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临时任命】
七月,盛夏。
翰林院职工宿舍又搬来三位,一个叫徐成名,山东聊城人;另一个叫张璧,湖广石首人;还有一个叫涨潮,四川内江人。皆为今科馆选出来的庶吉士。
再加上王渊和余本,这套小四合院便住满了。
抛开蝴蝶效应不提,王渊这三个新舍友,历史上,一个官至礼部侍郎,一个官至礼部尚书(阁臣),一个病死在吏部侍郎任上。居然就属探花余本,.asxs.最高、混得最差,莫名其妙被扔去教育系统工作。
余本今天很高兴,王渊问他缘故,回答说:“陛下让翰林院清理武官贴黄,我被学士们喊去帮忙。”
三位新舍友都投去羡慕的眼神,他们虽然被选为庶吉士,但还需学习三年。这三年当中,老师让干啥就干啥,基本不会有啥重要工作,相当于给导师打杂的硕士在读生。
余本领到的差事很重要,“贴黄”即奏章的附录内容。皇帝让翰林院清理武官贴黄,大概是想整顿军方,毕竟反贼越来越嚣张了。
“恭喜子华兄。”王渊依旧在读《左传》,已经阅至“庄公六年”。他发现这玩意儿蛮有意思,完全可以当故事书来读,比学习四书五经轻松得多。
五人一起离开宿舍,在附近街面上,随便吃了些早点垫肚子。
不敢吃太多,因为半上午有工作餐,半下午还有工作餐,用餐时间非常不人性化。
刚把早餐吃完,便看到有朝廷悬赏榜文贴出:“有能擒斩刘六、刘七、齐彦明、杨虎、李隆、朱千户有名贼首者,军民人等即授世袭正千户,赏银一千两。文武职官升三级,武职准世袭,文职免官后子孙世袭百户。贼党擒斩之,免其本罪。贼首自相擒斩者,亦免罪。且令胁从自首及自解者,免本罪。”
王渊看到榜文的瞬间,突然有种上阵杀敌的冲动。
直接官升三级啊,而且自己不做官了,还能让一个儿子世袭百户。
“唉,贼寇何时可除啊。”余本望榜叹息。
张璧说:“内阁诸公自有分寸,些许贼人不足为惧。”
“宜速平叛,否则为害愈烈。”徐成名非常担忧,他是山东聊城人,乱贼刚去他老家逛了一圈。
五人闲聊着前往翰林院,突然一骑从皇城而出,在长安大街跟他们撞上:“陛下有旨,王翰林请速入宫!”
眼见王渊潇洒走进承天门,余下四人艳羡无比。
本就是翰林院修撰,起步便为从六品,而且还简在帝心,今后多半能做阁老啊。
王渊却很纳闷儿,皇帝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自己,怎么突然跑来翰林院相召?
……
杨廷和、杨一清、王敞、孙交等重臣,早已在豹房等候多时。
李东阳今天没来,他的肛瘘频繁发作,把具体事务都交给杨廷和处理。
面对如此高风亮节的放权举动,杨廷和感动得直想骂娘——李东阳哪是放权啊,纯属甩锅!
全国各地都有叛军,户部已经穷得跑耗子,一旦前线打败仗,真正干事儿的就被弹劾。
言官们特别起劲,不但弹劾军务事,还咬着靳贵不放。
科举舞弊案已经过去四个月,言官们天天弹劾。就在上个月,靳贵失去对翰林院的掌控,改由礼部左侍郎毛纪兼掌翰林院。
也即是说,王渊的部门最高领导变成了毛纪。
王渊被带进豹房,立即看到这一群大佬,稍微发愣,便从容不迫的给他们行礼。
大佬们看到王渊,则齐刷刷皱起眉头,他们今天要谈军国大事,把王渊招来是什么鬼?
“人都到齐了?”朱厚照突然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太监张永和张忠。
众臣纷纷行礼。
朱厚照瞟了王渊一眼,说道:“想必你们都已得到消息,乱贼再次逼近霸州,离京城也就二三百里了。朕派出那么多官军平叛,现在平成什么样子?”
“臣有罪!”
刚刚还只是弯腰行礼的众臣,此刻直接跪伏于地。
王渊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站在旁边,只当自己是空气不存在。
乱军此时已分散成好几股,刘六刘七在山东、河南打转,其偏师甚至杀到湖广和南直隶。剿贼官军疲于奔命,又担心南直隶安危,全都云集在徐州一带。
结果,刘六刘七突然杀个回马枪,其主力再次肆虐山东。还没等官军赶回来,这些家伙就直奔京畿而去,似乎又想到北京城外搞一次郊游。
杨虎更莫名其妙,明明是山东反贼,打着打着,竟把半个山西给搅翻天。
现在,两股反贼全都杀回京畿,明显是打算在北直隶会师。而追击他们的官兵,皆被甩开几百里地,不知何时才能赶到。
朱厚照气得拍桌子:“朕不想治你们的罪,朕想治反贼的罪,都给我站起来!说,这乱子怎么平?”
兵部尚书王敞起身说道:“当务之急,是保京师安全。十二京营大半已被调出平叛,如今只剩一些老营士卒,必须立即操练起来,免得反贼兵临城下,京营却没有守城之力。”
阁臣们明显提前讨论过,杨廷和此刻建议:“可令闲住后府的都督同知白玉,坐营操练老营士卒。”
王渊听得震惊莫名,京城居然已经危险到,必须操练老弱病残来守城的地步。
朱厚照非常不满意:“然后呢?朕不要什么守城,真要你们征讨反贼!”
太监张忠突然说:“还是上次提出的法子,调边军来京畿讨贼。”
一众文官很想反对,但又不敢反对,万一反贼真把京城攻陷了怎么办?
由于杨虎之前在山西作乱,山西边军一直在追着他打。但追到广昌县就不敢追了,再追就要进入北直隶,此刻山西边军停在那里听候指示。一旦朝廷允许,他们立即就能挥师杀进,与其他官军围剿乱贼。宣府三卫也在边界地带,沿着官道能很快抵达京师。
“就这么定了,立即让山西边军过来平乱!”朱厚照拍板道。
文官们面面相觑。
朱厚照又问:“负责追击杨虎的山西将领是谁?”
王敞回答说:“宣府右卫百户杨信。”
“就一个百户?”
朱厚照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难以置信道:“给他升官,让他总领蔚州附近的卫所官兵。”
王敞想了想,说道:“可升为署指挥佥事。”
杨一清提醒道:“山西兵力空虚,要防止蒙元余孽入寇。”
朱厚照说:“让他们加紧练兵!”
几位大臣一番讨论,又征求太监张忠的意见,最后的结果是即令:万全都司署都指挥同知陈勋,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佥事姜义,协同操练卫所军士,以防备可能到来的边患。
太监张永说道:“宣府三卫离京师最近,可调他们来守城。”
“守个屁!”
文官们本来想说“不可”,结果还没开口,朱厚照就给张永怼回去:“严令诸路官军,没有命令不得进京,给朕在半路上把反贼平掉!就算贼寇兵临城下,朕会亲率文武百官守城,他们必须在城外给朕杀贼!”
杨廷和与众文官立即大呼:“陛下圣明!”
朱厚照突然喝道:“王渊!”
王渊不紧不慢的行礼:“臣在。”
“可敢冲锋陷阵?”朱厚照问道。
王渊笑道:“敢。”
朱厚照说:“朕在豹房有二百骑兵,常年操练不辍,乃天下之精锐。你给朕全部带出去,把刘六刘七的脑袋提回来!”
王渊领命道:“遵旨。”
杨廷和突然提醒说:“陛下,王翰林是文官。”
朱厚照对杨一清说:“给他安排个职务。”
杨一清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职务。
朱厚照没工夫瞎等,直接说:“给他临时安一个监察御史的职务,巡按保定、河间、霸州、涿州!”
行吧,你是皇帝,你说什么都可以。
朱厚照估计是真的生气了,反贼来一次也罢,居然还来两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把京师当公共厕所吗?
朱厚照对王渊说:“把你上次单骑追敌的威风拿出来,两百精锐骑兵交给你,这次给朕狠狠的杀!”
122【御赐武器】
王阳明已经搬家了,自己租了一个院子,从李东阳家里搬出来住。
跟王渊差不多大的王祥,成为王阳明的管家,另买了一个婆子烧火煮饭,买了一个侍女端茶倒水。
至于宋灵儿,名义上是王阳明的学生,其实差不多当女儿来养。
王阳明自小体弱多病,年轻时还服汞治疗肺疾,膝下一直无子无女。前几年,妻子好不容易怀上,却因为王阳明下狱,忧虑过度而难产,大夫说今后怕是再难怀孕。
若非宋灵儿是土司之女,估计王阳明直接收她做养女了。
“王渊,这个好吃,你快尝尝。”宋灵儿端来一盘蜜饯。
王渊笑问:“你自己腌的?”
宋灵儿说:“我哪有那本事,在店里买的。”
王渊就着茶水吃着蜜饯,问道:“那你都学了什么本事?”
宋灵儿说:“之前在学《孙子兵法》和《将苑》,还有一些宋代的阵图。现在可头疼了,先生每天教我《九章算术》,说什么为将为帅必须懂计算之法。”
“《九章算术》也不难嘛。”王渊笑道。
“还不难?学得我脑壳疼,”宋灵儿捂着额头说,“先生说算经十书,我必须学会五本,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将领。”
“等我这次打仗回来,教你一种更简单的算法。”王渊又吃了颗蜜饯。
王阳明突然走进来,王渊和宋灵儿立即起身问候。
“坐吧,”王阳明笑道,“今天御史们的奏章,听说十本里面,至少有八本反对你当巡按御史。”
王渊无奈道:“我又成靶子了呗。”
王阳明说道:“确实违制。”
主要是巡按御史官儿不大,跟县令一个品级,但权力却大到没边。因此,历代都逐渐加大对巡按御史的限制,比如规定年龄、规定新科进士不得充任等等。
但这都是扯淡,文官们带头违反。
比如贵州苗部叛乱,历史上的平叛主导者是谁?
一个是总督魏英,一个是巡按御史徐文华。
徐文华是四川人,正德三年进士,杨慎也是那年参加第一次会试。两人关系好得穿同一条裤子,后来的嘉靖朝大礼议,徐文华甚至协助杨慎带领百官哭门。
再过一个月,不满三十岁的徐文华,就将被任命为巡按御史前往贵州。
而且这个任命,此时已经确定下来,只不过还没正式发文件而已。杨廷和为啥不敢当面阻止王渊担任巡按御史?因为他已经带头破坏了规则。
言官们现在上疏反对,许多也不敢拿年龄说事儿,只逮着王渊今科进士的身份不放。
王渊对此颇为不屑:“又不是我主动请官的,随他们怎么说,反正陛下是铁了心的。”
“陛下对你期望颇高啊,否则没必要让你做巡按。”王阳明感慨道。
朱厚照应该是对前线官兵太过失望,包括太监谷大用在内。谷公公此次总督军务,所有京营都归他指挥,结果打了好几个月,反贼居然跑来京畿会师。
王渊临时获得的七品职务,相当于给谷大用做副手,拥有插手两府两州军政的权利。除了谷大用之外,其他平叛军官和当地文官,都必须认真听取王渊的建议。
七品以下文武官职,若被王渊发现作奸犯科,耽误了平叛事宜,王渊可以直接先砍了再说。
当然,朱厚照也可以安排王渊做兵宪官,整饬北直隶兵备道。但兵备副使是正四品、兵备佥事是正五品,王渊同样没资格爬那么高,兵备佥事以下的道官又没啥鸟用,那二百骑兵容易被谷大用呼来喝去。
反正都是逾制,还不如让王渊当巡按御史,自由指挥那二百骑兵——谷大用知道二百骑兵是皇帝的宝贝,肯定不敢轻易使用。甚至有可能叛乱结束,那些骑兵都只在旁边围观,顶多打胜仗时派上去扫尾捞功。这就违背皇帝的初衷了。
王渊说道:“这次学生前来拜访,是想向先生求教一些建议。”
王阳明笑道:“我不知道详细军情,哪敢胡乱建议。但从已知的军报来看,乱军的战力并不强悍,真正棘手的是骑兵众多,稍微败绩就远遁千里,让平乱官军疲于奔命。”
“该如何防止乱军逃窜?”王渊问道。
“不知。”王阳明说。
王渊有些失望,但又觉很正常,毕竟没有掌握详细军情,很难做出实质性判断。
王阳明又说:“且不提庙算,真正打起仗来,最重要的是攻心。人心变化莫测,军心同样如此。掌控己之军心,摧垮彼之军心,则无往而不胜。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牢牢控制那二百骑兵,做到如臂使指。否则别说打胜仗,关键时刻他们不听号令才糟糕。”
“这个我晓得。”王渊点头道。
“那就去吧,”王阳明告诫道,“从今日起,你需与二百骑兵同吃同寝,否则他们可很难收心呢。毕竟他们长期驻留豹房,皆为陛下身边亲信,早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兵。”
王渊笑道:“我不怕他们是骄兵,就怕他们是窝囊废。”
京营这次跟乱军打仗很扯淡,明明打得乱军抱头鼠窜。
结果呢,打了胜仗的京营官兵,每每表现出畏敌情绪;各种吃败仗的乱军反贼,反而越败越气焰嚣张,因为死的都是裹挟丁壮,真正的乱兵骑兵伤亡很小。
王渊这次的任务,就是消灭乱军骑兵。
乱军步兵是杀不完的,这些贼头子逃窜之后,随便席卷几个州县,又能轻松裹挟数万人。
临阵抱佛脚,王阳明又传授弟子几张骑兵阵图和骑兵战术。
都是些最基础的东西,王渊只需要大致了解即可,免得太外行了被那二百骑兵轻视。
回到宿舍,王渊还在熟悉骑兵战法,朱厚照又派人来了。
一个太监满脸微笑,传旨道:“王翰林,皇爷让我告诉你,谁的命令都不用管。只需盯着那些贼首,盯着乱军的马队,就算不把刘六、刘七、杨虎的脑袋砍来,至少也要弄几颗什么齐彦明、朱千户的首级。”
“臣领旨。”王渊行礼道。
太监侧身让出位置,一个皇宫侍卫上前,将一杆马槊交给王渊:“王翰林,这是陛下赏赐的,望你能够马到成功。”
“谢陛下!”王渊抄起马槊。
两位皇差说完便走,王渊也懒得打点银子。毕竟他是贫寒士子出身,如今还在住集体宿舍,太监和侍卫能够理解他的境况。
马槊这玩意儿,早就被淘汰了,现在主要用于礼仪场合。
没办法,造价太高,耗时太长,制作成功率太低,不是土豪根本用不起。
王渊以前没接触过马槊,骑马在院子里挥舞一阵,发现还挺好用的,绝对是战场上的杀人利器。
翌日,王渊前方豹房,正式接管那二百个三千营骑兵。
123【娇兵怨将】
朱厚照这两百骑兵有点扯,名义上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但却由担任锦衣卫都督同知的太监魏彬掌管。
魏彬自然不懂如何训练骑兵,具体训练事务,由一个叫朱智的宣府边将代理。
一听朱智这名字,便知是朱厚照的干儿子。
来到豹房,朱厚照并未现身,负责跟王渊接洽的,是一个叫朱英的太监。
朱英生得人高马大,可能是要去打仗的原因,居然给自己粘了两撇小胡子。他骑着马过来,落马抱拳道:“卑职朱英,参见王御史。”
王渊搞不清楚状况,甚至没看出此人是太监,回礼道:“在下初来乍到,还望朱兄弟多多指点。”
朱英的任务本来就是这个,皇帝怕王渊搞不定那帮丘八,也镇不住其他友军单位,才扔一个太监过来当副手。
朱英笑着解释:“王御史,卑职一直在御马监做事,此次从军没有什么具体职务。勉强算是监军,但监的是那二百骑兵,并非王御史本人。另外,来往文书,粮饷调配,交涉友军,联络斥候,这些都由卑职负责,王御史只需给皇爷打胜仗即可。”
好嘛,原来是个太监,王渊感到颇为意外。
朱英又带着王渊去接手部队,算上领头的朱智,一共二百零一人。
那天比试骑射,王渊就见过朱智,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打交道。
“本人朱智,见过王御史!”朱智都懒得下马,直接骑在马背上跟王渊说话。
这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朱智在宣府只是个世袭百户,因为平乱时表现亮眼,被刘瑾招来谨献给皇帝,专门负责二百骑兵的日常训练。
在给皇帝当干儿子之后,朱智挂职某京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
虽然王渊的翰林院修撰只是从六品,临时职务巡按御史更是只有正七品。但这两个官职,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不是正四品武官能怠慢的,就算遇到四品文官都能硬刚。
太监朱英笑着不说话,都是爸爸的干儿子,他不能直接教训朱智啊。
王渊长生立于校场,仰望着马背上的朱智,心平气和地问道:“朱将军似乎对我不满?”
