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寒门宰相TXT下载寒门宰相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寒门宰相全文阅读

作者:幸福来敲门     寒门宰相txt下载     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周礼和仪规

    章越从门外轻手轻脚回房,路过南屋时听得章实与于氏说话,不由驻足旁听。

    以往他不会如此,但今日有所不同。

    但听章实道:“三哥今年十三了,是该说个亲事了。”

    章越一听果真与自己有关,还是自己终生大事。除夕夜里自己哥哥果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于氏道:“当年二叔二十了你都不急,为何三叔才十三了就催了?”

    章实道:“你不懂,二叔是县学学子,一县之茂才,但三叔不一样再过三年即十六了,就要成丁了。”

    于氏道:“对啊,二叔可以免役,但三哥却不能,若十六成丁,那咱们家就是双丁户了,难怪你这般急。”

    章实道:“故而我想让三哥早些成亲,如此分家出去。你也知道如今赋役如此重,虽说衙门里有徐都头照拂着,但就怕哪天县里较起真来。”

    于氏道:“但如何能给三哥说个好女子,咱们家如今怕是没有好人家愿嫁来吧。再说分家就要有住的地方,可眼下别说住的地方,连嫁妆咱都给不起。”

    章实长叹道:“这也是我为难的地方,容我再想一想。”

    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披衣声。

    “你去哪?”

    章实道:“去徐都头那吃酒,你今晚不必等我了。”

    “哪有你这般,说出门就出门的。”

    章越迅速回到己屋,耳听章实开门离开。

    夜里星光如斗。

    一处陋巷之内,一间遮着个破布帘子的民屋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一群人中,章实站在赌台前可谓面红耳赤地。他在此已不知第几夜了,他也不清楚为何,前几日自己都顺风顺水,每日都可赢个一两贯的,但今日一下子全都赔了进去,急于翻本的他还赊了赌档十贯钱,他就不信今日的手气会一直如此背。

    “纯!纯!”章实瞪圆了眼大呼,“你不成,我自己来筛。”

    对面几人笑:“那就由章大官人自己做主吧。”

    章实喃喃自语道:“我自己筛决计不会这般,我命由我!”

    当下章实奋力地筛着,随即把铜钱往地上一开。

    “哈哈,全是字!章大官人这可是你自己筛的,怪不得我们吧!”

    额上汗珠颗颗落下,章实奋力一砸赌台。

    众人吓了一跳:“章大官人你作甚?”

    “恁地一晚上都开字,以往并非如此的。”

    “这如何说得清,章大官人,你今日疲了,先坐在一边歇息则个。”

    章实摇头道:“再博!再博!”

    “可你没钱了。你还赊了咱们十贯呢。”

    “不,”章实狰狞地道,“我去洗手,下把我亲手再开,定是纯。”

    “可钱呢?”

    “你再赊我,我赢了立即还你。”

    “我们最多只赊十贯。”

    “不,我前几日明明看得薛大官人从你们这赊了五十贯。”

    对面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一人温言道:“章大官人我劝你一句,没有此命别来此地,输光了钱你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么?说来这些日子你在我们这赢得与今日输得正好扯平,良言一句,趁早收手吧!”

    章实恍然:“是,我娘子和溪儿怎么办,是了,我输光了钱回去如何见他们?我真没用!”

    章实仓皇失色地走出赌档,正不知去何时,但见巷口站着两个人。

    自己的妻子于氏正搂着章丘看着他。

    “娘子,溪儿…我…”,章实流下泪来。

    “爹爹!”

    而此刻在巷口另一端章越看着这一幕,已忍不住背过身来。

    而巷子另一头彭经义小步跑来:“这是大哥的欠条,幸亏你察觉得早,这才没酿出大祸事来。”

    章越看着那十贯的欠条言道:“这背后到底是何人主使?”

    彭经义道:“这你就别管了,那些小喽啰也是听人吩咐,就算打他们一顿又有何用?眼下找回了钱已是万幸,你当今不可生事,安心拜在伯益先生门下,待他日出息了再找这些人算账才是。”

    章越又望了章实一家一眼点了点头:“也好,此事你先帮我瞒着大哥。”

    章越相信于氏自有手段管住章实,他将欠条交给了于氏之后,数数日子马上到初五,就准备回乌溪读书了。

    到了初四这一日,庄学究再度上门找章越。二人照例关上门来说话。

    庄学究开门见山地道:“听闻伯益先生新收了一名弟子,能通他之篆法,那人是不是你?”

    章越点点头道:“然也!不知庄先生又有何见教?”

    庄学究得到章越确认后一脸肃然:“没料到三郎竟能拜入伯益先生门下,那倒是失敬了。”

    章越知道庄学究心底是在想什么,他本以为自己在郭学究门下,如此自是没有门路能认识州学学正,但现在章越拜在章友直门下那么别说学正了。

    章氏一族累出高官名宦,章友直能给章越引荐一二人足矣。

    如此庄学究就失去了这大好机会。

    看着庄学究一脸懊悔的样子,章越心道这路还不能断。

    毕竟族学还未正式答允收录自己的弟子,到手的鸭子还随时可能会飞。

    同时此人还是章丘的老师。有的人帮人不行,害人倒是贼溜。出于谨慎起见,若对方与州学学正正有往来,那么还是可以坏事的。

    章越轻咳了一声道:“庄先生是我的伯乐,若非你我决计不察这随手编出的三字诗竟有让我赴神童举的资格。”

    庄学究闻言大喜道:“三郎真是厚道人。”

    章越转而又道:“但眼下我学问还未扎实,若真赴神童举,怕是才不副实,有失先生识人之名,那如何是好?”

    庄学究道:“可以先报上去,此事全交由我来办……”

    “不妥,不妥。”

    “再过些时日?”

    “然也。”

    章越笑道:“还请庄先生放心,无论我是不是伯益先生的弟子,此事都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是好处,到时候要看大小了。

    打发走庄学究,次日章越收拾好行李即前往乌溪。

    南峰院那边要等到立春以后才开学,但郭学究却初五即召他回去。

    原因倒也很简单,因为三月即是县学招录。

    郭林要全力赴此一战,至于章越嘛,郭学究的意思,也让他去试一试,碰碰运气。

    县学分经生斋与进士斋。

    经生斋是专门针对九经,五经这样的诸科,至于进士斋则对于进士科。

    进士科的前程要远高于诸科的,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如果有心纵观一遍宋史,认真看列传上大臣的家世,几乎没有出身于平民,基本都是官宦名人之后。

    宋史列传上的名臣,大多也是进士科出身。

    故而可想而知,报考进士科的读书人绝对是非富即贵。

    对于没有什么背景的读书人而言,唯有诸科才有一二的希望。但没有背景也是相对而言,所谓诸科,若一点背景也无的读书人也是上不了的。

    而郭林与章越二人自然报得都是县学的经义斋。

    当日章越一到乌溪,郭学究即对二人道:“下面一字一句你们二人都要听好了,记在心底。过年时我拜会过县学学正时,他言这一次县学录试,进士斋取五人,经义斋取十人。”

    章越心道,对于七八万人的浦城县而言,这录取人数不算多也不算少。

    “朝廷取士,以帖经观其学,杂文观其才,你们只要贴经墨义写得一字不错,任何人都替不了你们,但若错了一字,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取代之。”

    章越心道,娘的,那岂不是要全对,谁可以保证?

