎,如果皇帝是王渊的儿子,那么公主也是王渊的女儿,怎么可能再跟王渊的儿子王素结婚?

    就算有思想肮脏者,整出来更污秽的谣言,至少朝堂上可以平息非议。

594【谁是我爸爸?】

    乾清宫,在嘉靖建养心殿以前,不但是皇帝的寝宫,还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办公地点。

    “伯爷请进。”随侍太监微笑道。

    后军右都督、掌锦衣卫事、忠勇伯李应,不紧不慢的随太监走进去。朱厚照在世之时,李应见皇帝都昂首阔步,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如今换了皇帝变得中规中矩。

    “臣叩见陛下!”李应叩拜道。

    朱载堻也不客套,直接询问:“造谣者可曾抓住?”

    李应回答:“三日抓了六百多人,多为道听途说,少部分是在街上捡到造谣文章。那些造谣文章,是用左手刻蜡版,用蜡印机印刷数百张,随意张贴在京城各处临街墙壁。”

    朱载堻怒道:“在京城贴数百张纸,竟没有一丝线索?锦衣卫果真好手段!”

    李应连忙解释:“陛下,并非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实在太多。刑讯逼供之下,人人皆有线索招供,根本难辨真假,需得一条一条查实。可每条线索都去查,恐致京城大乱,请陛下训示。”

    朱载堻顿时沉默。

    几百条线索,等于没线索,因为都是刑讯逼供得来。继续查下去,这几百条线索,很可能变成几千条线索。

    查到最后,嫌疑范围不是越来越小,而是随着深入越来越大,在京中抓几万人都实属正常。

    李应是个有脑子的,抓来六百多人之后,立即请示皇帝是否扩大化。

    京城的宵禁,并非天亮之后解除,否则住在城外的官员,如何摸黑进城上早朝?

    解禁时间为五更三点,即凌晨3点48分。此时敲响晨钟,城门便可洞开,城内居民也可自由活动。黑灯瞎火的,在偏僻街巷张贴谣言,就算被人撞见也看不清长相。

    查得出来才见鬼了!

    朱载堻纠结一阵,问道:“此事可有启奏?”

    李应捧出一堆奏章:“陛下,奏本和密揭皆在此。”

    “奏章”只是一个统称,细分为:奏、章、表、启、状、笺……等等。

    比如要拍皇帝马屁,就用表、笺一类的贺章。

    京官奏事,凡公务内容,皆使用题本。题本有固定格式,甚至可让书吏预制,官员奏报公事的时候,把相关内容填在空白处即可,大大节省了书写和查看的时间。

    因此,别以为古代奏章,都是什么四六骈文。那玩意儿读起来费劲,日常公文都这么来,别说皇帝会给整懵,内阁恐怕也得原地爆炸。

    至于奏本,是用来乞恩、认罪、陈情、建言、申诉、弹劾的,王渊变法所上的奏疏就属于奏本。

    锦衣卫奉皇命办事,不但可以搜查审讯,还能接受臣民的启奏和揭帖。

    朱载堻翻开奏章随便看了几份,就气得想跳起来打人,全是六科官员借题发挥的奏议。

    六科官员有很多,而且充斥无数愣头青,王渊不可能完全掌控。这次出现一堆跳反的,纷纷建议让王渊避嫌请辞,再招王素为驸马来平息京中谣言。

    为啥首先跳反的会是六科?

    一是年轻人不怕事儿,而且品级较低,光脚的不怵穿鞋的;二是王渊制定《考成法》,只保留六科的弹劾、监督、秘书等权责,不准六科直接驳回内阁政令,而且还取消了六科接受臣民奏章的权利。

    六科大权,被王渊砍了一半!

    朱载堻愤怒的原因,是他受顾太后的影响,一直想要重用通政司。六科可直接接受奏章,导致通政司权利被抢,渐渐变成公文转运部门,这里面牵扯到文官和太监的争斗。

    只因通政司官员的选任,太监可以插手,因此通政司遭到内阁、六科、六部和都察院的联手打压。比如万历年间,倪光荐因为在通政司做过参议,后来累升为工部尚书,却在《七卿年表》中故意不写他的名字。都御史赵锦,只因朝会排在倪光荐后面,公开表示这是一种耻辱,于是赵锦就成了兵部尚书,终于可以排在通政司出身的倪光荐前面。

    朱载堻已经把秉笔太监的权利一分为九,又让司礼监掌印和秉笔太监互相独立,如此大大削弱分散了太监的权利。相应的,文官那边也得削弱,通政司就是一枚棋子,可从六科抢回一些权力。

    这些动作,都是为了集权与制衡,最终增加皇帝的权柄而已。

    王渊看到了司礼监的改革,怎还不明白小皇帝心意?于是选择剥离六科,既讨好了小皇帝,又能提升内阁办事效率。

    可被夺权的六科官员,却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只把怒火集中在王渊身上。这次谣言满天飞,锦衣卫奉命调查,六科趁机给锦衣卫递奏章,集体跳反给王渊上眼药。而且李应是王渊的好友,如果李应敢拦下奏章,六科还能趁机弹劾李应!

    朱载堻本就因为谣言而愤怒,现在又被六科破坏他的收权改革,心里顿时把这些愣头青恨得牙痒痒。

    “拟诏,从今往后,恢复祖制,京中陈奏皆走通政司!”朱载堻被激起逆反心理,六科越是反对,他就越要一意孤行。

    这道圣旨,不可能通过,内阁和六部不会答应的。

    从弘治年间开始,因为公文实在太多,通政司根本处理不过来。因此京城各衙门的题本(公务文件),不再走通政司过一遍,而是直接发往内阁和六部。这属于简政改革,大大提升办事效率,文官怎能容忍皇帝开倒车?

    一道乱旨发出去,朱载堻又看密揭,只扫了一遍就大怒,质问道:“这匿名揭是谁写的?”

    李应回答:“不知。是一乞丐交给锦衣卫,因为标注密揭字样,臣不敢擅自拆开,只把那乞丐收押了。”

    朱载堻当场烧掉揭帖,只剩几行字的内容,扔给李应说:“照这字迹查,查出来夷三族!”

    李应观察字迹,额头冒汗说:“陛下,此为馆阁体,且笔划怪异,恐是左手所书。”

    朱载堻咆哮道:“就算用脚写的,也得给朕查出来,否则你这右都督也别当了!”