“岂敢!”朱智冷笑道。
这家伙自负武勇,在山西经常打胜仗,但功劳总是被人抢走。后来当了皇帝的干儿子,连续数年苦心训练骑兵,就盼着有朝一日能立下泼天大功。
结果呢,莫名其妙来个状元,抢走他亲自训练的骑兵,这让朱智联想到自己被人抢功的不堪往事。
能给好脸色才怪!
王渊转身问朱英:“朱监军,你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朱英笑答:“卑职只负责协助王御史,不敢越俎代庖替王御史做主。”
敢情这二人唱双簧呢?
朱智冷笑道:“还能如何处置?皇爷既然让你领军,咱们便听你命令呗。什么时候开拔,你定个日子,我先回去养精蓄锐。”
王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喝道:“立即开拔!”
朱英连忙劝说:“王御史,这还没准备好呢。”
王渊半眯着眼,向朱英瞟去:“朱监军,半天时间,能准备好吗?”
虽然不知道王渊想干什么,但做太监的自有其直觉,朱英估计自己若是不配合,这位状元郎恐怕要来狠的。他下意识答道:“能准备好。”
“那就定在今天傍晚,城门关闭之前出去!”王渊说道。
朱智忍不住出言讥讽:“王御史,你到底懂不懂打仗,哪有快天黑了开拔的?”
王渊面无表情,质问道:“陛下认为我懂打仗,朱将军是在怀疑陛下的眼光吗?若是,我们立即去陛下面前对峙!”
“行,你懂,你比谁都懂,”朱智阴阳怪气道,“状元郎嘛,文曲星下凡,看书就能学会打仗。”
王渊懒得再理会此人,又召见了两位领军百户。
一个叫朱聪,一个叫朱翔,都是皇帝的干儿子。他们估计是整个大明,最名副其实的百户,真真就刚好统领一百士卒。
朱聪对待王渊的态度,比朱智稍好一些,但总体说来没啥差别,都对空降过来的文官感到不爽。
这些家伙,在豹房好吃好喝数年,兵饷给得很足,又兼皇帝的干儿子,居然连状元都不妨在眼里。而且,王渊还是单骑追敌数十里的状元,仅凭武勇是没法慑服他们的。
只有朱翔对王渊还算热情,他就是那天跟王渊比试骑射之人,打心里佩服王渊的神射技艺。
情况大概清楚了。
监军朱英一肚子坏水儿,阴阳怪气不知道想干啥;骑兵统领朱智和百户朱聪,都对王渊表现出敌意;只有百户朱翔愿意配合王渊,但这种配合也有限,否则就要被同僚孤立。
王渊又去领了一套札甲,便牵着马儿在原地等待。
直至傍晚,开拔出发。
加上王渊在内,一共二百二十四骑。其中,二百骑为三千营,二十骑为锦衣卫斥候,那是正德皇帝临时送来的。
另有六百民夫,负责运送粮草、盔甲,以及各种行军器械。
那些锦衣卫斥候的头头,居然是个熟人。
即目睹王渊追击贼寇的锦衣卫探子伍廉德,此时已经被升为总旗,皇帝让他带二十哨骑,专门负责打探战场军情。
“伍兄弟,好久不见啊!”王渊哈哈大笑。
伍廉德连忙说:“王御史身份清贵,卑职不敢兄弟相称。”
“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王渊暂时无法拉拢骑兵头领,那就来拉拢锦衣卫哨探。
又是一番好言好语、折节下交,伍廉德果然感动莫名,对王渊的印象好到了极点——不好都不行,他上次升官,全靠跟在王渊屁股后面割人头,而且还因此获得皇帝召见。
关系热络之后,王渊把他拉到一边,在伍廉德耳边小声叮嘱。
队伍从城里出发,来到京郊不远,天色已经渐黑,王渊下令原地扎营休息。
骑兵和民夫都抱怨不已,觉得王渊多此一举,直接住在城里,明天再出发多省事儿啊。
夜晚,朱智、朱聪和朱翔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吐槽。
“这些大头巾根本不懂打仗,哪有快天黑了才开拔的。”朱聪首先表达态度。
朱翔劝道:“算了,皇爷安排他领军,那就随他去呗。而且王御史武勇过人,单骑追敌数十里,骑射也比咱们厉害得多。跟着他打仗,总比跟着杀鸡都不敢的文官打仗强。”
朱聪冷笑:“武勇过人有个屁用,他懂骑兵战法吗?他连什么时候开拔都不知道!”
朱翔看向朱智:“大哥什么打算?”
“看他会不会做人,”朱智表情阴狠道,“若是不听话,硬要跟咱们兄弟对着干,惨死在乱军阵中也说不定。”
朱聪闻言一脸冷笑,朱翔则有些不忍。
皇帝这二百骑兵水太深了,总领队和两个百人长,居然早就私下拜了把子,甚至打算在战场上阴死王渊。
鬼知道三人怎么想的。
估计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一方面想要立功,一方面又不愿犯险。因为他们在豹房好吃好喝,就算不打仗也能快速升官,何必到战场上生死相搏呢?
这些不仅是骄兵,更是娇兵,被朱厚照养成了深闺小姐。
他们不敢怨怼皇帝,只能对着王渊撒气,而且是莫名其妙的怨气。
三人喝了足足半个时辰,酒酣耳热之下,越说越离谱,朱智甚至说了句“皇爷识人不明”。
此话一出,突然帐篷被人掀开,三人惊慌抄起兵器。
账外也有三人,分别是王渊、朱英和伍廉德。
太监朱英不吭声,一脸阴沉看着账中三人。
王渊问朱英:“朱监军,我对军法不太明白,要不你帮我陈述一下?”
朱智冷笑着站起来:“军中饮酒,大不了几十军棍。”
王渊又对伍廉德说:“伍总旗,你来说吧。”
伍廉德厉声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你敢!”三人吓得站起来。
“对了,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陛下识人不明?”王渊阴恻恻说。
三人吓得脸色惨白,额头不停冒汗。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王渊笑着走过去,端起酒壶喝了一口,对朱智说,“朱指挥,我一个新科状元,便立下大功也不方便升迁太过,你觉得我会抢你的功劳?”
朱智之前根本没认真思考过,此刻回答说:“应该不会。”
王渊又问:“如果不是我来带兵,你有把握在万军当中擒斩贼首?”
“没有把握。”朱智摇头道。
王渊再次问道:“既然你没把握立功,我又不会跟你抢功,那你究竟在敌视我什么?”
朱智顿时语塞。
是啊,我干嘛跟他过不去?得罪了又没好处。
王渊请朱英和伍廉德也坐下喝酒,继续对朱智说:“你好像想让我死在战场上?”
“不敢,只是酒后妄言。”朱智脑子一片混乱。
王渊感慨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朱智问道:“王御史何出此言?”
王渊笑道:“按我本意,没想过今晚能抓到你的把柄。我的原计划,是看你听不听话,若是冥顽不灵,那就在上战场之前,找个理由把你砍了祭旗。我砍你师出有名,不会背任何麻烦。而我是什么身份?今科状元,巡按御史。我若死在战场上,不管是不是你下黑手,你都逃不过事后问罪。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朱智真没想过,他在豹房过得太滋润了,当了皇帝干儿子以后,整个人的智商直线下降。
王渊问道:“你亲手杀过多少人?”
朱智回答:“十多个。”
“我比你多些,也就几十个,”王渊轻言细语地问道,“朱指挥,你说我敢杀了你祭旗吗?”
王渊此刻表情平和,带着春风般的微笑,但朱智却吓得两腿发颤。他之前敢抖威风,是仗着自己皇帝义子的身份。但这状元郎明显是个狠人,若现在还敢耍狠,怕是要被一刀砍掉脑袋。
再联想白衣飞将王二郎的传说,朱智吓得跪地磕头:“王御史,请饶我一命,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王渊扔掉酒壶:“还是那句话。我杀你顶多让陛下不高兴,你暗算我则必定被问罪,其间关节你自己想清楚。你我合作,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我王若虚行得正、坐得直,干不出抢功冒功之事。你信我吗?”
朱智把身体俯得更低:“深信不疑。”
王渊哈哈大笑,突然变得无比热情,亲手把朱智搀扶起来:“朱指挥,乱贼都是些乌合之众,那么多功劳等着咱们去捡,哪还有闲工夫闹矛盾啊。你说是不是?”
朱智心惊胆战道:“王御史说得是,卑职惭愧。”
王渊问道:“三千营可堪战否?”
“可战,”朱智说,“由王御史统军,三千营战无不胜!”
王渊拍打朱智的肩膀:“若有小挫,大不了砍一个人祭旗,我希望这个人不是朱指挥。”
朱智被这反复变化的态度,已经快整得精神分裂了,背心流汗道:“定然不会。王御史请放心,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王御史一声令下,三千营必定冒死相随!”
“我记住你这句话了。”王渊转身离开营帐。
124【一往无前】
清晨。
一骑从城内奔来,看到王渊在城郊扎营,立即上来禀报:“王御史,幸好你们还未走远。前方急报,贼首刘六、刘七、杨虎,已经在文安县合流,陛下令你等立即前往任丘、大城一带,堵截贼兵南下退路!寻找战机,一击破敌!”
“臣领旨!”王渊苦笑不已。
文安县在霸州南边一点点,两股贼寇合流,兵力至少有好几万。居然让自己率领两百骑兵堵截后来,不知道皇帝是高看了自己,还是高看了他那两百骑兵。
最近这一个月,剿贼官兵全都在吃灰尘,根本就没跟乱军主力打过仗。
反而是枣强知县叚豸立有大功,叚知县亲率城中丁勇、捕快、百姓守城,斩贼两百余人,并斩杀该股乱军首领。
乱军震怒,三日破城。叚知县身中数箭一枪,高呼“杀贼”而死。
因贼首被杀,贼军怒而屠城,戮杀城中百姓五千人,其中有五十余户被灭门。
当时参将宋振就驻兵城东,叚知县守城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等贼寇破城之后,他只远远呵斥几句,一箭不发就带兵逃跑。
朝廷对此的处理结果是,追赠叚知县为太仆寺少卿,录其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而畏敌逃跑的参将宋振,却没有给出任何惩罚,只是令其戴罪立功。
为啥朝廷不杀宋振?
因为剿贼兵力捉襟见肘,把宋振一杀,其手下官军就没法打仗了。
王渊不杀朱智也是这个原因,二百骑兵都是朱智操练的,他们只听朱智的命令。杀了朱智,是不是该把他两个拜把兄弟杀掉?三个领军的全死了,谁来负责具体指挥?就怕剩下的骑兵心怀怨恨,出工不出力,关键时刻临阵脱逃。
真要杀人,也该临阵而杀,然后带着惊惧的骑兵直接冲阵,不给这些骑兵任何思考的余地。
在行军途中,是绝对不能杀掉朱智的。
王渊领军继续南下,刚走到涿州附近,又接到前线战报,而且是河南那边的军情。
贼军主力虽然在文安汇合,但小股乱军遍地都是。
河南武安县也被攻陷了,知县梁敏政率众巷战,重伤不退。参将戴仪带兵反扑,擒斩数十人,贼寇慌乱败逃。都指挥丁杰按兵不动,只在城外看戏,多半又要被勒令戴罪立功。
行军至安肃县,又有军报传来。
有三千贼寇自称刘六刘七(假的),攻破南宫县城,俘虏知县,烧毁县衙,释放狱囚,洗劫皇庄。这三千贼寇,已经流窜到河间府,正在劫掠周边乡镇,看样子是准备跟真正的刘六刘七汇合。
另有一千贼寇,攻陷阜城县,围献县不下,也去了河间府。
又过两日,这两股贼寇合流,已拥众一万有余。但他们打不动河间府城,转而选择北上,将任丘县给团团包围。
至于刘六、刘七和杨虎主力,则将霸州给围住,跟驰援官兵硬刚起来。
行军至安州,王渊以巡按御史的身份,让太监朱英去联络知州,顺便补给一下自己的物资。
营帐内,王渊指着地图说:“贼军主力在霸州,已与都指挥桑玉、副总兵张俊、参将王琮接战。那是双方总兵力超过六万的大仗,咱们这二百多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朱智已经老实了许多,问道:“王御史打算走哪边?”
“安丘,”王渊敲了敲地图,“根据战报,安丘城外有贼兵一万余人,是霸州以南规模最大的贼寇。”
“我们这二百多骑,直接跟万余贼寇撞上?”百户朱聪突然出声,话语间已经带有畏敌之意。
王渊笑着解释:“安丘县那一万余贼寇,前几天还只四五千人。而且这四五千人,也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真正能打的贼兵能有多少?八成以上都是新近裹挟来的青壮。”
太监朱英也很担心,生怕将皇帝爸爸的二百心肝给弄残了,劝谏道:“王御史,卑职认为,还是应该谨慎一些。不如我们直接去霸州,跟桑指挥他们汇合,那边官军多,咱们的二百骑兵能找到很多建功的机会。”
这太监一肚子坏水儿,打算混在大军里看热闹,寻找机会率领二百骑兵抢功。
王渊看向三位骑兵头领,发现他们对太监的提议颇为意动。
人之常情而已,能划水为何要拼命,能轻松抢功,为何要冒死建功?
王渊顿时做出一副为难表情:“诸君,你们以为本御史不想跟大军汇合吗?抢功谁不会啊?但陛下为何将二百骑兵交给我,为何下旨让我南下堵截后路?就是想让咱们拼命啊!若陛下只想给自己的骑兵捞功,直接交给谷督公就是,何必多次一举让我当御史?”
朱英、朱智、朱聪、朱翔四个干儿子默然。
王渊又说:“若我们与大军汇合,顾然可以抢到不少功劳,而且还没有什么危险。但这种功劳你们真敢要吗?功劳抢到了,陛下却不高兴了。我心里很怕,你们怕不怕?”
太监当然以皇帝的心意为主,朱英首先表态:“但凭王御史做主。”
朱智仔细衡量得失,觉得再大的功劳,也比不上皇帝爸爸的宠幸,当即带领两个把兄弟,单膝跪地道:“请王御史发令,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就对了嘛,”王渊笑着将他们搀扶起来,“贼寇虽有万余,但我等上下齐心,何愁不能破敌?”
于是,王渊率领二百骑兵,数十哨探,几百民夫,朝着万余乱军直扑而去。
伍廉德带领哨探提前出发,两日之后派人回来传报:“安丘县城已经被围困五日,贼军数次攻上城墙,皆被官民守军杀退。贼寇共有骑兵数百,其余皆为步卒,并且兵器甲胄很少,许多贼寇还在用锄头、菜刀作战。”
“乌合之众!”
王渊冷笑道:“扔下民夫,全军带领三日口粮,连夜随我前去杀敌!”