    好比你背下一本书不难,但要背得一字不错,那可是难上十倍不止。

    而且朝廷诏令贴经墨义是十道通六道就算合格,这还是省试的标准。

    有心人可以从中仔细品一品……

    没有背景的子弟要考个县学,都必须把主动失误降至零方有机会。

    难怪郭学究的弟子从未有一人考中过县学。

    看到郭林,章越的神色,郭学究脸上抹过一丝不忍之色,半响方道:“最多错个一二题吧,不过十人之额,县里多少子弟都在看着。”

    县学学生常被称为茂才或秀才。

    此称谓来自汉朝实行的察举制,比如孝廉,郡国人口不满10万三年举孝廉一人,不满二十万二岁举一人,二十万岁举一人;四十万举二人。

    孝廉是郡举,故而人数少,茂才是州举,故而人数多。

    但察举制败坏已不用多说,那句著名的‘举茂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宋朝的科举制虽弊端多多,但较察举制已是一种进步。

    但宋朝县学学生就是一州一县之才,故被称作茂才。

    宋朝对县学学生有优厚之策,各县都有不同政策。

    以浦城而论,首先县学学生可以免役,宋朝役法有多么可怕不用多说,闽地有不举子之俗,多生下来的男婴,父母宁可弃之不养。

    章实为何之前提让十三岁的章越早早成亲,因为成亲就可以分家。要不然章越到了十六岁成丁以后,那傜役可以让一个好好的富庶之家倾家荡产的。

    其次浦城县学有三分之一的县学学生每月有米供养,每个学子都有一套襴衫,以及住的地方。

    最重要是县学学生背后的背景。为何985,211吃香,除了智力因素以外,还有背景资源,比如同学,老师,将来这些都是加成。

    郭学究又道:“这一次的题目,衙门虽未张贴,但学正已是悄悄告知我。经生斋除了除了孝经,论语二经必考外,再从九经之中自选五经。”

    “三郎,你易,书,诗已熟,但是三礼,三传未学,你既是背书之才,可用这两月功夫再从中学两经。”

    章越点点头,自己九经之中三礼,三传都还没读,要赴考必须六中选二。

    郭学究道:“只有两个月功夫,兼通二经就太难了。字数最多礼记,左传先不学,三郎可先学仪礼,周礼,公羊,谷梁。”

    章越知道礼记,左传都是二十万字的体量,那是大经,加上注释就更多了。而仪礼,公羊等都只有四五万字,这两个月内突击一下,是可以拿下的。

    最后章越心想若自己进了族学南峰院,还要不要考县学呢?

    答案还是要得,就冲免役这一条,自己也要去啊。

    族学南峰院里都是官籍子弟,官籍子弟永远免除差役的,但自己却不行。没办法,咱大宋就是这么不公平,要是自己将来进了南峰院,年满十六成丁怎么办?

    自己不去服役在南峰院读书,而让大哥去顶役?

    故而能进县学,还是比族学好。

    章越想到这里答道:“那我选周礼和仪礼吧。”

    郭学究吃了一惊,郭林问道:“师弟为何不从三礼和三传之中各挑一经?”

    章越答道:“即是九经任选五经,又何必拘泥于春秋与礼记各一呢?而公羊与谷梁则有重复之嫌,怕考官不喜,故而我选周礼和仪礼。”

    郭学究,郭林听了这才点头,章越这思路果真不落俗套。

    周礼,小戴礼记,仪礼合称三礼。

    郑玄为周礼,小戴礼记,仪礼都有注疏,合称三礼注。郑玄虽遍注经史,但功力最深厚的还是三礼。三礼能被拔高到如此地位,离不开郑玄对礼义的阐发。

    相对而言公羊,谷梁的注疏则没有如此规范,考试里容易被有心人挑出错来。

    下面章越必须在两个月内读透周礼,仪礼及二书的注疏。

第四十七章 论文

    三礼乃周礼,仪礼,礼记。

    其中周礼,仪礼是周公所作,礼记为孔子与弟子问答而录,为汉时大戴小戴叔侄删减而成。

    不过宋儒对周礼多有争议。

    这三礼之中,章越最关注是周礼,而并非众人所熟知的礼记。

    为何周礼被章越如此重视?

    那就要谈到对周礼贡献最大的两个人,王莽与王安石。

    王莽改制就是口口声声说按着周礼来的,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玩脱了。

    于是周礼就背锅。

    第二次是王安石变法,王安石第一次被罢相后,总结经验教训复相回朝后写了一本书三经新义。

    王安石亲自撰《周官新义》,为周礼重新注释了一遍,而其子王雱与吕惠卿则撰《毛诗义》、《尚书义》,这三本书合称《三经新义》。

    后来这本书成为新党变法理论依据,成为天下读书人必读之书,科举所必考。

    而王安石亲注的周礼,一下子被拔高到三礼三经之首的地位。

    下面再说《仪礼》,又称礼经,在汉朝大部分时期地位都居于三礼之首。而礼记只是对《仪礼》的注释。

    在汉朝古文经学流派的眼中,只要根据《仪礼》上面礼去为之就好了,至于礼仪后面的意义可以不必认真探究。

    而今文经学则推崇礼记,探究《仪礼》里圣贤设礼之意,而小戴礼记也是名篇辈出,如《大学》,《中庸》,《礼运大同篇》等等。

    如果将《仪礼》比作礼之根本,那《礼记》则是礼之枝叶。

    但古文经学今文经学对于《周礼》都持存疑的态度,甚至认为这书是后人托周公之名的伪作,唯独到了王莽,王安石手中才备受推崇。

    现在对于章越的问题是,要不要学好周礼,孟子,将来好牢牢抱住王安石的大腿?

    建州。

    州学。

    州学学李正看着手中纸片不由问道:“三字诗?这到底何人所作?”

    “不过有些地方尚可商榷,譬如这‘养不教,父之过’,可改为父母过。‘幼不学,老何为’可改作长何为?”

    “最要紧是这句‘自修齐,至平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大学之语,怎么变成了平治。”

    “但这些都是白璧微瑕。”

    一旁庄学究听了州学学正评论数语,心底是佩服不已。

    对方学识果真比自己广博,这些错处自己可挑不来。

    州学学正看了一眼庄学究道:“你说这是浦城一名十三岁的童子所文?”

    庄学究道:“正是如此。”

    州学学正笑道:“我还道是你所作。”

    庄学究道:“学生年纪老迈了,就算写出这样的文章也是无益了。”

    “那十三岁孩童能写出此作?本官是不以为然的,”学正道,“那他让你献此三字诗予我是为了扬名?”

    庄学究道:“这倒不是,献给学正一观是我一己之意,我曾打算荐他献此书,赴神童举,但对方以年少,所学未信之由拒之。”

    学正闻此露出了正色:“那倒不可等闲待之了。”

    “若真有这样的人才,本学正却为何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庄学究道:“是了,此子二兄是章旭。”

    学正正色道:“是他?对了,前阵子陈公为其侄儿寻伴读。听说之前曾亲自前往浦城寻章家二郎而不得,于是退而求其次选他家三郎为书童……”

    庄学究闻言是大吃一惊,他竟没有料到章越居然还有这等机缘。

    同时庄学究背后的冷汗是一阵阵地渗出。他当初不是没有将这三字诗窃据名下的念头,但见了章越后,深觉此子不好相与,这才按住。

    之后章越又说不欲马上借这三字诗出名,于是这念头不由又在他心头升起,又挣扎数日才抵消。

    但他想自己已是上了年纪,章越可以等,他又如何等?

    他可以不窃此名,但念在章越托己成名后,将来可以报答自己的子孙。

    当下他主动找到了州学学正将此三字诗递上,才有了今日的事。

    但他确实没料到此子背景如此深厚,连为陈家书童都不去。若真这本事,自己万万不可窃名的。

    庄学究故作镇定道:“竟有此事,我听闻这三郎先拜在村塾门下,之后才拜入伯益先生门下。”

    学正抚须笑道:“哦?不去作陈公家里的书童,倒去村塾那读书,这少年人不是蠢极,即是聪明绝顶。拿这这三字诗一看……”

    说到这里,学正对庄学究道:“你我无需揣测了,立即随我去考亭一趟,面见陈公。”

    庄学究一听居然可以面见如此大员顿时激动得连道:“我,我,我……”

    “不去么?”

    “求之不得。”

    说罢二人一并前往建州考亭陈府面见了陈升之。

    陈升之正在堂上教他侄儿读书,见了二人就道:“你们说吧,桂儿也在一旁听着就好。”

    “是。”那侄儿坐在一旁。

    李学正道:“听闻朝堂上举荐陈公往知谏院,下官先在此为陈公提前道贺。”

    陈升之微笑道:“谏官议论朝政得失,有知无不言,言无非罪之名,老夫岂敢不言,但当今储位未定,又如何敢言。舆论得失,存于一心之间,难也,难也!”

