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梦回大明春TXT下载梦回大明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梦回大明春全文阅读

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29【社会纠错功能】

    山东,齐河县。

    桂萼把政事交给史道处理,自己带着两个随从,前往省城周边乡村微服私访。

    他一路仔细打听询问,验证一条鞭法的具体利弊,很快就跟孟殊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朱元璋规定,十年搞一次人口普查,可到了朱棣那会儿,各地户籍黄册就已经随便乱填,人头税也是里甲长在胡乱征收。州县官只管人头税收没收齐,不管下面是怎么收的,导致少部分百姓承担全体丁役钱!

    而山东这次征收一条鞭税,总人口或许没隐瞒多少,具体户口却是一塌糊涂!

    甚至有些农户,祖爷爷辈儿已死上百年,居然还被官府勒令交税,因为他们是按户籍黄册在征收。只认册子不认人,也懒得去查验真实情况,就算查也很难查得清楚。

    桂萼一路眉头紧皱,并非埋怨王渊乱改一条鞭法,而是思考着该如何尽量完善。

    即便王渊不改,实际操作起来,原有的一条鞭也问题多多。

    信步穿过村落,来到村口的村塾,郎朗读书声把桂萼拉回现实。他突然露出微笑,就站在村塾外边,看着里面的孩童读书识字,似乎这样能够忘却一切做官的烦恼。

    却听塾师对孩童们说:“尔等且苦读背诵,我去寻那混世魔王。”

    孩童们表现得很乖,摇头晃脑诵读文章,可没等老师离开多久,就纷纷扔掉书本打闹起来。

    桂萼站在外面,见状不禁莞尔,似乎想起什么幼时趣事。

    远远缀着塾师,桂萼跟到一片小树林。

    却见一个稚童手持木棍,正在指挥几个孩童排兵布阵,随即分成两队在那儿捉对厮杀。

    “先生来了!”

    一孩童大呼,顿时童子们四散而逃。

    塾师分身乏术,只能去揪“首恶”,厉声大呼:“尹秉衡,你给我站住!”

    那个叫尹秉衡的孩童也不跑了,提着棍子回报,抱拳作揖道:“拜见先生。”

    塾师质问:“你为何又带着同学逃课?”

    尹秉衡说:“学生欲效仿王相,苦练武艺兵法,今后出塞扫荡蒙古!”

    “胡闹,”塾师说道,“好男儿,当晓圣人言,苦学五车书,整天舞刀弄棒像什么样子?”

    尹秉衡道:“男儿在世,自有一身豪气,五车书算得了什么?”

    “你……你……”

    塾师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揪住孩童的耳朵,将这小兔崽子拖回去见家长。

    其父尹纶,刚考取山东举人,开春就要赴京参加会试,如今正在家里辛苦复习四书五经。

    见儿子被老师拖来,当面一通教训,尹纶连忙说:“先生请息怒,今日我定要教他老实听话!”

    这塾师年龄很大,父子俩都是他的学生。

    “啊!”

    一棍子抽过去,尹秉衡被打得跳起来,却又乖乖站好不敢逃。

    尹纶逮着儿子一阵暴打之后,喝问道:“你可知错?”

    尹秉衡咬牙不语。

    “还不认错!”

    尹家勉强算是小地主,日子虽然过得去,但平时也很少见到肉食。尹纶这个长期吃素的秀才,竟是臂力惊人之辈,他愤怒之下单手提起儿子,狠狠砸出门去,把儿子摔得七荤八素。

    塾师被吓了一跳,连忙劝导:“打便打,别摔死了。”

    尹纶说:“这等不孝子,摔死了才好!”

    尹秉衡晕乎乎爬起来,见父亲又过来了,连忙喊道:“父亲,儿子以后是要拜大将军的。今日若把大将军打死了,父亲不想受那封侯之贵吗?”

    尹纶本来已经举起棍子,听到这话哭笑不得。

    桂萼在旁边看了半天,忍不住赞道:“少年好志气!”

    尹纶没好气道:“他算什么少年,这兔崽子才八岁。”

    桂萼惊讶道:“八岁便生得如此高大,竟死十二三岁的少年,言语也跟那少年无异。此子今后必为将才!”

    尹秉衡听得昂首挺胸,骄傲地说:“我以后定拜大将军。”

    “哈哈哈哈!”桂萼大笑不止。

    历史上,尹秉衡是翁万达的门生,就是前文负琴背剑,要去安徽问一问不平事那位。

    不是文举,而是武举,全国武进士第四名。

    尹秉衡他爹是进士,后来官做得很大,这货却硬要投笔从戎。并跟随翁万达北击蒙古,打了自永乐北伐以来,大明跟蒙古之间最惨烈的一仗。

    当时,蒙古十万大军南下,翁万达派遣新科武进士们,带一千士卒,兵分两路驰援前线关口。

    第一战,尹秉衡百发百中,一个人就射死二十七个蒙古骑兵。

    蒙古人不敢再强攻此关,绕去攻打隔壁一处关口。当时的武进士第一名,相当于武状元的王邦直,害怕蒙古人走小路绕过关口断粮道,竟率领几百人主动出关厮杀。

    在遭遇数万骑兵埋伏的情况下,王邦直接连射死七人,又射死一个蒙古将领,竟然将数万蒙古骑兵杀退。

    几万蒙古骑兵逃出不远,一个蒙古将领越想越怒,大吼道:“明军不过数百,我们几万人还败退,有什么脸面回草原?”于是带着部众杀回去,跟追击当中的明军再度交锋。

    参将张风很快阵亡,王邦直誓死不退。

    数百明军对阵数万蒙古骑兵,依靠地形优势,从下午杀到晚上,被团团包围之后,又足足杀了一宿。天亮之后,蒙古人已经杀怕了,将战马连在一起驱赶,蒙古士卒下马跟在后面冲锋。

    王邦直挥舞着沉重的铁锏,亲手毙敌数十人,被马腹下钻出的敌人偷袭。他双腿被死死抱住,久战力竭已拿不动铁锏,抽出腰刀自刎而死。随后,王邦直被蒙古人分尸,为了泄愤还往他肚子里塞石块。

    得知此关失手,翁瓦达命令尹秉衡前去拖住,亲领精骑设伏于白登山,又命令总兵周尚文率大部前后夹击。

    尹秉衡手里只有五百士卒,接到命令之后,主动跑去山里进攻数万蒙古骑兵,为大明各路援军争取宝贵时间。此人一路杀穿蒙古人在山里的临时防线,找到王邦直被砍成几截的尸体,脱衣裹住碎尸又杀回去,竟成功把王邦直的尸体带回明军大营。

    都说古代军队,伤亡率多少就要崩溃,可这前后两拨1000士卒,在几个新科武进士的带领下,伤亡率超过99%还死战不退,最后几乎是在战场上死绝了。

    更可贵的是,这年尹秉衡才21岁!

    浑身带伤的尹秉衡,被论功第一却不要,坚持说王邦直的功劳第一。伤好之后,被调去南方打倭寇,跟戚继光成为铁杆好兄弟。

    如此名将,很快获得嘉靖皇帝赏识,被派去督修紫禁城的城门。好不容易把紫禁城修好,又被派去保定当总兵,防止蒙古南下直冲北京城,这个地方根本就没仗可打。尹秉衡在保定整顿军队,把本可私吞的养廉银子,全拿出来购置了2700匹战马。

    直至万历朝,张居正都已经死了,尹秉衡却还活着。南方倭寇再起,当年的抗倭名将,只剩尹秉衡一人而已,被万历皇帝启用为平倭总兵官。

    这样勇猛清廉忠诚的名将,因为牵连进政治斗争,到死还是一个保定总兵。

    此时此刻,尹秉衡只有八岁,整天逃课梦想当大将军。

    桂萼爱才,问道:“大将军者,当有勇有谋。你可知兵法?”

    尹秉衡摇头:“不知。”

    桂萼笑道:“我知一人精通兵法,可荐你做他的学生。”

    尹纶忍不住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桂萼抱拳:“饶州桂萼。”

    尹纶大惊:“竟是桂薇垣当面,齐河举子尹纶,拜见布政使!”

    桂萼笑道:“你这儿子,怕是不读书的,不如跟着王相学习兵法韬略,王相喜欢这样有志气的武勇少年。”

    “若真如此,便是祖宗荫福。”尹纶非常开明。历史上,他虽然自己做了进士,却也不拦着儿子学武,还请名师教导儿子武艺兵法。

    桂萼让孩童继续留在村里,他要先写信给王渊,等王渊同意之后,明年春天再把学生送过去。

    当晚,桂萼住在尹纶家中,谈及一条鞭法之事。

    尹纶说道:“一条鞭税,不可按照赋役黄册征收。家父已经过世十余年,却还得按官府黄册纳税,许多隐匿人口反而得以逃脱。”

    桂萼问道:“以君思之,该如何解决?”

    尹纶摇头:“无法解决。”

    “是啊,无法解决。”桂萼叹息。

    次日,桂萼返回省城,提笔给王渊写信。内容只有一个:加大田亩分摊税役的比重,尽量减少人口所承担的丁役钱。

    什么意思?

    即努力趋近于“摊丁入亩”,让地主们交得更多。

    摊丁入亩,本就属于一条鞭法的深入改革,是一条鞭法的最终进化版本。

    在古代,人头税和杂税没法取消。仅以征收目的而论,近似新中国1990年代的三提五统,这玩意儿直至21世纪才渐渐消失。

    王渊在京城读到桂萼的来信,很快回复说:“绍丰三年的夏粮,提高田亩丁役权重一成,以试探地方士绅豪右的反应。勒令各州府县,尽快更改完善户籍黄册。”

    这就是王渊不敢盲目在全国变法的原因,必须先在其中一省进行试验。

    就算山东省试验成功,推广到全国之后,还得根据各省不同情况,而做出适应地方条件的微调。

    历史上,张璁因为自身年龄太大,改革的时候非常急躁,还没推行全国就自己下台了。

    张居正因为地方阻力太大,一方面选择向大地主妥协,一方面又在实施过程中矫枉过正。虽然使得中央财政大大改善,却在改革过程中扭曲走样,而且还无视了全国的个体差异性。

    王渊的改革也不完美,但他尽量做到整体靠谱。

    其实,山东的州县官员们,也被离谱的黄册搞得焦头烂额。

    许多农民不愿给家中鬼魂纳税,干脆活人的税也拖着不交,里甲长和粮长又只看热闹,地方差役腾不出足够人手去催收。

    都快春节了,省里定下的总税额,干得好的只收到三分之二。

    如此大的赋税缺额,政绩考核必然是劣等!

    于是,地方自动修正改革漏洞,州县官员向里甲长许诺好处。由里甲长出面,对那些不交税的百姓,以及隐瞒人口的百姓催收,收到的赋役给里甲长抽成。

    里甲长趁机多多催要,鱼肉乡里搞得乌烟瘴气。

    然后,这事儿就搞定了。

    因为不管再怎么胡来,老百姓要交的税,都比以前变少了,能过得下去就行。

    山东再次提高土地纳税权重之后,大地主无法反抗强硬的布政司,只能逼着州县官完善户籍黄册。州县官不想再收不上税,也在大地主的配合下,尽量更改黄册的错误,尽量清查隐瞒的人口。

    绍丰三年的山东夏粮,征收状况非常喜人。

    大部分州县的总税额,百姓自动缴纳就完成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让里甲长去催收。里甲长失去了大部分权力,也不敢像以前那么横,鱼肉乡里也得有个限度。除了个别太过凶恶的里甲长,其余都还比较“和谐”,整个山东宛若进入“盛世”。

    只要政策大方向合理,只要地方官府不乱来,改革漏洞居然被民间势力自动纠错了。

630【物理学派自立】

    绍丰二年冬,王渊被授予“特进光禄大夫”(正一品散阶),加授“太子少师”(正二品加官)。

    毛纪被授予“荣禄大夫”(从一品散阶),加授“太子少保”(正二品加官)。

    内阁和六部的主官们,皆有升赏。

    若论上朝时候的班次,毛纪升得最快,早朝能够站在第三位,仅次于王琼和王渊。

    对于杨党和保守派来说,毛纪彻底叛变了!

    只因毛纪的老家在山东掖县,隶属于莱州管辖。而莱州港,又是整个山东,货物吞吐量排第二的港口。

    毛家不仅大量种植棉花,还通过王渊弄到蒸汽机,在莱州办起了纺纱厂,专门给王渊的天津工厂提供棉纱。以前,毛纪是官僚地主阶级代表,现在却跟新兴资本家利益相关。

    桂萼在山东清田时,毛家被清出大量隐田,又因一条鞭法而交更多税收。可点利益损失,跟棉纱厂的收入相比算什么?

    一直明里暗里反对王渊的梁材,求仁得仁,被扔去南京当礼部尚书。

    兵部尚书李承勋,因病多次辞职,加太子少保而归乡养老。

    中枢重臣格局再次变动:

    翰林学士兼掌制敕房:王廷相

    吏部尚书:何瑭;左侍郎:宋沧

    兵部尚书:张璁;左侍郎:毛伯温

    户部尚书:严嵩;左侍郎:湛若水;仓场尚书:聂贤

    礼部尚书:罗钦顺;左侍郎:温仁和

    刑部尚书:颜颐寿;左侍郎:金罍

    工部尚书:凌相;左侍郎:田秋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雍。

    ……

    冬至已过,黄峨还没回来,估计要等开春之后才出川。

    铜炉火锅,有辣椒碟。

    吏部尚书何瑭大快朵颐,这货曾在经筵臭骂朱厚照,如今当了天官还是缺少礼数,胸口衣服一大块陈年油渍也不换新的。

    “今年冬天,弹劾我的奏疏不计其数,”何瑭涮着一片羊肉,蘸干辣椒面吞下,表情陶醉道,“舒坦,暖和,辣椒真乃天赐之物也。要我说,探海侯最大的功绩,便是从殷州带回了辣椒。”

    王渊笑道:“你上次是说带回了花生。”

    “对,花生也算,炒酥了下酒,便给神仙也不做。”何瑭摇头晃脑。

    王渊突然正色道:“莫管那些弹劾,便让他们在南京蹦跶,以后收尾的时候一锅端掉!”

    何瑭喝着小酒,笑嘻嘻说:“先帝那么荒唐之人,我都敢当面唾骂,会怕一群宵小之辈?说实话,我这种放荡不羁的性子,也就你做首辅能容忍,居然让我一直当吏部尚书。”

    何瑭的吊儿郎当做派,是被朱厚照气出来的,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久而久之竟然没法改正,即便做了吏部尚书还这模样。

    反对派不敢直接弹劾王渊,于是转而从何瑭下手。

    大部分奏章,都是弹劾何瑭不知礼数,经常衣衫不洁去吏部上班。甚至发髻都不梳好,就跑去参加经筵,给皇帝讲课必须脱帽,帽子一摘就露出满头烂鸡窝。

    除此之外,何瑭也没啥可弹劾的,做人做事做官都堪称完美。

    一堆被排挤到南京的官员,只能风闻奏事,说何瑭以前在南直隶时,贪污多少银子、流连花街柳巷等等。

    何瑭又涮了一块羊杂,语气正经道:“朝堂内外,暗流涌动啊!”

    王渊冷笑:“些许妖氛,不值一提。”

    何瑭说道:“你该劝一劝汪阁老。除了我以外,就弹劾他的奏章最多。”

    守旧派想扳倒何瑭,因为何瑭是吏部尚书,提拔了许多改革派官员,也挡住了许多官员的晋升之路。

    守旧派疯狂攻击汪鋐,是因为汪鋐心胸狭窄,疯狂打击报复以前得罪过他的人。当然,汪鋐也有分寸,从不招惹地方改革派。

    历史上,张璁秉政之时,有三人被疯狂攻击,并给他们作出评语:张璁“刚恶凶险,媢嫉反侧”,方献夫“外饰谨厚,内实诈奸”,汪鋐“如鬼如蜮,不可方物”。

    “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是什么情况?