二百骑兵立即被动员起来。
朱智心里没底,对方再怎么垃圾,那也是一万多人,自己这二百骑兵可怎么打啊?
“监军,真要打吗?”朱智悄悄寻到朱英,“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把皇爷的骑兵打没了,到时候你我全都要吃挂落。”
朱英也心虚得很,但他必须揣摩上意,皇帝爸爸是铁了心要打硬仗。他摸着自己的假胡子,大义凛然呵斥道:“朱指挥,我一个没卵子的阉人都不怕,你还能有什么顾虑?皇爷养你等二百骑数年,军饷可曾克扣过?日日皆有肉食!养兵千日,报销君恩只在今朝,切不可有丝毫退怯!”
朱智肚子里骂了一声娘,硬着头皮说:“唯死而已,定不负皇爷恩遇!”
朱智又回去跟两个把兄弟商量,结果全都忐忑不安。
但没办法,王渊是主将,而且是按皇帝的心意行事。若他们敢阳奉阴违、临阵避敌,即便在战场上能活命,回到豹房也得生不如死。
“大哥,别多想了,”朱翔劝道,“王御史这个状元郎都不怕,我等武夫还怕什么?若是能陪王御史赴死,咱们也算赚了。他死的是一个状元,咱们死的只是几条厮杀汉。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智终于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咬牙切齿道:“那就打。他娘的,二百打一万多,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125【全军冲锋】
张茂兰,字德馨,山东章丘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初授巨鹿知县,丁忧回家服丧,复授任丘知县。
在任职巨鹿知县期间,张茂兰主动放弃自家的赋役减免资格。此君官清如水,知县任其未满,举朝皆知其名,谓之“天下清官张茂兰”。
如果清廉只是做样子,那他服丧之后,在任丘县的作为,也足以称得上能吏。
三个月前,张茂兰就职履任的时候,任丘已经被贼寇洗劫过一回。
眼见贼兵南下,京畿各州县长官,都再没把贼寇当回事。唯独张茂兰誓众散粮,修筑城墙,整顿兵甲,招抚饥民。
刘六、刘七和杨虎,这次路过任丘县时,看到县城防备森严,直接绕城前往文安。
若非张茂兰早有准备,义军会师就不在文安,而是选择在任丘了!
……
“县尊,贼寇已上东城墙,兄弟们实在顶不住!”县尉派人来求援。
张茂兰早已习惯,此刻拔剑出鞘,对身后的预备队说:“诸位街坊邻居、乡亲父老,犹记四个月前之惨事否?为了父母妻儿,都随我杀敌!”
“杀!”
乡勇们齐声大喝,不惧生死朝着东城墙奔去。
这些乡勇并不仅仅是城内百姓,还有几个月前被贼寇破家的四野乡民。他们个个都跟乱军有深仇大恨,又遇到一个敢任事的知县,哪里还不争相赴死守城?
只见张茂兰一介文士,带着乡勇登上城墙,不要命的朝贼寇杀去。
他武力不足,没有亲自砍伤一贼,却让守城官民士气大振。甚至有乡勇自发护在张茂兰身边,用身体给这位县尊抵挡刀枪,上下一心,勠力杀敌,顷刻间就将登城贼寇全部杀退。
县尉见张茂兰的面部和胸膛染血,惊问道:“县尊可是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张茂兰双手颤抖,强压着恶心情绪,口干舌燥道,“我刚才斩杀一贼,他吐血喷到我脸上。别管我,你们且去杀贼!”
县尉说道:“县尊,贼兵已经退了,今日估计不会再来。”
“退了好,退了好,”张茂兰腿脚一软,直接坐在城楼上,闭眼道,“容我先睡一阵,贼兵来了再唤醒我。”
县尉没有劝阻,而是让人准备饭食,等张茂兰醒了立即端上来。
半个月前,贼军主力之所以绕城而过,是因为城里还驻守着赶来剿贼的官军。而此时此刻,城内官军早已前往霸州,跟大军汇合一起围剿贼寇。
整座县城,如今只有两千乡勇,全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泥腿子。
换成没有担当、没有手段的知县,这泥土城墙早就被攻破,哪里还能坚守好几日?
……
反贼营中。
诸路贼首纷纷劝谏:“孙大哥,还是退吧,这守城的县令厉害,何必在此地硬碰硬?”
孙虎是较早起事的老贼,他前两个月被官军打得抱头鼠窜,现在总算又裹挟上万流民,那也是有一番报复的。
此刻,孙虎耐心解释:“各位兄弟,沿途州县都被抢过了,就连小村小镇,都被其他义军抢了一遍。这附近上百里,只有河间府和任丘县没破。河间府城高大得很,咱们肯定打不下来。若不夺了任丘县,上哪儿抢粮来养万余大军?”
一个贼首说:“去霸州与大军汇合,两位刘将军自然给粮。”
孙虎冷笑道:“你抢到手里的粮食,愿意分给别人吗?”
众贼顿时无话可讲。
孙虎起身拔刀:“明日加紧攻城!”
众贼都垂头丧气,各自离开大帐。他们也想攻城,可手下的贼兵不停使唤啊。
这万余青壮被裹挟只有半月,打顺风仗还凑合,攻城连番受挫之后,根本就不愿再卖命,甚至每天都有人悄悄逃跑。
第二日,攻防战再度展开。
贼兵抬着简陋的攻城器械,一窝蜂的朝城墙冲去。刚刚来到城下,被金汁、热油一趟,立即成群结队逃回来。
督战老贼一通砍杀,终于迫得新兵转身攻城,被推翻几架云梯之后,城下贼兵再度陷入混乱。很多不愿打仗的新兵,不敢退也不敢冲,只绕着城墙横向逃窜,把附近友军也冲得一团糟。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混乱中度过,攻城效果一日不如一日。
但城内的金汁、热油、石块,也差不多被耗尽了,守城乡勇同样到了崩溃边缘。若非知县张茂兰已经树立威望,并且在危及时刻亲自上阵,乡勇们早就放弃抵抗了。
中午,孙虎正在账中破口大骂,又处决了一些临阵脱逃的贼兵。
突然有心腹进来通报:“大哥,西南边发现一伙官军。”
孙虎顿时紧张起来,问道:“有多少人?”
“大约两三百个,全是骑兵,甲胄齐备。”来者说道。
孙虎冷笑道:“不用管它,两三百官军而已,下午继续攻城。让他们把老营全部压上,新营青壮根本不顶用,今天必须把县城拿下!”
来者犹豫道:“大哥,老营的兄弟精贵,可不能轻易死在这里。”
孙虎狰狞道:“老营死一个,就从新营补一个。我们这几天损失惨重,城内官军就好过吗?邻近正午那次攻城,已经不见热油和落石了,正是一举而下的好机会!”
……
距离贼军营寨三里地,二百骑兵全部下马休整。
一个锦衣卫哨探奔回来汇报:“贼寇在城东南二里地扎营,由于地势平坦,难以登高眺望,具体情况无法摸清。但外围的几处营寨,全都乱糟糟的,见我们来了也不加强守备。”
“继续探听消息!”王渊命令道。
“是。”哨探转身而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哨探再次回来:“贼军准备攻城了,而且是倾巢出动!”
王渊本来打算寻机夜袭,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带着四个朱儿子,亲自牵马前去观察敌情。
这些乱军居然还知道围三缺一,只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攻城。
刚开始,战况跟上午差不多,全都是新兵拿命在填,而且打得乱七八糟。
突然,一大群老兵混进逃窜队伍,直接奔向防守空虚的北面城墙。守城军民被杀个措手不及,知县张茂兰亲率预备队御敌,跟那些老贼在城楼上厮杀。
孙虎得到消息,立即说道:“全军大喊,北城已破,四面一起进攻!”
“北城已破,杀啊!”
“北城已破,全军进攻!”
守城军民一时间人心浮动,县尉率众大喊:“保家守县,誓与任丘共存亡!”
城内一阵呼喊,竟然稳住阵脚,甚至老人和妇女也拿起武器。
实在是刘六刘七的名声太恶劣,经常干屠乡灭县的事情。任丘县已经遭过一次兵灾,城中百姓哪个没有失去亲人?他们早就放弃侥幸心理,在知县的带领下,誓与家园共存亡。
“贼首在那边!”伍廉德突然喊道。
王渊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一面大旗。其他贼寇都在攻城,唯独这两三千人一直没动,而且还有几百骑兵保护侧翼。
“穿戴甲胄,弓弩上弦,准备冲锋!”王渊立即下令。
到了这种时候,朱智也不再抱怨,带领麾下骑兵快速着甲。
片刻之后,两百骑兵开始缓慢加速,不疾不徐的冲向贼寇中军。
孙虎跟官军打仗半年,虽然吃了不少败绩,连曾经的老部队都被打散。但他也在战争中迅速成长,见到身后有官军杀来,立即调遣骑兵前去接战。
在孙虎印象中,三千兵力以下的官军,都是些不敢打仗的窝囊废。明明装备更好,明明人高马大,就是不敢跟义军厮杀,只有占据绝对优势才敢主动出击。
眼前这二百骑兵虽然胆子大,但只需几个冲锋,肯定就会落荒而逃。
王渊手里提着一把劲弩,伏在马背上纹丝不动,拉紧缰绳防止阿黑冲速太快。
六七百反贼骑兵冲来,大概距离两百余步,王渊突然举起手弩,大喝道:“抛射,放箭!”
这已经超出手弩的有效射程,但双方都在迎面冲锋,瞬间就有四五十贼骑中箭,给对方造成小范围混乱。
王渊扔掉手弩,拉转马头,突然加速。
紧跟其后的朱智,举手传达命令,朱聪和朱翔立即带领各自部队照办。
只见二百骑兵突然分开,划出两条弧线,从贼骑的左右两边绕过。
而那六七百贼骑根本止不住冲锋,也玩不出临敌变阵的高端操作,愣是冲出好几十步才停下。等他们回头看去,王渊已经直扑中军。
距离反贼中军只有一百步左右,二百骑兵再次合流,王渊举槊大呼:“随我杀贼!”
“放箭!”孙虎大惊。
弓箭手不是那么好训练的,即便抢到不少弓箭,孙虎也只组建了一支三十人的弓兵队。
并且,一塌糊涂。
眼见骑兵加速冲来,大部分反贼弓兵,不等弓弦拉满就慌乱射出,然后手忙脚乱的再次搭箭。
一次齐射,只射翻了官军的一匹马,还有几人中箭都被甲胄挡住。
王渊一马当先,距离三米多远,就用槊挑翻一个反贼矛兵。
“跑啊!”
这些都是拥有半年从业经验的老贼,打顺风仗一个比一个猛,打败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眼见二百骑兵杀来,正面相对者立即溃逃,把左右阵型全部搅乱。
一千矛兵,刚刚接敌,就这样溃了。
王渊虽然不擅长用马槊,但这玩意儿攻击距离超长。他冲在前方,直接扫飞两个弓兵,复又挑死一个矛兵,直接单骑杀入敌阵当中。
身后的两百骑兵,虽然追不上主将,却被主将的神勇所激励,瞬间舍生忘死,悍然朝着反贼的中军强突。
孙虎惊骇莫名,他身边还有一千多亲卫,却下意识的策马奔逃,居然扔下上万大军开溜。
回身救主的六七百反贼骑兵,见状也连忙调转马头,朝着城池的反方向溃逃。
城楼之上,一个眼尖的乡勇,立即扯开嗓子大喊:“援兵来了,贼首逃了!贼首逃了!”
守城军民士气大振,而不管新兵还是老兵,反贼们都下意识回头,瞬间失去继续战斗的勇气。
万余贼寇,全线溃败!
126【离奇战绩】(为盟主“舟子666”加更)
张茂兰左臂中枪,血流不止。他已经没有挥剑的力气,却始终死后不退,反而迈步朝贼寇冲去。
攻占北城墙的全是老贼,战斗力非常强悍。
但张茂兰不顾生死往前冲,乡勇们同样不顾身死贴身保护,竟在付出惨重代价之下,把这些登城老贼压得节节后退。
“张县尊,记得抚养我儿!”一个妇人大声呼喊,突然飞扑出去。她抱着一个老贼的腰,咬住老贼的手臂,全身使力扑出城墙,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四个月前,妇人全家皆死于贼手,只有她与幼子藏在井中逃命,此刻总算为家人报仇了。
妇人如此惨烈,激得乡勇们双目通红,全都不要命的冲杀。
一瞬间,老贼们纷纷后撤,甚至有贼跳下城墙——县城土墙不高,若是运气够好,跳下去顶多摔断腿。
“援军已至,贼首逃了!”
“贼军败了!杀啊!”
东城那边传来阵阵呼喊,接着西城和南城也欢声雷动。北城这边虽然看不到城外战况,乡勇们却也士气大振,张茂兰提剑大呼:“诸君,保家卫国,就在此时!”
只数息之间,老贼们全部被赶下城墙。
张茂兰趴在女墙边,见那妇人还在动弹,似乎是被反贼垫在身上而活命。他立即喊道:“快悬筐下去,把那位大嫂救上来!”
这边乡勇在救人,张茂兰飞快跑去东城墙。所过之处,只见城外全是溃逃贼寇,漫山遍野根本望不到边。
“援军在哪儿?”张茂兰问道。
县尉浑身浴血,已然受伤不轻,正有大夫在给他包扎伤口。他朝城外一指,咧嘴笑道:“县尊且看。”
张茂兰探身望去,只见无数乱军当中,二百骑兵正在追击贼首。
“就这些援军?”张茂兰难以置信。
县尉哈哈大笑:“一群乌合之众,我们三千乡勇都能守城数日,二百精骑又怎么不能破阵?”
虽是乌合之众,但好歹也有万余人。
换成其他官军,便有上千骑兵,也不敢主动进攻。
张茂兰感慨道:“不知领军之将是何人,骁勇至此,真英雄也!吾必上疏朝廷彰其功绩。”
负责后勤的县丞匆匆奔来,急忙喊道:“县尊,快快出城追敌,不可错失良机!”
张茂兰真没啥军事才能,他只是比其他知县敢任事而已,此刻说道:“城门都被巨石堵住,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开啊。”
县丞说道:“贼兵留下不少云梯,可从沿梯而下!”
张茂兰刚要说话,突然看到城外的骑兵主将,骑在马上挽弓射箭,竟一箭将贼首在乱军当中射死。他顿时热血激荡,提剑大呼:“贼首已死,随我出城杀敌!”
王渊早已扔掉马槊,冲过去翻身下马,一刀砍掉孙虎首级。然后拎着首级策马狂奔,沿途斩杀逃贼,命令麾下骑兵大喊:“贼首已死,降者免死!”
“贼首已死,降者免死!”
骑兵所过之处,越来越多的讨贼束手,扔掉兵器选择就地投降。
他们本来就从贼只有半个月,前几天攻城已经身心俱惫,此刻连逃命的**都没有了。
王渊一边呼喊,一边带人杀向贼首亲卫。
这些亲卫个个着甲,穿得就不一样,全是双手沾满血腥的老贼。
朱英这个太监,从小就识文习武,也幻想过有朝一日上阵杀敌。他见贼兵全线溃败,居然带着伍廉德的锦衣卫哨骑,亲自挥军追杀那些逃贼,仿佛自己才是打了胜仗的大将军。
朱智只想仰天长啸,他少年从军十五载,从没有今天这样酣畅淋漓过。
爽!
太爽了!
二百精骑直扑贼寇中军,杀得上万反贼崩溃败逃,那种豪迈之情让他整个人都热血沸腾。
望着前方的王渊,朱智现在只有崇拜,拿还有什么怨怼?
跟随如此骁勇主将,天下何处去不得!