    “是!”

    李应吓得连忙退出,离开乾清宫之后,却表情自若,哪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李应和王渊是一体的,这次谣言闹得越凶,皇帝对王渊就越袒护,他李应的位子也就越稳固。同时,谣言越是激怒皇帝,锦衣卫就越有事可做,免得渐渐失去了存在价值。

    揭帖,奏章的一种,源于宋代的财政报表。

    到了明代,发展出多种功能,一种向下发布,一种向上呈进,一种向社会公示。

    比如太监,就经常使用揭帖,作为非正式圣旨发布,勒令地方必须怎样怎样,还避开了发布矫诏的嫌疑。

    而官员,则用揭帖来搞政斗,这在嘉靖朝之后极为普遍!

    官员给皇帝的揭帖,分为密揭、私揭和匿名揭三种。

    内阁官员若给皇帝写密揭,旁人是不能查看的。皇帝在拆封的时候,甚至太监都要避开,这种小报告打起来往往一击致命。不过只能在关键时候使用,否则一击不成,反而可能受到皇帝的惩罚。

    朱载堻刚才读到的这封匿名揭,竟然写顾太后以前做过倡优,此事京中文士皆知,地方许多文士也知。若不让王渊致仕,王渊献倡优给先帝为妃的事情,恐怕很快就要在全国传开,为了江山社稷,王渊已经不再适合做首辅了。

    母亲以前是倡优?

    小皇帝还真不知道,也没人敢在宫中乱动嘴皮子。

    朱载堻自然不敢求证此事,甚至心里有些相信,因为写匿名揭之人,不可能拿假东西威胁皇帝,否则就起不到威胁作用。

    难道父皇真的无法生育?

    难道先生真是我的生父?

    朱载堻心里慌得一逼,忧虑之余还有些认同,毕竟他一直把老师是为偶像,谁不希望自己有个文武双全的爸爸?

    但是,打死不能承认,也绝对不能拿出来说!

    第二天早朝,朱载堻看王渊的眼神有些别扭,甚至都没心思听群臣说什么。他回忆起幼时,先生讲课时的关怀慈爱,循循善诱跟其他老师截然不同;又回忆起母后跟先生相处,亲切熟络得好似老朋友,恐怕还真是曾经的情人关系!

    母后若再与先生私会咋办?

    此事不能闹开,只能委婉劝谏,而且也无法出面阻拦。

    父皇对我也很好,我不能对不起父皇。可先生又是我的生父,于我有教养之恩。唉,好难抉择啊,难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阿素要娶妹妹,他要做驸马。

    这这……兄妹如何能成婚!

    朝会之上,朱载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浆糊。越是回忆,越是思考,就越笃定王渊是他的生父。

    说白了,朱载堻已经钻进牛角尖,自己把自己套进去出不来。

    恐怕太后亲自解释澄清,朱载堻都以为母亲在掩饰,毕竟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动在内心生根发芽。更何况,顾太后不会澄清,这玩意儿也没法解释啊。

    朝会散去,朱载堻跑去看先皇画像,又照着镜子进行对比。一会儿觉得自己眉毛长得像朱厚照,一会儿又觉得根本不像,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似乎嘴巴更像王渊,至少脸型是肯定不像朱厚照的。

    朱厚照太瘦了,一张脸又瘦又长,朱载堻的脸型完全继承母亲。

    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小皇帝欲哭无泪。

    究竟谁才是我亲爸爸!

595【公主与驸马】

    文渊阁。

    一群锦衣卫冲进来,两个百户分别带队,前往左右两边办公室,跟那些中书舍人说事儿。

    李应亲自来到中间的办公室,朝阁臣们恭敬拱手:“今日打扰诸相了。”

    王渊起身回礼:“李都督,何事闯内阁?”

    李应解释说:“陛下收到一封匿名揭,乃用左手所写台阁体。陛下有令,寻出此人,夷其三族!”

    廖纪冷笑:“李都督怀疑是阁臣所为?”

    “廖阁老不要误会,”李应的态度依旧恭敬,“从内阁到各部,都要查一遍的,甚至国子监和顺天府学都要查。毕竟,能用左手写出漂亮的台阁体,肯定不是什么市井小民。在此,就打扰诸位相公了,请每人用左手写台阁体。写‘天地玄黄’四个字足矣。”

    内阁大臣们虽然不爽,但也得老老实实照办,因为“夷三族”肯定牵扯到大案子。

    左右两边的中书舍人们,更是听话得很,一边用左手执笔写字,一边猜测出了啥事儿。

    把所有人的字迹都收集起来,李应恭恭敬敬给阁臣们行礼:“公务在身,叨扰诸相,还请海涵。”

    这番做派,让几位阁臣稍微好受些,对李应这锦衣卫提督印象颇佳。

    李应离开文渊阁,又前往东阁查案。

    查得出来个屁!

    这货纯粹是在彰显存在感,同时还跟大臣们刷好感度,目的是让人对他又敬又畏。

    足足查了一个月,京中衙门都被李应查遍了。锦衣卫如此大规模做事,文官们居然交口称赞,说李都督行事彬彬有礼,威而不暴,严而不酷。

    整个京城,锦衣卫抓了千余人,东厂抓了五千余人,合计拷打致死三千多。

    刑讯而死者,主要是由于太过八卦,私底下传播谣言被人举报。反正古代查案也就那样,抓起来先打一顿,打着打着就招供攀咬,然后再抓越来越多的嫌犯。

    若非朱载堻不想闹太大,仅这种性质的恶毒谣言,抓几万人都实属正常操作。

    反正京城之内,没人再敢传谣,生怕隔墙有耳被厂卫听到。

    就在刑讯逼供期间,王素和朱璇祯大婚,此消息迅速轰动北京,并朝着全国范围扩散。

    首辅之女娶长公主,太稀罕且破坏规矩了,王渊是应该按例辞职的!