    此人同时担任吏部和兵部尚书,心胸狭窄得可怕,一不小心就把他得罪了。有时甚至因为说错几句话,汪鋐就突然从背后跳出来捅刀,轻则下狱贬官,重则罢官流放。

    最开始,汪鋐还只是打击政敌,渐渐变成无差别攻击,估计是政斗太激烈搞得神经过敏了。

    王渊说道:“翁万达在徽州清田,徽州汪氏主动配合,汪鋐对一心支持改革的。就算他不听劝,只要别太过分,就肯定不能动他。”

    徽州八大姓,汪氏排第二,盐政改革时被杨廷和、王渊搞了一波。

    如今,徽州汪氏依旧财大气粗,且徽州土地贫瘠,也不靠那点田产过日子。由汪鋐在内阁帮衬着,徽州汪氏合法拿盐引就能吃饱,更何况还能给海上贸易做供货商。

    朝廷只是清查隐田,防止偷税漏税,汪氏自己就把隐田拿出来,花银子到官府注册报备,换来王渊的赏识简直太划算。

    至于汪鋐,卫生纸还有用呢,何况是一个内阁大臣。

    汪鋐就是一条狗,随时可以放出去咬人,激起天怒人怨之后再罢免便是。到时候,普通官员对王渊印象改观,改革派也认为王渊做得对,倒霉的只是汪鋐一人而已。谁让这货心胸狭窄呢,有时候干出的事情,就连改革派都看不惯。

    何瑭叹息道:“唉,且不提汪阁老。如今满朝上下,皆为心学走狗,你那恩师为祸天下矣!”

    “总比以前盲从程朱更好。”王渊也是无奈。

    王渊现在做了首辅,总算能够深切体会,桂萼和张居正为啥禁止心学传播了。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王渊做首辅,天下士子便想学物理。可物理门槛太高,那就转向心学,毕竟王阳明是王渊的老师,物理学派也自称心学分支。

    如今朝野内外,到处是妄谈心性之辈,开口闭口“致良知”、“知行合一”。

    阳明心学,已经不是纯粹的学问,而是一股非常时髦的学术潮流,是官员和士子想要往上爬的敲门砖。

    更可怕的是,这些所谓的心学传人,看不起传统的程朱理学,把这当成不好好读书的借口,如此下去必然产生大量的务虚之辈。

    何瑭跟王阳明是朋友,跟湛若水也是朋友。但是,王阳明创立阳明心学,湛若水创立甘泉心学,何瑭都斥之为佛教禅宗之流,他传承的是张载的气学,就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套。

    何瑭突然放下酒杯,说道:“若虚,你的物理学派,应该分家自立,与那心学划清界限了。”

    王渊笑问:“这算欺师灭祖吗?”

    “不算。”何瑭摇头。

    王渊默然,把玩着酒杯没再说话。

    翌日,王渊叫来弟子王晹,交给他一篇文章,让他发表在《物理学报》上。

    王渊的文章,也没明着跟心学划清界限,只说物理学院传承自程朱理学,刻意不提老师的阳明心学。但是,王渊赞美了老师的学问和品德,斥责一些心学弟子只知妄谈心性,把“知行合一”的“行”给搞丢了。

    士林反应很奇怪,并未斥责王渊背弃恩师,许多传统儒士反而拍手叫好。

    物理学派弟子,对此漠不关心,因为没几个把自己当心学门徒。

    反而是心学弟子开始内讧,不同派别互相攻击,务实派指责务虚派修的是假心学。

    眼看就要过年了,内阁又收到两个重要消息。

    一是蒙古大汗求救,说瓦剌蒙古卷土重来,已经占据了阴山以北之地,请求大明爸爸出兵相助。顺便哭着喊委屈,说大明边镇的火枪骑兵欺负人,隔三差五就去草原打秋风,请大明皇帝爸爸约束好那些边将。

    这个时空的鞑靼蒙古,混得真他娘的造孽,被大明和瓦剌残部两面收拾。

    第二个消息,河南的小郑王朱厚烷,突然上疏自请削藩,不当亲王,想考科举。

631【西游记?】

    小年夜,王渊被叫去宫里吃饭。

    因为有宵禁,肯定是不能回家的,晚上直接睡在紫禁城便可。

    这并非王渊的特殊待遇,紫禁城有专门的“客房”,随时备着给工作太晚的重臣休息。

    “王相,告辞!”

    “诸位请!”

    阁臣们谦让着走出文渊阁,在两侧办公的中书舍人也喜气洋洋。

    自新皇登基以来,虽然时有灾害发生,但没有波及数省的大灾。即便不算海外收入,中央财政也在不断充盈,仅铸造官钱一项就财源滚滚。

    因此,逢年过节的赏赐,也变得越来越丰厚。

    今天只是小年夜,品级不高的中书舍人们,也能领到两角到五角银子不等。

    角和分,都是银子的计量单位。

    没有制式银币之前,银子得剪开称重支付,因此有“一角碎银”之说。

    另外,一两,等于十钱,等于一百分,也是全靠给银子称重。

    为了方便民间支付,如今的大明钱币,银元就分为三种。

    一种是币值一两的,绰号“大银”,呼为“一块钱”。

    一种是币值五钱的,绰号“小银”,呼为“五角钱”。

    一种是币值一钱的,绰号“幺银”,呼为“一角钱”。此银元杂质较多,体积只比五角钱略小,这是为了方便铸造,同时防止不小心弄丢了。

    铜钱的币值为0.002两银子,即1两银子等于500文钱。

    正德朝刚铸币的时候,1两银子还在600文到700文之间浮动。如今白银输入不断增多,铜料却显得日趋紧张,白银价格因此下跌。

    为了方便收税,统一银币和铜币的换算,朝廷下令1两银子固定等于500文。

    即:1块=10角=500文。

    买油条时拿出一角钱的幺银,老板就得找补几十枚铜钱。

    这样一来,日常交易就非常方便,平民不用再观察铜钱质量,商人们也不用请老伙计研究银子的纯度。

    除了造假币的,各个阶层都对币制改革拍手叫好。

    甚至在发达地区,有商贾请求造大银元,这样更方便清点结算,朝廷只当没听见。

    杭州、广州、苏州、天津等城市,已经开始出现票号,“汇票”作为商业信用代币,再次参与到商品流通当中。不过,大明宝钞被废止不久,商贾百姓对纸票子心有余悸,商贾们使用汇票也是战战兢兢。

    民间邮局也诞生了,只做局部省份业务,且只负责送信,主要客户是商贾和学生。

    沿海地区的邮政极为发达,搭乘来往海船送信,寄信时付钱一半,再由收信人结清尾款。

    王渊带来的社会变化还有很多,比如足球联赛,已经蔓延到大江南北,发达城市的球赛观者如潮。又如报纸,商业报纸在沿海兴起,报纸上刊载大量商业相关信息。

    普通报纸也越来越流行,刊载小说、诗歌、戏曲,王渊正在利用报纸宣传改革,复古派文人是宣传的主力军。

    南京那边,最近出现一份《士林月报》,阴阳怪气的反对改革。没有明着反对,只说某地官员借口清田,其实是在残害百姓,把田产悄悄弄进自己腰包。又写文章赞美孔闻韶,说这位前代衍圣公多么仁厚,却因得罪权贵而被夺爵为民。

    这种瞎编的文章,哄骗了许多年轻士子,王渊渐渐变成一代奸相。

    没办法,谁让南京是反对派大本营,无数失意官员被排挤到那里。甚至有一半以上,都是杨廷和排挤过去的,现在仇恨值转到王渊身上,谁让王渊不把他们召回北京呢?

    说得形象一点,那边全是些在野党,中央无论干啥他们都喷!

    “王阁老请入辇!”

    王渊走出文渊阁不远,就有太监守在御辇旁边招呼。

    王渊微笑婉拒:“臣子不便坐御辇。”

    太监也不勉强,跟着王渊一起步行入宫。

    如果还是朱厚照当皇帝,王渊直接就坐上去了。可小皇帝朱载堻是规矩人,王渊不能带头破坏规矩,否则必然被传为嚣张跋扈。

    阔步走入皇宫,沿途侍卫、太监、宫女,纷纷停下来朝王渊行礼。

    乾清宫中,皇帝已经备好酒食,顾太后、张皇后一起等待,等着王渊来吃小年夜饭。

    等着等着,朱载堻感觉有点不对,怎像儿子带着老婆、母亲,一起等爸爸回家过节呢?

    “皇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王阁老来了。”随侍太监说道。

    朱载堻高兴道:“快请!”

    王渊走进去,恭敬行礼,赐座于南。

    朱载堻让太监倒上黄酒,指着桌上说:“老师,这是御制的金陵烤鸭,听说味道跟南京正宗的一样。你快尝尝。”

    “多谢陛下。”王渊说道。

    顾太后问:“小年夜请先生进宫宴饮,不会耽误先生过节吧?”

    王渊说道:“太后多虑了。”

    不但黄峨回四川给父亲奔丧,驸马和公主也受优待,一起去四川吊唁外公。宋灵儿又带着王策,跑去吕宋岛打江山,家里只剩几个妾室和一群儿女。

    朱载堻和顾太后都非常高兴,只聊一些报纸上看来的趣事。

    如今,京城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由一位商贾创办的市井小报,名曰《燕京旬报》。请落地秀才编写小说、戏曲,再刊载些鸡毛蒜皮的趣事,再夹杂专版的商业信息,小民和商贾对此非常喜爱,就连宫女太监都会花钱订阅。

    张皇后确实端庄娴静,且无聊,从头到尾微笑守礼,一句话也不多说,难怪无法得到皇帝宠爱。

    淑妃已经怀孕了,皇后的肚子却没动静。

    顾太后问道:“先生可看了《西游记》?虽出自前朝杂剧,写成小说却别有风味。”

    王渊有些惊讶:“作者是谁?”

    顾太后说:“射阳山人。”

    这部《西游记》小说,原载于《淮安月报》,被盗载到南京《士林月报》,又被盗转到《燕京旬报》。可怜的作者,只拿到一份稿酬,已经不知被盗帖了多少回。

    黄峨的《倩女幽魂》也是,小说甚至传到南洋,一个个都不老实给稿费。

    盗版去屎!

    聊了一番趣事,朱载堻突然说:“听闻郑王自请削藩,内阁是何意见?”

    王渊说道:“已邀礼部商议,臣认为可以趁机削藩。”

    朱载堻笑着说:“河南那位小皇叔,难得如此大度,又勤修学问。即便是削去亲王爵位,也要好生补偿,莫要寒了天下宗室之心。”

    “理应如此。”王渊说道。

    郑王朱厚烷,就是朱载堉的父亲,这是一位真正的贤王。

    历史上,他因上疏劝谏嘉庆,不要搞封建迷信,要勤政爱民做好皇帝,结果被嘉靖废为庶人,扔去凤阳高墙软禁起来。

    对于宗室而言,凤阳高墙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就像锦衣卫诏狱对于官员一样。许多被夺爵的宗室,一听凤阳高墙之名,直接就选择自杀。

    可朱厚烷呢,完全凭借自己的记忆,苦心钻研经史子集、阴阳术数。在凤阳高墙一住就是十七年,生生把嘉靖皇帝给熬死,然后回家继续当郑王,顺便教出一个惊才艳艳的儿子。

    如今,朱厚烷只有十四岁,已经继承爵位五年。但还没结婚,他若跑去考科举,不知道蝴蝶翅膀,是否会把朱载堉给扇没了。

    王渊说道:“郑王愿将田产,分与郑藩宗室,自己只留一千亩奉养母妃。臣建议,赏赐郑王白银千两,录其为国子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京城会试。此可成定例,自愿削藩的亲王、郡王,皆入国子监读书,可直接参加会试。”

    朱载堻却有自己的想法,说道:“朕觉得,亲王自请削藩者,可直接参加殿试,不占进士名额。这样才算真正的嘉奖。”

    “可也,陛下圣明。”王渊由衷赞美。

632【印度来了留学生】

    朱厚烷非常有志气,虽然年仅十四岁,却坚持要凭本事考科举,婉言谢绝了直接殿试的机会。

    小皇帝对这位郑王更加欣赏,允许他进入国子监读书,并让宗人府尽快安排婚事。又赐京中宅弟一处,作为朱厚烷在国子监读书时的住所。

    冬去春来,绍丰三年,西元1533年。

    在这一年,俄罗斯伊凡大帝继位,年仅三岁而已,由其母亲摄政。

    这位俄罗斯太后,祖先是金帐汗国的摄政万户,拥有契丹或者是汉人血统。反正吧,太后到处修建“中国城”,也可以叫“契丹城”,俄语里的“中国”就是“契丹”。

    若有大明商贾跑去俄罗斯,进大城市里面随便一逛,就有可能遇到“中国城”,一整片区域全是中式风格建筑。

    元宵节期间,学生黄煦前来拜见王渊,亲随当中还有个印度人。

    “先生安好!”黄煦执弟子礼道。

    王渊当场打开礼盒,拔出宝刀赞许道:“好刀!”

    黄煦说道:“此为正宗乌兹钢所造。”

    乌兹钢,又称大马士革钢,分别有两种来源。一种源于南印度和锡兰,一种源于中亚地区,反正都是高品质铁矿石锻铸。

    黄煦献上的这把乌兹刀,刀身拥有华丽钢纹,样式却是中国的雁翎刀。

    王渊问道:“生意做得如何?”

    黄煦回答:“棉花和水稻一直在种,学生在天竺已有七万亩地。不过嘛,今后打算在天竺冶铁,这次回来是聘请一些冶铁工匠过去。”

    “如何想到在天竺冶铁?”王渊问道。

    黄煦说道:“学生的田产,在天竺西南部,那里有好多铁矿。这把乌兹刀,便是用天竺锻造之法,先以坩埚铸铁,再反复锻打而成。此类锻铸技术,还比不上宋代,因此学生想聘一些工匠过去。”

    印度的高品质铁矿,简直能让中国工匠哭出来。

    中国铁矿石的品位,平均只达到32%,印度则有一堆60%以上的富矿。

    天竺棉会占领南印度之后,刚开始只专注于种植棉花和水稻。渐渐发现不对劲,印度工匠竟然用非常原始的技术,就能轻轻松松打造出乌兹宝刀。

    于是,有商贾带着印度铁矿,拿去佛山找工匠鉴定,很快就轰动整个广东。

    就拿黄煦来说,为了抢夺矿山,打造了一支千人规模的私兵。其中有100带刺刀的滑膛枪兵,皆由汉人组成;剩下900人为近战步兵,全是印度的本地兵源。

    他又从大明水师,高薪聘请一位底层军官,足足艰苦训练了半年。

    接着就挥师出击,武力占据一片矿山。杀死矿山的原主人和管理者,女人抢来分配给私兵做老婆,到处抓捕贱民进山挖矿。

    整个过程,异常血腥。

    而且这些血腥场面,不断在南印度各地发生,尤以南印度西部地区最为常见,因为那里的高品质铁矿最多!

    可惜,印度本地工匠技术太差。

    这些抢到矿山的大明商贾,只能在印度挖矿炼成生铁,然后运往广东、福建和浙江三省出售。至于乌兹宝刀,那玩意儿对工匠手艺要求高,而且打造起来很费时间,仅作为奢侈品运到大明售******如日本的大内义隆,就从印度买来乌兹钢锭,请名师打造了一把野太刀,名为“飞蝇斩”,在西日本地区被奉为神赐之物。

    王渊问道:“矿山为何要去抢?阿难国如今究竟是谁在摄政?”

    黄煦说道:“阿难国的实际掌控者是天竺棉会,天竺棉会现在已有六百多个股东。每过三年,全体股东在广州开会,选出五十个会老。这五十个会老,皆在阿难国的王城做官,并内选出一位总事、一位经理、一位经财、一位练军、十三位执事。”

    经理一词,古已有之,大明的鱼鳞黄册(田亩图册),在地方也别称“经理”。

    王渊收起笑容道:“细说。”

    黄煦说道:“天竺棉会总事,即是棉会的会长,又相当于阿难国的执政大臣。经理总揽会务和政务;经财总揽棉会账目和阿难国财政;练军掌控阿难国的军队。若遇重大事件,总事不可擅自做主,必须十七人商议决定。若十七人还是无法决断,那就由五十位会老投票,票数过半就可通过。”

    王渊听得久久不语,他还想今后统治印度呢,一帮商人已经搞出“议会制”。

    不过嘛,天竺棉会的构架还很稚嫩,六百多个股东每年都闹着要分红。导致阿难国的政府,国库总是空空如也,遇到灾害根本不赈济,地方工程也从来不会管。除了分钱比较积极,在其他事情上,效率远远不如“东印度公司”。

    而且阿难国的地方税务,也被搞得一塌糊涂。不分农税和工商税,只按地区制定税额,让本地贵族自己收取,只要地方贵族缴足了税金,随便怎么搞都可以。

    法律?