两军交战只在顷刻之间,追击逃贼却用了几个时辰,直至天黑王渊才率军归来。
清点人数,损失轻微。
一个骑兵在冲锋时,被流矢射中战马,活生生摔死了。还有几个骑兵中箭,但因为身着甲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除此再无伤亡。
只因王渊一马当先,单骑冲阵,携二百骑兵冲锋之威,已经把迎面贼寇杀溃,麾下骑兵根本就没遇到真正的抵抗。
而贼寇被斩首无数,俘虏三千有余。
面对如此战损对比,众骑面面相觑,比之前更加震撼,全都朝王渊投去狂热的目光。
二百骑兵杀溃万余贼众,斩首无数,俘虏三千。自身却只一个阵亡,几人轻伤。
这疯狂战绩,根本不用夸大,如实禀奏都会被御史怀疑谎报军功,甚至还会捕风捉影弹劾他们杀良冒功!
说出去谁信啊?
从朱智、朱聪、朱翔,到麾下的每个骑兵,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朱聪抽了自己一耳光。
朱翔本来就因比试骑射,对王渊心怀好感,此刻直接化身为铁杆粉丝。他痴迷的望着王渊,犹如在凝视情人,由衷说道:“若是王御史不当文官了,专门为陛下统率骑兵,我给他牵马坠蹬都心甘情愿。”
“嘿嘿,白衣飞将王二郎,果然名不虚传。”朱聪笑得有些尴尬,毕竟之前他一直表现出敌视情绪。
朱翔说道:“你一直在京营,自然不知骁将珍贵。我跟大哥,却是刘公从宣大调来的,腌臜事遇到过一大堆。若王御史能主持边镇事务,蒙古小王子哪敢连年入寇?”
“二哥说得是。”朱聪其实不以为然,因为大明边患,根本就不是缺一员悍将的事儿。
这两位说话之间,朱智突然走到王渊跟前,直接双膝跪地,拜服道:“王御史,之前是我不对,不该平白无故埋怨你。俺这次是彻底服气了,以后你指哪打哪儿,俺绝对不说半个不字!”
“朱兄言重了,快快请起,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王渊笑着将朱智扶起。
真不是场面话,若无三个骑兵统领相助,临敌变阵根本做不出来,必然要跟反贼骑兵搅和在一起。即便王渊单骑突出,也不可能把结阵矛兵杀溃,必须有二百骑兵跟随冲阵才行。
这一出将相和的好戏演完,太监朱英才领着伍廉德过来,抱拳道:“恭喜王御史,建此不世奇功!”
“没有朱监军居中调度,我半路就要吃不饱饭了,奇功是怎么一起立下的。”王渊笑道。
朱英喜欢听这种恭维话,甚至突然生出心思:若跟着王二郎多打几仗,我也能变成沙场宿将,今后单独统领一军,可为当世三宝太监也!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王渊面露忧色:“可惜那六七百贼骑,全都趁乱逃走了。若再推选出一个贼首,这些贼骑席卷州县,又能迅速裹挟上万人!”
“确实如此。”朱英附和道。
这就是刘六刘七之乱难以平定的原因,反贼的骑兵太多,而且个个跑得快,若不根除必定死灰复燃。
朱英眼见天色尽黑,皱眉怨怒道:“此地知县如此怠慢,居然还不来迎我等入城!”
话音刚落,便见张茂兰押着两车粮草出城,抱拳道:“诸位将官,多谢冒死援救。但琐碎事务太多,刚刚才把堵死的城门打通,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朱英指着那两车粮草:“你打发叫花子呢?”
张茂兰解释说:“本县四个月前,被贼寇洗劫过一次。招抚流民耗粮颇多,如今又要安置这些被俘贼寇,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粮草。对了,鄙人任丘知县张茂兰,不知几位将军尊姓大名?”
王渊抱拳还礼:“鄙人翰林院修撰、巡按御史王渊。”
“今科状元郎?”张茂兰惊讶莫名。
王渊笑着介绍:“这位是御马监朱英兄弟。”
张茂兰瞟了一眼朱英的假胡须,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平时见到太监,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毕竟朱英是救下县城的援军,当即给足礼节:“原来是大监当面,在下有礼了。”
王渊又介绍伍廉德和三个朱儿子,听得张茂兰头皮发麻。
好家伙,这帮人要么是金科状元兼巡按御史,要么是太监、锦衣卫和豹房骑兵统领,随便扔出一个都惹不起啊!
更难得的是,这些人身份精贵,居然敢以寡敌众,冒死破敌。
张茂兰打心里生出佩服之情,态度变得更加尊重,笑着邀请几人进城休息。但他同时也坚持原则,坚决不许二百骑兵和锦衣卫哨探入城,只派人运来酒食到城外好生犒劳。
数日之后,豹房。
内阁和六部大佬都被招来,朱厚照喜滋滋的拿出那份战报:“诸公,且看前方喜讯。”
战报在大臣手里转了一圈,齐齐皱眉。
杨一清提醒道:“陛下,二百精骑破敌万余,斩首无数,俘虏三千,自身却一人阵亡,四人受轻伤。这个……这个战绩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怕是有虚报之嫌。”
众臣纷纷称是。
“哈哈哈哈哈!”
朱厚照今天心情畅快,大笑着扔出一份奏疏:“这是任丘知县张茂兰的上疏,让锦衣卫一起带回来的。‘天下清官张茂兰’的名头,我在豹房也有耳闻,你们难道还不相信?”
众臣又是一番传阅,大概是都信了,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一个状元郎,要不要这么猛啊!
朱厚照笑道:“我已经将这份战报,连同张茂兰的奏疏,一起传令诸军,让他们都跟王二郎好好学学!”
在调遣边军进入北直隶之后,统军之人已经换了,由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陆完提督军务,全权统率京营、宣府和延绥官军。
陆完接到皇帝发来的战报,瞬间压力山大。
这什么鬼战绩啊?
127【反贼主力又要跑路】
县衙。
桌上摆着一大锅炖肉,是马肉,来自某匹死掉的反贼战马。
知县是宴客的主人,县丞和典史陪座,王渊、伍廉德和四朱受到款待。
张茂兰举起一杯清水说:“以水代酒,不成敬意,感谢诸君危难相救。”
朱英瞅了眼张茂兰身上的葛布衣服,又扫了扫空荡荡的县衙客厅,太监也感到无奈,说道:“张知县,你这清官当得也太清了吧?连酒都不准备一杯?”
张茂兰面露苦笑,解释道:“这县衙里的家具,已在守城时劈了当柴禾,用来烧煮金汁和热油。你要拆老百姓的房,总得以身作则先拆自己的。县衙代表朝廷威仪,那是万万拆不得,只能拆里边的家具。酒饮也是如此,都拿来犒劳士卒和安慰伤员,本县是真的再找不出一滴酒。”
王渊举杯一饮而尽,笑道:“只要有心,水比酒更醇,这杯喝的是张县尊爱国爱民之心!”
“王御史过誉了,尽本分而已,”张茂兰一脸忧虑,自责道,“可惜我才能浅薄,既不能杀灭贼寇,也不能活命百姓。枉为一方父母,辜负朝廷重托!”
好好的庆功宴,给张茂兰几句话说得丧气无比,几个朱儿子都感到很不高兴。
但大家也看出来了,这位县尊是真的清官。
你还能跟清官计较什么?
打压他没好处,还给他涨名气,自己反而惹得一身骚。
炖马肉由于佐料不足,难吃得很。朱英、朱智、朱聪、朱翔和伍廉德,只随便夹了几筷子,便找借口提前离开,跑去城外自己煮东西吃。
王渊却吃得津津有味,他幼时在山里,吃的还不如这个呢。
等太监和武官都走了,张茂兰终于露出笑容:“王御史跟他们果然不一样。”
“吾自幼家贫,习惯了。”王渊说。
张茂兰突然跑回自己卧室,献宝似的抱出一个坛子,说道:“此乃亡母生前所酿米酒,我从山东一路带来的。犒劳士卒时只倒了大半坛,剩下少许我实在舍不得,本来打算藏起来慢慢喝。几位都是能交心之人,今日便把它喝完吧。”
说着,张茂兰给王渊、县丞和典史各倒一杯。
王渊莞尔笑道:“那就干杯!”
“切莫干杯,”张茂兰连忙阻止,“坛中之酒,每人只够两三杯,干得太快就没得喝了。咱们吃着马肉,慢慢聊,慢慢喝。”
县丞和典史都是一脸苦笑。
若换成以前,摊上这么个清官知县,他们肯定会联手糊弄。但连续数日的守城战,他们已被张茂兰折服,打算今后三年倾力辅佐,只能对县尊的各种奇葩言行见怪不怪。
王渊问道:“张县尊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张茂兰呡了一口米酒,焦愁道:“夏粮欠收,秋粮绝迹,真正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城中富户也被贼寇洗劫过一次,他们的存粮都不多了。我只能尽量让富户分出米粮,再另想办法弄来一些粮食。能活多少百姓,只能看天意,或有易子而食之不忍事!”
王渊想了想,说道:“等我回到京城,在陛下面前诉说一二,或许能给任丘县弄来少许粮食救济。”
“如此多谢王御史,”张茂兰起身行礼,复又摇头,“北直隶多个州县惨遭兵灾,朝廷怕也无力赈济,即便活我任丘一县,其他州县照样饿殍满地。王御史骁勇无双,还请速速平叛。早一日剿灭贼寇,就能多活无数百姓!”
王渊抱拳说:“此乃分内之事。”
吃了半锅马肉,坛中米酒也已饮尽,张茂兰亲自把王渊送去客房休息。
翌日,二百骑兵继续留在城外休整,等待被抛下的几百民夫归队。锦衣卫哨骑则被派出去,继续往北打探消息,王渊寻机抽冷子背刺。
又过三天,哨骑突然回来禀报,乱军主力已经撤退了。
王渊拿出地图,皱眉道:“贼寇这是打算回山东?”
伍廉德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我们在任丘,回援京营已至霸州、直沽,山西边军也从涿州、武清包夹,陆侍郎亲率大军镇守霸州。贼寇若是不跑,三五日内必被团团包围。他们应该是去静海县,然后南下前往沧州……他娘的,跟三月那次一个样,甩开官军跑去山东、河南肆虐。”
“陆侍郎就任由这几万人逃窜?”王渊想不明白。
太监朱英冷笑道:“他手里也就两万人,在各路大军没有汇合之前,哪敢主动进攻兵力四五万的反贼?要知道,刘六、刘七和杨虎,手里的老贼可多呢,不是任丘城外的孙虎可比。”
朱智也说道:“王御史,虽然陆侍郎手里的也是京营,但京营跟京营不一样。你不要看我们这些人打仗厉害,就觉得所有京营都敢打敢拼。陆侍郎那边都是些少爷兵,打起仗来怂包得很,他就算想追也力不从心。”
王渊挠挠头:“那我们立即动身,去沧州等着贼寇。”
这次无人反对,一来王渊打出了威信,将士皆服其武勇。二来大家也看出来了,王二郎打仗看似莽夫,其实脑子灵活得很,不会带着二百骑兵去送死。
对于京营主力的纵敌行为,王渊心里很想骂娘。
就算你不敢悍然出击,至少也该咬着尾巴不放,别让反贼主力从容离开啊。只要拖慢反贼难撤速度,其他京营和边军就赶来了,到手官军能够占据绝对主动。
现在倒好,官军前线总司令亲率两万大军,坐视反贼大摇大摆撤出既定包围圈。
兵部侍郎陆完是不是智障难说,但肯定是个没能力控制京营将卒的家伙!
四个月前,率领京营把反贼杀得屁滚尿流的马中锡,面对如此情况也急得不行。他深知不能纵容反贼肆虐山东、河南,竟然以左副都御史的身份,亲自跑去刘六刘七大营当中进行招抚。
这把刘六刘七都震住了,不但没杀马中锡,反而送马给马中锡贺寿,并且召集各路贼首商量招安事宜。
刘六很想被招安,几乎已被马中锡说服。
刘七却劝道:“六哥,骑虎难下啊。如今阉宦奸臣把持国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即便马都堂真心招抚咱们,但他能够替朝廷做主吗?”
刘六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但还对朝廷有一丝幻想。他一边率军南撤,一边派人去京师打探消息,结果在京城发现自己的悬赏告示。
反贼既然不接受招安,而马中锡又亲赴贼营。
呵呵,言官们有话要讲了,马中锡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谁让他擅自跟贼首接触呢?他若不是跟反贼有勾结,反贼怎么不杀他泄愤?非常有逻辑的弹劾思路。
128【兀那贼将,可敢与我一战】
马中锡和张伟被押解回京了,罪名是剿贼不利、擅自招抚。
剿贼不利没什么,兵部侍郎陆完不也剿贼不利吗?真正要命的是擅自招抚,不给朝廷打个招呼,你自己跑去招安是想干啥?
王渊还在赶往沧州的路上,陆完终于有所动作,因为副总兵许泰、游击将军郤永的援兵到了。
数万官军撵上一股贼寇尾巴,斩杀数百,立即奏捷请功。
天津指挥贺勇奉命堵截,也不敢真的堵住几万贼寇,只趁机攻击其中一股,擒斩二百七十余人,也是一场胜仗了。
到此时,姗姗来迟的边军,突然加速行军,想要堵截反贼后路。这说明边军是真牛逼,没把数万反贼放在眼里,想要包饺子一锅端掉。
眼见退路被堵,反贼开始玩横的,也不再逃跑,突然四散出击。
一股反贼将陆完率领的京营主力,引诱至涿州方向。刘六亲率五十精骑,统领步卒数千,破大城县直逼通州。齐彦名率三百精骑,统领步卒数千复围霸州,随即攻占辛应里(辛店),直奔固安而去。
通州就在北京旁边,而且储存着无数漕粮。固安同样距离京师很近,都挨着后世的北京大兴国际机场了。
朱厚照虽然当初口风强硬,但这个时候慌得一逼。肛瘘患者李东阳都坐不住,与杨廷和、梁储等人商量对策,调遣陆完的京营立即回师固安。
陆完这个兵部侍郎真不傻,自己奉命回援的同时,命令许泰、郤永继续包抄杨虎,命令宗赟在霸州合击齐彦名,命令通州指挥雷通攻击刘六于八里桥。
至此,反贼们被分散包围。
刘六率主力再围霸州,被陆完亲自击溃,反贼们于是扔掉裹挟青壮,只带骑兵和老营士卒,分成十多股朝南方流窜。
王渊没想到反贼还敢杀向京师,他跑去沧州扑了个空,于是又带二百骑兵朝北方奔袭。
静海县,南郊。
“报,贼寇正在围攻静海县,至少有上万人之多!”锦衣卫哨骑飞奔回报。
朱英闻言大喜:“王御史,快快杀贼!”
这太监大概是食髓知味了,同样是万余反贼围攻县城,同样是二百精骑逼近,完全可以再复制一场大捷嘛。
不惟朱英如此,朱智、朱聪、朱翔和伍廉德,也在旁边跃跃欲试。
“先去看看。”王渊说道。
众人打马朝静海县城飞奔,等看清实际战况,顿时没了进攻的**。
朱智在山西边地打仗十年,只随便望了一眼便说:“王御史,这仗打不得,眼前万余人全是老贼。只看他们扎营和排兵布阵,就不是任丘县外那些贼寇能比的,我们怕是遇到反贼主力了。”
伍廉德也说:“贼军的骑兵怕有两三千!”
朱英这个太监瞬间被吓怂,问道:“那就……不打了?”
王渊命令道:“全体下马,积蓄马力,但不要解开甲胄。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撤,看能不能寻机夜袭。”
他们运气非常好,真遇到反贼主力了。
刘六、刘七、杨虎、齐彦名、赵鐩等人,从霸州、天津等地分散逃窜,在静海县再次合流会师。反贼们猛攻静海,无非是想打下县城提振士气,顺便抢劫钱粮补充损失。
当然,也有好消息。
拥兵五六万的贼寇,此时只剩万余人,但全都是骑兵和老贼。
“贼寇要攻城了!”伍廉德大喊。
众人紧张观望,随即大骂知县无能。只一顿饭功夫,静海县便被攻占,无数反贼涌进去烧杀抢掠。
像张茂兰那样的知县,只是凤毛麟角,否则哪有反贼嚣张的余地?