    一旁庄学究心道,身为谏官也不一定非说不可。

    “陈公议事论政向来秉持公心,当年一封弹劾殿帅无礼,那一封奏疏可谓字字珠玑,官员士人无不拍手称快。”

    陈升之摆了摆手道:“都是年轻时的事了。”

    话虽如此,陈升之的目光却露出几分锐色。眼下他老而弥坚,就算动怒之色外人也看不出丝毫火气了。

    学正继续道:“依下官看来,只要是士心认可的,但言无妨。就算一时不被圣意所明,也可为公论所举……”

    陈升之闻言笑了笑,学正之言还是有几分这个年纪官员的意气在其中的。

    二人说了一些朝堂上的事,一旁庄学究听了也不懂,只得干站一旁。

    这时候学正方才道:“学生此来,是为献一首诗给陈公过目。”

    陈升之点点头,当即接纸过目,一看初时即笑道:“是三字诗啊。”

    过了片刻又道:“这似发蒙所用?有趣……”

    陈升之边说边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横于腕上击节。

    最后陈升之放在一旁问道:“是哪位名儒所书?”

    此话一出,学正和庄学究都是愣住,这话他们一时不知如何来接。

    “哦,并非名儒所书?”陈升之又拿起纸片道,“莫非是本地人士?”

    “陈公果真料事如神,正是本地人士书之。”

    陈升之道:“本县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俊才,这人之初,性本善,此乃师孟之言啊。论到本县治孟的名家非章表民莫属,莫非是他所写?”

    “章表民莫非就是章望之?因其兄章拱之而得罪蔡公的章表民?”学正问道。

    陈升之笑道:“正是此人,其兄此案世人既知其冤,蔡君谟草率了些,表民虽不好为官,但于学问却有所长,他与其兄伯益素与李泰伯不和啊。”

    学正笑道:“正是,我记得泰伯批孟,然表民却尊孟,伯益却在此事上支持表民,最后与伯益也是交恶。”

    陈升之道:“章表民文章虽好,但长于辩博议论,但如此行文非他之所长。此诗出入经史,却又言简意长,难能可贵。”

    学正叹服道:“陈公慧眼如炬,下官实在叹服不已。不过下官对于此文有些浅见,譬如养不教,父之过,修齐治平里,似可以改一改。”

    说着学正讲出几点三字经的不足之处,他这也并非什么恶意,就好比下属给领导写报告,再好的报告,领导最后都要改几个字如此。

    陈升之微微笑道:“李学正之言确有几分道理,但此诗到底好不好,你我暂且说得都不算,还要让方家都评一评,议一议。”

    学正脸色一白,他知道陈升之言‘你我暂且评价不了’,就是说你暂且不要评价了。

    陈升之转而又将这三字诗念了一遍,不由弹纸道:“言语浅显明了,要紧是朗朗上口,更难得是这番规劝向学之意。何以正心育德,何以防渎沽乱?千字文未有之,百家姓也未有之,而这三字诗有之。”

    最后一句让李学正,庄学究一下子脸色都苍白,这都越说越过分了,一个十三岁的孩童配得上这样赞誉?

    不过这番评价其实一点也不过分,为何千字文如此文章,也只能称为文,而三字经却可称为经,后世早有公论。

    能称之为经的,这是论语,孟子眼下都不曾有的待遇。

    这倒是不怪学正,庄学究二人。以他们所在位置,尚且看不到如此书背后如何潜移默化的一等教育意义。

    对国家而言,最重要是如何教老百姓正心育德?如何来防渎沽乱?九经之中都有讲,但都太难太深。并将孟子的性善之论,潜移默化地融汇其中。

    陈升之话已说出去后,一旁其侄儿已捡起三字诗读了一遍有些不服气地道:“伯父,此诗虽好但似不当如此赞誉。”

    “哦?”

    虽是一个字,但几人都从这个字里听到了婉转最后有些批评的口气。

    侄儿大声道:“小侄也曾读过几本本州才子所文,但论意境辞藻义理胜过此文的并不在少数。甚至让小侄自己写……”

    “那你是拿此文与他文比较了?你胸中有几分才学,就敢说这等话?”陈升之所言,其侄儿已是色变。

    “看到别人文章,不论好是不好,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是先有了上下之心,如此学问如何长进?若此人身在本州,我就让你拜入他的门下!”

    侄儿唯有道:“小侄受教了。”

    陈升之道:“没有署名?说到底是本乡何人所作?本乡青年才俊我可是无一不识。”

    李学正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此刻唯有道:“说来陈公还与此人确有一面之缘,他正是章二郎的弟弟章越!”

    “章越……这名字好生耳熟”陈升之细品了一番忽道,“莫非就是那章三郎?”

    ps:上了强推了,明日两更,以此向大家求一波推荐票!

第四十八章 寒门之难(第一更)

    陈升之这一刻忽然想起了那日辞别自己的章越。

    想到这里,陈升之不由站起身来,而李学正也是跟着立即起身。

    陈升之呵地笑了一声吟道:“圣贤无常师,身怀童子心,时时勤拂拭,万物皆可师。此言老夫记得。”

    李学正垂下头不知陈升之此话何意。

    陈升之念的正是当日章越临走时与他说的话。

    “当初老夫见他时,此子说他师孟,老夫将信将疑,今日见了这三字诗倒有些明白了。李学正,你要与老夫说,任何十三岁的孩童能写出这三字诗来,老夫断然不信,唯独此子倒是信那两三分了。”

    学正道:“下官不明白,还请陈公明示。”

    陈升之道:“那时他见老夫时曾言,圣人之学在于有所为,而孟子之学在于有所不为。你说等闲的孩童,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学正倒吸一口凉气,对方真有这样见识,这才十二三岁的孩童啊。

    陈升之道:“老夫当时还以为他是道听途说而来的,但能道听途说变成自己言语,也算偏才,故而以书童招之……今日看来倒是目光短浅了,可惜,可笑。”

    学正连忙道:“下官才是惭愧,还以为是何人借此孩童扬名呢。”

    说到这里,学正看了一眼庄学究。

    “若非这位庄先生力荐,下官差些与这篇三字诗失之交臂了。”

    陈升之哦地一声问道:“你是何出身?”

    这庄学究低下头道:“小人是天圣二年学究科及第,赐同学究出身,守选至今未用,只好在家闲住……”

    陈升之道:“朝廷如今冗官多少,别说你同学究出身,即是同进士也有不选的。”

    庄学究明白,这几年荫补之风又是盛行,当今官家是众官员口中的好‘皇帝’,最喜欢恩荫官员子弟,一年甚至荫官几千名,以至于如他这样的读书人根本没有门路授官。就算授官没有门路,也根本别想任职。

    下面陈升之草草问了几句,庄学究的才学经历,然后道:“老夫为贤良埋没着实可惜,但你年纪大了再去奔波作官也是劳碌,还不如弄个闲职寄禄。你去前堂见我家老都管,先在此作个门客,他日待我进京再为你选缺。”

    庄学究没料到自己几十年不得志,竟有一朝可以做官。尽管没有差遣,但有个闲职得俸也算是有了官身了。

    庄学究喜极而泣当即磕头叩谢。陈升之道:“不过今日之事,你不许与第二人说知道,更不要与他人透露这三字诗半句。”

    庄学究一紧当即道:“小人谨记,陈公授官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陈升之摆了摆手,庄学究即知机退下。

    李学正叹道:“庄先生虽是寄禄也好过为官。为官则不为选人,如官场上我等为争减这半年堪磨,是宁可杀人的。为官唯有至京朝官,方才有些快意。”

    陈升之道:“朝廷如今选官之法可以治平却不可选才,你就不要求全了。不过你要选人改京官也不是没有机缘的。”

    李学正连忙道:“还请陈公明示!”