    不存在!

    在经历最初的混乱之后,活下来的印度地方贵族,变得非常拥护天竺棉会,因为他们已经变成真正的领主,所获得的利益和权力远超过去。

    那些低种姓出身的新兴贵族,更是把天竺棉会奉若神明。

    印度种姓制度,拥有非常强大的进化能力。

    比如绿教,在印度传播上百年之后,渐渐开始划分绿教种姓。又比如锡克教,在印度传播上百年之后,也会逐渐在内部划分种姓。

    种姓并非在第一位,权力和金钱排在更前面。

    只有权钱不对等的时候,印度人才会论种姓,现实到简直亵渎神灵。

    因为天竺棉会的入侵,而迅速兴起的低种姓和贱民。短短几年时间,竟已被高种姓所接纳,宁搏涛当初随口赐予的姓氏,也被婆罗门宗教领袖们所认可——姓“宁”的是吠舍,姓“涛”的是首陀罗,姓“追随者”的是刹帝利。

    甚至,阿难国首都的婆罗门,主动与姓“追随者”的通婚,把宁搏涛扶起的新兴贵族,全都拉去跟旧势力捆绑起来。

    至于天竺棉会成员,清一色被视为刹帝利,普通汉人被视为吠舍。

    顺便一提,此时没有“黄种人”的说法,只有深肤色和浅肤色的区别。在欧洲人眼中,汉人都是浅肤色,跟欧洲白人一样“高贵”。

    整个南印度,被搞成由地方领主组成的松散联邦。

    黄煦实质上属于拥有七万亩土地和一座矿山的小领主,他在自己的地盘之内,可以随便怎么搞。哪天心情不好,顺手杀几个人,都没有官府来追究。

    王渊问道:“也就是说,整个阿难国,已成为不法之地?”

    黄煦说道:“也有一些规矩,天竺本地人,不得辱骂、殴打、杀害汉民。就算是天竺领主,无故殴打普通汉人,也会被从重审判。”

    王渊苦笑:“你们这样搞,有点像蒙古人刚进中原的时候。”

    黄煦又说:“天竺本地的贵族,如果被棉会成员抢夺土地和矿山,只要棉会成员花钱去官府登记,棉会就坚决予以承认和保护。”

    真他娘的野蛮!

    我是天竺棉会成员,我有人有枪有钱,我看上了一块土地。但那块土地有主怎么办?我带人杀过去抢了便是,按规定去棉会交钱登记,只要给足了购地款就是自己的。

    购地款非常便宜,一两银子可买1亩肥沃好田。这些钱交到棉会那里,还能跟税收一起计算,按照各自在棉会的股份,每年又能分红一些回来。

    印度地方领主的身份非常尴尬,没被棉会成员盯上的时候,他们属于绝对的土皇帝。一旦被棉会商贾盯上,就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若是胆敢反抗且成功了,棉会直接派军队清缴,罪名是杀害无辜汉人。

    好在地盘大,棉会成员不多,被盯上的印度领主只是少数。

    印度领主都被这样欺负,普通印度人该有多惨?

    嗯,其实吧,只要干活勤快,普通印度人过得还算不错。因为整体太懒了,但凡出现几个勤快的,汉人商贾都愿意嘉奖鼓励。

    王渊叹息:“你们这样不行啊,今后占的土地越来越多,天竺地方贵族恐怕会揭竿而起。”

    黄煦说道:“天竺贵族,不得拥有百人以上军队,一旦被发现就是灭族。”

    王渊摇头:“柔不可守,刚不可久,刚柔并济才是道理。你带封信给天竺棉会,就说是我的建议。一户天竺家庭,有三分之一直系成员,能说汉话、能默写《三字经》,并放弃信仰印度教和绿教,便可称他们是汉人。发给他们全家汉人凭证,拥有汉人的一切权利,甚至可以入股天竺棉会。”

    “这个法子好,”黄煦笑道,“这次跟我一起来北京的,就有几个婆罗门子弟,他们想进国子监学习圣贤文章。”

    “没问题,每人每年一百两银子学费,”王渊说道,“他们真学会了本事,我给他们单独名额参加科举。”

    只要是大明属国来的留学生,都可以在京城参加科举,这是朱元璋那会儿的旧制。但是,必须在国子监读书,以国子监的学籍应考,野路子不被朝廷认可。

    黄煦说道:“学生这次有一随从,便是天竺贱民出身。此人勤快且忠心,脑子也好使,天竺贱民也是可以教化的。”

    王渊说道:“让他进来看看。”

    很快,一个印度贱民被带来,黑得近似于非洲兄弟,见了王渊立即跪拜。他先是吻自己的双手,又用手去摸王渊的靴子,估计类似中国的五体投地吧。

    王渊问道:“可会说汉话。”

    贱民回答:“会,一点点。”

    王渊点头:“下去吧。”

    王渊又对黄煦说:“那几个婆罗门子弟,你让他们带一百两银子,去国子监报道登记便可。住宿费另算,也可自己租房子。”

    印度文化一向服从强者,历史上被英国殖民,高种姓子弟以进牛津、剑桥为荣,估计今后会以进南北国子监为荣。

    大明的国子监,已经变得非常糟糕,除了几个高级官员,老师全是些混日子的。也不算混日子,他们的主要精力,并非用于教学,而是埋头苦读考进士。

    这是因为,进士不愿在国子监当老师,只能选派举人做老师。

    可老师的待遇又不高,而且没有晋升途径,一个个就想着继续科举,教授学生的时候便随意糊弄。经常是,上课让学生背诵书本,老师在课堂自己学自己的。

    唉,国子监也该改革了。

    实行导师制,每个老师分配多少学生,然后以此来考核政绩。教满了多少年,教出多少进士,就能外放地方当官。以教出进士学生的数量评定,最高评级可以直接外放知县。

    这样才有奔头嘛,否则谁愿意认真教书?

633【国际化的北京国子监】

    王渊的变法改革,不仅在地方,更在肮脏的京城,这破北京的市容他受够了!

    人畜粪便是肯定没有的,那玩意儿属于上等肥料,不知多少人抢着捡走。但生活垃圾随处可见,阴沟里的水臭气熏天,若遇沙尘暴再下雨,泥泞能够淹没腿肚子。

    五城兵马司的功能太多太杂,身兼民警、刑警、巡警、火警、城管、环卫等诸多职责。就那么点人而已,哪里顾得上来?

    就拿环卫来说,五城兵马司自己不扫地,而是定期让差役去完成。

    这些差役,属于徭役的一种,以“坊”为单位安排。即老百姓按照社区,轮流免费打扫清洁,优点是行政开支较低,缺点是隔很久大扫除一次。

    于是,王渊给五城兵马司下令,让他们满城抓捕乞丐,抓捕那些苟活在城外的自阉者。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发给统一制服,全部转化为环卫工,负责清扫北京城的公共区域。由户部发给口粮和月薪,仍归五城兵马司统管。

    城内乞丐,见一个抓一个!

    一些职业乞丐,吓得只能去城外乞讨。一些穷困百姓,估计到城里当乞丐,等着被抓去做环卫工。

    王渊是内阁首辅,又不是开善堂的。环卫工人足额之后,若还有乞丐被抓,直接送去西山烧炭、烧石灰、制水泥。

    半年不到,京城市容焕然一新,天子脚下乞丐绝迹。

    五城兵马司也被整改,分出盗房、火房、巡房等部门。一些专管治安,一些专管消防,一些专管巡逻……权责清晰,责任分明,哪里出问题了更好追责。

    原有人员肯定不够,从京营士卒当中挑选补充,反正京营里面还有许多闲汉。

    以前不是没人想过这么搞,而是朝廷财政困难,细分职责之后必须扩招,如此一来就开销太大。现在不怕,国库有的是银子,还担心发不起工资?

    三个印度婆罗门子弟,住在南城外的客栈里,他们已经震惊得麻木了。

    这三个家伙,分别姓迦乃士、特里维迪和舒拉克,都出身于南印度西部地区的大族。天竺棉会控制国政之后,汉人立即成为高贵人种,遥远的大明也被传为“鲜花盛开之地”。

    三人于是被家族派来留学,学习更先进的文化知识,等将来回到印度,更方便给那里的汉人当狗。

    他们在出发之前,就已经能够使用汉语交流。第一次停靠是在新加坡,那里跟印度港口没啥区别,第二次停靠则是在广州,宽阔巨大的城池把他们吓傻了。

    接下来又在杭州靠岸,六十多米高的灯塔,让三个婆罗门子弟想要下跪。

    天津以东的工厂区,浓浓黑烟喷着火星,仿佛一只只从地狱爬出的怪兽。听说那里就是噩梦起源,率先产出廉价的棉布,把南印度的传统纺织业冲击得一塌糊涂。

    到了天津北,可怕的蒸汽巨兽,沿着铁轨而奔驰,把他们带进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

    “今天进城,带你们去国子监注册。”黄煦敲开他们的房门。

    三人站在过道,齐刷刷朝黄煦作揖:“多谢先生!”

    十多个奴仆跟着下楼,黄煦皱眉道:“带这许多家奴作甚?一人只许带一个,专门给你们背书箱。”

    “是!”三人乖乖听话。

    南城外和东城外都非常繁华,外地商贾多住在城南和城东。商业的兴盛带动城市繁荣,城墙根下到处都是民居,并且在城外形成了街市。

    舒拉克走到街道上,好奇左右张望,看到许多背着书箱的士子。他忍不住问:“这些都是学生吗?”

    黄煦解释说:“应考士子。下个月就会试了,他们如果考试过关,就能被取为进士,然后授予各种官职。”

    特里维迪问道:“他们都是贵族吗?”

    黄煦笑道:“他们大部分是平民出身。在大明,只要户籍正常,每个人都有资格读书考试做官。”

    三个印度青年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突然,一群官差出现,把靠外围的解释弄得鸡飞狗跳。

    工部营缮司郎中汤训,正是王渊的贵州老乡,也是一起拜入王阳明门下的同窗。他手里拿着营造图纸,大手一挥,最外围零星的民房就要被拆除。

    这些民房,本就属于私人违建,朝廷可以直接拆了。当初刘瑾在城东建玄明宫,就拆除了上千户违建房屋,而且一分钱补偿款都不给。

    王渊自然不能这么做,否则民间声誉就毁了。

    汤训又指着几座坟茔说:“贴出告示,半月之内必须迁坟,每座坟墓给三块钱的补偿费。”

    舒拉克问:“这是在做什么?”

    黄煦也有些不明白,走过去抱拳道:“见过汤师伯。”

    “你是?”汤训回头问。

    黄煦说道:“弟子黄煦,师从若虚公。敢问这是要营建何物?”

    汤训回答:“筑城,等会试结束就开工。东城和南城都要增筑,把这些民房框起来,不然城外太乱了。”

    “原来如此。”黄煦恍然大悟。

    又闲聊几句,黄煦不便再打扰,抱拳告辞离开,又给三个印度青年解释。

    印度青年们已经麻木,这大明果然富庶啊,城外那么多民房,说筑城便筑城,得花多少金银才够?

    历史上的北京城,只增筑了城南,而且草草了事,因为修到一半没钱啦。

    现在嘛,城东、城南一起增筑,反正国库里有的是钱!

    而且还不免费征发役工,全部花钱请农民工做事,让京畿百姓们勤劳致富。

    城墙使用青砖和水泥修筑,地基用三合土夯实。只要修得足够厚重,坚固程度不输给米浆黏合的墙体,建筑成本还能大大降低。

    进得城门,三个印度青年,顿时深吸一口气。

    街道太整洁了,跟印度的城市相比,北京就好像是神明的花园!

    环卫工人分段清扫,七品以上的官员,如果觉得某段街道太脏,可以直接去五城兵马司告状,偷懒被抓住是要吃挂落的。

    每隔一段路,都有箩筐作为垃圾箱。若有商户或居民,敢把垃圾乱丢乱倒,“巡警”可以直接开罚单。

    因为乱开罚单引起的纠纷,已经出现好几次。虽然难免扰民,但收效甚佳,就连京城孩童,都知道垃圾应该扔进箩筐,否则爹妈就要被罚钱。

    来到国子监登记注册,又交了一百块学费,再交五十块钱住宿费,三个印度青年就被安排到宿舍中。

    这是一个四合院,他们还以为能独享院落,谁知竟分到双人间,而且还没有奴仆的床位。

    五十块钱,就是五十两银子啊,一年下来就这住宿条件?

    忍了,大不了搬出去租房住。

    迦乃士和舒拉克合住一屋,特里维迪被安排在另一屋。

    屋里已经有人了,特里维迪抱拳道:“见过兄台!”

    那人起身回礼:“苏龙国朱星,见过朋友,不知朋友来自哪国?”

    特里维迪惊讶道:“你不是大明国民?”

    朱星笑着解释:“我从极东之地而来,已经在大明学习快九年,先皇陛下还赐予我大明国姓。大明的科举太难考,我到现在也只是秀才,若下次再考不上举人,就只能去钦天监做杂官了。”

    在印度,赐姓是大事,能够抬升种姓。

    眼前这异国学生,居然能赐皇帝姓氏,怕是拥有了贵族身份,特里维迪的态度立即变得更加恭敬:“请问你的国家,跟大明的关系很好吗?”

    朱星拿出地球仪,指着上面说:“此为大明,渡过万里大洋,便是我的家乡。”

    特里维迪晕乎乎问:“阿难国在哪里?”

    “阿难国?”朱星寻找一阵,“在这里,你的故乡也好远啊。”

    特里维迪看着地球仪,整个人彻底傻了。

    特里维迪只能转开话题,问道:“你在大明九年,还没有结婚吗?”

    朱星说:“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我的妻子,是太后遣散的宫女,比我年长六岁。但她很贤惠,我每月十天住在国子监,二十天住在自己家里。国子监是免费的,这是先皇的恩赐,先皇甚至赏了我一处宅院。先皇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皇帝,他去世那年,我斋戒吃素了三个月。”

    “你不回自己的国家吗?”特里维迪问道。

    朱星说:“我为什么要回去?我已经是汉人了,我有北京的户籍,我的孩子也是汉人。”

    两人瞎聊一通,特里维迪的心情非常复杂。

    只听院子里吵嚷起来,特里维迪出门一看,却是自己的两个同伴,被四合院里其他国子监生围观。

    雅利安人种,明显跟汉人长得不一样,国子监生都跑来看稀奇。不仅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甚至嘲笑他们是白鬼,这让印度青年不理解,汉人的皮肤明明也很白啊。

    朱星也跟着出来,对特里维迪说道:“你们最好取一个汉名,可以少些鄙夷。我刚来的时候,也天天被笑话,那时我连汉话都不懂。”

    特里维迪说:“你帮我取一个吧。”

    朱星随口说道:“韦迪就不错,还可以请先生赐字。”

    突然,院子里有人喊道:“自请削藩的郑王来了!”

    “快走,去看贤王!”

    院子里的围观人群,瞬间走得干干净净,三个印度青年没搞明白状况。

634【宇宙大战】

    在朱星的解释下,三位印度青年,终于明白郑王是个什么东西。

    一位皇室出身的地方大领主!

    而且,这个大领主,还主动放弃领地,只为到国都这边来读书考试。

    疯了吗?