这静海县特别扯淡。
眼见贼寇兵临城下,典史高佐请求率众防御,结果撞见知县武雷想弃城而逃。
典史大怒,将知县抓起来一顿爆打,几乎把知县给当场打死。泄愤之后,典史自觉犯了殴打上官的过错,又认为自己不可能守住城池。
于是骚操作就来了,典史带人洗劫库房,烧毁县衙,开城迎贼。
“上马!杀敌!”
在攻破县城的一瞬间,贼兵阵型就乱套了,无数贼寇争相入城抢劫。
只有杨虎、赵鐩的队伍还相对比较克制,但也克制有限。毕竟友军都在抢掠,哪还管什么纪律,先把财货抢到手再说。军心如此,杨虎、赵鐩哪里压制得了?
被王渊视为劲敌的两三千贼骑,此刻跑得比谁都快。他们骑着马儿飞奔入城,甚至挥刀驱散步卒,想要先一步进城喝头汤。
“亲卫勿动,有官军杀来了!”秀才赵鐩大声喝止。
杨虎亲自提刀斩杀数人,终于约束自己的亲卫,结阵面向杀来的王渊。他喊道:“快把骑兵从城里拉出来!”
贼首刑老虎哈哈大笑:“也就二三百官军而已,估计是陆完派来的哨骑,怕他作甚?”
赵鐩焦急道:“哪有穿铁甲的哨骑,这是官军精骑,官军主力怕是要杀来了!”
“对,二百骑兵不可怕,就怕官军主力要来了,”贼首刘惠醒悟道,“快快通知刘六哥、刘七哥和齐大哥,让他们抢完钱粮立即南撤,切不可在静海县多停留一日!”
“刘六哥和刘七哥呢?”杨虎问道。
刑老虎笑着说:“他们进城抢银子去了。”
赵鐩气得不行,作为贼军名义上的首领,居然在破城之后,跟小兵一起抢劫财货。
竖子不足与谋也!
赵秀才对刘六刘七彻底失望,觉得刘惠和杨虎才是可以辅佐的,至少能够听进去他的各种建议。
距离贼军二百余步,王渊见对方调出矛兵亲卫防御,而且阵型非常严密,似乎有点不好对付。
虽然王渊有把握将其击穿,但自身也肯定损失惨重。在附近没有友军的情况下,便是斩杀数个贼首也无济于事,只要有一个贼首活命,反贼主力都不会崩溃。
上一场大捷,多亏张知县守住了城池!
如此情况,没必要硬碰硬。
突然,王渊抬手示意全军停止冲锋,在距离贼方矛兵百余步时停下。
王渊在双方将士惊讶的眼神当中,突然单骑前行数十步,挥槊大喝:“贼将可敢出来单挑!”
“哈哈哈哈!”
众贼大笑,二百精骑也感觉莫名其妙。
赵鐩同样忍俊不禁,吐槽道:“这官军将领如此滑稽,怕是《三国演义》看多了吧?”
王渊不理对方的笑声,讥讽道:“诸位枉称好汉,拥众万余,竟怕我这二百骑兵?我也不用二百人,就单骑来叫阵,你等敢不敢应战?若不敢应战,都割掉卵蛋算球,自宫去紫禁城给皇帝当差!”
“哈哈哈哈!”
这次换成二百精骑大笑不止。
在最新的朝廷悬赏榜文当中,刑老虎也算榜上有名。他是杨虎的部将,自负武力惊人,而且是个暴脾气。
听到王渊嘲讽他们是没卵蛋的太监,刑老虎怒从心起,拎起大刀说:“我去擒斩此人!”
赵鐩连忙劝阻:“不可。我等兵力占优,何必与他单挑?也就二百骑兵而已,只需守住阵脚,等咱们的骑兵出城,自可将其消灭殆尽。”
“没那么麻烦!”
刑老虎策马冲出,提刀指向王渊:“敌将报上名来,我刑老虎不杀无名之辈!”
好嘛,这家伙也是《三国演义》的铁杆书迷,罗贯中先生害人不浅啊。
王渊将马槊插在地上,拔出龙雀刀说:“吾乃新科状元王渊,任职翰林院修撰,现为巡按御史!贼将何不早降,免得浪费我手脚。”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不已。
特别是赵鐩,他读书多年也只考上秀才,状元对他而言只能仰望。
新科状元跑来单骑叫阵,这什么鬼剧情?
刘六刘七虽然派人进京打探消息,但只问朝廷对他们的态度,还真没注意什么白衣飞将王二郎。眼前这些贼寇,王渊当状元的时候,一部分流窜山西,一部分流窜河南、山东,哪知道王二郎的威风!
被王渊追杀过贼骑,倒是活着一些,但此刻全都进城抢劫去了。
一听王渊是状元,刑老虎更加轻视,大笑道:“状元郎,不如你来投了咱们,刘六哥封你做宰相,不比给狗皇帝当状元强吗?”
众贼皆笑。
赵鐩喊道:“务必生擒此人!”
“赵秀才,我马上把状元给你擒回来,说不定晚上你俩还能喝酒对诗。哈哈哈哈,”刑老虎打马冲锋,大笑道,“状元郎,你可别被吓跑了!”
王渊一言不发,策马俯身冲锋。
两骑相交,各自出刀。
只见刀光一闪,刑老虎连刀带臂都被斩落,而王渊则沉着勒马分毫未伤。
那一刀实在太快,刑老虎都没反应过来,等骑马奔出十余步,终于感觉手臂传来剧痛,却是从手肘处被斩断了。
刑老虎大惊,忍痛朝侧方逃走,哪里还敢跟王渊拼杀?
王渊收刀回鞘,也懒得追击,只取出弓箭,一箭将刑老虎射死。
众贼大惊,随即怒骂不止。
杨虎震怒,下令道:“全军出击,为老邢报仇,把这状元给我杀了。”
“不可乱了阵型!”赵鐩连忙阻止。
就算是老贼,也只能静止结阵,一旦主动出击,阵型就全部乱了。
杨虎很能听劝,赵鐩一提醒,他立即约束部队。
王渊气得瞪了赵秀才一样,打马过去割下刑老虎首级,便回到自己的队伍,下令道:“退吧,今天占不到什么便宜。”
129【去而复回】
赵鐩望着王渊领军而去,突然记起伤心事,他问旁边的刘惠:“杀我兄弟赵蟠那个贵州举人叫什么?”
刘惠愣了愣,回忆道:“逃回来的士卒也讲不清,有些说叫王坚,有些说叫王炎,也有的说叫王渊。但那只是个举人,这可是状元,不会是同一人吧?”
“哪有恁多武艺超群的士子,怕就是同一人!”
赵鐩咬牙切齿道:“当时会试应该还没放榜,所以这厮自称贵州举人,现在正好中了今科状元。”
杨虎的爱将被单挑阵斩,现在脑子还很迷糊,问道:“赵秀才,你们读书人都这样?你打仗是个疯子,那状元打仗也是个疯子,比朝廷的武官可厉害得多!”
赵鐩冷笑道:“若天下士子皆有如此本事,哪还有你等举事的机会?”
刘惠还是心有不甘,指着远处的二百骑兵问:“就这样由他大摇大摆离去?”
“你当我不想报仇?”赵鐩愤然道,“咱们的骑兵全都进城抢东西去了,两条腿怎么追人家四条腿。诸位兄弟,刘六刘七皆非做大事之人,眼下官军追赶甚急,且先与他们合力南进。等过了沧州,咱们就分兵单干吧。”
“他们若去山东,咱们就去河南。”杨虎是反贼界的老前辈,他举事时间比刘六刘七更早,因为各种原因尊双刘为首领,但心里早就积满了怨气。
一来刘六刘七太过残暴,二来刘六刘七分赃不均,就算赵鐩不说这种话,杨虎也想突围之后率众离开。
刘惠催促道:“已经耽误不少时候,我们也快进城吧。刘六刘七吃肉,怎么也得分些汤来,再晚进城连汤都没得喝。”
杨虎立即率兵进城,打算带属下抢掠,没心情也没能力去追赶王渊。
刚刚接近城门,赵鐩突然指着王渊离开的方向,惊骇道:“又回来了,他们想干什么?”
杨虎抬眼一望,只见二百骑兵直奔已方大营,气得破口大骂:“这杀坯,欺人太甚!”
……
王渊叫阵单挑时,伍廉德已带人回去拿东西,几百民夫那里有不少物资。
见伍廉德身上带伤,王渊问道:“你们遇到敌情了?”
“遇到些贼寇哨骑,”伍廉德冷笑道,“他娘的,这些反贼也精明了,居然知道放出哨骑打探消息,而且还绕后截杀咱们的辎重队。好在南边的哨骑不多,大部分都在北边探知官军主力。”
王渊追问道:“伤亡怎样?”
伍廉德说:“死了六个锦衣卫弟兄,运粮民夫死了好几十个。不过贼寇也没讨得什么好处,现在估计回县城这边报信来了。”
伍廉德带来一些油罐和火把,就地分配之后,王渊让大家将火把点燃。
“王御史,要打哪里?”朱智问道。
王渊朝敌军大营一指:“当然是袭营,我叫阵的时候,趁机观察了一下,敌营似乎防备空虚。”
朱英问道:“一座空营打它作甚?又没首级可斩。”
“我们要首级做什么?之前立功还不算大吗?”王渊反问。
朱英不再言语。
等众骑都点燃火把,王渊笑道:“诸君,随我袭营!”
此时此刻,大部分贼寇都已入城抢劫,杨虎、赵鐩等人也出营压阵,敌营只剩老弱病残、贼军家属和一些守粮贼寇!
眼见官军去而复回,赵鐩惊惧大呼:“快快回营,保护家人和粮草!”
王渊率领骑兵绕向贼营后方,中间相隔足有两里地,赵鐩哪里来得及救援?
搬开简易篱笆,二百骑兵穿营而过。将油罐扔在易燃物上,举着火把见东西就烧,瞬间贼营里就燃起熊熊大火。
营中贼寇没有任何反抗力,连兵器顾不上拿,就哭嚎着四散奔逃,转眼间贼营被烧得一塌糊涂。
“粮草,老子的粮草!”杨虎气得浑身发抖。
赵鐩反而冷静下来,也不管自己的妻女是否平安,冷声说道:“不要回营了,快把刘六、刘七、齐彦名他们叫出城来!骑兵,我们需要骑兵,不然只能傻站着挨打!”
王渊率二百精骑把贼营杀个对穿,刘六刘七却还在城中劫掠。
这种破城抢劫的腌臜事,至少得持续大半天,即便贼首下令也根本收不住。
杨虎已经快疯了,埋怨道:“营中粮草怎不留人看守?”
赵鐩气恼道:“各部都有留人,但各守各的,兵力太过分散,哪挡得住二百精骑突营?杨大哥,这还是号令不一的问题。等脱离了官军追击,咱们应该开府建牙,统一军令,严明制度,否则永远都是一盘散沙!”
“他们烧了营还不走!”刘惠两眼通红道。
杨虎已经快哭了:“这贼状元怕是想要进城,胆子也太大了吧!”
赵鐩说:“我们也快进城,将这厮堵在城内!”
静海县城几道大门全部洞开,除了杨虎等人的亲卫队,其他贼寇都已进城劫掠。
而且疯抢之下,居然无人看守城门,否则王渊哪有杀入城中的机会!
王渊带人绕向东门而入,随处可见不成建制的小股贼兵,还有不少百姓在哭嚎逃命,四下里一些房屋已经起火。
“官军已至,杀贼报国!”
王渊带着二百骑兵大呼,吓得城中贼寇纷纷逃窜,还真以为官军主力杀来了。
朱智挥刀接连砍死数贼,哈哈大笑:“跟着王御史打仗,真他娘畅快!”
王渊却在连声喝骂:“都不准下马割首级,这种时候还要屁的军功,当心贼寇把咱们堵在城里出不去!”
朱智连忙下令:“不许下马,不许下马!”
太监朱英仿佛再次变成健全男人,他挥刀左砍右杀,自己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反正这些贼寇见到官兵只顾逃命。
刘六、刘七、齐彦名等人,在本县典史的带领下,全都聚在几处富户家里。他们指挥贼寇抢劫钱粮,突然接到城外禀报:“大营被官兵烧了,杨大哥请诸位头领速速整军!”
“官兵来了?”众贼首大惊。
突然,又是数百贼寇狼狈奔来,边跑边喊:“官军杀进城了!”
刘七惊慌莫名,问道:“到底有多少官军?”
逃窜贼寇惊魂未定,回答说:“不知道,反正到处都有官军!”
齐彦名也慌得一逼:“快快收拢士卒,撤到城外再说。”
收拢个锤子,别说纪律奇差的反贼,换成官军都收不回来,那些贼寇早就抢疯了。
对王渊威胁最大的两千余贼骑,此刻全部散在城中,许多冲进民房,下马烧杀抢掠,早就变成了步兵。
所有贼首当中,齐彦名麾下的骑兵最多,足有三百转战数省的精骑——并非马贼之流,而是全部披甲,已经可以结阵冲杀的强悍骑兵。
这三百精骑,是齐彦名的宝贝。
父母兄弟可以不要,金银财宝可以不要,数千步卒可以不要,那三百精骑必须拉回来!
“齐营归队,齐营归队!”
齐彦名领着身边十多骑,沿街串巷大声呼喊。但城中太乱了,到处都是叫喊声,他跑完整整一条街,只拉回来三十多个骑兵。
朱英惊喜大喊:“王御史,这里有个贼头!”
“杀!”
王渊纵马追击,齐彦名身上披挂山文甲,一看就知道是个贼寇首领。
二百精骑在大街上冲锋,齐彦名身边只有五十骑,他立即选择调头逃跑,把王渊引去刘六刘七那边,到时候便可将官军围而杀之。
双方距离非常近,王渊拿出弓箭射击,可惜被贼兵挡住了,第一箭没能杀死齐彦名。
连发数箭,一箭一个,但齐彦名狡猾异常,躲在人堆里就是不露头。
“别追了!”
王渊见前方的贼寇越来越多,也顾不上追杀齐彦名,带领骑兵转向另一条街道。
齐彦名吓得两腿发软,躲进民房不敢再出来,只让自己的手下去收拢骑兵。
“那边又有个贼头!”朱英大呼。
二百骑兵全都兴奋莫名,跟着王渊一起杀过去。
这些全是刚收拢的步卒,个个身上带着财货,足有四五百人之多。二百骑兵轰隆隆踏去,反贼们哪敢应战,背着财货就四散而逃,任凭贼首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
王渊连续斩杀数人,朱智这次跑得快,直接奔那贼首而去,一刀将其砍翻。
朱智下马割掉首级,又生擒一个贼寇,问道:“此獠是何人?”
那贼兵见到首领的头颅,哆嗦道:“张……张张张,张大哥!”
“叫什么名字?”朱智用刀架在此人脖颈上。
贼兵惊恐回答:“张秀,张秀……张大哥。”
“晦气!”
朱智郁闷无比,只是个无名贼首,他想杀的是刘六、刘七和齐彦名。
其实,朱智若不将张秀斩杀,再过半年左右,这家伙也要上朝廷的悬赏榜文。
王渊喝道:“别啰嗦,继续冲杀!”
此时,杨虎、赵鐩等人已带兵进城,汇合刘六、刘七于南城区。听说只有二百官兵,气得刘六刘七脑袋冒烟,众贼分走两条街道朝王渊追去。
“那边有个穿锦缎的贼头!”朱英又喊道。
朱智这次跑得更快,策马转瞬即至,砍死这人又抓贼询问。
“哈哈哈哈!”
朱智疯狂大笑,捞起头颅上马,回头说:“王御史,我杀了刘六的侄儿刘彦深,这次真他娘赚翻了!”