    ……

    十王府。

    热闹喧嚣了一整天,驸马和公主终于送入洞房。

    朱璇祯坐在那里不说话,王素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新房里的气氛非常尴尬。

    “素弟弟……”

    “娘子……”

    为了缓和气氛,两人同时开口,结果在称呼上对不住。

    终于,朱璇祯改口:“夫君。”

    “诶!”王素傻乐着答应。

    朱璇祯心里有些无奈,她从小喜欢的是王策,只把王素当成跟屁虫看待。可王策已经娶妻,朱璇祯只能黯然,嫁给知根知底的小伙伴,总比被随便安排一户人家更好。

    只是自己的夫君,一直傻乎乎的样子,脑子向来不是很聪明。

    其实,王素聪明得就差过目不忘了,但只要单独面对公主,就自动紧张发傻懵圈,连话都说不怎么利索。

    此刻王素就犯傻了,听到公主喊他夫君,一直傻乐杵在原地,全然忘记今晚该干啥。

    朱璇祯难以启齿,但还是忍不住暗示:“夫君,我有点冷。”

    王素立即拿出自己的袍子,给公主裹得严严实实,稀里糊涂蹦出一句:“娘子,我们去喂羊驼吧!”

    “啊?”朱璇祯有些跟不上丈夫的思维。

    西苑的羊驼,已经繁衍到三十多只,直接被公主带出来一半。

    王素拉着公主就跑,笑道:“娘子,我最喜欢跟你一起喂羊驼了。”

    朱璇祯不禁响起幼时,跟皇帝哥哥、策哥哥、素弟弟,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她也瞬间开心起来:“好啊,好啊,我们去喂羊驼。”

    小两口欢笑着打开房门,结果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官挡住。

    女官面无表情问:“公主与驸马何事出门?”

    朱璇祯笑道:“我们要去喂羊驼。”

    女官回答:“于制不合,请公主洞房。”

    朱璇祯脸上的笑容顿失,不悦道:“我一定要去呢?”

    女官依旧回答:“请公主洞房。”

    “放肆!”朱璇祯终于生气了,她从小被父母兄长疼爱,怎能忍受一个女官的管束。

    女官又唤来几个女官,也不推搡,只排好了往里挤,生生把王素和朱璇祯给挤回房里,然后把房门给死死关上。

    什么鬼?

    王素有些懵逼,朱璇祯也没反应过来,一对新婚夫妻就这样面面相觑。

    王素问道:“太后有遣心腹女官出宫吧?”

    “这些就是啊!”

    朱璇祯突然想起什么,扯开嗓子大喊:“郑令人,郑令人……郑嬷嬷!”

    门外女官说:“公主,郑嬷嬷劳累一日,已经歇下了。好教公主知道,此乃十王府,并非宫中,没有什么御侍、令人。”

    朱璇祯怒道:“大胆,你一个十王府女官,也配来教训我?”

    门外女官说道:“请公主洞房。”

    王素握着朱璇祯的手:“明日我便求见陛下,请他同意让咱们搬去驸马第,这里住着实在没意思。”

    “可这违制啊,皇帝哥哥能同意吗?”朱璇祯担忧道。

    “一定可以。”王素说。

    明初的公主驸马都挺舒坦,自从公主下嫁平民之后,生活就渐渐变得悲惨起来。

    驸马住在驸马第,公主住在十王府,一个月夫妻同居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天。驸马想见公主,还得贿赂十王府的女官和太监,否则即便公主召见,下面的女官和太监也会使绊子。

    举两个例子。

    万历的妹妹选夫婿,任务交到太监冯保手里,冯保竟把公主卖给富商之子,而且还是一个病痨鬼。

    大婚之后,公主和驸马还算恩爱,但受到女官、太监的阻挠无法相见。

    公主为此进宫见太后诉苦,女官们却恶人先告状。众口一词,公主难以辩驳,太后就让公主回家。

    驸马觉得公主可怜,于是也进宫见太后,结果半路被女官和太监一顿暴打。再反手一波告状,驸马受到太后斥责,勒令其闭门思过。

    两个月后,驸马受伤难愈,又加上患有肺痨,遂一命呜呼,公主变成寡妇。

    以上是万历妹妹的遭遇,再说万历皇帝的女儿。

    驸马被刁难得心态爆炸,直接跟管事女官打起来,女官立即进宫打小报告。公主连忙亲自求情,结果太监跟女官传统,公主进宫根本见不到父母。驸马又去皇帝,还是被拒之门外,气得直接撂挑子回乡。太监和女官得到机会,告发驸马抛弃公主,驸马因此全家被罢官。

    以上这两位公主,可都深得万历皇帝喜爱。她们身边的女官和太监,也全都是太后、皇后的心腹,特意派去十王府照顾她们的。

    但是,这些女官和太监,到十王府之后无法晋升,于是一心只想着作妖捞钱。而且,太监和女官还往往对食,结为没有性生活的非法夫妻,合起伙来欺上瞒下,甚至贿赂宫中不让公主回去见父母。

    王素买通太监和侍卫,一路撒银子过去。

    因为他爹是王渊,有些太监和侍卫,甚至坚决不收银子,只为巴结讨好王二郎,迅速把消息传到皇帝那里。

    数日之后,王素获得皇帝召见。

    进宫前一天,王素对自己书童说:“打我!”

    “啊?”书童没听明白。

    王素笑道:“照脸上打。”

    书童就没听过这种过分要求,可实在挨不过,只能一顿老拳打过去。

    乾清宫。

    朱载堻正在听取司礼监汇报,被太监告之驸马来了,便顺手召驸马进来。

    王素一瘸一拐入内,艰难跪地说:“臣叩见陛下。”

    朱载堻抬手微笑:“起来吧,咱们兄弟……你脸怎么了?”

    “没什么。”王素苦笑。

    朱载堻取笑道:“哈哈哈,文质彬彬的素哥儿,居然也跟人打架了。谁打的?胆子够大啊。”

    王素一副倒霉脸:“陛下就别挖苦臣了,臣腿都快瘸了。今日求见,只想请陛下答应一件事。”

    “说吧,只要不违制,朕什么都答应你。”朱载堻忍住笑意,盯着王素那对熊猫眼,越看越觉得有趣儿。

    王素说道:“此事还真违制,臣想接公主去驸马第长住。”

    朱载堻问:“十王府不好吗?”

    王素叹息:“十王府是好,可臣与公主,自婚后还未曾见得一面。”

    朱载堻问:“你们吵架了?”

    王素说道:“臣与公主甚是恩爱,无奈十王府女官和太监刁难。每次臣去十王府,他们都索贿重金,臣身为首辅之子,怎么可能向一群小人行贿?前两日争执起来,臣就被他们给打了。”

    “还有这等事?”朱载堻惊怒不已。

    王素说道:“唉,臣询问老人,说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历代公主与驸马,皆难得见上一面,仿佛天上的牛郎织女。臣与公主新婚之日,本欲携手去喂羊驼,刚出门就被女官挡住,几乎是被她们打回洞房的。”

    朱载堻皱眉道:“不对啊,以你的身手,怎会打不过几个恶奴?”