    陈升之笑而不语,而是拿起了这三字诗的纸片道:“濮王府曾问老夫讨样有无书物可供发蒙之用,如今正好将此奉上。”

    李学正闻言顿时领悟了什么。

    如今朝堂上的大臣都在为立储之事,与官家闹得鸡飞狗跳。当然大臣们表面上说立储是为了国家安危,但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将来的晋身之阶。

    而陈升之在此事上却不闹什么,转而去结好濮王府。

    那么一旦官家立嗣,这濮王府的赵宗实可谓十有七八。陈升之这一招坐享其成,着实高明了。

    而这本三字诗多半是献给赵宗实的长子发蒙读书用的,听闻这小世子年纪虽小,但极为好学啊。而陈升之又是借此话来暗示自己什么吗?

    李学正这一刻恍然大悟道:“多谢陈公指教。此子机缘也太好了。”

    陈升之笑了笑,然后道:“诶,说到发蒙的书王府里没有百本也是八十本,看不看得上也要看此子造化。不过说到了师孟,还有一位方家,学正不妨猜一猜。”

    李学正想了想道:“莫非是临川那位……王介甫?”

    陈升之笑着道:“然也。”

    自四相簪花后,陈升之与王安石结交相识成了朋友,常常会有书信往来。

    陈升之笑道:“他与欧阳永叔书信来往时,言‘他日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你看他将自己比作孟子,将欧阳永叔比作韩退之,口气实在不小啊!”

    韩愈曾有一个道统论。

    这最早是孟子的说法,儒家学说代代相传,孔子之学是继尧、舜、禹、汤、周文王之后的,而孔子之后唯有自己才是真传。

    而韩愈把孟子这说法也拿出来说了一遍,最后意孟子之后他才是真传。

    确实在韩愈之前,儒家很少人师孟,故而韩愈说是孟子的伯乐也是可以的。

    而王安石与欧阳修这封书信里,就自比孟子,将欧阳修比作韩愈,既捧了对方也捧了自己,还感谢欧阳修是自己的伯乐。

    陈升之笑道:“此人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还执拗得很。”

    陈升之想起王安石群牧判官时,一日宴饮坚不举杯,时知开封府的包拯亲自斟酒,他却道’恕属下平生从不饮酒。’连包拯也只好言,介甫做事规矩硬,可敬可敬。”

    “前些日子介甫还寻思要上谏官家要国家积弊重重,乍看无事却隐忧重重,必须改易更革天下之事,而官家是宽仁的性子,又喜如今四海升平,岂肯轻易改弦更张。此书被我等一阵劝后,介甫这才罢了。”

    “故而我也想给他找找事作,这三字诗料想会合他的意吧。”

    李学正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么章家那个童子呢?”

    陈升之笑道:“暂不要惊动他,甚至神童举的消息也勿透露。再说凭一本三字诗就称之为奇才,尚言之过早,看了明白后,等闲人都可写得出。”

    “不过这样人还是要为我所用,现在用不上,将来也用得上。但不是现在,也不急着招揽,他这般的寒门子弟四处碰壁是免不了的,但受了些委屈,到时再招揽过来,他是会感恩戴德的。”

    李学正也道:“陈公以恩情用人,下官佩服之至。”

    章越不知道自己的三字经就如此第一次要被未来的宰相王安石见到,或者出现在将来官家的案头上。

    他也不知自己甚至很可能连冠名权也要失去,列为某位官员或者官员子弟的名下。

    而此刻身在乌溪读书的章越,却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进昼锦堂读书的事给黄了。

    到底是谁搅黄的?章越认为其中必有内幕,但后来才知道事情的缘由,自己又被二哥坑了。

    原来年后族学会从族里收录些子弟进昼锦堂读书。

    有官籍的子弟当然优先,而似章越这样寒家子弟则一般没什么机会。不过因为有了教授章友直的推举,这才有了机会。

    可是这几年因为仁宗皇帝不是大开恩荫之路,章家这样的进士家族,也有不少人沾光。故而今年进族学的官籍子弟很多,若章越进族学就会挤了同族其他官荫子弟的位子。

    如此就有人出微词了,他言章越的兄长章旭逃婚,出了这样辱没宗族的事情,他的弟弟怎么还有脸进族学呢?

    此声一出,引起了章家上下的关注,经讨论一番后,即便章友直力荐也是无用,章越被无情的刷下来了。

    ps:第一更求推荐票!晚上11点左右第二更!

第四十九章 推荐(第二更)

    章越对于没进昼锦堂,并没有太意外。

    他这么多年来,觉得很多事好像一切顺利到了最后反而却不太那么顺利。

    但不进也就不进,反正也结交下教授,职事,章采等等自是不错。

    只要三字经一献,就可得贵人赏识,那么希望可以放在将来的神童试上。

    这是一条青云之路啊!穿越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还有一穿越就就急不可待发明这个发明那个,钱就滚滚而来了。

    南峰院里,章友直对章越十分歉然道:“三郎,我本欲让你进书院,结果……今年族学收录太多人,各个都有请托。我想过你年纪还小,就算今年不取,明年再取也是一般。”

    “入夏后,我再一试,不过早一日迟一日也并不差多少。”

    章友直说得还是很委婉,没有将真正的内幕告诉给章越,以免打击了他向学的心事。他见过很多有天资才华的读书人,在求学之中经不住这样那样的挫折,最后半途而废了。他自不想章越也走上他们的路。

    章越道:“多谢先生,学生已打算报今年县学的录试。”

    章友直点头道:“县学录试倒是不错。”

    章越道:“考试是由令君亲自策问录用,我还有数年就到丁年,需服徭役。本朝丁年说是二十,但咱们县里丁口不足,十六岁就有轻役,二十岁后则重役,无论轻役重役都无妨读书了。”

    章友直道:“本朝役法向来残民。”

    章越笑道:“幸好这一次编户降为三等户,否则衙前之役才叫头疼。”

    章友直道:“你尽管去考,不必担心其他。是了,你报何科?”

    “经义。”

    章友直问道:“你九经都纯熟了?”

    章越道:“听闻只试五经,考生可自选。学生已熟读易,书,诗,再读仪礼,周礼二经勉强可以一试。”

    “胡闹,”章友直拍桌道,“仪礼,周礼二经没有三五个月功夫,如何能熟通,如此就敢一试。”

    章越垂首道:“学生尽力就是。”

    “你啊你,”章友直摇了摇头道,“罢了,老夫与令君有几分旧情面,姑且替你说一说。”

    “先生……”章越心底大喜,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章友直肃然道:“老夫可以给令君递话,但你若不能贯通五经,考得不佳,那老夫也不会为了保你而丢颜面。”

    章越立即道:“先生放心,学生一定尽全力。”

    章友直道:“就以十道通七道为率,只要你能考得如此,老夫在令君那边为你说话。”

    章友直这么说是订了高标准,以他料想只要章越能对六成以上,他就可以开口让县令将章越招入县学。

    章越正要称谢。

    章友直则道:“莫要说这些话,县试之后你五日来一趟南峰院,我亲自教你篆书。”

    章越心想都安排到这个地步,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郭学究要十道题目全对才能进县学,自己七道即可。对寒门学子而言,有这样一个老师,简直可以省去数年的读书之功。

    “学生多谢先生,大恩不言谢,临别之际学生有一不情之请。”

    章友直问道:“哦?”

    章越道:“学生想请先生赐学生两副字为时刻教诲,一旦学生用功不勤时,就会想到先生之耳提面令。”

    章友直失笑道:“这有何难?”

    说到这里,章友直走到书案当即提笔刷刷地写了两幅字。

    章友直将两字给章越道:“你回去后,也可从中用心揣摩篆书之法。在篆书一道上你是老夫所见天资最高之人,将来莫要让老夫失望。”

    章越见了这两副字自是感激涕零,回去以后一副字自己留着,一副给彭经义算是完成了交代。

    至于以后自己在章友直那边学习篆书时,以学习之名常常多要几副字,日后若是发现了,自己也有说辞。但这可能性太小了。

    章越告辞离去,又去了寻职事。至于职事倒没有太多话,只是让章越要借书时就来借书。章越听了很感动,临走时就将《周礼》,《仪礼》以及郑玄的《三礼注》都借走了。

    职事是一脸凌乱的表情看着章越离开的。但他的小孙女得知章越再也不能来陪他下五子棋后,顿时哭成了泪人。

    从南峰院回到乌溪。

    郭林已经知道了章越被族学拒之门外的事了。

    郭林是个不擅言辞的人,也不知如何安慰章越,只能闷坐在一旁,憋了半天只道了一句‘师弟回来了啊!’