王渊懒得理他,下令道:“快撤,从北门出去!”
130【忽悠友军】
朱智跟随王渊从北门杀出,来到荒野处,不禁挥刀大喊:“畅快,如此杀贼,这辈子都值了!”
“点军!”王渊喝道。
朱聪和朱翔立即清点队伍,结果发现整整少了十二骑。
朱英顿时生气道:“任丘城外,咱们杀溃万余贼兵,都只死了一个。这次根本无人敢挡,怎的没了十二个?”
很正常,杀得兴起,还下马割脑袋,在街巷里掉队迷路了。
王渊让朱智吹响号角,又在原地等待片刻,陆续有自家骑兵归队。但最后还是差了两个,不知道是陷在城里,抑或已经从其他城门安全撤离。
全军牵马步行,朝着辎重队的方向而去。
那几百民夫被贼军哨骑袭击,死了好几十个,还有百余人不知所踪。幸亏伍廉德赶回及时,带领锦衣卫将敌方哨骑杀退,否则王渊的辎重队今天肯定完蛋。
反贼们更惨,大营粮草被烧,许多家属被烧死,现在已经吵成一团。
杨虎责怪刘六刘七和齐彦名军纪太差,不该攻下城池后连城门都不守。而后者也责怪杨虎没看好大营,导致被官军捅了老窝,现在只能靠临时抢来的粮食行军。
贼军分成两派,在静海县争执不休,最后各自占领一半县城,把城外的反贼全都拉进城里,免得再次被官军抽冷子袭击。
接下来将近一月,都没有什么战事可言。
王渊一路远远缀着,但都找不到突袭机会。贼寇散出一千轻骑当哨探,夜间也把守严密,显然已觉醒新的军事技能,在王渊的帮助下快速成长。
由于副总兵许泰追得很急,反贼在静海县休整一夜,便马不停蹄朝南逃窜。
沿途的青县和兴济县已有准备,试探性进攻无法打下来,反贼们便绕城而走,生怕被屁股后面的许泰撵上。
与此同时,由于边军被调入直隶,朝廷已经不再缺兵。
之前坐看反贼攻城,自己却按兵不动的参将宋振、戴仪,此刻全都被下狱听候发落。
每隔几日,王渊都能通过锦衣卫,接到前线各地战报。
然而,这些战报太垃圾,看了还不如不看。
明明自己紧跟着贼军主力,杨虎莫名其妙出现在山东,齐彦名莫名其妙出现在东光县,甚至刘六刘七又杀向了通州。
全是那些被打散的反贼,冒名顶替乱举旗号,反正乱七八糟到处都出现贼军。
朝廷大佬亦被搞昏头,但又不得不防。于是从山西、辽东、河南各处,再次调兵总计八千,杀向战报里有贼寇出没的地方。
九月,沧州被围。
王渊率众离城好几里,坐看反贼攻城。可惜没有望远镜,只能通过哨骑得知情况,否则这场攻防战肯定很有意思。
“贼寇真是头铁啊,居然真敢攻打沧州。”王渊不禁感慨。
朱英问道:“王御史,头铁是何意?”
王渊解释道:“就是觉得自己脑袋硬,见到铜墙铁壁,都要一头撞上去。”
“哈哈哈,那贼寇还真是头铁。”朱智大笑。
沧州的城墙可不是县城能比,周长足足八里,高两丈五尺,皆由巨砖砌成。城外还有护城河,河深一丈五尺,宽约四丈五尺,若不把护城河填平,就只能坐船过去攻打。
贼寇不得不打,因为他们粮草将尽,而沧州正好有一批漕粮运至,因为战乱原因暂时放在城中储藏。
此时此刻,反贼们从大运河抢来不少船只,全都开到沧州护城河里搭浮桥。
只见护城河上,密密麻麻全是船,一条连接一条,把几处河段都铺满了。
城楼上的文武官员,看着下边直发笑。若这都能被反贼把城攻破,他们也不用朝廷治罪,自己跳进护城河里淹死算球。
守城官员,两文两武。
分别是沧州知州张奇,盐运使杨鐩,浙江千户满正,广东指挥聂瓛(huán)。
为啥北直隶地区,突然冒出两个南方武官?
很不巧,他们负责押送兵器进京,半路上被反贼堵在沧州了。也没啥稀奇兵器,就是火铳啊、弓箭啊、铠甲啊之类的玩意儿,现在不急着运达京师了,直接开箱拿出来打仗。
整整两大船兵器,可劲儿祸祸!
眼见反贼通过浮桥来到城下,广东指挥聂瓛一脸阴笑,缓缓抬手下令:“放!”
“轰!”
一排火铳发射,汇集成如惊雷般的巨响。
京城也有神机营,但一直没派出来打仗,反贼们哪里见识过火器?直接被一排火铳打懵逼,直接伤亡很小,间接伤亡却大,好多人吓得转身就跑,跌入河中淹死无数。
反贼们也是拼了,因为他们缺粮,只能用人命去堆——关于缺粮这事儿,王渊自有一份功劳。
足足三日,把守城器物消耗得差不多了,杨虎亲率二千老贼攻城。
杨虎不但没能登上城墙,浙江千户满正还顺势杀出,带着易燃物品往浮桥上扔,然后连发几拨火箭出去,瞬间把反贼搭建的浮桥烧掉一大半。
接着,刘六刘七也亲自上阵,架着小船到城下搭云梯,被满正、聂瓛二人用弓箭和火铳射得溃不成军。
刘六、刘七全都中箭负伤,反贼终于不敢再打了,坐船、骑马沿着大运河南下。
这场攻防战打了足足八天,反贼只剩下五六千人,每天都有贼寇悄悄逃走。而追击乱军的许泰却一直不来,因为他背后出现大股反贼,正在半路上跟义军厮杀呢。
“哈哈,贼人撤了!”聂瓛大笑。
知州张奇终于松了口气,因为城内正兵只有一千人,还是两个武官从浙江和广东带来的。
万余凶悍老贼猛攻八日,若非仗着城高池深器利,沧州早就被乱军攻下了。
反贼也是倒霉,他们若提前几天到沧州,城里连一个正规兵都没有,而且也没有火铳和弓箭,哪用得着费这么大劲还打不下来。
贼寇还没走远,突然有二百骑兵来到城外。
张奇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招呼左右加强防备。
伍廉德坐上一条被反贼丢弃的小船,驶过护城河,来到城下说:“巡按御史王渊奉命讨贼,请城内官兵出城相助!”
“你们就这些骑兵?”张奇问道。
伍廉德背诵王渊准备好的台词:“还有万余大军,已至新桥驿一带堵截,请沧州守军立即出城,与新桥驿官兵南北夹击!”
张奇悬筐把伍廉德拉上去,检查一应文书之后,终于确定他的官方身份。
浙江千户满正与广东指挥聂瓛,听说南边有万余官军堵截,立即就心思活络起来。
这可是反贼主力,而且是攻城不利的落水狗,自己带兵跟上去随便打,配合友军肯定能大获全胜。若是运气好,不小心擒斩几个贼首,那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张刺史(敬称),”聂瓛首先表态,“在下身为朝廷武官,不可坐视贼寇逃遁,这就先告辞了!儿郎们,跟我出城杀贼!”
浙江千户满正不甘落后,也抱拳说:“张刺史,等我们杀敌归来,再回沧州的喝庆功酒!”
两个外省武官,就这样带着自己的队伍,被忽悠着跟王渊一起南下追敌。而且,他们统率的,还是弓箭兵与火铳兵。
131【硬仗】
王渊还真没说谎,南方确实有万余大军。
只不过嘛,这些大军并不在新桥驿。
延绥副总兵冯祯,从涿州直奔河间府,往景州方向而去,试图千里奔袭包抄贼军后路。一路上遇到不少零散贼寇,还在阜城县外打了一场胜仗,擒斩反贼八百六十四人。
宣府游击将军郤永的追击路线更偏,撵着一股贼军从保定府而下,在真定府枣强县擒斩反贼一百三十人,距离贼军主力相隔四个州府。
只有副总兵许泰一直盯着刘六刘七,结果在沧州东北方,撞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义军偏师。
这股反贼成分复杂,主要是杨虎的部队,在北边分开突围时跑散了。中途又吸纳其他反贼兵马,其中包括被王渊在任丘阵斩的孙虎残部,六七百逃走的骑兵大部分都加入其中。
许泰跟这股反贼交战好几天,一直是追着打,但只擒斩四百余名老贼。其他老贼步卒都逃散于荒野,还剩下近千反贼骑兵,带着许泰在沧州以北绕圈子,追了好几天连根毛都没沾上。
许泰只能弃之不顾,南下追击反贼主力,结果到达沧州的时候,刘六刘七已经坐船跑了。
“气煞我也!”
许泰无能狂怒,感觉自己被反贼当成傻子戏耍。
沧州知州张奇说:“许副镇,还请速速南下。此时此刻,王御史正统率三省强兵,与新桥万余大军夹击贼寇!”
“什么三省强兵?什么万余大军?”许泰听得一头雾水。
张奇解释道:“新桥驿有万余官军阻截,王御史又带着浙江、广东兵马追击,贼寇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许泰越听越迷糊,难道是宣府、延绥的边军,已经在新桥驿完成包抄,所以南边有万余大军?
但也不对啊,左路边军加起来只有几千人。
那就是跟京营汇合了,否则哪有万余大军?对,一定是这样!
但浙江、广东的兵马又是什么鬼?
许泰再三追问,终于搞明白情况,原来是负责押送兵器的地方卫所部队。
王渊带着二百精骑,都能杀溃万余贼寇,如今又多出一千火铳、弓箭兵,还有上万友军配合,怕是要把反贼直接剿灭。
不能这个新科状元把风头抢光,否则边军的脸往哪儿搁?
许泰直接打马出城,坐船来到大营,下令道:“饱餐之后,立即开拔。放弃所有辎重,全军带着干粮急行,务必要在新桥驿之前追上反贼!”
得,遇到一个抢功的。
对此,王渊巴不得多来几个,全都跑来新桥驿抢功才好。
……
聂瓛、满正稀里糊涂加入队伍,到现在为止,连王御史是新科状元都不知道。
只随便说了几句,他们就被王渊催着赶路——主要是害怕露馅儿,不敢多说什么,反正忽悠其行军,不给二人静下来思考的余地。
半路上,满正偷偷问聂瓛:“这二百精骑是哪来的?看起来好凶悍。一个个精神得很,根本没把反贼当回事,看样子个个都想急着杀敌立功。”
聂瓛笑道:“前方有万余友军配合,谁不想杀敌建功啊?我们不就是去建功的?”
“也对,但他们的军备是真好。”满正一脸羡慕的望着那些骑兵。
二百精骑每人两支手弩,还有骑枪和马刀。幸好铠甲没拿出来,否则个个披挂铁甲,必定把聂瓛和满正吓得够呛。
赶路半天,一千卫所兵首先撑不住,不断有人累得掉队。
王渊也不杀人立威,而是笑着对那些卫所兵说:“你们都是当兵的苦哈哈,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前方就有贼寇主力,刘六、刘七、齐彦名、杨虎、赵鐩皆在其中。根据朝廷的悬赏,只要抓住其中任何一人,就能从小兵直升世袭千户。本官用自家先祖的名义担保,只要你们能立功,谁都不能把功劳抢走。累点苦点算什么?你们若是走得太慢,贼首就被新桥驿的万余大军杀完了!”
此言一出,士气大振。
卫所兵也不再喊累,只怨自己没有长翅膀,恨不得瞬间飞到新桥驿。
又行半个时辰,聂瓛突然对满正说:“满兄弟,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的?”满正问道。
聂瓛皱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哪里没对,但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满正笑道:“这位王御史,还能骗咱们不成?”
就在此时,突然有锦衣卫哨骑奔回来:“贼军扎营不动,二千贼骑杀回来了!”
“如何是好?”满正大惊。
王渊从容不迫,笑道:“辎重队结车阵,卫所兵躲在车阵内御敌。骑兵全部着甲,随我冲杀!”
片刻之后,聂瓛和满正目瞪口呆,看着那清一色的铁扎甲说不出话来。
在正德年间,卫所制度还没败坏到极点,武将蓄养家丁的现象也不普遍,主要还是靠在籍军士在打仗。
铁扎甲这玩意儿,只有边军精锐才穿,其他地区也就将领穿着显威风而已。
明中期已经掌握四孔拉丝技术,可以大规模生产锁子甲。因此王渊这二百骑兵,个个拥有四十五斤重的锁子甲,之前几次打仗都披着这玩意儿。
此刻面临贼军骑兵的主动出击,二百精骑在锁子甲外,又批了一层铁扎甲,全套铠甲重达一百多斤!
之前只穿锁子甲打仗,是为了减轻战马负担,也是为了发挥速度优势。如今把全套铠甲披上,那就是准备硬碰硬了。
就连战马,都披了一层锁子甲!
聂瓛忍不住出声询问:“王御史,你统率的是边军骑兵?”
王渊哈哈大笑:“此乃陛下豹房亲军!”
朱英也跟着笑道:“吾乃御马监朱英。”
伍廉德说:“吾乃锦衣卫伍廉德。”
聂瓛和满正顿时不说话了,他们感觉自己似乎上了贼船。
全副武装的二百重骑,缓缓走到车阵侧方,只等着贼寇的骑兵过来送死。
又过片刻,贼军来了,足足一千八百余骑。
……
一般而言,各路贼首都有骑兵。特别是起义之初,因为抢到无数战马,一些小股反贼甚至全骑兵阵容——准确来说是马匪阵容。
但流窜数省好几个月,中间吃了许多败仗,反贼的骑兵数量越来越少,步卒的比例则越来越大。
到现在,贼首们你统领几十骑,我统领上百骑,都把骑兵当成了亲卫,很少集合起来单独进行使用。
王渊实在欺人太甚,从静海县到沧州,一路都跟着不放。
反贼们数次想要进攻,王渊都带着骑兵逃跑。出兵太多追不上,出兵太少又被王渊吃掉,最后索性不理这二百精骑。
但贼寇已在攻打沧州时激起凶性,损失惨重之下,又被王渊一路尾随。现在都失去理智了,集合仅剩的将近二千骑兵,付出一切代价都要把王渊弄死。
齐彦名是反贼当中,绝对的骑兵统率,他麾下的直属骑兵就有三百,数量跟刘六、刘七、杨虎加起来相当。
“齐大哥,你看!”贾勉儿指着二百精骑的方向。
“嘶!”
齐彦名倒吸一口凉气,他看到全甲重骑的一瞬间,立即就不想再打了。
“还杀过去吗?”宋禄问。
“杀个屁,老子又不傻!”齐彦名气急败坏,直接带领一千八百余骑回营。
聂瓛本来紧张莫名,此刻扭头问满正:“这就走了?”
满正笑道:“换我,我也走。”
贼军真没走,而是把数千步卒拉出来,想要把王渊的辎重队吃掉。一旦失去辎重队,二百精骑还能自己驮着铠甲追赶不成?他们是真被王渊烦死了,抱着被重骑冲阵、死伤惨重的决心,也要彻底让王渊失去尾随的能力。
聂瓛和满正全部傻眼,他们是来划水捞功的,可不是来打硬仗的。
王渊笑道:“二位可以选择逃跑,我也不会上疏告状。但提醒一句,对方可有将近两千骑兵,就问你们是否跑得过。反正我的重骑,可不会傻到去追赶轻骑,我只会带人冲击对方中军。”
“我们不跑。”聂瓛和满正齐齐苦笑,心里已把王渊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数百民夫、一千卫所军士,背靠大运河结成车阵。
杨虎、赵鐩、刘惠等人,率领四千步卒来犯。齐彦名、贾勉儿等人,统率一千八百余骑掠阵。
剩下还有一千余贼寇,都跟中箭受伤的刘六、刘七,以及贼寇家属和粮草一起窝在船上。
反贼的情况有些复杂,那些船只都是抢来的。
杨虎害怕刘六刘七带着财货、粮草坐船开溜,因此船上也有许多杨虎的人,岸上又有许多刘六刘七的人。他们互相之间有所防备,败仗越多,矛盾越大,没自行火拼已算十分克制了。
“杀!”