    三人好奇的跟过去,却见一群老师,亲自礼送郑王出门。

    显然,郑王已经办完入学手续,正要离开学校回自己家。皇帝恩赐京中宅院,专门给郑王读书所用,平时住在校外并不算违反校规。

    其实违规了也没人管……

    朱元璋那会儿管得很严,国子监生必须请假。若请长假回乡探亲,还设置了名额,每月只准多少个,超过数额就得慢慢排队。

    至于现在,九成以上的国子监生,别说是住在学校了,他们连京城都没来过。

    校长也不敢让他们全都来,因为学生数量太多,教室和宿舍会直接爆炸。

    仅北京国子监,就有注册学生数万人,长期在校的仅三四百而已——可以纳粮入监,捐给朝廷100石粮食,即可成为国子监生。

    学校领导把郑王送出门后,监生们连忙围过去拜见。

    即将年满十五岁的郑王,认认真真朝众人作揖,彬彬有礼找不出任何可指摘之处。

    “果然是贤王啊!”

    目送郑王离去,监生们纷纷赞叹。

    翌日,不上课,校长突然召集全体学生开会。

    杨慎已经不当校长了,回到翰林院潜心研究甲骨文,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是欧阳德。此人是王阳明的早期追随者之一,考上进士后又研究过物理学,由南京国子监教务主任,转升北京国子监校长。

    欧阳德历任南北两京国子监官员,早就看不惯国子监的散漫学风,王渊提出改革正合他的心意。

    见学生来得差不多了,欧阳德宣布道:“遵陛下、内阁及礼部令,今日宣布国子监改革之策——”

    “举监生(举人监生)、荫监生(蒙荫入监),平时可不用入监读书,但每过三年必须到国子监报备。逾期不来报备者,开除监生学籍,因丁忧延误者例外。”

    “岁贡生(地方推荐的秀才监生),必须在半年之内,来到国子监登记报备。逾期不至者,取消监生学籍。岁贡生,平时必须在国子监读书,无故逃课三次以上者开除。”

    “取消选贡生(岁贡的例行恩科),取消例监生(捐钱捐粮入监),取消俊秀生(好字、好文章入监),今后不再选贡、纳捐。已有的选贡生,必须入监读书,半年不至者取消学籍。例监生与俊秀生,爱来不来,来了就必须守规矩读书。”

    “夷生。土司子弟入学者,必须来国子监读书,逾期不至者开除,并严厉惩戒其父。属国官派入学者,每年学费五十块,住宿费二十块,饮食自费。属国民间入学者,每年学费一百块,住宿费五十块,饮食自费。”

    “恢复太祖旧制,不可无故旷课,归乡探亲者必须请假。”

    诸生凛然,一些高兴,一些懊恼。

    眼前这三百多人,骨子里还是很上进的,否则就不会老实待在学校了,毕竟还有几万名学生不来北京呢。

    可是校风散漫,上进者也渐渐懈怠,平时都潇洒习惯了,一时之间不想被管束。

    欧阳德又说:“今后国子监选官,三年一考。愿意为官地方者,可报名参加考试,名列前茅者方得外放。国子监选官考试,必须用台阁体,试卷必须糊名。”

    此言一出,诸生哗然,随即欢呼雀跃。

    国子监的学生,是可以做官的,大部分被外放地方当老师,少部分留用京城当末流杂官,甚至是当不入流的杂官。

    以前想要分配官职,要么有关系,要么送银子,今后只能用考试成绩说话。

    在校学生们,不管如何贪玩,总比不到学校上课的更努力。如果仅凭成绩就能做官,他们的希望更大啊,简直就是喜从天降。

    欧阳德继续说:“每年岁考,前三名奖励10块钱,第四至十名奖励5块钱,此后十名奖励1块钱。此为奖学金。”

    学生们更加高兴,想要奖学金就必须参加考试,不来学校的肯定没法考试,只能出现在他们这三百多人当中。

    欧阳德又说:“国子监教学科目,亦有改正。四书五经,依旧为主科,《说苑》、律令、武射、御制大诰依旧为副科。废除《九章》,废除回回文字。增加《数学》为副科。岁考不合格者,饮食自费,国子监不再免费提供膳食。”

    这是跟学生有关的改革,跟老师有关的改革没有对外公布。

    国子监有祭酒一人,相当于校长;有司业一人,相当于教务主任;有监丞一人,相当于学生处主任;还有掌馔一人,专门给师生提供饮食。

    其余有品级的官员,都是授课老师,有博士、助教、学正、学录。

    博士主要传授五经,相当于研究生导师。其他助教什么的,都只是专业课老师。

    改革之后,视学生的岁考成绩,三年评一次绩效,学录、学正、助教依次往上升,最高可以升为博士。

    博士也三年评一次绩效,带出的进士学生越多,就越有机会被外放。绩效第一的博士,必定外放知县;绩效第二、第三的博士,只能去地方当杂官,有可能还不如留在国子监教书。

    这个规定一出,礼经博士和春秋博士顿时叫苦,因为治这两经的学生最少。

    诗经博士则乐得找不着北,因为每年的进士榜,诗经士子的数量最多,他几乎铁定被外放去当知县。

    国子监的五经博士,仅为从八品而已,一下子外放正七品知县,简直就是祖坟在冒青烟。

    欧阳德笑嘻嘻说道:“从今往后,国子监设三名诗经博士,两名尚书博士,两名易经博士,一名春秋博士,一名礼记博士。”

    那位诗经博士瞬间傻眼,诗经进士确实多,却要被一分为三啊!

    当天就有两个治诗经的助教,被升级为诗经博士,尚书和易经也各提拔一人。

    他们带的学生,先按本经区分,再抽签随机细分。

    分配完学生以后,九个博士立即考试,挑选各自手下的优等生。从此无微不至的关怀,恨不得将本事倾囊相授,因为这关乎到自己的前途。

    若今年一个都考不上,那才叫尴尬呢,也别谈什么绩效了。

    别看明代的监生进士很多,但大部分都不来学校读书。因为老师太烂,老师是举人,学生也是举人,指不定该谁教谁学问,还不如自己另行寻找良师。

    ……

    国子监的学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三位印度青年,也渐渐融入学校,就是功课有些糟糕,还得从蒙学开始学起。

    可是,国子监没有蒙师……

    如果把蒙学比作小学,那么国子监只有初中、高中和大学课程。

    广业、崇志、正义三个年级,可理解为初一、初二、初三,要求是通晓四书。

    诚心、修道两个年级,可理解为高一、高二,学习五经和史书。

    率性这个年级,可理解为大学,通过考试累积学分,学分修满了就可以毕业,然后等着朝廷分配工作。

    明代国子监确实是学分制,每月考试一次,还分文科和理科。四书五经是理科,公务文章是文科,每次考试文理优秀者得1分,理优文劣者得半分,其余没有分数。一年累计考试得八分者,就能从国子监毕业,获得分配杂官的资格。

    三个印度留学生,连《三字经》都看不懂,怎么在国子监读书?

    好在他们有钱,悄悄出银子,请老师或者同学,给他们私底下开小灶。

    不得不说,这三人虽然出身婆罗门贵族,却比大多数国子监生更努力。他们废寝忘食读书练字,每天晚上还给自己加课,除了初一、十五放假,平时全都待在国子监认真学习。

    这天,三人花钱打来饭菜,在食堂里一边吃饭一边看书。

    筷子用得很艰难,干脆用勺子舀饭吃。

    邻桌的朝鲜留学生,指着他们笑道:“此蛮夷也,刚来之时,竟用手指抓饭吃,可见往日也是茹毛饮血的。”

    “哈哈哈!”

    邻桌学生哄堂大笑。

    三人大怒,他们认得这个朝鲜人,因为都是广业堂(最低年级)的同班同学。

    已经改了汉名的韦迪,虽然不敢惹汉人学生,却不怕这个朝鲜学生。他起身回击道:“这里是学校,只论学问,不论出身。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还在广业堂读书?应该在率性堂(最高年级)才对。”

    那朝鲜学生似是受到侮辱,辩解道:“我刚刚入学,还没来得及考试。只等下次月考,必定升入崇志堂!”

    韦迪挖苦道:“等你升了再说。”

    朝鲜学生瞟了一眼韦迪面前的书本,顿时开心大笑:“居然还在读《小四书》,这在我们朝鲜是蒙学读物,只有几岁大的孩童才会去读。听说你们是天竺人,想必天竺那边,平时都只念佛经,根本不知道何为圣贤书。干脆也别留在国子监了,剃了头发去做和尚更有前程。”

    “匡匡!”

    另外两个印度青年,也齐刷刷站起来,因为他们读的是《吠陀经》,让他们当和尚无异于奇耻大辱。

    印度人对阵韩国人,后世两大网络喷子齐聚,全世界网民都要为之颤抖。

    正所谓,宇宙起源于韩国,韩国起源于印度!

    眼见三个印度人发怒,另一个朝鲜学生也站起来,五个留学生瞬间打成一团。

    汉人学生欢呼大叫,纷纷捧着碗过来看热闹,国子监食堂弥漫着愉快的气氛。

635【京城治安】

    三个印度青年,第一次月考全军覆没,他们刚学会用毛笔写大字。

    大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更何况考试时的台阁体小字?整张答卷,犹如画卷,活脱脱一副泼墨山水。

    好不容易熬到二月初一,国子监终于放假一天,他们立即结伴到城里嗨皮。

    人生地不熟,也没啥好玩的,就东走走西逛逛而已。

    离开国子监,逛了大概一个小时,他们就被一队“巡警”盯上。

    “会说汉话吗?”一个巡警拦住三人问。

    韦迪说道:“会。”

    几个巡警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玩味笑容,突然暴起揪住他们,喝道:“路引文书拿出来!”

    三人被吓了一跳,改名舒宗儒的舒拉克连忙说:“路引没带,放在国子监学舍里。”

    “你们是国子监生?”巡警讶然道。

    舒宗儒说:“正是。”

    改名程嘉的迦乃士说:“我们真是国子监生,我的授业先生叫李俊。各位长官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国子监。”

    韦迪迅速掏出几个银元,讨好道:“各位长官,这些银子请拿去买酒吃。”

    巡警们这才高兴起来,笑着直呼误会,一人分到五角钱,相当于250文铜钱。

    自从朱棣死后,北京的五城兵马司就开始糜烂,其中一个惯用伎俩便是勒索外地商贾。近年来,北京偶尔出现异域面孔,迅速成为兵马司的勒索对象,因为这些外国人肯定有钱且不敢报官。

    把三个印度留学生放走,这些巡警又继续在街上巡逻。

    他们专门搜寻外地客商和外国面孔,利用各种机会敲诈钱财。王渊刚整顿五城兵马司时,这些家伙还消停了一阵子,现在故态复萌又干回了老本行。

    “兀那乞儿,站住别动!”巡警们喝住一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连忙解释:“我是贵州应考举子赵维垣,不是什么乞儿,我身上有路引文书和应考文书。”

    “胡说八道,哪有穿成你这样的举子?抓去西山烧炭!”巡警们立即动手。

    赵维垣急道:“我真是贵州举子,文书在我身上,不信你们自己查验。”

    一个巡警说:“定是假文书。你若真是举子,便让同学拿钱到兵马司大狱赎人。你可有同乡在京城?”

    赵维垣大怒,挣扎大喊:“岂有此理,我堂堂应考举子,今天是到礼部取票待考的,身上一应文书俱全。怎容你等恶差刁难?快快把我放开!”

    “还敢嘴硬?捆起来再说!”巡警们拿绳子办事。

    赵维垣的老家在贵州关岭,赶考路程比王渊当年还远得多,没点本事怎敢翻山越岭?而且,他还是军官子弟,从小就随父兄练习弓马。

    双方当场殴打起来,赵维垣以一敌五,竟迅速将巡警们逼退。

    五个巡警手里有木棍,仗着兵器之利反攻,终于将赵维垣给打趴下,又用绳子捆起来抓去兵马司大狱。

    兵马司本身是没有监狱的,只有类似拘留所的地方,必须把人拘留之后,再送去刑部进行审理。但实际操作出现偏差,这些家伙抓捕罪犯不行,敲诈勒索却个顶个厉害,兵马司拘留所直接变成收容所。

    就算王渊不下令抓乞丐,兵马司也同样会乱来,因为他们有权抓捕流民。

    他们喜欢检查路引文书,以整治流民为借口,把外地人抓进收容所,然后令其写信让同乡赎人。是不是非常熟悉的套路?查暂住证、身份证,拿不出来就收容,让亲戚朋友花钱赎人,交不出钱便送去西山挖矿烧炭。

    只不过,他们以前不爱抓乞丐,因为乞丐榨不出什么油水。

    被捆起来的赵维垣大呼:“烦请哪位义士,往国子监走一趟,找贵州监生李存禄,就说好友赵维垣被兵马司无故抓捕!烦请哪位义士,找国子监李存禄……唔唔……”

    赵维垣的嘴巴被堵上了。

    赵维垣是真的很倒霉,他穿越大半个中国进京赶考,随行书童在湖广病倒。他只能孤身继续赶路,好不容易到达天津,自己又感染风寒生命了。在天津卧床半月,夜里有盗贼入室,抢走他身上所有财物,就连好衣裳和皮靴都被扒走。

    赵维垣只能去当铺,典当笔墨纸砚,换了点钱购置廉价衣物,风餐露宿到北京又被当成乞丐收容。

    三个印度青年全程旁观,韦迪说:“我们回学校报信吧,听说举人都可以做官,我们给一个举人帮忙,还能跟举人的朋友搞好关系。”

    今天国子监放假,许多学生都出去玩了。

    直至傍晚,他们才找到那个李存禄。李存禄一听就炸了,又不敢直接跟兵马司杠上,于是把情况告诉同班同学。

    很快,数十个国子监生,风风火火杀出学校。

    刚到校门口,便被老师拦住,因为假期结束不能再离校。双方闹将起来,国子监祭酒欧阳德都被惊动,欧阳德听说应考举子无故被抓,气得亲自前往兵马司要人。

    士子之间,或许互相看不惯,但也容不得一群火甲兵欺负!

    此时已经宵禁,各坊市的街口,都被兵马司设卡,闲杂人等不予通行。

    欧阳德带着几百监生出动,把守卡火甲兵吓得不轻,连忙询问出了什么大事。

    互相之间一沟通,又问明事发地点,这些火甲兵笑嘻嘻放行。因为他们是北城兵马司的人,相当于首都北城公安分局兼城管分局;而无故抓捕举子的是东城兵马司,虽然同在一个系统,却根本没啥交情可言。

    随即,国子监祭酒欧阳德,带着数百监生杀往东城兵马司。

    在东城设卡的火甲兵,根本不敢阻拦,只得悄悄派人通报消息。

    事态很严重,因为赵维垣不听话,国子监见到人的时候,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欧阳德又带人闯卡,半夜寻来医生救治,总算把这倒霉举人给救活。

    翌日,欧阳德上疏弹劾好几个官员,其中包括五城兵马司指挥、副指挥,东城巡城御史、东城兵马司官校。

    “王相,此事该如何处理?”王宪拿着弹劾奏章来请示。

    内阁经手的各种政务,例行公事由中书舍人搞定,根本不会拿去打扰阁臣。稍微重要的政务,普通阁臣也会处理,首辅、次辅只需过目批示便可。

    这次的事件,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必须首辅亲自决定。

    五城兵马司的官员,最初有亲王、郡王的岳父担任,明中期则由两京勋贵担任。

    普通火甲兵(类似警察兼城管),栽赃陷害、敲诈勒索,都还只是小打小闹。那些担任主官的勋贵,才是真正的保护伞,京城所有的青楼、赌场,必须给勋贵们交保护费,甚至是勋贵自己就是青楼赌场的老板。

    青楼和赌场,都肮脏得很,不知有多少百姓被坑得家破人亡。

    甚至还有商贾勾结兵马司勋贵,暗中搞不正当竞争,导致一些外地商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负责维护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反而严重威胁京城安全和市场秩序。

    王渊看了欧阳德的奏疏,对那倒霉的贵州士子表示同情。随即笑道:“总算搞出大事了,我正愁没机会开刀呢。”

    五城兵马司,王渊去年就在整顿,表明取得良好效果,实际上却一塌糊涂。

    北京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是一位国公爷的儿子,只有闹出了大事才能追罪!