    然后郭林又憋半天,组织了一番言语最后道。

    “师弟饿了吗?今晚吃面!”

    章越明显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只是对于吃食来者不拒。不过令郭林庆幸的是章越的胃口还不错,不仅把一大碗面吃完,还偷偷从他碗里夹了一筷子。

    郭林捧着碗心想,师弟如此表现,应该是无事吧。

    更让郭林欣慰的是,章越没有自暴自弃,吃过饭后即坐到了桌上读书。

    能够用功,说明师弟已是放下悲伤,全力以赴备考县试了。

    郭林想到这里暗自庆幸,但又是有些难过,师弟从去年七月开始至今,真正读经也不过半年,就算再如何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但到了今年三月的县试中,时间还是太仓促了。

    如何能与那些寒窗十年的读书人比较?

    就是郭林自己读经也用了六七年功夫,即便如此,也不敢保证能在县学录试之中能只错个一二道题目。

    师弟这一次考试注定是考不中的。

    但郭林没办法将真相告诉章越,只能希望他这几个月借着考试这契机能够勤学苦练,不要因进不了族学而自暴自弃。

    不过说到这里,郭林突然想到,去年为了佣书荒废了几个月功夫,如此哪有这个闲功夫瞎想。

    郭林定神后又思,自己万一考取了,师弟没考取,当何等难过。

    郭林想着不由看了章越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章越此刻若抱头痛哭什么的,都在意料之内,不会令郭林此刻如此惊悚。但章越此刻分明是在拍腿大笑,而且是笑不出声那等,这是件何等恐怖的事?

    师弟,不会是疯了吧!

    章越倒是没疯,此刻他想起今日去南峰院虽说证实自己没进族学的消息,但却换来另两个好消息。

    一是有了教授保荐,如此自己在县试中录取希望大增,至少是与他人公平站在一个起跑线上。

    二是搞定了彭经义的请托。

    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啊!如此说来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入了县学,那简直比进族学还要高兴啊。

    章越想到这里,能不情不自禁的眉飞色舞,激动不已吗?

    故而喜形于色,这也没办法,咱们就是器量这么小,器小故易盈满,还没考上县学就开始得瑟了。

    此刻章越却看见对面郭林满脸惊悚的表情。

    “师兄?”

    章越不由疑惑地走到近处。

    郭林惊声站起:“师弟,你不要吓我……”

    “恩?”章越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郭林痛心疾首地道:“师弟,你如此必是一时失了心窍,咱村有个土办法,你且忍一下……”

    说完郭林抄起章越的手腕,章越措手不及,但见郭林已是张开嘴咬了下去……

    山村静谧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师兄,你是狗吗?”

    篱笆下土狗突而睁开眼睛,张望了下四周,又重新趴下去。

    跛奴听到叫声只是翻了个身。

    郭学究和师娘朝茅屋那看了一眼,郭学究对满是疑惑的师娘道:“师兄弟俩闹着呢。睡吧。”

    而茅屋里,郭林已是满脸歉然地给章越敷着手腕。

    章越这一刻想到了范进中举,师兄你这么做是在致敬胡屠夫吗?那也等我考进了县学再咬啊。

    ps:不出意外,应该是下个月一号上架。在此幸福恳请兄弟姐妹们能够将下个月的月票,推荐票留好支援给我。写书这么多年,以前都是求推荐票,求月票还是第一次,希望大家能够帮帮忙,让我们与本书一路走下去!

    最后感谢大家投的推荐票,有的书友甚开了几个号来投票,谢谢你!也谢谢你们!

第五十章 行卷

    进入了二月,春暖雪融,山里迎来了好时节。

    章越,郭林都在有条不紊地读书,准备着县学录试。

    而在录试之前,他们还要写上十篇公卷。

    行卷是自唐以来的科举文化,读书人要将平日得意的诗赋在考前献给主考官,混个眼熟。

    间隔数日后再送几篇文章,则称为温卷。

    而到了宋朝,有了糊名之制。起初除了省试有糊名外,解试还是不糊名的,天圣年后连解试也糊名,如此科举风气才好了许多,不再抢破头了去行卷想着走门路通关节,于寒门读书人而言才渐渐有了公平可言。

    糊名只到解试,到了县学录试一层,还是不糊名。但科举风气已变,有的人觉得不必再如此大费周章了吧。但其实不然,该行卷还是必须得投,如此至少显得我懂规矩。

    说来行卷,温卷之习在唐朝就被视为一等走后门的弊病,否则宋朝也不会有糊名制了,但是话说回来所有考生都行卷,唯独你不行卷,那就成了你有病。

    县试考试,到了最后录取不录取还是在于主考官的一念之间。

    按郭学究的话来说,县学录试说是进士斋五人,经生斋十人,但肯定已有考生通榜,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而他们要与剩下的人来争最后的名额。

    若是行卷文章能获得县令赏识,可先一步获得通榜的资格,若是不行,则还是要回到考试上。

    那么问题来了。

    进士科的考生可以送平日得意的诗赋文章,那么只靠死记硬背的经士科考生送什么?在家自己写一遍经义注疏送给考官,说这是我在家默写,这与脱裤子放屁还有什么区别。

    不过最后还是有办法,那么写‘大义’。

    庆历年间,范仲淹进行科举变法,其中为诸科考生增了考试内容,最后一场要考十道‘大义’。直到范仲淹变法失败后,近来诸科考试才废除了大义。

    大义是‘微言大义’的大义,就是考官将经义抽出几句话,然后令考生以本经注疏以应对再加以文辞润色发明。

    这其实有些类似于章句之学了,与明清八股文比起来,只是没有格式上的约束而已。

    郭学究就让郭林,章越十日之内,写出十篇‘大义’来面呈县令。

    对于写‘大义’这等事,郭林十分认真,读书人嘛,都有这样的念头,写出来一篇惊风泣雨的文章好一鸣惊人,洛阳纸贵后得到贵人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郭林自也不例外,看他这认真的架势,似要将自己这么多年来读书的心血都融入这几篇‘大义’里。

    至于章越则兴趣寡淡,主要还是后世的对八股文的偏见,令他对于八股文实在没什么兴趣。而且通过行卷来投机,实在机会不大。诗文词赋还有人看,但大义在宋朝真没什么人看。

    最重要的是章越另有门路。若非听说如今浦城县令为人还是有几分正气,官声不错,否则章越早就一心用在走后门上了。

    郭林没有门路,才将希望都放在行卷上。

    章越心底虽这么想,但还是将十道大义给写了。毕竟流程还是要走的嘛。

    写完之后就必须投卷了。

    正常来说,必须往县城走一趟。不过郭学究早打听到了,过几日县令会至离乌溪不远的陈坞村视察农桑,到时他们可去当面行卷,这可比送到县衙里,连面也见不到好多了。

    郭学究为此托村老打听县令行踪消息,打听了数次终于才确定下日期行程来。

    就在三日后。

    这一天天不亮,师娘就起来给章越,郭林烧饭。

    二人吃了一顿半饱不饱的菜羹饭后,即披星戴月地出门了,至于行卷的卷子都放在卷袋里贴身放好。

    临行时郭学究交代二人到了陈坞村就找里正,他都已经打点过了。

    辰时不到,章越与郭林赶到陈坞村时,本以为会看到一幕黄土垫道,金鼓齐鸣的迎送场面,结果啥也没见,连只鸟都没有。

    郭林找了一个老农问道:“老汉,听闻今日令君来乡巡查,不知何时才来?”

    郭林不问还好,一问那老农当即破口大骂道:“也不知哪个贼厮鸟,半路将令君给劫了道……”

    “啊?”

    章越心道,这就水浒传了?