    王素叹息:“那些女官和太监,皆为太后心腹,臣又怎敢还手?臣也想不明白,不说臣身为驸马,家父也总该有几分薄面吧,他们就不怕得罪了家父?可回头一想,他们连公主都欺压,这世上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载堻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便让王素回驸马第好生安养,派人去十王府召公主入宫。

    期间,朱载堻问随侍太监:“真有这种事?”

    那随侍太监也收了王素的银子,耐心解释道:“陛下且思,但凡随公主去十王府的女官和内臣,哪个不是太后的心腹之人。他们在宫里威风惯了,去十王府可寒酸得很,又没有了晋升之途,自然免不了心中怨恨,一心只想着捞钱享乐。而且,他们是太后的老人,在宫中颇有交情,恐怕就连公主进宫,他们都能挡着不让见太后呢。”

    一个时辰之后,公主来到乾清宫,见面就哇哇大哭:“呜呜呜呜,皇帝哥哥,我被人欺负啦!”

596【我们真是要去喂羊驼】

    顾太后看着哭泣的女儿,又好气又好笑:“起来吧,别装模作样了!”

    朱璇祯趴在太后膝盖上,泪眼朦胧抬头:“母后,你也不相信女儿的话吗?”

    顾太后说:“若是寻常驸马,或许会有这些事情。王素乃当朝首辅之子,借十王府奴婢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出手殴打驸马。我派出去的人,心肠可能会变坏,但脑子不可能变这么蠢!”

    朱载堻在旁边吃着瓜子,突然来一句:“我就说嘛,你一个,王素一个,都是主意比话还多的人。怎么可能被一群女官和太监欺负。小妹,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

    “人家不想住在十王府嘛,”朱璇祯噘着嘴装可怜,“那里就跟蹲大狱一样,出门还得派人进宫请示,都成婚了还不能跟驸马住一起。人家新婚之夜,想出去喂羊驼,结果被一群女官拦住。”

    顾太后问道:“说实话吧,你还受了什么委屈?”

    朱璇祯只好实话实说:“就是新婚那晚,被拦着不准离开洞房。”

    “就这个?”朱载堻顿时无语,“那些女官做得对啊,洞房花烛夜哪能乱跑?”

    朱璇祯撒娇道:“皇帝哥哥,你是不知道,那些女官说话好气人,简直把我当成犯人一样看待。我平时不能出十王府也罢了,在府内还被一群奴婢欺压,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死了算了!”突然,朱璇祯对母亲说,“母后,婚后多日,女儿还没见过郑嬷嬷。”

    顾太后瞬间脸色一冷:“宣十王府管事郑娥入宫!”

    正五品司言女官,立即派宫女前往十王府,过了小半天终于回来禀报:“太后,郑嬷嬷染病卧床,无法进宫。”

    顾太后大怒:“让宗人府彻查,郑娥究竟是怎么生病的!”

    ……

    十王府,是明代皇帝避免浪费,在京城修的十座王府。

    未就封的皇子,已经出嫁的公主,都要住在十王府中。皇子和公主,未经允许,不得外出。就算想上街透口气,都得进攻打报告,而且是派太监或女官进宫打报告。

    这些太监和女官,编制隶属于宗人府,跟后宫没有任何关系。皇帝、皇后和太后,也不能直接插手管理,出了什么事必须让宗人府查问。

    宗人府,有五个正一品官员,皆由宗室和勋贵担任,但他们都没有任何实权。

    真正管事儿的,是正五品宗人府经历,这个职务由文官担任。管事文官就这么一个,还要负责管理全国宗室,具体事务只能交给文吏书办。

    于是乎,十王府的女官和太监,其实是没有任何人实际监管的。他们想干啥干啥,驸马想见公主,或者公主想进宫,都得他们点头许可。

    为了避免这些家伙乱来,公主前往十王府居住的时候,太后或者皇后,都会派一个心腹女官跟去当管事。这个女官,就是女管家,负责保护和照顾公主,其编制同样会转到宗人府。

    公主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这个女管家是否忠诚,且在忠诚的同时还得有能力,否则必然被一群下属蒙蔽。

    由于皇室人丁稀少,目前的十王府,除了朱璇祯之外,只住了一个永康大长公主(小皇帝的姑奶奶),其他八座王府全部属于空置状态。

    既然空置,那人就不多,平时只有几个太监宫女负责打扫。

    顾太后非常宠爱女儿,在女儿结婚之前半年,就挑选太监和宫女过去,负责修缮和管理十王府,没有让宗人府负责招募人手。等到公主大婚,再派一个绝对心腹,过去担任府上的女管家。

    也即是说,其他公主只有一个女管家保护,而朱璇祯府上全是太后的人。

    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

    驸马都尉、左宗正崔元,目光阴冷的看着一群奴婢:“你们好大的狗胆!郑嬷嬷,且不要怕,有什么都说出来,本宗正自己为你做主!”

    郑嬷嬷卧在躺椅上,语气虚弱道:“老身是公主出嫁的前两天,奉太后命令,来公主府上做管事的。公主大婚,府上也要张罗,钱财自是花销不少。老身拿到账簿,越看越不对劲,便找来算盘悄悄查账。本想着等公主婚后,再处理账目不对的事。结果公主拜堂当天晚上,老身就被一群恶奴软禁了,一旦呼喊求救就被恶奴殴打。”

    崔元又问跪在地上的女官:“李嬷嬷,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李嬷嬷大呼:“大驸马在上,老奴真没作恶啊。郑嬷嬷在宫里的时候,就跟老奴有嫌隙,来到公主府之后,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事情都要找老奴的麻烦。她那是自己摔的,硬说是我派人打的,老奴哪敢殴打太后派来的女管事?”

    崔元今年四十多岁,老帅哥一个,父亲只是山西籍监生。他做驸马将近三十年,虽然与公主非常恩爱,虽然府上的女管事好说话,可下面的恶奴总是横加刁难,每次见公主都得花银子行贿才行。

    今天,太后让他负责查案,总算可以好好出一顿恶气。

    虽然这些不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但都是一丘之貉,报复起来自然心情舒爽。

    “打,狠狠的打,”崔元的表情有些狰狞,“若是不招,就活活打死!”