首先发起进攻的,居然是刘六、刘七。
这二人都已在沧州受伤,此刻坐在船头,驱船向岸边的官军车阵发起冲锋。
好在贼寇没有弓箭兵,仅有的箭矢,也在沧州城外消耗殆尽,否则车阵将变得非常难以防御。
“老子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相信读书人的话!”聂瓛郁闷得吐血,对满正说,“满兄弟,你的弓兵守河边和左翼,我的火铳兵守正面。一定要守住,看王御史能不能冲破贼寇中军。”
满正欲哭无泪,回答说:“也只有这样了,此地离新桥驿不远,希望那里的万余大军能够快快赶来吧。”
132【乱战】
朱元璋时代,沐英曾在云南使用三段击,以火铳兵大破土司的象兵。
洪武八年以前,明军火铳由宝源局制造,后来改为兵仗局(内府)和军器局(工部)制造,并且将火器铸造权全部收归中央。
工部首先败坏,军器局造出的火铳质量奇差,被明英宗勒令向太监们的兵仗局学习。
结果军器局没学好,兵仗局却学坏了。
到正统年间,中央造的火铳已不堪使用,于是将火器制造权下沉地方,其中四川最先开始铸造火铳。
聂瓛手里的广东火铳,比朱元璋那会儿更加细长,足有成年男子一个半手臂那么长。
眼前贼军步卒杀来,聂瓛将五百火铳兵分为三排,喝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点火!”
结果,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这些只是普通卫所兵,能玩火铳已经算厉害,你还想指望他们临阵不乱?
贼寇都还没进入有效射程,第一排士卒就已慌张点火,只射翻了几个反贼当中的倒霉蛋。
聂瓛大怒:“谁再不听号令,老子砍了他!”
第一排退回去填充火药,第二排顶上去双手发抖,随时准备撒丫子逃跑。让他们在沧州城墙上射击还行,平地面对反贼冲锋,已经超出了卫所兵的职业素养。
“不许退,退者皆斩!”聂瓛亲自提刀站在后边执行军法。
这家伙也是个狠人,或者被形势逼得发狠了。
直至敌军相距三十步,聂瓛喝道:“点火!”
“轰!”
一小段反贼军阵被打乱,许多贼寇敢顶着弓箭冲锋,却不敢顶着火铳冲锋,慌乱之下像没头苍蝇般逃窜。
“第三队上前。”
“点火!”
又是一阵巨响,实际杀伤并不大,却把正面相对的两千反贼轰散。
“不许退!”杨虎亲率督战队,连续斩杀三十余人,终于勉强收拢阵型,不要命的朝着车阵冲锋。
聂瓛大吼:“第一队上前……娘的,第一队上前。”
提前射击的第一队,在退回去之后,至今没有把弹药重新装好。
满正的弓箭兵,一半在射击船上反贼。由于侧翼的反贼还没赶到,他立即把另一半调去正面,用弓箭来为火铳兵赢得装填时间。
眼见贼寇已经逼至十余步左右,第一队火铳兵终于上前,在聂瓛的号令下完成齐射。
“轰!”
随着一声巨响,战场上出现壮观画面。
当面的前排反贼,像是被从战场上抹去,左右士卒吓得惊慌逃命,杨虎的督战队都止不住。
而立下大功的火铳兵,在放完这枪之后,也扔下武器转身逃跑——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双方的溃败都引起连锁反应。
官军这边,火铳兵一跑,立即带动弓箭兵和民夫溃逃。
反贼那边,整整两千多人奔逃,而且逃兵方向冲击杨虎、赵鐩的中军。
菜鸡互啄,同时败逃!
聂瓛和满正已经气疯了,这个时候还跑个屁啊,再来一次齐射就能取得决定性胜利。
杨虎和赵鐩也是心累,疯狂大呼:“官军已败,官军已败!后退者斩!”
刘六、刘七已经驱船上岸,这两个悍匪身上带伤,却身先士卒冲入车阵,撵着弓箭兵、火铳兵和民夫胡乱砍杀。
聂瓛和满正收不住溃兵,只能各自骑马逃走,哪里还有继续杀敌的勇气?
而王渊那些家伙,一直在场边冷血看戏。
朱智笑道:“王御史,贼军乱了。”
“重骑突击!”
王渊手持马槊,朝着敌方中军直扑而去。
他们前方是刘惠率领的两千结阵矛兵,左翼还有齐彦名率领的一千八百骑兵。
“杀!”
没有任何花哨战术,两百个披挂锁子、铁札复合甲的重骑,对准由两千精悍老贼组成的矛阵冲去。
齐彦名率领一千八百贼骑,集体调整方向,想要跟矛兵前后围杀官军。只要二百重骑不能在一瞬间冲破矛阵,就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
“射!”
二百重骑举起手弩,射出一箭立即扔掉,又摸出第二支手弩射击。
第二箭射完,双方已然接战。
“后退者斩!”刘惠骑在马上大喝。
刘惠同样威望很高,在历史上,赵鐩有段时间跟杨虎失散,就带领其他贼首奉刘惠为主。其江湖地位,跟杨虎、齐彦名差不多,只不过个人武力没那么强悍而已。
这些全是核心老贼,面对二百重骑冲锋,居然一个都不退。
王渊挥舞马槊一扫,当即扫飞四五个贼寇,自己差点被那反冲力给撞下马。他丢掉马槊冲入阵中,手起刀落连斩十多人,披着锁子甲的阿黑也撞飞几个,居然直接单骑穿透敌阵。
皇帝爸爸的二百精骑,此刻迎来惨重损失。
在接敌的一瞬间,就有三十多人落马,全是被反冲力给震下去的。
但那些核心老贼也完蛋了!
见过车祸现场吗?
眼前就是一个大型车祸现场,当面之贼被撞得血肉模糊。就算有些侥幸活下来,手里的长矛长枪也根本握不住,全都被撞得脱手了,严密的矛阵轻轻松松就被凿穿。
齐彦名领着一千八百余轻骑杀来,看到的只是自家矛阵被凿出的巨大缺口。他率领骑兵从缺口穿过,挥刀砍死挡路的友军,疯狂大喊:“杀敌!”
杨虎、赵鐩好不容易收拢溃兵,还没来得及重新结阵,就见一百多重骑突来。
只一瞬间,这些惊魂未定的反贼再次溃逃,把杨虎、赵鐩等贼首也裹挟着逃命。
“大势已去,杨大哥,快走吧!”赵鐩无奈道。
杨虎已经杀红了眼,喊道:“还能再战,我们还有一千八百余骑。都不许逃,都给老子稳住!”
稳不住,就连杨虎自己都稳不住。他身边全是溃兵,想要回去跟王渊厮杀,必须现在溃兵当中杀出一条通道。
不得已之下,赵鐩、杨虎等人,只能顺着溃兵逃跑。
齐彦名、贾勉儿更加抓狂,他们虽是一千八百轻骑,却撵在一百多重骑后面,从背后袭杀说不定真有机会获胜。
但问题是,一百多重骑已经冲进溃兵队伍,自家的溃兵反而把齐彦名的骑兵给挡住了。
“让开,都让开!”齐彦名连续斩杀几个溃兵,吓得周围溃兵直接朝大运河奔去。
“大哥快看!”齐彦名的小舅子庞文宣,突然指着沧州方向。
“撤!”
齐彦名只回头看了一眼,便立即下令撤退。
却是副总兵许泰急着抢功,居然扔下大部队,亲率千余骑兵追赶过来。
聂瓛和满正二人一番奔逃,远远望见援兵来了,顿时调转马头,收拢溃兵大呼:“援军已至,儿郎们,都随我杀贼!”
刘六刘七本来已经占领车阵,打算去援救溃散友军,此时也被吓得逃跑:“快回船上!”
满正眼见追赶不急,骑在马上胡乱抛射一箭,自己都不知道箭矢落在何处。
刘七双臂攀在船沿上,正被手下往上托举,突然一箭射到他背部。这厮在沧州中箭受伤,刚才一阵冲杀已经崩裂伤口,现在吃了一箭,直接脱力摔进大运河中。
“刘七哥死了!”
一个贼首狂呼。
众贼大惊,争先恐后的往船上爬,同时还把抢位子的友军给推开。
刘六和亲卫都被人推开了,而船上贼寇见官兵援军到来,吓得提前开船顺着大运河而逃。
“老子还没上船呢!”刘六气得破口大骂。
齐虎头急道:“六叔,快换身衣服跑吧!”
刘六立即脱下自己的丝绸衣裳,换上阵亡贼寇的破衣,都顾不上穿好,便混在溃兵当中胡乱逃窜。
齐彦名带着一千八百贼骑跑路了,王渊穿着重甲无法追赶,只得率领重骑折身冲杀那些核心老贼。那些老贼也全都在溃逃,根本无人抵抗,有些干脆扔掉长矛跪地求饶。
太监朱英早跟伍廉德率领的哨骑躲得老远,根本没参加之前的恶战。此时见到大获全胜,立即化身为猛男,挥舞大刀开始狂追:“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副总兵许泰隔得老远就看清战况,满心焦急道:“快,快,再慢就没贼可杀了!”
王渊不再理会那些矛兵,转身杀向身后的贼寇,那些贼寇腹背受敌直接选择跳河逃跑。
齐虎头根本不会游泳,眼见进退无路,突然想起朝廷的悬赏文书,似乎贼首之间互相擒斩可以不追究本罪。
“六叔,等一下!”齐虎头大喊。
刘六正待跳河,下意识回头,却见一道刀光劈来。
齐虎头砍掉刘六的脑袋,迎着王渊的重骑大呼:“不要杀我,刘六首级在此,我要戴罪立功!”
“刘六首级?”
朱智听到这话立即加速,奔过去问:“你是何人?”
齐虎头说:“我是齐彦名之子齐虎头,刘六已经授首。这位将军,请允许我投军报国,我定将父亲也劝说回来自首。”
“哈哈哈哈!”
朱智哈哈大笑,小心翼翼下马,穿着重甲走过去,微笑道:“你很好,很机灵!”
齐虎头赔笑道:“将军,我父亲手里还有一千八百骑兵。只要我跟随你们打仗,定然将他说来归降。”
“不错,不错。”朱智连连点头,突然一刀砍出。
齐虎头脸上的笑容未散,却又生出惊惧表情,笑与惧同时凝固在脸上。
朱智手里提着两颗脑袋,仍然不觉满足,生擒一个逃贼问:“刘七在哪里?”
那贼跪地磕头道:“刘七将军中箭落入河中了。”
朱智仿佛刚中五百万,又中五百万,狂喜大呼道:“快下河捞尸!”
133【受命回京】(为盟主“欧天明”加更)
许泰知道这是贼军主力,他从霸州一路跟到沧州,沿途斩杀不少零散贼寇。
正是兵部侍郎陆完的歼灭战,以及副总兵许泰的追击战,才让贼寇主力从五六万变成一万余。其实被官军擒斩的不多,大部分都溃散变成流民,或者成为小股反贼劫掠乡镇。
在沧州城下,贼寇主力损失近半,同样是逃跑的占大多数。一些贼首见久攻不下,且军中粮草不足,干脆偷偷带着手下跑了,提前劫掠乡镇或许还能大赚一笔。
这些情况许泰都明白,他是武状元出身,官至副总兵,从宣府带兵过来就是要立功的。所以友军还在半路上,他却撵着贼寇主力追击上千里,怎么甘心让煮熟的鸭子飞掉?
“杀!”
许泰带着千余骑兵追杀溃贼,杀得一片一片跪地求饶。
“将军,这里有个贼将!”手下大呼。
许泰纵马奔回,却见一个着甲贼首,被倒毙的战马压着双腿。他立即问道:“你是何人?”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某乃刘惠是也!”刘惠冷笑道。
“哈哈,”许泰高兴得大笑,下令道,“快给此贼治伤,献俘京师之前别死了。这可是只排在刘六、刘七、杨虎、齐彦名之后的第五号贼首。”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许副镇,你这手也捞得太长了吧?”
许泰转身见到一个魁梧军汉,立即反问:“你又是何人?”
那军汉突然撕掉自己的胡子,冷笑道:“御马监朱英!”
许泰顿时不敢怠慢了,连忙抱拳行礼:“原来是朱太监当面。”
“不敢,我只是小小的奉御官宦。”朱英昂首挺胸,用鼻孔看向许泰。
太监正四品,少监从四品,监丞正五品,可不是所有宦官都能称太监——虽然在明朝时就已经乱喊,但如果碰到不熟的,可不会容许对方这样套近乎。
朱英的真正职务,是御马监奉御宦官,从六品,品级非常低。
但是,就像巡按御史品级虽低,却可以威风八面一样。奉御宦官同样不好惹,他们是给皇帝写公文、做记录的,一个个全是皇帝的亲信。
当年的大太监汪直,便是御马监奉御出身,跟朱英此时的职务一模一样。
许泰更加小心翼翼,抱拳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朱公饶恕。”
朱英指着被小兵抬出来的刘惠:“此贼是我军擒获,许副镇是想来抢功吗?”
“不敢。”许泰伏低身体,肚子里直骂娘。
王渊此时已经卸甲,牵着马儿走过来,对朱英说:“许副镇追贼千里,没有功劳也有苦恼,随便分润些给他们吧。”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朱英,立即变得温和起来,笑道:“既然王御史发话,那就给你几分面子。”
许泰早已接到皇帝的通报,惊问道:“可是翰林院那位王御史?”
朱英笑着反问:“除了今科状元,还有哪个御史如此骁勇?”
许泰可不管什么御史、状元,他只在乎皇帝的态度。皇帝把王渊的战绩传报诸军,自然是宠信有加,万万不能得罪。这个御马监奉御宦官,都对王渊唯命是从,那就更让许泰对王渊高看几眼。
“王御史以状元之身,以寡敌众数败贼寇,真令我等武将汗颜,”许泰一通马屁拍过去,“可惜我赶到的时候,王御史已经卸甲,不能一睹王御史之杀敌英姿,此乃平生一大憾事也!贼寇余孽还未扫清,想到能与王御史并肩作战,我这辈子都值了!”
王渊笑道:“过誉了。许副镇是先帝御笔钦点的武状元,我是陛下钦点的文状元,咱们都是状元,何必那么见外。”
“武状元哪能跟文状元比,王御史抬举在下了。”许泰对王渊印象甚佳,因为很少有文官如此好说话。
不但许泰分润到功劳,聂瓛和满正同样有功,具体怎么分让太监朱英去商量,反正大家一起升官就是了。
王渊只有一个建议,那就是阵亡或受伤的,稍微给他们多分一点。
这次冲阵损失颇大,一共三十八骑落马,其中二十多人当场就死了。有些是掉下去摔死的,有些被长矛戳中要害,还有些被追赶在后的贼骑活活踩死。
打扫战场时,发现仍有十一人未死,但重伤就有九个,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只有两个幸运儿,摔下去都没死,也没被骑兵踩踏,更没被贼寇补刀。他们一个屁事儿没有满地跑,另一个咳了几口血只受到轻微内伤。
耗费足足一天时间,朱智终于把刘七的尸体打捞上来。
王渊没有再追,只率军前往东光县,在派人报捷的同时,先做一番休整补给再说。这些精骑也不是铁打的,一路追赶冲杀,早就疲惫不堪,至少得休息半个月才行。
许泰则还想继续立功,他扔下自己的大部队,继续率领骑兵沿途追击。在东光县南边的村镇又打了一仗,但全是之前逃散的小股贼寇,没有捞到任何有分量的首级,把这位副总兵郁闷得够呛。
……
“皇爷,大喜事啊!”谷大用在豹房内快步奔跑。
朱厚照正在练习武艺,听到这话问道:“何喜之有?”