    那老农说话含糊不清,二人也问了半天话才明白情由。

    原来县令今日确实来视察陈坞村的,本快到了,结果前村的人半道把往陈坞村必经一条桥,昨夜里给卸了,今日县令告知不视察此处了,改在前村去了。

    “是谁这般蛮横无理?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还能是谁?就是那视财如命的苗员外,我日他娘哦!”老农骂道。

    章越与郭林对视一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为何苗员外宁可得罪一个村的人,也要将令君截在他那!”

    “俺咋晓得?”

    章越问道:“好吧,那老汉告诉我去前村当怎么走?”

    那老农道:“桥都被挖断了,那得绕两个时辰的路。”

    郭林,章越对视一眼,那怎么办?也得绕啊。

    于是郭林,章越二人动身跋山涉水,赶向苗员外的村子。

    路上不少地方还要涉水而过,溪水冰冷不说,还须小心打湿卷袋。章越走了一路可谓是疲惫不堪,在此他也很想真诚地问候一下苗员外的老娘。

    二人终于在过午时,方才赶到地头,这一次真可谓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村口是一条大道,直通往县城,上面都撒过了黄土,道路左右则是两排的桑树,而一辆两轮两辕盖着帷幕的篷车正停在村口的大道上。

    显然县令已经入村了。

    村口还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拦着道:“今日村里有贵人,尔等不相干的,速速回避。”

    郭林上前道:“我是来拜见令君的。”

    “哦?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拜见令君?”为首的人上下打量着郭林,章鱼有些神色不善。

    章越正要让郭林不可直言相告,直接一句你管得着吗?他们几个村汉也不敢拦着读书人。

    但郭林却老老实实地道:“我们有几篇卷子呈给令君过目。”

    几人露出恍然之色,那人道:“令君疲了,今日不便见客,你还是回去吧!”

    郭林急道:“这可如何使得?我们走了老远就是为了来见令君一面。”

    “对不住了,我们受命,不可放陌生人进村。”

    郭林此刻急得都要哭了,他写了多少日的卷子,若不能提前交给县令,他苦熬多年的功夫就白费了。

    “不行,我今日非要进去……就是爬我也爬进去。”

    闻郭林这么说,几名村人都如临大敌一般戒备。

    而章越此刻看向村里,却突然挥手道:“三娘……三娘……这里……”

    郭林听章越这么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刻猛然却闹了个大红脸背过身道:“师弟,我们改日再来吧……”

    章越:“???”

    “师兄!看着我!”章越用力抱住郭林的腰,似拔河一般将他拉回。

    “大师兄,章师兄你们在这作什么呢?”

    郭林听到苗三娘声音那一刻顿时停止了挣扎,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气力。

    章越托着郭林勉强对苗三娘一笑道:“师妹好久不见了,我们要面见令君,这几个人不肯,师兄非要闯进去,瞧我这不拉着师兄么?”

    “原来如此啊!”苗三娘恍然笑道,“他们是我的同窗,不是外人,让他们进来吧!”

    “是,三娘。”几人当即让开了道。

    “进来吧。”

    当即苗三娘领路,章越与郭林二人跟在一旁。

    “师妹,为何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

    苗三娘笑了笑道:“这是爹爹的意思,他今儿费了好大劲将令君请到这来,还不是为了让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入县学的事。”

    “原来如此。”章越顿时明白了。

    郭林忙道:“三娘,那我们如此进去不知会不会打扰?”

    章越转头看了郭林一眼,满是鄙夷。

    苗三娘笑道:“有什么打扰不打扰,我哥哥读书的本事我还不知吗?从小到大连我都不如呢。”

    “也就我爹前些日子听相士说我这哥哥这两年会交大运,故才深信不疑。”

    郭林和章越闻言都是笑了。

    章越心道,苗员外若真在县令那有门路,也不会使挖断桥这样下三滥手段了。

    苗三娘道:“我爹和令君现在宗祠吃过饭,你们就在祠堂门外候着,等令君来了就递卷子。”

    “是不是当先知会员外一声?”

    苗三娘失笑道:“大师兄,你可真是实诚人,以我爹的性子他会肯么?”

    郭林低下头道:“三娘你不惜得罪你爹爹哥哥,也要帮我和师弟是么?”

    “不是,只为出口恶气。谁让爹爹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苗三娘捏紧了手言道。

    郭林与章越二人候着在祠堂门口,这时候已有些村人看着情形不对,想要劝退这二人。但想县令在里面,而苗三娘又在一旁故而不敢造次。

    这时候县令已从宗祠已缓缓踱步而出。

    看过去县令不过三十许人,他一面苗员外与苗大郎娓娓相谈,一面则似闲庭信步般走着。

    方才在席间,他早看出这个苗家大郎不是读书的料子,问了几句简直不知飞到了哪里,幸亏自己亲信将话圆回来,场面早就十分尴尬了。

    但他之所以对苗员外还十分热情,就是因为苗员外肯献纳。没办法,衙门里公使钱不够,职田补贴到手就那么些。

    他为读书人时,也看不惯这等打秋风的行径,但处于县令的位置上,事事皆难,故而有时候也得弯腰捡钱了。

    虚与委蛇了一阵,县令走出祠堂,就看到两个年轻人迎候在那。

第五十一章 小溪西流

    章越已看见县令,苗员外,苗公子。

    县令蓄着三尺极为漂亮的美髯,三十许人看去十分高雅。这县令的品性他听闻不多,只知道他刚调任至此三个月,曾以文章受知于欧阳修,而自己生性有些好洁。

    而苗员外与苗三娘面貌有些相似,自己又是极精瘦的人,与之相反他的儿子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

    见到三人走出,章越郭林一并上前。

    县令一眼看见两人身边的卷袋即知二人的来意,见此他不由抚须微微一笑。

    他就很不喜欢京师里那一套,士子先投递帖子,过了几日再送卷子,若大员合意这才主客相见。

    看卷子是一件何等花费功夫的事,他哪有这个功夫。先看人可以有个大概,即便不能一目了然也可有个大概。如此虽有以貌取人之弊,但对方何等人自己一望即知,最重要可节约不少功夫。

    县令看去至少这两名读书人相貌都是可以入眼的,知道自己下乡闻风而来说明用心,否则就算才如祢衡或左思,他也懒得观其文知其才。

    而这两名读书人自己看得顺眼。

    不过县令只是横了一眼,故作不知地走过,一旁随从兵丁自是见多识广,当即上前道:“令君在此,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说着兵丁作势要赶,郭林,章越一并上前长揖道:“学子闻相公纳贤于邑,特来投献心水之作!”

    县令一听,这话倒是很合体,抚须自言自语道:“不曾想本官求贤之名,连此偏僻小地也有人知,让他们过来吧!”

    苗员外闻此大急,自己好不容易费了心思,怎能便宜别人。

    但随从已让路,由二人近前。

    县令命人收下卷子,微微笑道:“昔韩退之为官时多喜提携后进,为求科甲,投文请益者不计其数。但韩退之为高官后,却不复为之了,为何?多甚看不过来。”

    “而今我到县不过数月,但投文行卷的文章已满半箱。浦城文萃之才,果真不假。”

    一旁苗员外,以及几位公人闻此都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在旁尴笑。

    苗员外则频频目视他的儿子,但见他只在那抓耳挠腮。

    而这时章越则开口道:“昔白居易往长安投文前辈顾况,前辈睹其姓名,笑称长安居大不易,后观其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复云‘道得个语,居即易矣’。”

    “行卷众多,乃相公求贤之名远播之故,但若一县能得一俊才,于朝廷足矣。小子一时妄言还请相公见教。”

    苗员外立即道:“小小村童,也敢在令君面前自称俊才,真不知哪来额底气。快叉出去!”

    县令徐徐道:“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县令从旁人手中取过章越的卷袋。

    章越精神一震道:“回禀相公,小子贱名章越。”

    县令微微笑了笑道:“章越?章氏子弟么?”说完打量了章越一眼,见其穿着朴素,应该并非官家子弟,心道若官籍子弟此子口齿伶俐倒是可以栽培一二。

    然后县令取卷一看,当即颔首道:“好字!”