    崔元带来的,是锦衣卫!

    一般情况下,锦衣卫不会插手宗人府案子,但皇帝和太后亲自发话就另说了。

    噼里啪啦一顿板子,只几板子下去,就有一个女官大喊:“我召,我召,大驸马饶命!”

    崔元冷笑:“快说!”

    那女官哭声道:“奴婢半年前,随李嬷嬷出宫做事,当时公主府荒废数十年之久,院子里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李嬷嬷拿了银子清理修缮,奴婢听说……李嬷嬷跟太监梁丰是老相好,他们一起贪墨了银子,但……但奴婢真的没有拿钱。只是后来采买布置,奴婢得了二两银子赏钱。公主大婚之前,又突然得了十两银子。大婚前一天,李嬷嬷再赏了二十两。公主大婚那日晚上,李嬷嬷让奴婢带人,把郑嬷嬷堵在房里不得出来。“

    崔元质问:“你是太后派出宫的,郑嬷嬷是公主府管事,你为何听李嬷嬷之命?”

    那女官答:“郑嬷嬷说,我们都贪墨了银子,李嬷嬷要查账,谁都别想脱身。李嬷嬷已经出宫半年,府上都是她的人,不听话就要挨打。奴婢怕被打,又怕被太后责罚,便只能听李嬷嬷的话。”

    崔元走到李嬷嬷身边:“你一个区区六品女官,连公主府管事都不是,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说吧,为何欺凌公主和驸马!”

    李嬷嬷面若死灰,哭丧着脸:“大驸马,老奴真没有欺凌公主驸马,就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他们新婚之夜要去喂羊驼,这怎么可能?肯定是察觉到不对,结伴去寻郑嬷嬷的。老奴怕事情暴露,就不让他们外出,除此之外再没做过任何顶撞公主之事啊。”

    王素坐在旁边听案,此时哭笑不得:“我跟公主,真是要去喂羊驼,吃饱了撑的大婚之夜去查账!”

    “啊?”李嬷嬷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崔元又问太监梁丰:“你跟李嬷嬷是老相好?”

    梁丰回答:“已对食十五年。”

    崔元问道:“你们软禁、殴打公主府女管事,就不怕事情败露?”

    梁丰沉默不敢言。

    崔元呵斥:“给我打,不说真话就当场打死!”

    锦衣卫刚刚抡起板子,梁丰就哭喊道:“我说,我说!”

    崔元笑道:“讲吧。”

    梁丰说道:“先软禁起来,就说郑嬷嬷病了。等再过两三个月,便弄死她,推是病死的。到时候,府上管事之人,自会变成李翠伶(李嬷嬷),老奴也好跟着沾光。至于公主和驸马,老奴真的不敢得罪。驸马可是王相之子,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惹谁也不敢惹他啊。”

    崔元对一个锦衣卫说:“周百户,请将这些恶奴,都下狱慢慢审问……大长公主府上,或许也有同党,一并带去审问了!”

    天可怜见,大长公主府上的女官和太监,只是每次都找崔元要银钱而已,这回竟然被一股脑扔去锦衣卫大狱。

    崔元又对王素、朱璇祯说:“不要被这群恶奴坏了心情,大长公主设宴,大家一起亲近亲近。”

    朱璇祯说:“但凭姑爷爷做主。”

    整个京城的宗室,也就两位公主而已,并且公主还不能随意出门。

    崔元这驸马当得憋屈啊,表面是正一品宗人府左宗正,却要被一群名义上归自己管的奴婢欺压。他还不敢对谁说,因为传出去丢人,也没有谁会给他做主,他除了上朝连皇帝都见不到。至于上朝时说这种事?呵呵,就等着社会性死亡吧。

    现在爽了,首辅之子居然也成了驸马,当世仅存的两位驸马自然该多走动。

    家宴上。

    王素对崔元说:“姑爷爷,明日上朝,我拄着拐杖去,你也请负责审案的锦衣卫帮忙配合。就说我被恶奴打了,我来请求陛下,允许公主住在驸马第。如何?”

    崔元惊讶道:“太素(王素),此事不甚光彩,你就不怕在朝堂颜面扫地?”

    王素顿时笑道:“我要脸作甚,我要脸就不当驸马了。”

    朱璇祯横了一眼:“跟我成亲让你没脸?”

    “嘿嘿。”王素一笑。

    “驸马与公主,真是恩爱啊。”永康公主在旁边颇为羡慕,她这个姑奶奶也才四十三岁。

    崔元说道:“那我也舍命陪君子,否则就得憋屈一辈子。”

    不仅公主住在十王府不方便,驸马住在驸马第也不方便啊。驸马第也有太监和女官,驸马每天都被监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没办法,谁让大明开国之时,那些驸马都特别厉害呢,逼得文官必须对驸马严防死守。

597【宗室改革】

    早朝之时,王素的班次很靠前,因为驸马都尉秩比从一品。朝会之时,站在都督同知后面,站在都督佥事前面。

    文官那边,班次更乱。

    班首为王琼,加官太子太保。

    王渊排第二,加官太子少保。

    朝会班次,首论加官,三公、三孤者在前。

    其余则论品级,不拘官职和勋阶,品高者自当在前。

    阁臣资历最老的毛纪,因为不讨皇帝喜欢,非但没有加官,而且勋阶也不高。

    他堂堂一位内阁次辅,早朝居然排在吏部、户部、兵部尚书之后,排位靠的还是身兼礼部尚书(荣誉职务)。吏户礼兵邢工,礼部班次本该在兵部之前,但兵部尚书李承勋,散阶偏偏比毛纪更高。

    从大臣们的加官和勋阶,就知道这是个“年轻”朝廷,留有足够余地给新皇做赏赐。

    王素拄着拐杖来到丹陛前,又放下拐杖,跟着其他武官,一瘸一拐蹦进奉天殿。

    如此做派,万众瞩目。

    等待片刻,皇帝升殿,群臣朝贺。

    今天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次辅毛纪提升散阶,授予其从一品荣禄大夫。

    “谢陛下!”