636【大案要案】

    上一代成国公朱辅,有嫡子三人。

    长子朱麟,正德二十年袭爵,当年就患病身亡,未留下子嗣。

    次子朱凤,兄死弟及,正是如今的成国公。

    幼子朱鸾,宁王之乱,其父守御南京有功,荫封锦衣卫百户。后转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两年前升任正六品指挥,相当于北京公安局长、兼城管局长、兼消防局长、兼环卫局长。

    国公府。

    朱鸾直接趴伏于地,哭喊道:“二哥,救命啊!”

    成国公朱凤,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兵马司殴伤一举子而已,王相还能杀了你不成?”

    朱鸾的表情无比恐惧:“五城御史,皆上疏弹劾于我,王二处心积虑已久,这次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五城兵马司,有个兄弟单位叫巡城察院。

    巡城察院,设五位巡城御史,由监察御史或给事中担任,专门负责监督五城兵马司。

    去年王渊整顿兵马司,专门把五个御史全部换成自己人。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就是逼迫兵马司乖乖改正,希望那帮勋贵能够迷途知返。

    不改正也行,五位巡城御史,一直在搜集黑材料,只等着来个一击致命。

    朱凤说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哥哥我无能为力。”

    朱鸾苦苦哀求:“二哥,咱们一母同胞三人,大哥早已亡故,如今就你我相依为命。你就忍心看着弟弟往死路走?”

    “那我能干什么?”

    朱凤突然激动起来:“先帝的豹房新军,已被调去边镇当营兵,回到京中的只有五千人。我提督三千神机营,并这五千新军,组建兵额八千的新式神机营。你哥哥我,经手的油水最丰厚,手里的火铳兵最精锐,多少人盯着肥缺呢。去年文官就弹劾了三次,我又怎敢站出来帮你!”

    朱鸾说道:“王二与咱们父亲有旧,二哥可以去求情。”

    朱凤怒斥:“王二身为首辅,跟他有旧的勋贵多了。更何况,你都说他处心积虑已久,又怎会因为一点旧日私情而放过你?”

    朱鸾彻底绝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宁王造反之时,他们的父亲朱辅,正好提督南京兵马。后来朱厚照巡幸南京,虽然是江彬和张永在张罗,但朱辅也忙前忙后跑腿,因此跟皇帝和王渊都比较熟。

    这算啥交情?

    ……

    北京城,鸡飞狗跳。

    顺天府是没有捕快的,甚至大兴、宛平两县,都没有任何巡捕机构。北京城、大兴县、宛平县,出了案子全靠五城兵马司抓人,逮捕之后直接将罪犯移交给刑部。

    王渊整顿兵马司,只能借助锦衣卫,否则就是让兵马司自己抓自己。

    五个巡城御史,各自带着锦衣卫,直奔京中的青楼和赌场。

    王渊、金罍当初逛过的那座青楼,如今生意依旧火爆。还有几天就会试了,一些没心没肺的应考举子,居然还有精力结伴来逛青楼。

    这些举子,喝酒听曲正玩得欢快,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吵闹声。

    “何事喧哗,扰人性质。”

    举子们非常不高兴,有人打开房门出去查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回到房里说:“锦衣卫抓人来了!”

    诸生瞬间酒醒,犹豫着是否该跳楼离开。

    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子,都不许逛私人青楼,普通士子甚至连官方青楼都不能进。平时一般没人来查,可若较真起来,能够直接抹去他们的功名,更何况还有几天就会试了。

    楼下,老鸨正在赔笑脸,偷偷塞银子说:“这位军爷,劳烦行个方便。”

    负责搜查工作的锦衣卫千户,将银元扔给手下:“贿赂银元二十块,都给我记下了。把各处门窗封死,不准走脱一个,挨着房间慢慢查。”

    老鸨顿时变了脸色,语气阴沉道:“你们可知这是谁的生意?”

    锦衣卫千户大喜:“你说,我记,省得慢慢审问。”

    “你……我……”老鸨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是好,她还真不敢把幕后股东供出来。

    私人开设青楼是违法的,但朝廷已经默认,王渊也没打算取缔,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娱乐产业。但是,只许保留官妓,私妓一律带走,遣去给边镇士兵和移民做老婆,反正新开辟的北方疆土严重缺少女人。

    私妓这玩意儿,往往附带逼良为娼、拐卖妇女等勾当,必须予以严厉打击!

    不多时,锦衣卫就搜到举子们的房间,吓得这些人或低头、或面壁,生怕被官差戳穿了士子身份。

    很奇怪的一种现象,平时他们逛青楼,属于读书人的风流韵事,真被扫黄查房却又没脸见人。

    幸好,锦衣卫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把娼妓带去问话。

    赌场那边却要严重得多,甚至有人跳楼逃跑,一不小心被当街摔死、摔残。

    里面的人,不拘身份,抓到就送去当免费役工,反正要扩建东城和南城。等京城增筑完毕,这些人就能重获自由,期间干活别想拿工资。

    王渊不讲人权吗?

    按律要打八十棍,王渊怕把人打死了,丢去修筑城墙才是真的仁慈。

    也不管赌场老板是谁,反正被堵在里面的人,都送去等着修城墙。至于赌场的房产,按律没收充公,今后会拍卖给商贾。

    顺便一提,无论青楼还是赌场,负责查抄的锦衣卫,都能捞到许多油水,王渊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如此行事,锦衣卫自然铁面无私,坚决不肯收受贿赂,因为他们能拿到的更多。

    五城兵马司指挥、副指挥,以及下面的许多官校、士兵,有三百多人被请去锦衣卫大狱喝茶。

    成国公的弟弟朱鸾,被打得半死不活,交三千两银子赎罪,并被免去所有职务。

    在锦衣卫的严刑拷打之下,绑票、敲诈、杀人、拐卖……诸多案件被供出来,五城兵马司似乎才是京城最大的黑恶势力。

    京城本地商贾,也被顺藤摸瓜抓了十二个,全都是勾结兵马司对付同行。

    甚至还牵扯到工部、户部官员,比如这次筑城需要采买物资,王渊让户部和工部公开招标。结果在招标期间,本地商贾贿赂文官,提前获知竞标结果,并宣布标书有问题,需要延期重新竞标。又勾结五城兵马司,半夜把中标商贾抓走,要么被打得同意离开京城,要么嘴硬被活生生打死。

    如此,筑城物资的采买合同,全都落入本地商贾手中,然后再高价转包给外地商贾。

    锦衣卫把案子移交给刑部,左侍郎金罍负责重审。因为案情重大,又把都察院、大理寺拉来三堂会审。

    朱鸾且不提,另有一个侯爵、两个伯爵被夺爵,削去一切职务贬为庶民。两个国公的子侄辈,被免去一切职务,继而罚银若干,被打得半死回家。

    十二个犯事的本地商贾,三人秋后问斩,两人徒刑十年,七人流放海外,罚银一万两到八万两不等。

    五城兵马司的官校和士兵,秋后问斩者二十六人,流放海外及边疆者八十三人,另有百余人被罚免费修筑城墙。

    工部、户部官员,有两人被流放海外,十四人缴纳罚银并罢官。

    另外,一些街头混混也牵连其中,秋后问斩六人,流放边疆或海外十一人,七十七人被罚免费修筑城墙。

    一时间,京城内外秩序井然,无人再敢作奸犯科,数十万官民皆对此拍手称快。

    且不论其他地方,王渊在北京的民间声望,因为这次整肃直接达到顶点,草民百姓都希望他能一直做首辅。

637【加速改革】

    每次朝会,有几个给事中不能说话,因为他们是“会议记录员”,全程负责记录君臣的发言内容。

    今天的早朝不用动笔,都在听鸿胪寺卿宣读诏书。

    鸿胪寺卿叫余本,王渊曾经的室友,王渊那届进士的探花。此人清廉正直,可惜有些书呆子气,在鸿胪寺负责礼仪和外交也算靠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渊的同乡、同年、同窗,有许多都得到提拔。

    鸿胪寺卿展开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扫黑除恶只是个开始,王渊的真正动作是制度改革。

    从今往后,锦衣卫和东厂,如果没有接到皇命,不得干预司法事务,除非是谋逆这样的大案。

    南北两京兵马司,从原本的正六品衙门,升级为正五品衙门。

    五城兵马司之指挥、副指挥,为正五品、从五品武官,不得由勋贵直接担任,必须从外地武将当中提拔,且必须是武进士出身。

    巡城察院,从原本的正七品衙门,升级为正四品衙门。

    巡城察院的主官,由右佥都御史担任,拥有两京民事、刑事案件的司法初审权。下设巡城御史五人(扩建城墙后増为七人),分管京城各片区的司法权。

    啥意思?

    巡城察院,即京城中级法院,其分设机构为初级法院。

    今后,五城兵马司只有执法权,抓捕罪犯之后,必须送去巡城察院审理。京中普通案件,巡城察院自行解决,重大案件移交大理寺和刑部。

    巡城察院和五城兵马司,只能在城内执法,不得干预大兴县、宛平县事务。大兴、宛平两县案件,由知县自行解决,这两县的知县升级为正五品,且可直接跟刑部对接,否则根本压不住京郊权贵。

    另外,京城各部衙门,包括东厂和锦衣卫,不得干预巡城察院事务,不得调遣五城兵马司做事。

    五城兵马司为啥不干正事儿?、

    因为他们干不过来。

    本来兼管治安、消防、交通、环卫、城管等事务,就已经让五城兵马司人手不足。

    东厂和锦衣卫,还隔三差五让兵马司做事。这都不算什么,刑部、工部、户部,甚至是礼部也能指挥兵马司。

    刑部让兵马司帮忙抓捕囚犯,帮忙检验尸体,帮忙执行分家官司。户部让兵马司催收京城内外税务,帮忙巡查盐务。工部让兵马司修桥铺路,帮忙追缴赎罪物料。礼部主办的皇室婚礼、科举考试,也让兵马司去当差。

    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五城兵马司只能将工作外包,而且是免费外包。他们把京城百姓编甲,一旦有事情要做,就让百姓出役差,严重扰乱社会秩序。

    这些现象,必须纠正。

    首先,环卫、交通、城管工作,全部移交给顺天府,由顺天府官员来管理,不再隶属于五城兵马司,所需费用由户部直接拨款。

    五城兵马司,今后只管治安和消防。

    大理寺配备法差(法警、税警),催交城内税收、执行审判结果,都由大理寺的法差出面。为了防止执法犯法,法差执行公务的时候,必须要大理寺少卿签发命令。

    王渊这一番动作,增加了大量官员、吏员和差役,相关行政开支是以前的五倍。

    趁机再度减少京营士兵,把那些吃闲饭的京兵,挑选三千青壮,补充差役缺口,并将这些人的全家,从军户直接转为民户。

    看似行政开支增加五倍,却让军费大量减少。且这些军费,以前都进了勋贵腰包,士兵被权贵免费役使,生存状况非常糟糕。

    诏书一宣布,无人提出异议。

    文官集团能够获得利益,从勋贵手里边,抢走了京城的基层司法权。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都获得了更多职权,唯一倒霉的只是勋贵而已。

    不仅文官们喜气洋洋,全家被转为民户的京兵,也将王渊视为大恩人。即便他们大多变成皂吏之家,子孙失去了科举资格,但总算能够过正常日子了,以前只能给权贵当牛做马。

    王渊本来还想开放皂吏的上升途径,无奈内阁全员反对,暂时不好强行通过。

    那就给文吏和皂吏涨工资,集体加薪两级。以前皂吏是不划分品级的,现在依照文吏情况,给皂吏也定下品级。

    只要皂吏工作干得好,又通过基础文化考核,就可转升为文吏,子孙拥有科举资格。

    并且再次申明,各地官府不得免费聘用吏员,一旦发现,该衙门全体罢官!

    接着,内阁又颁布行政命令,在浙江、福建、广东、湖广、四川、河南、山西推行一条鞭法。南北直隶,加快清田速度,若有权贵阻挠,该夺爵夺爵,该罢官罢官!

    为了以身作则,小皇帝朱载堻宣布,取消全国所有皇庄、皇店。

    皇店产业,交给户部拍卖,所得钱财归属内库。

    皇庄田产,派出专职御史,无偿分配给军户。获得田产的军户,全家转为民户,百户以上军官,不得参与分田。

    经过杨廷和、王渊的多次精简,现在又拿皇庄来分地,京城的冗余兵员被清除一空。

    整个北京,也不分什么神机营、三千营了,京城卫所全部取消,只剩新练之军一万二千人。除了炮兵之外,就连骑兵都清一色配火枪。

    当然,这不包括腾骧四卫和守城军士。

    腾骧四卫是皇帝的亲兵,守城军士直属于后军都督府,王渊为了避嫌没有去改动。

    中央冗兵问题,由此被彻底解决。

    以此同时,王渊还在清除冗官。就拿京城来说,一次性清理四百多个有品级的官员,同时又增设五十多个新官职,并扩充翰林院的学术研究部门。

    最终,只有两百多个文官,被闲置起来等待任命,其余被裁掉的官员都另有安排。

    裁撤冗官,精简部门,再次招来反对声音,大量中立派官员怨声载道。

    就拿六部来说,按制只有左右侍郎各一人。但到了明代中期,实际却有大量增补侍郎,即每部一个左侍郎,好几个右侍郎。

    王渊做出规定,从今往后,六部侍郎,最多增补两个。即每部最多三个右侍郎,而且必须明晰权责,要有实际的分管工作。如果没有分管工作,就不得增补侍郎。都察院也是如此,都察院最多只能有两个右都御史。

    王渊这一系列动作,等于突然加速改革,所带来的是毁誉参半。

    倒是小皇帝得到众口称赞,朱载堻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主动放弃所有皇庄皇店的君主。

    圣主啊!

    诸多官员殷勤上疏,请给顾太后增加徽号。

    因为那些被裁撤的皇庄,顾太后也占很大一部分,都是正德皇帝留给老婆的遗产。

    必须得奉承褒奖一下,于是顾太后的全称就变成了:崇仁昭义康正慈安·圣母皇太后。

    在无数对王渊不满的官员眼中,皇帝是好皇帝,太后是好太后,可惜内阁首辅是个王八蛋!

    王渊对此无所谓,只要别跳出来阻挠改革,他才懒得跟那些文官计较。

    殿试已经结束,王渊还要批阅试卷呢,今年的状元该由他决定,皇帝按惯例只需点头即可。

    顺便一提,那个倒霉的贵州士子,竟然吊着一条胳膊,鼻青脸肿的成功通过会试。也是今年进士榜里的贵州独苗。

638【盛世图卷】

    相比另一个时空,殿试题目变了,这届进士的排名也变了。

    朱载堻出的题目,是让诸生讨论变法改革,且重点论述田赋和军队改革。

    殿试阅卷官们,捧着改好的试卷,拿去奉天殿让小皇帝过目。

    朱载堻恪守传统规则,让王渊诵读前三名,便提笔钦点了一甲进士,并未像朱厚照那般闹幺蛾子。

    这三篇文章,都朴实无华,论述严丝合缝。

    没办法,王渊是首辅嘛,当然要按他的喜好打分,天下士子也得按他的喜好写文章。

    当着皇帝的面,拆开一甲答卷,山西人王琼连声咳嗽。

    状元,孔天胤,山西人。

    榜眼,林春,南直隶人,王阳明、王渊共同的再传弟子。

    探花,林大钦,广东人,王阳明再传弟子,受好友翁万达影响兼修物理。

    见王琼有些失态,朱载堻忍不住问:“一甲有问题?”