    “不敢当,小子的字岂敢在相公面前献丑。”章越想了想还是没有将章友直的名字在这个场合道出。

    县令道:“本官从不虚夸,你的字说来可以一观,在你这个年纪我倒没见几个写得比你好。若我所料不错,你的楷书是师法魏晋?不,还有些篆隶之意。”

    章越衷心道:“相公真是慧眼,小子学篆,再以篆意写楷。”

    章越自辞别章友直后,确已初临篆书。

    县令笑了笑又仔看章越文章,文章是‘大义’,对于县令自不敢兴趣,但是草草一看这字实在令人舒服,而且卷面没有半点点墨,涂抹,心道此子似有名师教导,但此子既没有主动吐露,自己也不会主动去问。

    县令不知章越篆法学自章友直,但这习惯正是郭学究培养的。

    后世经验也是如此,读书很好的人,首先肯定有一个很好读书习惯。就如学霸学神,他书写的稿子比很多人的卷面还整洁工整。

    若明清科举状元卷子看一遍,那字好不好另说,那卷子之工整看了就令考官舒服极了。

    而郭学究正是从这一点一滴培养章越,每次读书之后纸张规整,笔墨疏洗,一下子改掉了章越上一世书看完就随便乱丢,文具撒在一桌子上的臭毛病。

    心有恒,学有规,落到了卷面上也是如此。

    随即县令又拿起郭林的卷子,又是点头默道,这字又更胜一筹了。

    县令笑着对苗员外道:“没料到你们不过百十户的村子倒有些人才。”

    苗员外闻言面色铁青,仿佛章越与郭林平白无故地从他们偷走了几百贯的钱一般。但他此刻又不好否认,只能尴尬地陪笑着。

    县令一面看文章一面向郭林道:“你叫什么名字?”

    郭林此刻嘴唇身子都在发颤,章越见此一幕心底暗暗偷笑。

    郭林恭恭敬敬地道:“蒙相公亲询,小子贱名郭林。”

    其实卷面上每一页都写着章越,郭林二人的名字,但县令这么一问,倒是表个尊重了。

    县令道:“你们二人的文章都不错,本官下月在本县皇华馆招邑子进学,你们可来一试。”

    章越郭林二人大喜同时称是。

    一旁苗员外眼见二人抢先,自己今日花了不少的钱,费了多少功夫筹备,怎么能让这二人抢了先。

    苗员外当即向他儿子使了眼色,苗公子正百无聊赖地用手往后背抓痒。听他爹这么一催,立即取出卷袋道:“相公这是我写的。”

    县令正看了郭林卷子一半,被人突然这么打断,眉头微微一皱。

    不过他收了苗员外的钱,也得了这一番款待,倒是丝毫没在面上表露出来。而且他当初至京师时,也四处往公卿门上投卷,求个有人赏识。

    “也好。”县令点点头,感觉往事如烟尘般从眼前而过,不免感怀长叹一声。

    郭林则攥紧了拳头,自己的文章被县令看至一半,竟被苗员外打断。断人功名,如同杀人放火。

    “相公,我家孩儿平日练字最勤,请了好几位名师指导,他们都夸我家孩儿有学字的天资悟性。”

    说完苗员外一脸殷勤地将其子的卷子在县令面前展开。

    县令又一看苗公子的字,几乎有股捏鼻子之感,仿佛如喝一大口洗脚水。

    “如此之字,不必再看!”

    县令面色苍白地摇头:“回去不知要看多少颜柳的字帖,方能化去此浑浊之气。”

    一旁苗公子还不知县令是在嘲讽,但听到颜柳二字还是知道的,说的是唐朝两位书法大家颜真卿柳公权。

    于是苗公子沾沾自喜地道:“蒙相公夸赞,晚生愧不敢当,颜柳两位大家的字是如何的……那个那个怎么说来……晚生岂敢与颜柳相提并论呢?”

    县令闻此复看了一眼苗员外,但见对方头都要插到地上去了。

    县令淡淡地笑道:“令公子真是奇才,奇才啊!”

    说完县令拂袖而去。

    “相公!相公!”苗员外追了几步懊恼不已,回头怒上心头踹了苗公子一脚骂道,“还不追上相公,在旁伺候着,这还用我教吗?”

    “爹,我哪说得不是了,你踢疼我了。”

    苗员外忙道:“爹就随便一脚,踢哪了?痛不痛?爹给你揉揉,先追上令君再说。”

    苗公子当即追着县令而去,而苗员外则转头冷冷看向章越,郭林:“这笔账,我以后再算!”

    苗员外又斥了苗三娘道:“还有你吃里扒外,居然帮着外人落你哥哥的面子。”

    章越则道:“苗员外不要说了,令君走远了……”

    苗员外怒瞪章越一眼,连忙跟上。

    “走吧,我送你们出村。”苗三娘抹泪言道。

    三人走到村口的两排桑树树下,但见夕阳斜照在桑叶上,日暮时的景色。

    苗三娘忽道:“古人常道桑榆乃日所归处,而我的归处又在哪?”

    郭林关切道:“三娘,为何有此言语?”

    苗三娘摇了摇头道:“爹爹,要将我许给人家了。他也不看对方年纪多少,是不是要续弦,只管人家问彩礼多少?”

    郭林闻言胸口闷闷的:“三娘,你爹要多少彩礼?”

    苗三娘道:“你问这作什么?”

    “没……没有……”

    苗三娘摇了摇头道:“也不知为何与你们说这些?就送你们到此,下一次再见我时,我或已嫁为人妇了。”

    郭林已难过得快哭了,章越咳了一声道:“师兄,有什么话赶紧对三娘说啊!”

    郭林挣扎半响:“三娘到时……到时一定要请我与师弟喝杯喜酒!”

    章越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师妹保重,我们走了。”

    师兄二人返回乌溪,走在溪水旁,耳边是流水潺潺声。

    头顶是一轮明月垂照,月华跳动在溪流上。

    “若苗员外看彩礼嫁女,如此说来我要出多少钱,方能娶到三娘?”说到这里,郭林突然悲从心来道,“但不论多少钱,我都出不去。”

    章越道:“师兄,让我教你一句话,莫欺少年穷!”

    “莫欺少年穷!”郭林精神一震道,“师弟,这句话说得好啊!还有下一句吗?”

    “恩,莫欺中年穷。”

    郭林闻言脸色一变。

    “然后再过几十年,就是莫欺老年穷!人不死终会出头!死者为大!”

    郭林闻言长叹道:“师弟,我知你一番好意,总是说些趣话来与我解心中忧烦。”

    章越道:“师兄,前几月我们也是如此走夜路回家,你说让我去看一看天有多高,何不想自己去看看?”

    郭林苦笑。

    “不试试怎么能行,就算输了,也好。”

    郭林转过头去道:“师弟说得对!”

    春夜寒风虽冷,但眼前却是明月当空,繁星万柱,清风吹过二人面颊。

    经过一冬苦熬,脚下的青草已是茁茁生长。

    “师兄,你看此溪竟是西流,与我们同归啊!”章越有些兴奋地指着眼前溪流言道。

    郭林摇了摇头道:“师弟,这有什么好欢喜的?”

    章越道:“我们当初读书时,都自觉将来必可出息,而如我看到这条溪,常想到他的尽头去看一看,但有了念头却从没走到最后。”

    “徒劳无功的事太多了,但光阴如逝就似江水东去,一去不复还,可此溪尚能向西流,又怎知人生如何不能再年少!”

    郭林闻言怔怔地留下泪来。

    “师兄,你此刻最想的是什么?”

    “我要好好读书进取,将来好好报答孝顺我爹娘!”郭林抹去眼泪。

    章越徐徐点头道:“我也是如此。人生年少莫等闲,管他将来能不能中?去做就好了。”

    就当二人即将赴县试时,同时嘉祐二年的省试也即将在汴京开考。

第五十二章 牧笛

    郭学究又进城去找县学学正了,这是他唯一能依仗的关系,据说学正也是好酒,在这点上二人倒是可以说上不少话。

    于是村塾就交给了郭林和章越。

    乌溪的村塾里仍是一片乱糟糟的。

    有的童子想玩,不用心于功课,有想学的却被人带偏。

    郭林性子软,教下面学生百家姓时,常被村童们打断。

    章越见了看不过去就对郭林道:“这些村童里有想学的,也有不想学的,若是放任不想学的影响想学的,那么谁也读不了书。”

    “那要如何?”