    毛纪非常高兴,立即调整班次,总算能站在兵部尚书前面了。

    历史上的毛纪更惨,虽然身为内阁大臣,却一直排在六部尚书之下,可见朱厚照是有多不待见他。

    工部尚书赵璜出列奏禀:“陛下,南京太庙修缮完成,魏国公徐鹏举、永康侯徐源、南和伯方寿祥;太监晏宏、李囋;少监邓惠;南京工部尚书何诏、主事陈谟等。皆督理修建有功,请予升赏有差……”

    朱载堻说:“与他升赏。”

    工部尚书赵璜又说:“沧州筑月河工成……”

    朱载堻说:“与他升赏。”

    户部尚书严嵩出列:“庐(州)凤(阳)淮(安)扬(州)四府,徐州、滁州、和州三州,皆遇水旱蝗灾。请减免漕粮三万石。”

    朱载堻说:“与他减免。”

    虽然实物税收改为银钱税收,但长江、运河两岸部分州县,还是得缴纳粮食充作漕粮运京。

    朱厚照在位的最后一年,风调雨顺,新皇即位改元“绍丰”,就是想一直这样大丰收。

    可惜,绍丰元年,南直隶大灾,还水旱蝗灾一起来。

    宣布了几件内阁早就处理好的政事,驸马崔元出列:“陛下,福庆公主(朱璇祯)府案已毕,皆因女官贪污公主大婚之钱所起……”

    朱载堻说道:“宗人府且自行处置。”

    “是。”崔元立即站回去。

    王素一瘸一拐站出来:“陛下,请允许公主居驸马第。”

    朱载堻哭笑不得,忍不住稍稍歪坐,问道:“你这腿是被女官打的?”

    王素说:“还有太监。臣自幼习武,三五个人无法近身,可他们当时有十多个人。臣双拳难敌四手,因此饮恨败北,此非战之过也。”

    “哈哈哈哈!”

    群臣顿时哄笑,有人碍于王渊面子,也是捂嘴憋得老脸通红。

    堂堂驸马,跑去跟女官打架,打输了还说什么饮恨败北。

    唉,虎父犬子啊,窝囊废一个,难怪要去当驸马。

    担心王家篡权的官员,见王素居然这幅德行,顿时就警惕心降到极点。

    朱载堻说道:“公主居驸马第,此事违制。”

    王素辩解道:“并不违制,太祖、太宗之朝,公主皆住在驸马第。更何况,男欢女爱,世间常情,夫妻别居,有悖人伦,不合礼也。儒家以礼治天下,怎能有违礼之治。陛下,臣一个月里,只能见公主几回,还受那些恶奴刁难。你就忍心长公主独守空房吗?”

    官员们都被逗乐了,居然跑到朝堂上,扯什么男欢女爱、独守空房。

    便是那些传统老学究,都没站出来斥责。只要王素不贪赃枉法,他表现得越不靠谱,文武百官就越是放心。

    朱载堻想了想,说道:“那就让公主居驸马第。”

    “谢陛下!”王素大喜,手舞足蹈。

    朱载堻无奈扶额,不想看小伙伴装疯卖傻。即便到现在,他还怀疑王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一想起兄妹结婚就心里纠结得慌。

    崔元连忙问:“陛下,此为特例,还是定制?”

    得,这还有个打秋风的。

    朱载堻看着自己的姑爷爷,叹息道:“便为定制吧。”

    崔元高兴得差点落泪,他熬了二十多年,终于能跟公主同居了。

    如此随意更改制度,居然无人站出来反对,便是六科的愣头青都没说话。只因公主驸马被打压得太惨,已经彻底丧失存在感,公主换一个住处而已,大家都懒得去当恶人。若因为此事,平白得罪了王渊,那纯属脑子抽风。

    很多东西,只是没人敢提,真提出来也不会招惹非议。

    现在又不是明初,那时的驸马,一个比一个牛逼,怎能相提并论?

    就说一个不那么出彩,靖难之役时,驸马梅殷手握四十万大军镇守要地。朱棣想借道过去,梅殷不干;朱棣绕道而行,梅殷不追;朱棣包围南京,梅殷不救;朱棣篡位成功,梅殷哭丧。

    驸马梅殷,当时能够决定皇帝是谁,四十万精兵若捅朱棣菊花,能把朱棣按在南京城外搞得欲仙欲死。

    朱棣当上皇帝之后,哪还敢让驸马再掌实权?

    就在众臣都以为朝会即将结束时,王渊突然出列:“陛下,既然公主可居驸马第,请允许宗室子弟参加科举。”

    “不可!”

    同时多人反对,好几个科道言官,齐刷刷站出来力争。

    便是户部左侍郎胡世宁,一心拥护王渊的铁杆改革派,都坚决反对道:“为社稷计,不可让宗室科举为官。”

    胡世宁,历史上去年就该死了,但如今还活蹦乱跳的。

    此人也属清流之辈,勉强算作杨廷和党羽,同时也是真正的清官。他曾冒死举报宁王谋反,被宁王陷害下狱,狱中还连续上疏三次,差点被活活拷打致死,因杨党程启充营救才免死,被流放去辽东当了几年兵。

    胡世宁和程启充这两个杨党,早在朱厚照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渐渐跟杨廷和决裂。

    可他们仍是杨党出身,王党这边自会排挤,搞得两边都不讨好,导致升迁一直非常缓慢。

    也就前段时间,两人先后上疏倡议改革,才终于被王渊所接纳。胡世宁升为户部左侍郎,程启充升为右佥都御史。

    胡世宁的性格非常倔强,他因支持改革,而被王渊提拔,现在又跳出来公开反对王渊。

    这种人就事论事,王渊其实非常喜欢。

    王渊早就做好了准备,问道:“胡侍郎可精算学?”

    胡世宁说:“自学过王相的《新算学》,略知一二。”

    王渊再问:“胡侍郎可知数列?这是物理学派新研究出的算学知识。”

    胡世宁摇头:“还未曾领教。”

    王渊笑道:“那我出一道题,让2一直翻倍,请胡侍郎求解。”

    胡世宁随口说了几个:“2,4,8,16,32……王相此问是何意?”

    王渊说道:“以2为基数,翻倍20次,结果便能过百万。开国初年,亲王、郡王、将军、公主,这些宗室只有50多个。至永乐年间,将军以上封号的宗室,已经增长到70个,这还是因为靖难和削藩死了不少。到三年前统计,在籍宗室共有8000多人,亲王32人,郡王203人,世子6人,长子41人,镇国将军400多人,辅国将军一千多人,奉国将军一千多人……一百五十年间,宗室人口增长近200倍,这还不算瞒报没入籍的!”