    王琼拱手回答:“回禀陛下,今科状元之父,是前代晋王的女婿,状元乃前代晋王的外孙。”

    众臣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很神奇。

    前代晋王的外孙,按制可以参加科举,但身为宗室不能做京官。历史上,孔天胤考中榜眼,直接被扔去地方打转,升至左布政使便仕途到顶,最后干脆选择主动辞职归乡。

    或许是亲历了山西清田,亲历了山西改革军制,甚至亲历了晋王舅舅被削藩,孔天胤的殿试文章写得很有水平,这个时空被王渊排在第一名,又被小皇帝给点为状元。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山西出的第一个状元。

    偏偏其出身不好,竟是前代晋王的外孙,是刚被夺爵的晋王的外甥。

    王渊作揖说道:“陛下,如今直系宗室都能参加科举,前代晋王的外孙又如何呢?更何况,当代晋王已被削藩。臣建议一视同仁,将孔天胤留任翰林院,不要直接外放地方为官。”

    留任京官只是手段,打破宗室为官限制才是目的。

    朱载堻想了想说:“可以。”

    王渊又说:“臣建议,地方土司子弟,亦可参加会试。只不过,土司子弟外放时,须与家乡隔一个省。”

    这就更没问题,朱载堻点头道:“可以。”

    以前的土司子弟,最高只能考举人,现在终于有资格考进士了。

    天色已晚,殿试阅卷官们,还得回去继续拆卷,并比对姓名和文章,接着再誊抄到金榜之上。

    搞完这些已经大半夜,众臣全都睡在紫禁城的客房里,差官则拿着金榜到贡院门口张贴。

    王渊在做礼部尚书时,就把贡院翻修一新,为了防火而拆除草木料,又增加了砖墙和瓦顶。这些士子可幸福得很,至少不用自己钉油布,防风效果也比原来更好,不怕考到一半被大风吹走答卷。

    第三榜贴出,众人纷纷围过去,很快就有士子手舞足蹈。

    第二榜贴出,被打断胳膊的贵州士子赵维垣,挥舞着刚拆夹板的左臂兴奋大呼。

    第一榜贴出,孔天胤直接傻了。

    我中状元了?

    我是山西第一个状元?

    破天荒啊!

    随即,孔天胤摇头苦笑,他外公是前代晋王,他舅舅是被削藩的晋王。就算他考中状元又如何?

    “子仁兄,恭喜!”

    “敬夫兄,同喜!”

    榜眼林春和探花林大钦,彼此抱拳祝贺,他们都是心学弟子,在会试期间就已经熟识了。

    林春有两个老师,一个是王阳明的学生王艮,一个是王渊的学生王相。

    王艮是阳明心学泰州学派的开派祖师,核心思想是“民用即为道”、“圣人与庶民平等”,在不触犯法律道德的前提下,人人自利则可致国家大兴。

    王相是物理学派的庶吉士,被杨廷和可以打压,扔去泰州做官时认识王艮。

    一个民用即为道,一个又是物理学生,王艮和王相互为知己,彼此交流学术心得。于是,全新的泰州学派诞生了,全新的物理学派也诞生了,他们要利用物理知识开万世太平。

    今年的榜眼林春,就是二人共同的弟子,也是王渊和王阳明共同的再传弟子。

    又过两日,孔天胤簪花游街,这位状元一脸苦涩。

    直至拜完孔子,翰林院的任命下来,孔天胤才终于心情舒畅,他居然可以留在京城做官!

    孔天胤独自来到城西大学士第,对着王渊家的大门,默默执弟子礼,长揖之后又悄然离去。

    孔天胤、林春、林大钦三人,按理该参与编撰《武皇帝实录》,这是对一榜进士的恩荣,白送给他们一份功绩。

    但是,王渊却召他们进文渊阁,跟着一群中书舍人实习,每天旁观如何处理国家大事。他们在文渊阁观政一年,就会被外放地方积累实政经验,升到左布政使便调回中央当六部侍郎。

    这是王渊定下的潜规则,一榜进士必然外放,只要不做糊涂官,就升迁速度飞快。

    让他们在文渊阁观政,是为了认识阁臣,找一个阁臣做靠山,免得外放出去被遗忘,这辈子都回不到中枢。

    当然,也可以申请留在翰林院,但今后的升迁通道比较狭窄,只能走礼部、制敕房和翰林院入阁,别想进吏部、兵部、户部、工部和刑部。

    因为有王渊打招呼,三人被分配到同一个四合院居住,没两天就彼此熟络起来。

    闲暇之余,林春带着孔天胤、林大钦学物理,因为这两人本来就自修过数学。并且,林春积极传播泰州学派的理念,一天到晚宣传“民本”思想,忽悠着两位室友一起开创万世太平。

    四月十五,新科进士休假。

    三人相约去城外看火车,这三个一榜进士,就跟半大孩子似的,看着来往的蒸汽机车傻乐。幸好没有挖掘机,否则他们能看一整天,毕竟挖掘机才是男人的浪漫。

    转身回望筑城工地,林大钦感慨道:“我们欲开万世太平,如今又何尝不是太平盛世?王相乃千古奇男子,初定西北疆,又收复北方故土,蒙古不敢南下牧马。海上千帆争航,境内织造大兴,国库日渐充盈。如此功绩,已是一代明相,他却还要变法改革。若变法成功,可称致君尧舜上!”

    因为能够留在翰林院,孔天胤已化身王渊的死忠粉,他点头说:“如此盛世,我辈之荣,更当加勉之。”

    他们真得感谢王渊。

    孔天胤就不说了,如果王渊不拉一把,他这辈子顶多做到布政使。

    历史上的林大钦,则受到政争排挤,当官两年就主动辞职。回乡之后,一边奉养寡母,一边传播心学,至死都没有再去当官。

    林春则更惨,他出身贫寒,时常断粮饿肚子,因此笃信“民本”思想。常年穷困饿出毛病,又因心学弟子身份被排挤,好不容易累升郎中就病死了。

    林大钦笑道:“听说王相奏请陛下,令翰林院编撰《绍丰大字典》。如此盛举,恨不得参与其中。”

    林春说道:“何止《绍丰大字典》,王相还在翰林院设舆图房,要编撰《大明天下广舆图》。”

    孔天胤说:“待两书编成,文治武功皆可称盛世!”

    其实吧,编撰《绍丰大字典》,纯属为了平息官员怒火。

    一堆冗官遭到裁撤,其中不乏六部高层,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安排。这些人没犯任何过错,不能一直闲着让人家等官,毕竟有好几十个在正四品以上。

    于是,王渊大手一挥,把品级最高的五十人,全部丢进翰林院里编字典,又丢了几个去帮忙编地图,还有一堆扔去研究甲骨文。

    而且王渊定了编撰字典的原则,即把笔划最简单的字形,编为常用字形,特别用圆圈框起来。又颁布标点符号,《绍丰大字典》,必须使用标点符号。

    不强行推广简体字,不强行推广标点符号,但可用《绍丰大字典》来引导。

    说实话,即便是反对改革的官员,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王渊正在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衰败之世,哪有心情编什么广舆图、大字典?

    等把《绍丰大字典》编完,王渊甚至想重编《五经大全》,因为现有的《五经大全》错漏百出,顺便可以在编书的时候加入私货。

    三位一帮进士,在城外感叹盛世,王渊家的葡萄架子却倒了。

    黄峨带着儿子、儿媳从四川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小妾,她老公把殷州来的少女收房了。

639【腰悬长剑斩愚夫】

    黄峨这回真的生气了,直接搬去驸马第,跟儿子和儿媳一起住。

    反正那里面积大、房间多,以前是张永外甥的宅子,原主人被抄家流放,皇帝顺手就赐给了驸马。

    王渊站在驸马第门口,却见大门紧关着,居然敢给首辅吃闭门羹。

    过了许久,里面传出声音:“老爷请回,夫人说他不见客。”

    王渊隐约听出来了,此人是儿子的书童,在驸马第担任男仆管事。王渊顿时没好气道:“说的什么话!我是客吗?”

    里面回道:“夫人说的,谁也不见。”

    王渊说道:“我不见夫人,我来见驸马,快快把门打开。”

    里面回道:“夫人还说了,驸马和公主也不见客。”

    就在此时,一顶轿子经过,轿中喊道:“落轿,落轿!”

    官轿落地,英国公张仑钻传来,笑着跑到王渊身后:“真是王相啊,我还以为刚才听错了。王相来寻驸马?”

    “走动走动,”王渊说得模棱两可,抱拳道,“听说公爷前阵子抱恙,不知身体是否安好。”

    张仑作揖道:“托王相的福,已然痊愈。”

    门内突然又传来声音:“老爷,夫人说了,让你别浪费时间,快快回家找新纳的如夫人。”

    “咳咳!”

    王渊连忙咳嗽,又笑着转移注意力:“听说小公爷的球队,去年冬季赛拿了第二名?”

    张仑愣了愣,朝驸马第看看,随即说道:“嗨,那倒霉孩子,干啥啥不会,也就踢球也挺利索。这个……那个……在下还有要事,就不打扰王相跟驸马父子相见了。”

    “不送。”王渊若无其事道别。

    这家伙迅速钻回轿中,低声对轿夫说:“去镇远侯第。”

    王渊做首辅是真的吓人,京中权贵宅第,且不说宅内如何,至少表面不敢再逾制,“镇远侯府”变成了“镇远侯第”。

    镇远侯顾寰很年轻,王渊考中进士那会儿,他还只是小屁孩儿,曾经帮着朱厚照推销望远镜。

    英国公张仑的年龄也不是很大,刚满四十岁而已,少年时经常跟顾寰一起玩。对着,这货就是印加首次进献羊驼,在奉天殿被当众喷一脸那位。

    “嘿,你这家伙,挑得好时候,再晚我就要出门了。”顾寰笑着说。

    张仑问道:“出门作甚?”

    顾寰说道:“今日轮休,约了跟陈大(泰宁侯)和郑大(武安侯)吃酒。”

    “且一道去。”张仑说道。

    京中公侯们,老家伙这几年都死了,居然是四十岁的张仑最年长。其他公爵,都是十多二十几岁的小年轻,英国公张仑只能跟一群侯爵玩耍。

    今天是在武安侯郑纲家聚会,小酒小菜摆出来,自然不缺下酒必备的花生米,这玩意儿已经风靡大半个中国。

    张仑是后军右都督,负责训练一部分京兵。

    顾寰是红盔将军头领,统率皇帝御驾仪仗侍卫。

    至于另外两位侯爷,都在腾骧四卫任职。

    几杯酒下肚,张仑实在憋不住了,神秘兮兮道:“刚才我在驸马第外,正巧碰见了王相。你们猜,王相在做甚?”

    泰宁侯陈儒说:“去寻驸马呗。”

    “再猜。”张仑故意卖关子,吃着花生米摇头。

    顾寰没好气道:“有话直说。”

    张仑低声憋笑道:“王相新纳了一房小妾,夫人吃醋去驸马第,关死大门不让王相进去。这两口子,正隔着驸马第大门,让仆人传话一直吵架呢。”

    “哈哈哈哈!”

    三位侯爵,闻言大笑不止。

    随后几天时间,此事传遍腾骧四卫和京中各营,接着又往全城扩散,就连皇帝和太后都略有耳闻。

    但不论如何,王渊每天下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驸马第,隔着大门请求黄峨息怒回家。

    又是一日,王渊站在驸马第门口,还没开口就发现附近有人。

    这些没事儿干的京城市民,居然跑来看首辅向老婆讨饶,果然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

    “咿呀!”

    大门突然打开,一顶轿子出来。

    王渊高兴道:“夫人,你终于肯露面了。”

    黄峨掀开轿帘,板着脸说:“此事闹得全城皆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王渊的脸皮很厚,笑道:“夫人请下轿,为父带你策马回家。”

    “懒得理你。”黄峨关上轿帘,不再说一句话。

    王渊只得自己翻身上马,他现在骑的马儿,已经是阿黑的孙辈。至于阿黑,在辽南草场住了两年,专门作为配种的宝马,可谓妻子儿孙无数。

    直至八年前,年满二十一岁的阿黑,胯下宝刀实在有些老了,才被运回京城安享晚年。

    如今,阿黑已经二十九岁,身体依旧健康,但体力和速度都降下来,王渊都不敢载骑了,只偶尔牵出去遛弯。

    至于土木三杰,它们的子辈都快死完了,皇宫里有好几只它们的孙辈、曾孙辈。

    王渊骑着马儿在前面开道,小心翼翼护送老婆回家,完全无视看热闹的群众。

    过了一阵,王渊没再说话,黄峨不由掀开轿帘,伸出脑袋朝前面看去。见丈夫老实走在前头,黄峨这才稍微息怒,关上帘子继续佯装生气。

    唉,只怪拉丁少女太漂亮,不怪咱王学士是老色坯。

    被太后赐名孔芙的少女,是王渊穿越大明以来,所见过的长得最漂亮的女人。脸蛋、身材、皮肤……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瑕疵,那天他在家喝了点小酒,一时没忍住就拉进房里了。

    耗了将近半月,总算把妻子哄回家,王渊当夜大展神威,公粮交得颗粒不剩。

    可叹那老虔婆,就如恶虎般的皂吏,农民都已经家中无粮了,她还仗势欺人催征无度。

    翌日清晨,黄峨红光满面,王二扶着老腰出门。

    “老爷。”张慕把马儿牵来。

    王渊好歹挺直腰杆,说道:“今日坐轿,就不骑马了。”

    丫鬟又提着食盒跑来:“夫人让厨子煮了几个鸡蛋,老爷且拿去阁里吃了。”

    王渊朝门里的黄峨翻白眼:“我用不得着补这个?”

    黄峨说:“怕你今晚没力气。”

    “晚上还来?”王渊突然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今日不早朝,王渊直接去文渊阁办公,下午还要参加小皇帝的经筵。

    中书舍人们,早已经忙活起来。除了王琼之外,其他阁臣也陆续到来,只有王琼年纪大了上半天班。

    孔天胤、林春和林大钦,三位在内阁实习的进士,忙里忙外甚是勤快。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帮中书舍人整理、校对政务文件,并在此过程中熟悉朝政事务。

    色是刮骨钢刀啊,估计孔天胤不会写那本书了。

    在原有的历史上,孔天胤晚年主动辞职,还写了一首诗自比郑刚中。郑刚中是宋代探花,清廉刚正,被秦桧陷害罢职。孔天胤则是榜眼(如今是状元),也被人陷害得主动辞职。

    郑刚中有首诗,其中一句为“自笑自笑笑我愚”,孔天胤那首诗也有“嗒然吾笑我”。

    兰陵在山东,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爱情故事也在山东,笔名顺理成章就是“兰陵笑笑生”。

    但故事的原形却在山西,明代山东根本没有清河县。

    小说第一回讲:“我这清河县……专一河东水西。”

    河东,在山西汾州一代。水西,即汾水之西。

    小说第四十九回讲:“西门庆与夏提刑出郊五十里迎接,到新河口,地名百家村。”

    汾州以北五十里,正是孔天胤的老家百金堡。

    小说里还有“清河县城西河边”,暗指山西西河县,庆成王府就在西和县。庆成王府挨着西河县的西门,正好就是“西门庆”,且小说中关于西门庆家的描述,跟现实中的庆成王府完全吻合。

    另外,后世在山西,陆续发现三处碑文,记载孔天胤写了那本巨著,并且此书最早的刻本也在山西发现。

    几乎可以确定,王渊选出的今科状元,就是那位兰陵笑笑生!

    可惜啊,庆成王被王渊削藩了,就算孔天胤辞官回乡,也失去了西门庆的创作原型。

    此时此刻,孔天胤在文渊阁忙得很,似乎也没有搞文学创作的打算。

640【舆论监督力量】

    绍丰三年五月,宋灵儿回京。

    她是绍丰元年去吕宋的,在那边待了将近两年,皮肤都晒黑了许多。

    王渊下班回家,硬着头皮去黄峨那边,非常惊喜的看到宋灵儿。顿时笑道:“你怎不提前说一声,我派人去天津港接你。”

    宋灵儿带着些许怨气,讥讽道:“王学士,许久不见,你的风流韵事都传遍京城了。”

    “咳!”

    王渊尴尬的咳嗽一声,问道:“你跟策儿在吕宋还好吧?”

    宋灵儿冷哼道:“儿媳怀有身孕,你就让策儿去南洋,我这次回来是专门看孙子的!”