谷大用笑道:“王御史率领陛下的二百精骑,于沧州新桥驿以北,阵斩贼首刘六、刘七和齐虎头。另外还生擒了贼首刘惠,斩首无数,俘获三千!”
“刘六、刘七死了?”朱厚照高兴得来回踱步,随即大笑,“哈哈,王二郎果然不负朕之重托,用二百骑兵就能立下如此惊世奇功。其他什么京营、边军,都是些酒囊饭袋,几万人打几万人,总是报什么擒斩几百。”
谷大用奉承道:“全赖皇爷慧眼如炬、深谋远虑。若非皇爷早有准备,苦练骑兵数载,又哪里有精骑可用?若非皇爷让王御史带兵,纵有精骑又怎么破阵斩将?皇爷真乃英明神武之圣天子也!”
“哈哈,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朱厚照此刻爽快得很。
谷大用突然说:“据王御史所奏,陛下的二百精骑,已经阵亡三十六人,还有一人重伤难治,另有两人不知所终。”
“如此大捷,只损失了三十九个?”朱厚照颇为惊讶。
谷大用回答说:“确只损失三十九个,但锦衣卫哨骑死伤过半。”
朱厚照拍手道:“王二郎是朕的卫青啊!”
谷大用提醒道:“皇爷,那剩余的百余精骑可不能再打了,需要保留强军种子,挑选精锐补充进来,最好能扩充到五百骑。”
“你说得对,”朱厚照笑道,“若有五百精骑,让王二郎领军,便是对上蒙古小王子也不怕。”
谷大用突然跪到地上:“贼首已除,余孽未尽,臣愿为陛下分忧!”
朱厚照没听明白,笑着说:“你怎么突然跪下了?”
谷大用只好挑明心意:“臣愿领军,代表陛下亲自杀贼!”
好嘛,这太监是看到刘六、刘七已死,反贼此刻大势已去,想要跑出来捞取平灭贼寇的最大功劳。
朱厚照对亲信非常大方,笑道:“既然你有此心,那就替朕好好打一场!”
二十天之后,王渊收到消息,让他立即带领麾下回京受赏。
于此同时,谷大用成为平叛总司令,以御马监太监的身份提督军务。平羌伯毛锐充任总兵官,太监张忠带领神机营出发,兵部侍郎陆完变成了前线总指挥。
面对这种情况,太监张永只能傻看着,因为他掌控的是司礼监,没法在军事上跟御马监抢功。
于是,张永再次跟文官集团密切合作,想要把边军赶快调回去,不能再让谷大用出风头了——太监内部的竞争也很激烈呢。
134【论功行赏】
豹房。
朝廷大佬们汇聚一堂。
他们都已经得知刘六、刘七被斩的消息,刚开始还不敢置信,因为王渊只带了二百骑兵。
但又不得不信,因为王渊每次打胜仗,除了斩获首级之外,还俘虏到数千活着的反贼(不含静海县一役)。若敢杀良冒功,随便审讯俘虏便知真假,这比某些友军的战功可靠多了!
明代文臣确实看不起武官,却又极为重视文官的战功。
一旦文官统军取得大捷,品级必然蹭蹭往上窜,便是首辅想拦都拦不住!
到底该给王渊怎样的嘉奖,重臣们早已私下讨论过,今天只不过是来给皇帝汇报结果。
兵部尚书王敞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重新宣布了一遍王渊的战绩:“巡按御史王渊、御马监奉御朱英、指挥佥事朱智,统三千营精骑二百、锦衣卫哨骑二十。于任丘县大破万余贼寇,阵斩贼首孙虎,擒斩反贼数千;又于静海县烧毁反贼粮草,攻破贼寇大营,阵斩贼首刑老虎、刘彦深、张秀;复于沧州新桥驿以北,击破贼寇主力,阵斩贼首刘六、刘七、齐虎头,俘虏贼首刘惠,擒斩反贼数千。”
“嘶!”
大佬们集体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早就看过战报,但此时还是感到震惊莫名。
这些战绩太邪乎了,就像在看演义小说。
朱厚照笑问:“刘六、刘七两个贼首,只随便擒斩一人,就能官升三级。诸卿说说,该怎么给王二郎升官啊?”
杨廷和说道:“陛下,这些功绩,不该算在王翰林一人身上,协助统军的朱奉御、朱指挥自有其功。任丘知县张茂兰、副总兵许泰、广东指挥聂瓛、浙江千户满正,也是在配合杀敌的。”
朱厚照笑着说:“王二郎可谦虚得很,他在报捷文书里,没有将功劳独揽。但官升三级,再给个伯爵,总是没有错的吧?”
鸿胪寺卿刘恺立即劝谏:“陛下,爵位不可轻授。”
“啪!”
朱厚照顿时就怒了,猛拍桌子,站起来厉声道:“统率二百骑兵,出生入死,连战连捷,阵斩刘六刘七,这是轻授吗?若这都不给我伯爵,你们怎么赏赐那些只斩获几百反贼的官军将领?”
吏部尚书杨一清连忙说:“陛下,可授散阶、武勋以彰其功。”
朱厚照怒火稍息,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封赏?”
杨一清说:“官升一级,为正六品侍讲或侍读……”
“胡说八道!”
朱厚照再次大怒:“说好的官升三级,你怎么官升一级就打发了?”
杨一清叫苦道:“陛下,这是翰林院官职,不能升得太快。若真个连升三级,王若虚怕是二十岁不到就要当侍郎了!他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不好改任或兼任其他官职,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这真没有刻意打压王渊,而是王渊情况太过特殊,大佬们商量半天都找不出什么好办法。
朱厚照想了想,讨价还价道:“至少官升两级,升他做从五品侍读学士!还有,再给他兼一个左春坊左允中!”
众臣面面相觑。
左右春坊都隶属于詹事府,乃教育太子的专职机构。到了明朝中期,基本沦为荣誉职务,用来给翰林官员做升迁跳板。
有了詹事府的官职履历,今后才能升任侍郎,朱厚照明显是想加速提拔王渊。
但是,哪有新科状元,在殿试当年就兼任詹事府职的?
破坏规矩!
一直重病不愈,辞官又不被允许的李东阳,终于出声道:“陛下三思,可以给王若虚更高的散阶和勋阶,但绝对不能现在就让他在詹事府挂职。”
“陛下三思!”众臣齐呼。
朱厚照也不想跟大臣们闹僵,一个詹事府职务而已,今后随便找个机会同样能给。他说:“那就给足散阶和勋阶!”
杨一清朝杨廷和望去,杨廷和又看向李东阳,李东阳佝偻着身子微微点头。
杨一清随即说道:“陛下,可升王渊为侍读学士、奉训大夫、协正庶尹。”
“准!”朱厚照终于满意了,非常非常非常满意。
众臣们则感到心累,即便是散阶和文勋,也不能封得如此之快,但总比直接给爵位、詹事府职务更妥当。
王渊这次立下的功劳太大,皇帝又铁了心超阶提拔,大臣们必须给一个说法才行。
现在倒好,一个新科状元,半年时间就升从五品翰林院官职,而且把从五品文官能给散阶和文勋都给齐了——如果继续立功,还可再授奉直大夫,那才是真正把从五品升满。
这种打包大甩卖的封赏,虽然没有让王渊官升三级,但比官升三级更可怕!
说出来太吓人,今后官方文书提到王二郎,全称是:奉训大夫、协正庶尹、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渊。
朱厚照笑道:“礼部、刑部、兵部、光禄寺、鸿胪寺,你们商量一下怎么搞献俘大礼。“
大臣们都懵逼了,刚刚破坏规矩封赏了一个王渊,现在怎么又来闹幺蛾子?
礼部尚书费宏提醒说:“陛下,太祖定下的祖制,大明不设献俘之礼。”
“如此大捷,怎能不搞献俘礼?”朱厚照非常气愤。
杨廷和劝谏道:“陛下,真要举行献俘大礼,也应该是跟蒙元余孽作战取得大捷。如今施政有亏,激得民乱四起,朝廷应该检讨过失,又怎能举行献俘礼庆贺?”
李东阳来了一句:“陛下,献俘为国之大礼,必祭天地与宗庙。”
朱厚照愣了愣,无奈挥手说:“那就不搞献俘礼了。”
这是件特别尴尬的事情,献俘必祭宗庙,但祭文怎么写?
难道说,大明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朱厚照残暴无道,激起乱民肆虐京畿。如今我把贼首逮到了,献来给列祖列宗看看,我是不是很牛逼啊?
丢人丢到祖坟里了!
王渊的封赏敲定之后,那些太监和武官非常好打发,随便怎么升官都无所谓。
御马监奉御朱英,直接被提拔为御马监少监,官升五级。
京卫指挥佥事朱智,擢升骧卫指挥同知,官升一级,继续统率二百精骑,再授从三品武职散阶昭勇将军。
朱聪和朱翔皆拔世袭千户,官升两级,继续统领二百精骑,再授正五品武职散阶伍德将军。
伍廉德擢升锦衣卫世袭百户,官升两级。
就连被王渊忽悠着打仗的聂瓛和满正,也全都官升一级,反正皆大欢喜。
135【一喜一悲】
通州城。
一个太监抱着六七份诰敕,将王渊等人堵在这里。
朱厚照虽然决定不搞献俘仪式,但总觉得应该显摆一下。于是提前派人来宣布封赏,甚至把官服都带来了,让王渊他们穿着新衣骑马进城。
这又在破坏规矩,诰敕交接有特定仪式。
需在颁领诰敕的前一天,就在家中正厅设诰案,又在正厅之南设香案。授诰官到来的时候,鼓乐大作,受诰封者出门迎接。如果家中有命妇,命妇也要穿戴冠服,侯在门内迎接。之后还有一系列仪式。
哪有跑来半路封官的?
朱厚照这皇帝当得太不靠谱了!
朱英已经摆好诰案,又忙着摆放香案,授诰太监笑道:“陛下有谕,不必拘礼。翰林院修撰、巡按御史王渊接诰!”
王渊立即上前,朝太监拱手行礼。
授诰太监打开圣旨念道:“(顶格)奉(顶格)天承运(顶格)皇帝制曰:朕闻,赏有功,褒有德,守成尚文,遭遇右武,未有易此者也。今翰林院修撰、巡按御史王渊允文允武,率众斩将,三破逆寇……兹赠尔奉训大夫、协正庶尹、翰林院侍读学士……制诰。正德六年九月二十八日。”
太监将圣旨放在诰案上,立即退到旁边。
另一个太监喊:“鞠躬!”
王渊立即对着圣旨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起身将圣旨塞入怀中。
“恭喜王学士!”太监朱英领着其他武官来喝。
王渊笑道:“同喜,同喜。”
当然是同喜,封官圣旨还有好几份呢。
等朱英听完自己的封赏,整个人都傻掉了,这货直接官升五级,一跃变成御马监的少监。
同样属于平乱,但差别巨大。
杨廷和公然违反制度,提拔出来的巡按御史徐文华,上个月也在贵州立下大功。
巡抚魏英,巡按徐文华,督副陈恪,佥事陆健,都指挥洛忠,攻破贵州乱军六百三十余寨,擒斩千余人,把作乱苗酋打得节节败退。但他们获得的封赏远远不如王渊这边,只每人官升一级,赏纻丝衣一袭,赏大明废纸千贯。
虽然战绩不如王渊,但封赏也差得太多了。
贵州文武官员的封赏,才属于正常情况。王渊这边的封赏,乃是因为刘六刘七,曾两度打到京师附近,百官为之震动,自不可以常理而论之。
等众人都接到圣旨,授诰太监又搬来其他赏赐。
王渊获赏纻丝衣一件,京郊良田十亩,还有三千贯大明宝钞。
大伙儿个个喜笑颜开,掏出银子往宣旨太监手里塞,王渊高兴之余也掏出几两银子。
“朱少监,万万不可。”宣旨太监哪敢收朱英的银子,他巴结还来不及。
朱英哈哈大笑:“拿着,爷们儿今天高兴!”
当晚,宴饮大醉。
朱英喝得五迷三道,拉着王渊的手说:“王学士,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常英……”
“你姓朱。”王渊提醒道。
“对对对,”朱英连忙改口,“我朱英能当上少监,全靠王学士骁勇无双。咱爷们儿是战场上的过命交情,今后有什么差遣,我朱英绝对不说二话。来,再干一杯!”
王渊笑着陪他干杯,多一个太监帮忙,今后做事也方便些。
“王学士,卑职也敬你一杯!”满正连忙跟着敬酒。
押送军械进京可不是好差事,银子如果给得不够,还要被刁难验收不合格。
满正稀里糊涂在沧州打胜仗,又稀里糊涂跟着王渊打胜仗,居然就此官升一级,现在还感觉自己在做梦。
聂瓛同样官升一级,他拍马屁道:“王学士如果生在汉末,那绝对是关二爷,万军之中斩贼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我聂瓛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王学士这样的大英雄!王学士,在下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满正自然不会落后,笑着说:“王学士自能以一敌万,新桥驿果有万余大军,诚不欺我也!”
“哈哈哈哈!”
众皆大笑不止,当时负责背台词的伍廉德,更是笑得扶着桌子直不起腰。
朱智也奉承道:“照我说,以王学士的军功,就该官升三级再封一个侯爵!”
“对对对,应该官升三级。”余者皆附和,都喝得醉醺醺,说话哪还管那么许多。
王渊淡然笑道:“此话不可再讲。”
升个屁的三级,真在翰林院升三级,都有资格当阁臣了,翰林院岂是闹着玩的?
封侯更是扯淡,若被封爵,王渊打死都不接受。
一旦接受爵位,今后仕途就毁啦!入阁是有微弱可能的,但绝对无法做首辅,文官们不会让一个爵爷做首辅。
朱厚照想封王渊当伯爵,那是皇帝在瞎搞。
……
千里之外,济宁。
李三郎满船追捕一阵,终于把三只豹猫逮回来。
这三个祖宗把穿青寨祸害得不轻,若非王渊进京赶考不方便,早就将其带走了。之前王渊写了一封信,请差官一并带去,让李应把土木三杰抓来京师。
三只豹猫,二公一母,全都跟家猫有了混血后代。
那些后代送给了宋公子、席副使、越榛、詹惠等人,李应自己家里也养一只,倒是比家猫更受欢迎。
“不愧是水路大州,”沈复璁指着济宁的南城水驿码头,满心欢喜道,“这里的船真多啊,都已经快赶上南京了。”
李应站在船头,抬眼一望,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船只停靠,他笑着说:“恭喜沈先生!”
“托渊哥儿的福,我收了个好学生啊。”沈复璁捋着胡须,得意洋洋。
济宁州,正是沈复璁的履职之地。
沈复璁担任济宁州判,掌管督粮、捕盗、海防、水利等事务,眼前这么多船只都归他管啊,妥妥的肥缺!
李应提着猫笼子,只待官船靠岸之后,就跟随沈复璁去济宁城歇息两日。
突然间,只见无数船只争相驶离码头,齐刷刷朝着南面航行。
“这都快天黑了,他们急什么啊?”沈复璁有些没看明白。
与一艘商船交错而过,沈复璁大喊:“吾乃济宁州判,你等为何天黑启程?”
一个船工回答:“刚刚收到消息,贼军坐船骑马杀来了!”
沈复璁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李应:“他说什么?”
李三郎苦笑道:“贼军杀来了。”
沈复璁看着码头里的无数漕运官船,瞬间吓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道:“保护这些漕运船,是我的职责?”
李三郎回答道:“对,沈先生是济宁州判,漕船在济宁出事,你肯定要被重重责罚。”
沈复璁面若死灰,欲哭无泪:“悠悠苍天,何薄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