    胡世宁顿时哑口无言。

    王渊又说:“依据近百年的数据,每过三十年,在籍宗室人口就会翻倍。而且,翻倍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宗人府的管理越来越弱。都不用一百年,在籍宗室就将超过100万人!”

    “100万宗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100万不事劳作,只等着朝廷供养的嘴巴!正德年间,只山西晋王一系,每年就需要朝廷供给俸米90万石。每年漕米进京400万石,可全国的宗室岁米就要800万石!百年之后,100万在籍宗室,各位可知朝廷该给多少粮食养着?”

    “如今朝廷还养得起,但大明江山,难道不能再延续百年以上?百年之后,拿什么供养百万宗室!欲行变法改革,当从宗室做起!”

    满朝文武瞠目结舌,这些数据太吓人了,百万宗室想想都可怕。

    事实上,早在朱元璋晚年,就已经在为供养宗室而烦恼。刚开始,亲王岁禄五万石,朱元璋觉得小事一桩,朝廷养起来绰绰有余,后来他自己就下令缩减为一万石。

    正德年间,朝廷感觉宗室人口爆炸,便颁布法律对宗室实行“计划生育”,严格规定各级别宗室的妻妾数额,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子不得入籍。但是,法律是死的,人却是活得。一些娼妓所生子女,都被安在正妻头上,只看宗人府的册籍,还以为王妃都是母猪,一年能生他好几个。

    估计生得实在太多,藩王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上报,于是有大量没入籍的宗室存在。这些无籍宗室,同样不事生产,因为他们自力更生是违法的。

    朝廷就是要把宗室当猪养,不许种地,不许经商,不许做工,不许科举!

    王渊继续说道:“前两年川盐案,三法司彻查蜀王。诸位同僚,成都周边良田,竟有一半是蜀王府的地(明末接近七成)!各地藩王,霸占民田,私设钞关,鱼肉百姓。与此同时,中下级宗室,贫苦不堪,形同乞丐。若太祖复生,看到自己的子孙,一些成了不事生产的蛀虫,一些成了难以求生的乞儿,太祖会作何想法?”

    明代的中下级宗室是真惨,就像清末的底层满人一样,那都是想吃饱饭都难。因为他们无权无势,法律还不准他们工作,朝廷岁米被层层克扣,发到这些人手里已经所剩无几。

    历史上,山西怀仁王府的宗室、奉国将军朱聪进京,跪在万历皇帝面前嚎啕大哭,说他二十一年没领到过岁米。说郡王级别以上的,一个个肥得流油;郡王以下的难以果腹,家中老幼嗷嗷求生。有些宗室甚至干回朱家老本行,重拾祖业跑去当乞丐要饭,名为宗室,实不如奴仆。

    王渊手指笏板,高声说道:“请陛下改革宗室制度。其一,清查藩王田亩,强占民田者充公,令各地督抚分配流民垦殖;其二,郡王以下,不得再行分封,宗室子弟亦当为民户,可令其自立更生;其三,取消宗室士农工商之禁,郡王以下者,皆可自行择业,皆可出城外游;其四,郡王以下者,可科举做官,但不得任京官。”

    这番话说出来,满朝震惊。

    其实,内阁已经商量妥当,都真心同意王渊这个建议。

    允许宗室科举做官,看似非常疯狂,其实无伤大雅。

    历史上,小郑王朱载堉上疏,万历不但满口同意,还鼓励各地宗室子弟积极读书做官,但只准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科举。后来礼部尚书李廷机建言,说既然同意宗室科举,那就该跟普通士子一视同仁,也别管什么爵位了,想考就让他们考呗。

    想不到吧,居然是礼部尚书,建议给所有宗室考试做官的资格。

    万历皇帝同意了,只要不是亲王,就算是郡王,都可以考试做官,只是不能做京官而已。

    可惜,开的是宗科,也即让宗室单独考试。

    万历皇帝怠政,内阁六部官员缺额一半以上,就连国家日常事务都无法运转,哪还有精力单独去开宗科?宗室子弟依旧没法考试当官,但至少从法律制度上有了突破口。

    到了天启年间,宗科终于开了,而且允许宗室当京官。有一位宗室进士,留做中书舍人,就在内阁上班,给阁臣们打下手。

    崇祯年间,竟出现了宗室庶吉士!

    王渊的建议是,不要搞什么宗科,让宗室跟普通士子一起考,但亲王和郡王不能参加考试。

    朱载堻听得目瞪口呆,又看向朝廷文武百官,想要听听朝臣们的说法。

    但没人开口,估计都听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之前反对王渊的胡世宁,仔细思考利弊之后,突然说道:“臣赞成王相的建言,宗室制度,非改不可!”

    “臣附议!”

    毛纪、王琼、汪俊、廖纪、王宪、汪鋐纷纷附和,他们都是阁臣,早就商量好了。

    就算谁有异议,王渊权势滔天,又怎么出言反对?

    王渊掌控六部,掌控都察院,还压制六科。一旦哪位阁臣,在关键时候唱反调,肯定会在内阁坐冷板凳!

    不用排挤,不用罢官,就是坐冷板凳,让你身在内阁,却无法处理政事。

    见七位阁臣已经达成共识,许多文官欲言又止。

    因为王渊的改革建议很怪,一边让中下层宗室自谋出路,给这些宗室科举做官的自由。一边又限制郡王以下不得分封,同时清查亲王、郡王田产,对高级宗室进行严厉打击。

    反对来干嘛?

    打击宗室,人人有责,文官拍手叫好。

    允许宗室科举做官,而且还不单独开宗科,那怕个冒险啊。一千个宗室子弟,估计也就一个认真读书,而且还不一定能考上,这种水平怎么跟普通士子竞争?

    此项改革,对文官没有任何威胁,反而还打击了各地藩王。

    必须支持!