    “是孙女。”黄峨提醒道。

    “都一样。”宋灵儿说。

    “是我考虑欠妥。”王渊不敢争辩,今天明摆着两位正妻,联合起来一起耍小脾气。

    挨打要立正,王渊老老实实被奚落一通,宋灵儿总算说回正事。

    “吕宋岛沿海地区,除了东边都占完了,”宋灵儿说道,“东部和中部到处是猎头族,只能一步步缓慢扩张。吕宋岛东南边,延伸出去几个岛屿(半岛),有三个小国结成同盟,策儿打算今年就出兵占下来,因为那里有金沙和银矿。西部离海不远的大山,被我们灭了几个猎头族,占下了一处金矿,还发现一个犹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土话喊起来谐音有点像‘碧瑶’。整座吕宋岛都热得很,唯独碧瑶那边冬暖夏凉。以后真要搬去吕宋,你给我在碧瑶建座城,我要去那里养老。”

    王渊笑道:“好,专门给你建碧瑶城,今后你就是城主老爷。”

    宋灵儿问黄峨:“阿眉,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以后咱们姐妹俩过日子,不要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好啊。”黄峨抿嘴笑道。

    王渊问道:“吕宋有多少汉人了?”

    宋灵儿说:“加上世代定居吕宋的汉人,以及这些年的新移民,吕宋汉人的总数应该有十多万。对了,我还让人做了一件好事。”

    “什么事?”王渊好奇道。

    宋灵儿说:“江南数省,喜欢溺毙女婴,咱家的珲儿就是在浙江收养的弃婴嘛。正好吕宋缺少女子,我就让人去福建、浙江和南直隶的各大港口,让人在妈祖庙旁设济幼院,传消息说愿意收养女婴。等把这些女婴养到十四五岁,再送去吕宋那边做工,给她们挑选夫婿安家落户。”

    黄峨赞道:“此事有大功德,姐姐做得好。”

    王渊问道:“我走之后,浙江溺毙女婴现象又恢复如初了?”

    宋灵儿道:“我听手下的浙江人说,你搞那些还是挺管用的,富庶之家溺毙女婴的越来越少,都怕一不小心溺死了妈祖转世。但是贫苦之家,溺毙女婴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浙江商业大型,这几年棉花又不够,导致浙江种棉的越来越多,粮食价格也越来越高。贫苦之家,养不活太多子女,有些甚至连男婴都溺!”

    王渊默然,这是他在作孽啊。

    江南商业大兴,又加之白银大量流入,市民、农民和工人的收入也在增长。但却跟不上物价上涨速度,特别是农民,日子反而比以前更苦,或许一条鞭法推行之后能稍微喘口气。

    工人是最滋润的,尤其是那些熟练工,月薪都快赶上正七品官员了,而且是被王渊涨工资之后的正七品。

    在工厂打工很累,而且催促身体,长久以往会得一身职业病。

    但是,江南百姓抢着进工厂,哪家的姑娘、小伙若为熟练工,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烂。

    宋灵儿说:“刚开始的时候,济幼院收养的女婴还不多。但消息渐渐传开,有些舍不得溺婴的父母,走几天几夜把孩子送来。如今,三省收养的女婴已有两千多,连男婴估计都上百了。”

    王渊点头道:“这事做得好,不要心疼金银。”

    宋灵儿得意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吕宋本就盛产金银,消息甚至传到中国,历史上把万历皇帝勾得派去矿监税使。

    琰州城(马尼拉)的东南方,那里的河流中有金沙。王策和宋灵儿母子俩,甚至都懒得自己去淘,鼓励民间移民淘金,以此来迅速增加汉人数量。母子俩只是把金银矿占了,抓捕土著去挖矿,又能得到金银,又能发配消耗土著。

    “对了,你看这个,我在杭州休息时见到的。”宋灵儿拿出一份《士林月报》。

    王渊接过来一看,发现不是南京的《士林月报》,而是杭州出版的《士林月报》。估计,是杭州士子在模仿南京,连名字都不换就办了一份。

    王渊当浙江总督的时候,可是把杭州士绅祸害得不轻,又加上最近浙江在全省清田,士林报纸怎么可能有好话?

    宋灵儿带回的这份报纸,就记载了去年冬天,发生在湖州府德清县的两件新闻。

    德清知县响应中央号召,勒令全县不顾一切完成清田工作。这家伙并非真正的改革派,而是想巴结上官,提升自己的政绩,反正稀里糊涂一顿乱搞。他自己不亲自把关,将清田工作全部扔给下属,杂官佐吏趁机勾结豪强,打着清田的幌子残害百姓。

    一个新闻,是德清县有个小地主家庭,莫名其妙被清走三分之二土地,全部划到了同乡豪强的名下。这家有人做秀才,于是去县衙告状,连知县都没见着,回家途中被歹人殴打致死。

    秀才的朋友义愤填膺,但害怕自己也遭到毒手,于是前往杭州告诉同学。一群士子前往浙江按察司报案,按察司官员害怕破坏清田积极性,竟然对此不闻不问。

    另一个新闻,还是发生在德清县。

    大概八百多亩的官田,闹出了大乱子。王渊规定了官田确权办法,在清田时必须由地主赎买,且只能由占有田皮十年以上的地主赎买。

    涉事的八百多亩官田,竟然同时有两家拥有田皮。

    双方都是豪强,争执不休之下,直接上演全武行,当场打死四人。

    德清知县为了省事,竟然各打五十大板,不去查验谁的田皮文书是假的,反而将八百亩官田一家分一半。

    于是流血事件升级,拥有真文书的那家豪强,带着族人三千多出动。两家上演族斗戏码,将近七千人大混战,打死两百多,重伤一百多,还有轻伤无数。

    这事儿,也被按察司压下,只抓了双方参与械斗的几个替罪羊,却没有追查知县的罪责。多半是有人送了银子,同时也怕处置知县之后,本省的其他知县不敢全力清田。

    王渊拿着报纸,若有所思。

    虽然是反对改革的报纸,却在监督地方官的时候,比朝廷派出的巡按御史更有用。

    南京和杭州这两份在野党报纸,不能也不必直接取缔,可以作为改革的一股监督力量。但是,必须严加约束,而且是立法约束。

    否则的话,今后的报纸,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稍不注意就要整出东林党来!

641【报刊管理临时条例】

    浙江乡试很难考,自幼被誉为神童的徐渭,二十岁才当上秀才,然后八次乡试落榜,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马三才同样如此,三十多岁还是秀才。

    历史上,他跟叔父都在丁未年中进士,前后相差整整六十年!

    马三才最近有点不想读书,已被浙江士子吹捧得飘飘然。他出身于德清大族,《士林月报》的两件大新闻,都是他妙笔生花写出来的,杭州人皆称其为“白衣御史”,颇有些后世记者无冕之王的意思。

    儒衫是白色,皮肤也很白。

    虽然马家已经不信绿教,而且混血了好几代,但依旧还有些白人特征,其先祖是元朝的江浙平章。

    这日,马三才正在报馆写文章,突然有朋友跑过来说:“思参兄,朝廷来人了,你快回家避一避!”

    马三才吓了一跳,强自镇定道:“我又没作奸犯科,为何要避朝廷中人?”

    那朋友提醒说:“内阁相公们力图变法,你写文章反对变法,便是大大的有罪。虽然没有署本名,但杭州谁不知道你是‘白衣御史’?”

    马三才喉咙干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我所写皆属实,又没胡编乱造,便是内阁相公也该讲道理!”

    那朋友反问:“思参兄,你可忘了王相总督浙江的手段?”

    马三才浑身一个机灵,勉强说:“王相一直讲道理的。”

    “谁官大,谁就有道理。”那朋友还在苦劝。

    突然,报馆里来了一群官差,冲进来就问:“谁是马三才?”

    那朋友说:“糟糕,走不掉了!”

    马三才被吓得双腿发软,说话哆嗦道:“我……我便是。”

    一个青年官员过来:“在下是新任浙江巡按御史熊过,奉王相之命特来见白衣御史。”

    完了,全完了。

    马三才面如土色,口舌发干道:“不知王相……”

    熊过拿出一副卷轴说:“离京之前,王相与吾言,变法并非乱法,借变法之名而残害百姓者,皆乱法之辈也。马兄文章写得好,王相希望马兄能够再接再厉。这是王相赠与马兄的礼物。”

    马三才结果卷轴,却是一副墨宝。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赠浙江白衣御史马三才,王渊,绍丰三年六月初一。”

    只那一瞬间,马三才就从地狱升到天堂,整个人就似飘浮在云里雾里。

    马三才猛地挺直腰杆,拱手向着北方,感慨激昂道:“定不负王相之言,吾必以手中秃笔,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

    熊过钦佩道:“马兄真义士也。”

    马三才把卷轴收好,这玩意儿可做传家宝,忍不住打听道:“朝廷如何处置德清县之事?”

    熊过说:“除浙江提学之外,浙江按察使、按察副使皆贬官三级。浙北巡按御史罢官。德清知县罢官,下狱审问,视罪行而定刑责。”

    就算宋灵儿不把报纸带去北京,王渊也会收到消息。

    正在修筑海塘的浙江左布政使蒋瑶,再次写信打小报告,将德清县的事情说得很明白。

    湖州知府,被王渊降为湖州同知。

    在绍兴清田有功的唐顺之,立即转任湖州知府,负责湖州清田事宜。

    同时,长兴知县黄光升,因在浙江率先完成清田,并且认真负责不出错漏,授予散阶“承事郎”,平调去隔壁的德清县清田。待湖州完成一条鞭法改革,黄光升立即回京述职,另有重用。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黄光升只是个普通进士,在京城观政三月,就被外放长兴当知县,结果成为浙江第一个完成清田的知县。

    历史上,此人累升户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是一个水利专家,改进了自宋代以来的海堤修筑技术。他还救过海瑞,海瑞上疏引来嘉靖暴怒,当时包括徐阶在内,很多人都在救海瑞,但顶多能让海瑞不死,丢官或者流放是免不了的。

    身为刑部尚书的黄光升,却硬要给海瑞定死罪,且是以“儿子骂父亲”的名义,出于孝道和伦理来定死罪。如此,就把海瑞的其他论死之罪撇清,嘉靖一旦杀了就是虎毒食子之昏君。贬官也不行,流放也不行,因为刑部定了死罪,坚决不肯更改结果,搞得嘉靖完全没法处理,只能把海瑞关在大牢里好吃好喝。

    对了,黄光升统兵打仗也不错,北方和南方出现边患,他都调兵遣将轻松搞定。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如今黄光升就因清田入了王渊法眼。

    同样出彩的,还有右副都御使王以旗,此人以巡抚身份督理湖广清田。两年时间,跑遍湖广三分之一的州县,推着这些州县认真搞改革。

    王以旗是王渊的同年,之前没啥交情,这次却突然冒出来当改革急先锋。

    历史上,嘉靖有意出兵收复河套,此人立即支持三边总督收复河套。突然嘉靖又变卦,此人连忙反对收复河套,把自己说过的话全吞回去。然后三边总督被嘉靖砍了,此人接替担任三边总督,顺便把边防事务搞得井井有条。他病死在边疆,军民自发罢市悼念,百姓、士卒、蒙古人都念他的好。

    王以旗这个家伙,有些类似王琼。

    喜欢揣摩上意,道德底线很低,但只要让他做事,他就能超额完成任务。

    这样的人,不能做首辅,只能做干臣。

    王渊如今变法改革,就喜欢用这两种人。一种如黄光升,真心支持变法,而且实干能力强;一种如王以旗,纯粹想迎合首辅,同样实干能力强。

    ……

    问明白朝廷的处理结果,马三才心里更加舒坦。

    他只是一个秀才而已,两篇文章为名请命,居然撸掉一串官员,已然坐实“白衣御史”的美称。

    熊过问道:“这报馆的馆主是谁?”

    马三才连忙回答:“馆主为冯先生,以前在南京做侍郎,去年辞官归乡创建了报馆。此时此刻,冯先生估计在垂钓宴饮。”

    熊过扔出一份公文:“把这交给馆主,让他赶紧去报备,你自己也好生看看。我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马三才将熊过送出报馆,这才开始细读公文——《报刊管理暂行条例》。

    定期公开发行的读物,皆为报刊。

    想要发行报刊,就必须有报馆,馆主应提前到各州府县申请报备,且缴纳办报保证金一百块钱。

    一旦报纸刊载的内容有问题,官府有权扣除保证金,甚至是直接取缔该刊物。保证金被扣完之后,必须补足一百块,否则不得允许办报。

    报纸所载内容,不得违反大明法律,不得有伤公序良俗。

    报纸所载内容,必须用大字标注题材,如小说、诗赋、词曲、广告、新闻等等。

    新闻题材,作者必须署真名,不得用笔名代替。

    新闻文章不得造谣,必须写明时间、地点和人物,必须写明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此六要素,缺一不可,否则就视为造谣生事,各州府县可扣报馆保证金。造谣后果严重者,不但报馆被取缔,馆主和作者也当送去有司法办。

    “嘶!”

    马三才倒吸一口凉气,王阁老这是要管束天下报纸啊,今后在报纸上写新闻可要小心。

    至少,不能像御史那样风闻奏事,必须把事情了解清楚,才敢动笔写文章拿去报馆,否则就要吃官府的挂落。

    南京那边,在野党聚居地,同样也收到了这份公文。

642【对徐达后人开刀】

    南京。

    姚镆与梁材,天下两大清官,全被王渊扔过来。一个是南京户部尚书,一个是南京礼部尚书。

    姚镆的儿子姚涞是状元,已被王渊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担任《绍丰大字典》的分房长,相当于编撰部的一个组长。

    姚涞对此非常满意,自己不但参与文化盛举,而且还在其中担任要职,今后是可以青史留名的!

    王渊对曲阜孔家的处理,从头到尾遵守规矩,让北孔彻底丧失人心,又调仁厚的南孔北上,此事也让姚涞深为认同。

    这就是按规矩办事的好处,只要你不破坏基本规则,就能让政敌无法指摘,也能让中间派心存好感。

    姚涞就对王渊印象甚佳,甚至多次写信到南京,希望父亲能够支持王阁老改革。历史上,以至诚至孝出名的姚涞,如今竟有些跟父亲决裂的征兆。

    “这逆子!”

    姚镆读罢儿子的家信,气得想要拍桌子,终究他还是有涵养,默默折叠信纸烧掉。

    姚镆的处境非常尴尬,他当初跳出来,是多种原因促成的。

    第一,权力欲。

    杨廷和致仕归乡,杨党和清流群龙无首。王渊是个守规矩的,没有大肆排除异己,小皇帝看起来又有些忌惮王渊。于是,姚镆就公然站出来,认为清流必往自己这边靠,小皇帝也会扶持他抗衡王渊。

    第二,治政理念不同。

    姚镆觉得国库已经丰盈,按部就班便能开创盛世,力行改革反而可能天下大乱。他承认大明有问题,但一点点修正即可,没必要下猛料大动干戈。他是保守改良派,王渊是激进改革派。

    结果呢,姚镆全看错了。

    小皇帝跟王渊关系很好,根本就不扶持他。清流也迫于王渊权势,缩起来不肯露头,只有几个二愣子靠过来。

    而且王渊的改革,就算不能完全成功,恐怕也不会闹得沸反盈天。

    早知如此,老子就当改革急先锋了!

    姚镆悔之晚矣,如今骑虎难下。

    “老爷,梁尚书来了。”家仆在门外说道。

    姚镆吩咐:“请他去会客厅。”

    梁材跟姚镆的情况差不太远,同样是因为治政理念而抵触王渊。

    历史上,此人在嘉靖初年力除弊政,也就是杨廷和搞的那一套。又因反对嘉靖大兴土木,遭到皇帝嫉恨,遂被罢职。

    活脱脱一个弱化版的杨廷和,而且远比杨廷和更清廉。

    两人都是好官,但他们反对改革,在王渊眼里就是大坏蛋!

    家仆奉上茶水,梁材问道:“英之可看了新闻条例?”

    姚镆说:“看了,并无不妥,王二办事很有章法。”

    “唉,确实有章法。”梁材叹息道。

    梁材也有些后悔,如今同样骑虎难下。

    王渊大量提拔实干派,又精简全国衙门,失意官员不计其数。这些官员,多数一盘散沙,少数暗中抱团,且以梁材、姚镆二人马首是瞻。

    两位清流,被诸多失意官员架起来,已是想退都退不了。

    姚镆说:“犬子来信,新任南直隶总督,由左都御史陈雍担任。”

    梁材惊道:“哪有左都御史做地方总督的,简直胡闹!”