598【山东藩王】

    十王府,是十座王府的统称,名字可以随时进行更改。

    比如朱载堻多生几个儿子,有个儿子被封为“海王”。出于各种原因,暂时没去属地就藩,年龄也不便再留宫中,就要搬来十王府居住,临时将其中一座改为“海王府”。

    这种方法就很节俭,不用在京增修王府,不用因此劳民伤财。

    朱璇祯在十王府的住所,就被临时改为“福庆公主府”。

    如今,牌子取了,再次空置。只有郑嬷嬷,跟随朱璇祯一起,前往驸马第居住。

    驸马的房子,只能称“第”。

    王渊的房子也是如此,以前叫“大宗伯第”,现在叫“大学士第”,没有资格叫做“某某府”。

    三品以上才能称“第”,三品以下只能称“宅”,公爵以上才能称“府”。

    “福庆驸马第”位于金城坊,原主人是张永的侄子,半年前被杨廷和举家流放,小皇帝转手就把房子赐给王素。

    朱璇祯站在大门前,喜滋滋说:“新家挺好。”

    郑嬷嬷却有些无奈,一旦搬进驸马第,今后啥都得听驸马的。若是留在公主府,她的身份是“乳媪”,即公主的乳母。就算没给公主喂过奶,也会被封为“乳媪”,既当女管家又当公主妈,公主坏规矩她有权力斥责。

    小两口搬进新家之后,把羊驼也带过来,高高兴兴结伴喂羊驼。

    突然,太监来了,让王素斋戒沐浴,三天之后等着接圣旨。

    王素被封为“新安伯”,以驸马都尉的身份,代表皇帝秋祭孝陵,就是去南京祭祀朱元璋和马皇后。

    南京孝陵,一般春秋两祭,都是让南京的勋贵代为祭祀。

    如果皇帝指派北京勋贵或宗室前往,那就意味着天大的恩遇。这次,不但让王素去南京,还让他把公主也一并带上。

    二人即刻出发,沿大运河南下,一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至于大驸马崔元,如今正在跟大长公主吵架。也没别的矛盾,就是公主搬出来之后,发现崔元养了两个妾室,而且在外头有好几个儿子——明代驸马可以纳妾,但妾生子不算宗室。

    王素和朱璇祯乘船来到济宁,却见城外兵马调动,他忍不住派人前去询问。

    竟是防备鲁王和德王造反,朝廷开始清查藩王田亩了。

    负责清田之人,乃左副都御使桂萼!

    山东诸王,德王最富。

    第一任德王,是英宗的庶次子,当时深受英宗宠爱。

    本来该就藩德州,却因特州贫瘠,被安排到富庶的济南。这还不够,英宗又把齐王、汉王的产业,全部赏赐给德王享受。

    德王府,以珍珠泉为中心,占有整个济南府城三分之一的地盘。

    这日,德王朱佑榕正在喂鱼,王府内有泉眼数十口,大池连着小池,德王都快变成养鱼专业户了。

    “王爷,王爷!”

    王府太监疯狂奔来,慌张道:“王爷,咱家的钞关,被山东巡抚给拆了,被扣押了上百人!”

    “好大的狗胆,”朱佑榕大怒,“给张恩(镇守太监)送银子,将这巡抚弹劾下狱!”

    王府太监焦急道:“张恩不敢收银子,说巡抚桂萼是王若虚的同年心腹,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官屠。张恩让咱们赶快收手,钞关就别想再设了,多余田亩也暂时转给孔家避风头。”

    “官屠?”朱佑榕惊疑不定,问道,“鲁王的钞关呢?”

    王府太监说:“也被一并拆了。”

    朱佑榕难以置信:“同时得罪两位亲王,他这山东巡抚还做得下去?”

    王府太监急道:“王爷,您是不知道,那王若虚凶得很,几年前的蜀王也是说查就查!奴婢还听说,当今陛下,便是王若虚的私生子。”

    “还有这种事?那王若虚岂非当世吕不韦!”朱佑榕大惊失色。

    “是啊,咱们怎斗得过吕不韦?”王府太监说道。

    朱佑樘连忙下令:“就依张恩所言,转些田亩给孔家,读书人不敢惹孔家的。”

    相比而言,鲁王就要莽得多。

    鲁王名叫朱观(火定),(火定)字打不出来,其异体字为“烶”,且把这位鲁王写作朱观烶。

    朱观烶的爷爷和爸爸都早死,他被立为世子多年,直至成年终于袭爵,如今才刚满二十岁。年轻人嘛,缺少管教,还不能出城,整天窝在王府纵情享乐。

    朱观烶喜欢玩多人游戏,就算不啪啪啪,也让诸多男女脱光衣服,大家坦诚相见宴饮耍乐。谁敢不脱衣服,当场用大斧子砍死,历史上被嘉靖夺去三分之二岁禄。

    这样的家伙,会怕区区山东巡抚?

    朱观烶居然下令:“让李九、赵顺,即刻带领勇士,扮成土匪把那什么桂萼砍了!”

    左长史滕颖,右长史孙傲,听到这个命令直接吓傻。

    但他们又不敢劝,因为朱观烶脾气大,劝谏之人通常没有好下场,便是王府长史都敢一斧子劈死。

    王府长史为正五品,按例当由进士充任。但这玩意儿没前途,正儿八经的进士,都不愿做王府属官。甚至出现过抗旨不遵,冒着被剥夺功名的危险,也坚决不赴任的情况。

    于是,王府长史,多为三榜进士,甚至是让举人去当,其余属官干脆把监生扔去充数。

    滕颖和孙傲两位长史,皆为举人出身。

    朱观烶袭爵四年以来,因为性情残暴,且带有神经质,早把两位长史折腾得欲仙欲死。

    “趁机检举鲁王如何?”孙傲建议道。

    滕颖说:“一旦鲁王事发,我等亦难逃责罚。况且,你我兄弟也名声不好,恐被一起追查罪迹。”

    孙傲叹息说:“便是被罢官下狱,也比跟着鲁王胡闹好啊。桂萼何许人也?王阁老的同年,王阁老开海时的心腹,还是辗转三省的官屠!鲁王脑子有疾,竟不把王阁老放在眼里,此次必有大祸降临,我等切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滕颖左思右想:“我来处理首尾,你派人暗中检举鲁王。”

    “便如此说定了。”孙傲说道。

    两个长史也不是啥好人,仗着鲁王的威风,几年时间就捞足银子,还以鲁王名义强占民田,把田产转到亲戚的手里。

    当即,他们快速转移银两,烧毁跟自己有关的账目,还让亲戚们连夜离开兖州府。

    数日之后,桂萼接到实名检举,告发鲁王荒淫残暴,已经亲手杀了好几个人。

    桂萼大喜,对山东兵备佥事说:“亲速速发兵,立即包围鲁王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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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