    姚镆说:“并不违制。”

    梁材一愣,随即说:“是啊,并不违制。”

    南直隶,是全国土地兼并最严重,且清田情况最复杂的省份!

    历史上的张璁、桂萼改革,首先就拿南直隶开刀,并且渐渐摸索形成一条鞭法,这种方法后来被张居正捡起来。

    但是,南直隶改革太难了,仅在局部州县成功,反弹太强烈无法推进,又因嘉靖的反复而彻底失败。

    王渊不断敦促南直隶清田,同样只清了部分州县。

    这次,王渊直接把左都御史扔来当总督,毕竟陈雍在江西时就杀疯了,不介意在南直隶杀得血流成河。

    破罐子破摔嘛,陈雍被王渊忽悠得没有回头路。

    一听陈雍要来,梁材沉默片刻,突然说道:“近年来屡染疾病,我欲辞官归乡。”

    “辞了也好,不沾是非。”姚镆表示理解。

    陈雍这个左都御史,全天下言官们的头头,竟被派来做南直隶总督,可见王渊是有多重视、多急迫。

    届时,必然高举屠刀,谁敢阻挠都没好下场。

    姚镆和梁材被推到前面,或有意或无意的成为反对派领袖,他们将处于这场风暴的旋涡中心。

    于是,梁材打算辞职,先保住狗命要紧,一把年纪不想再折腾。

    姚镆说道:“既然大用兄辞官,那我也辞官吧。”

    两位老朋友对视,俱都无奈苦笑。

    他们反对王渊,除了政治理念不同,还有另外一些原因。

    王渊总督浙江之时,梁材就在杭州当官,对开海工作非常不配合,两人之间早就有矛盾。

    姚镆则跟方献夫、霍韬有私仇,方、霍二人都是心学弟子,都是王渊的同门师兄弟。就算王渊不过问此事,方、霍也会联合党羽,一起疯狂排挤姚镆,姚镆根本挡不住。

    因此,他们只能当反对派,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现在,反对派也不好当了,很可能会见血,那就只能辞官回乡啰。

    绍丰三年,南京户部尚书姚镆,南京礼部尚书梁材,双双上疏请求辞官养老。

    帝允之,升姚镆为户部尚书,升梁材为礼部尚书,并派遣行人和锦衣卫,一路护送他们回老家。

    王渊办事非常漂亮,给两个反对派头子,无比风光气派的谢幕。把两人官职里的“南京”去掉,那就是以正经的尚书身份致仕,而且还派行人和锦衣卫护送,让他们在父老乡亲面前赚足面子。

    这是一个很强烈的政治信号,即你不支持改革没关系,只要肯老老实实让路,那我就既往不咎,还给你足够的礼遇。

    哪像历史上张璁改革,因为太过急躁,因为政斗激烈,就算政敌主动辞职,也恨不得追上去踩两脚。

    二人致仕归乡,南京反对派立即群龙无首。

    很快陈雍来了,南京官员傻眼,想串联搞事都没个带头的,只能试探着写新闻抨击清田乱象。而且还不敢自己写,只是让门生去写,“白衣御史”在南京蔚然成风,颇受南直隶诸多士子推崇。

    南京官员们,正等着挑陈雍的错误,结果陈雍第一次出手,所有文官都闭嘴不言。

    一群锦衣卫,带着南京守备部队,将“太傅园”给团团包围。

    太傅园,是第六代魏国公兴建的园子。

    由于第七代魏国公徐鹏举年幼,此园被叔父徐天赐直接霸占。等徐鹏举长大之后,园子根本要不回来,只能另外修建“魏公西圃”。

    “好大的狗胆,竟敢来徐家撒野!”徐天赐闻讯大怒,带着家仆跟锦衣卫对峙。

    陈雍语气平静说:“本督接到检举,魏国公的园子,被人无故霸占至今,必须讨还一个公道。对了,还有人检举,说此园的主人,喜欢侵占百姓土地。园子我要收回,土地我也要清丈,请君跟着锦衣卫走一趟吧。”

    徐天赐冷笑:“我看谁敢踏进太傅园一步!”

    陈雍对身边的锦衣卫和南京守备士卒说:“若有反抗,不拘身份,杀无赦。”

    眼见锦衣卫真冲过来,徐天赐顿时转换表情,陪笑道:“陈总制,误会,都是误会。咱们借一步说话。”

    “抓人。”陈雍始终淡然,脸上看不到一丝火气。

    前代魏国公的幼子,就这样被锦衣卫抓走,从此就再没被放出来过。因为清田清出大问题,还牵扯到几件命案,这货直接被流放到殷州。

    徐达留在南京的后人,整个魏国公家族,且看他们有多少园林:太傅园、魏公西圃、魏公南园、西园、凤台园、四锦衣东园、三锦衣北园、万竹园、金盘李园、九公子家园、莫愁湖园……

    仅徐天赐,名下就有太傅园、西园和凤台园,都是造价不菲的江南园林!

    靠他们的岁禄,能建起这么多园子?

    “大哥,赶紧上疏告状,这陈雍太无礼了!”

    “就是,咱们是魏国公后人,大明江山是咱祖宗打下来的。他陈雍算什么东西?他王二又算什么东西!若没有咱们祖宗,王二估计还在给蒙古人放养呢!”

    “不能任凭文官欺负,如今都蹬鼻子上脸了,干脆找人弄死那陈雍!”

    “……”

    魏国公徐鹏举沉默一阵,最终叹气道:“你们可知,王二已经弄垮了多少王爷?蜀王,禁足自省,蜀藩亲王降为郡王,被罚没两百万亩地。鲁王,发往凤阳,鲁藩亲王降为郡王,被罚没两百万亩地。德王,禁足自省,被罚没三百万亩地。晋王,直接削藩。庆成王,直接削藩。郑王,自请削藩。亲王、郡王都如此,我这个国公又能如何?”

    徐氏诸人,难以言语,如丧考妣。

    徐鹏举一脸苦涩道:“好生配合陈总制清田吧,别逼着他再动手查案,谁知道你们手里有无人命官司。”

    南直隶势力最大的魏国公一系,就这样乖乖配合清田,顺天府的局势瞬间打开。

    不动真格的,这些家伙就不会老实。

643【西疆、北疆与南疆】

    小皇帝对王渊尊崇有加,听说其又纳了一房小妾,立即让太监传达诰命圣旨,册封拉丁少女安娜为七品孺人。

    同时,对王渊的其他妻妾,皆有丰厚财物赏赐。

    陈雍在南直隶督理清田,京城突然来了一群西藏同胞。

    乌斯藏都指挥使司都督、乃东王朝首领,派遣官员和喇嘛前来北京求救,西海蒙古已经快打到拉萨了!

    乾清宫。

    朱载堻召集内阁和六部大臣,煞有介事的商讨军情。自他登基以来,海内承平,边患全无,本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但这位皇帝,从小听王渊北击蒙古的故事长大,又深受好战的父亲影响,一直都渴望开疆拓土。

    乍听西藏有仗打,朱载堻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救是不救?”朱载堻问道。

    礼部尚书罗钦顺说:“乌斯藏乃大明属地,于情于理都该救援。”

    王琼提醒道:“雪区情况复杂,不能轻易出兵。可令甘肃镇、河州卫,直捣西海蒙古之腹地,西海蒙古自然就会撤兵。”

    王渊摇头说:“甘肃镇的官兵,打不过西海蒙古,必须从河套调来火铳骑兵。还可让西凉王、关西七卫,从西北进入西海大草原,如此必定一战而胜。”

    西海,就是青海。

    那里是藏民和蒙古人的地盘,信仰藏传佛教,大明设置了许多卫所,但都由藏民和蒙古人担任长官。

    十多年前,王渊奉命出关讨伐吐鲁番,曾经统一漠南蒙古的亦卜剌,也被达延汗赶到关西地区。于是,亦卜剌、卜儿孩两个漠南蒙古部族,追随王渊千里奔袭吐鲁番。

    此战胜利之后,亦卜剌和卜儿孩,被允许在青海放牧。

    十多年过去,这两个漠南蒙古部族,形成了全新的“西海蒙古部”。并且干翻青海地区的藏人、蒙古人,直接把青海全部武力征服。

    西海蒙古部,历史上会被吉囊、俺答灭掉,可如今却没受到任何攻击,因为大明已经弄死了吉囊和俺答。就算没弄死,因为关西七卫还在,鞑靼蒙古也别想绕过甘肃去青海。

    兵部尚书张璁说道:“去年河州卫就有密报,说西海蒙古部首领阿固突,已经在西海自立为汗。若任其占据乌斯藏,恐怕会变成第二个吐蕃。”

    王渊点头说:“不错,今天该讨论的,是如何处置西海蒙古。”

    毛纪说道:“将西海蒙古一分为二,东边交给亦卜剌部落,西边交给卜儿孩部落,两个部落首领皆封异族王。亦卜剌部落太过强盛,为了平衡两部实力,这次出兵,就对准亦卜剌部的地盘下手。”

    传统文官就喜欢玩这套,但不得不说,这是最省事且最具操作性的法子。

    当初在西域跟着王渊,一起千里奔袭的两位蒙古首领,如今全都已经死了,是他们的儿子在统治青海。

    这些家伙占据青海全境之后,偶尔还跑到大明的河州劫掠。可王渊一战收复河套,吓得西海蒙古不敢再犯,转而跑去攻打雪区,三年前就已经霸占藏北高原。

    就在去年,乃东王朝的首领病逝,乌斯藏立即陷入内乱,西藏被权臣仁蚌巴把持。

    西海蒙古得知消息,立即入侵前藏地区,估计如今都把拉萨打下来了。

    王渊仔细查看地图,说道:“便让河套镇调三千火铳骑兵,汇同甘肃镇边骑入西海。再调关西七卫,从西北进西海,西凉王就不动了。此战不以歼敌为目的,应趁西海蒙古大军在外,扫荡他们的部众。把年轻女子都抓去河套,分配给河套的边民为妻,可让西海蒙古安稳老实二十年!”

    王渊又说:“乌斯藏派遣使者求援,路上要走好几个月。此时此刻,别说拉萨等前藏地区,便是后藏估计都没了。朝廷册封五位活佛,一在海东(青海东部),一在海西(青海西部),一在前藏(拉萨、山南),一在后藏(日喀则),一在羌塘(藏北高原)。五位活佛转世,必须获得大明皇帝认可!”

    青海与西藏,五位活佛撒出去,保证让当地的世俗首领欲仙欲死。

    管你是西藏贵族,还是蒙古蒙古贵族,今后都必定受制于这些活佛。

    除了王渊,其他大臣都不知道活佛的威力,因此对他这个决定非常费解。

    但是,无人反对。

    边疆情报还不止西藏,鞑靼蒙古汗王又来求援,请求大明秋天一起出兵,北出阴山去打漠北的瓦剌蒙古。

    天山以北瓦剌部落,在大明收复河套之后,也迅速重回故地,占领了漠北的北元旧庭。鞑靼蒙古奋起反击,双方已经大战两年,互有胜负,死伤惨重。

    王渊说道:“北方蒙古战事,不用去理会。鞑靼蒙古有一个王爷,瓦剌蒙古也可册封一个王爷,就让两个蒙古王爷一直打下去。瓦剌如果占上风,就让河套边军北出阴山;鞑靼如果占上风,就让大宁边军北出燕山。谁强就打谁,始终让他们保持均势,谁也别想统一草原,最好能再打一百年。”

    毛纪笑道:“此良策也。”

    张璁说道:“北疆无忧,西疆也无忧,不如趁机收复交趾布政司。”

    礼学大宗师张璁,跟一条鞭法的创立者桂萼一样,都是主张收复交趾布政司的。历史上,桂萼还因为此事,跟王阳明彻底闹翻。

    当时,王阳明平定广西叛乱,桂萼让王阳明直接带兵攻打安南。

    可大明士卒苦战数年,早已师老兵疲,且钱粮耗费无数,中央财政近乎崩溃,北边蒙古和东南倭寇都在闹,怎么可能再去跟越南开战?

    王阳明表示拒绝,而且因为自身病重,不等朝廷批准他辞职,就把广西事务交给副手回乡了。

    桂萼大怒,王阳明死了都不放过,后来甚至下令全国禁绝心学。

    小皇帝朱载堻颇为兴奋,他也想收回交趾省,问道:“太仓有多少银子?”

    户部仓场尚书聂贤,已经八十三岁,依旧精神矍铄。他拱手回答:“太仓积银二千三百万两有余。”

    “这么多银子?”朱载堻又惊又喜。

    内阁和六部大臣也惊了,傻傻看着聂贤,去年才积银一千多万呢。

    聂贤说道:“山东已通行一条变法,四川与山西也已通行,另有数省正在变法当中。今年的夏粮(夏季田赋)已收上来,再加上抄家得来的银子,以及海关和南洋半年上交户部的银子,太仓积银确实有二千三百万两。”

    以前的田赋,大部分都不上交中央,直接运粮到各地和边镇。

    如今,正粮(用于军费开支)折银收归中央,再由中央运银子去各军。既能增加中央财政收入,又能缓解地方军费贪污,还死死掌控了军队的命脉。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被充盈的财政给吓到了。

    历史上张居正变法,太仓积银最多时也才1200万两白银,这些银子最后都被万历给败光了。

    而王渊,竟然让中央财政储备达到2300万两,这还不算皇帝的内承运库、工部的节慎库!

    王渊也是吃了一惊,说道:“陛下,国库充盈是好事,但不能只存不用。否则,国库存钱越来越多,必致天下缺少银钱流通。臣建议,今年该花一千万两出去。四百万两,用于修筑边镇防线;六百万两,用于修筑全国水利,特别是黄河水利应该大修!”

    毛纪忍不住说:“哪有嫌国库银子太多的?”

    王渊解释说:“花钱也是在利民,不管是边镇防线,还是全国水利工程,都不许强行征召徭役。拿国库积银搞工程,花钱雇佣百姓,如此百姓有钱可赚,商贾也有钱可赚,可以富民也。边镇防线,还能巩固国防;水利工程,更是利济万民。何乐而不为呢?若把银子放在国库,于国于民有何好处?”

    王琼笑道:“便如那富家翁,赚了银子存在地窖,不知去购产置地福及子孙,不知去修桥铺路泽被乡里。此守财奴耳。”

    朱载堻拍板说道:“朕还年轻,朕不做守财奴,便依王先生所言,先花一千万两出去!反正国库有钱,且说说收复交趾之事,花五百万两银子能不能收回来?”

    这口气,真是财大气粗啊,大臣们听了很想翻白眼。

    王渊说道:“三百万两足矣,都不用京军精锐南下,花钱给西南官军更换武器,擢知兵武将练兵一年,再让大明水师配合,定能迅速收复交趾!”

    “谁堪西南任事?”朱载堻问。

    王渊说道:“文可用林富,武可用沈希仪。”

    林富,是林俊的族侄、王阳明的狱友。

    沈希仪,嘉靖朝西南军神,辗转数省战无不胜。

    这两人,都是姚镆提拔的。姚镆虽然反对王渊改革,却也真的慧眼识珠,一生提拔了许多贤才。

    当然,王渊也为人大度。

    换成小肚鸡肠之人当首辅,必然因为姚镆跳反,而刻意打压林富和沈希仪。

    王渊则对事不对人,平定广西叛乱,林富和沈希仪表现惊艳。林富随即被王渊提拔为四川右布政使,继而转四川左布政使。

    在林富的主持下,四川成为继山东之后,第二个全面实行一条鞭法的省份。

    至于沈希仪,被王渊提拔为广西总兵,广西土司再不敢叛乱。

    有他们一文一武配合,再花钱给西南边军换装训练,收复交趾轻轻松松,今后恐怕没有越南这种国家出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104/ 第一时间欣赏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作者:王梓钧所写的《梦回大明春》为转载作品,梦回大明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梦回大明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梦回大明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梦回大明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