    章越道:“没办法,这时候唯有调整一二,将想学的几个童子全部安排坐到前排来,至于不想学的全部都坐到后排去。”

    郭林听了道:“这不好,这不是厚此薄彼了吗?”

    章越道:“那有什么办法?继续任着他们闹下去,平日他们连先生都不放在眼底,又何况于你。对那些真不想学的管了有用?”

    郭林点点头道:“就依师弟的。”

    如此数日,村塾的秩序果真好了许多。

    郭林对章越心底暗暗佩服。几日后又见章越向猎户借了一把老猎弓,对着后院里一处草垛练箭。

    郭林对章越想一出是一出,早已是见怪不怪。

    这日天仍有几分寒峭,章越却只穿了一身短衫在后院练箭。

    郭林见了忙道:“师弟,你是作什么?天仍寒着,小心冻得,万一病了如何赴考?”

    章越道:“射乃君子六艺之一,我琢磨着县学录试不一定只考笔录,万一考个射艺时用得着。”

    “再说谁说只有考武举才学射,本朝状元郎陈康肃公就擅射,欧阳公还为他写了一篇文章《卖油翁》。”

    说到这里,章越又作了一个骑马射箭虚拉弓弦的动作,得意洋洋地道:“无他,惟手熟尔。”

    师兄弟二人同是大笑。

    说到这里,章越忽正色言道:“本朝自崇文抑武以来,读书人尚武之风渐渐退去。这一点不似汉唐,汉唐之时名臣良将大多都是文武兼备的。眼下春暖花开了,正好一练。”

    说完这句话,章越继续射箭。

    郭林心道,自己差点忘了,师弟祖上可是节度出身,习武射箭也是家传。他可记得在南峰院里章衡那一手连珠箭。

    郭林见这一幕,心底对章越更加佩服。

    “师弟,习武是好事,但如此肚子空了,晚上哪有气力读书。”

    章越闻言心道,自己差些忘了这一茬。

    要打熬气力,不吃饱饭怎么行,甚至还要吃肉,可自己整日清汤寡水的,果真是穷文富武,文武兼备不是那么容易的。

    傍晚时,里正亲自给郭林送来保书。

    县学录试一定要本地子弟才行,而且不能有品行不端之举,从孝、悌、睦、婣、任、恤、忠、和八行考验,否则将来考上了举人进士,底子被人揭出来,朝廷会问下面的罪。

    里正要给郭林担保,没有作奸犯科之事,而章越也则要回家问曹保正去取保书。

    “多谢里正。”郭林取到保书笑言。

    里正笑着对章越,郭林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但盼双喜临门,一并入了县学,如此说出去,你家先生也是脸上有光啊!”

    尽管里正说得是客气话,章越郭林都知道,别说两人,就算一人要被县学录用又是何其之难。

    不过此刻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了这茬子事:“多谢里正!”

    里正笑道:“你们赴考时与我说一声,我雇辆车送你们去县城。”

    “这如何使得?”

    里正坚持道:“你们二人出息了,咱们村百十户人家也跟着你们一并沾光,雇辆车又算得什么?如此说定了。”

    里正走后,郭林满是感叹地对章越道:“师弟,但盼咱们还能再叙同窗情谊。”

    章越点头道:“那简单,咱们都考不上就行了……师兄,我说笑得,别动气。快把盆子放下,有话好好说!”

    郭林放下床头的盆子,板起脸道:“此去县学招录,咱们能取一个是一个。我会全力以赴,而师弟你到时落榜了,别在我和先生面前哭!你可知否?”

    “师兄认真了,真经不了玩笑。”

    郭林道:“玩笑?你知道县令有多少人寒窗苦读几十年,至今一事无成,他们被人笑作穷措大,连三尺孩童都看不起他们。”

    “我从读书第一日起,即知要功成名就有多难。爹爹曾与我说不能忍十年寒窗之功,就不配称一句读书人。我明知如此仍战战兢兢,不敢有一日懈怠,即便今年不中,明年我还是再考的,师弟你呢?你想好将来如何?”

    “前几日你与我言,溪尚能西,人生何不复少年,我听了感动不已,但今日你却又当读书为何事?你这话与外头打闹不肯向学的村童又有何异?你若当读书为儿戏,那书亦将儿戏于你!”

    郭林洋洋洒洒一番长篇大论,章越不由腹诽道,师兄你这么能说去和苗三娘说啊,在这里找我讲什么道理。

    面上章越仍道:“师兄所言极是。”

    郭林继续言道:“近来你都十道能通九道,但在县试之中十道通九即是罢落了。”

    “县试之中百道你最多只能错一二道,听闻州学更难,必须全通方可,不许错了一处。”

    章越问道:“师兄,那你可百道只错一二道么?”

    郭林道:“若不去佣书,或有二三把握,但荒废了两三月再读时,已忘了许多。如今我也不知还剩几成,师弟,你的书经不熟,这些日子错处多在此,你若要取中,必须再将书经读透,背得一字不错方可……师弟你有无认真在听!”

    “又是老调重弹!”

    章越习以为常地听着郭林絮絮叨叨,觉得师兄实在婆妈。自己坐在床塌揭开床帐望向窗外,但见明月正跃过松间,轻风不急不躁吹着,松林随之上下响动,回声悠长。

    此时此景是多么悠闲啊!

    师兄所言的迫切还在很远很远的将来,什么前途未卜都不比焦虑,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他相信将来的日子必会好起来!

    章越双手枕着脑后,从草席取了一根断草叼在嘴里,看着帐外的星光,缓缓闭上眼睛。

    到了三月初,下了数日的大雨,青溪暴涨。

    初时雨尚不大,桥淹在水里,溪水自古陂上漫过,但孩童们已是不敢往浅滩里抓溪鱼。

    之后引发山洪,平日的山涧涨成了江河,水自山直泻而冲刷下的,冲垮了数道古陂坝,卷刮着滩石残木积溪而至,下游的渔舟船舸被冲毁了不少。

    正是大地回春之时,但三月的肃杀又堪比严冬。

    章越,郭林本是要动身前往县城赴考,因为暴雨延期数日。

    等到天放晴时,二人这才踏上考程。

    不少村里人来给他们送行,这让章越对这个小山村更有几分归属感。

    一旁师娘对二人唠叨道:“车里的干粮够你们吃三日了,别去城里吃不干净,容易吃坏了肚子。这么大了,郭林你还第一次出远门。”

    “孩儿知道了娘,还请娘放心,孩儿自会保重。”郭林默泪。

    章越道:“师娘放心,到了城里我就如回自己家一般,我会照顾师兄,保证他不受半点委屈。”

    师娘道:“有你在我放心。你倒比郭林更似师兄。”

    里正一面给二人套着车,一面道:“这条驴子是从韩韬家借来的,他虽说不来送你们了,但问他借驴子时却不磨叽。他虽没来心却到了,你看这驴喂得多饱。”

    听着里正的话,章越才想起这韩韬就是没考取县学的大大师兄。

    郭林闷闷道:“要是韩师兄能来送我们就好了,我许久没听他吹笛子了。”

    里正对驾车的人道:“我与你交代这一路上不必太催着这头驴。这驴还没上岁口,有劲是有劲,可你硬使唤他是不走,必须由着他的性子,路走歪了轻轻拍一下,他就知道了,这东西机灵得很。”

    郭林听了终于恍然道:“难怪亲切,这驴脾气和师弟倒蛮像的!”

    章越瞠目结舌,师兄随他日久也学会毒舌了。

    但章越转而一看见郭林却丝毫没有吐糟的意思,仿佛真是如此觉得,更觉火大。

    “娘,里正,我们走了!”郭林,章越一并招手。

    坐上摇来晃去的驴车,章越郭林目送朝他们招手的师娘,里正和村民越来越远。郭林实在忍不住转身抹泪。

    章越道:“有这般吗?只是去县城一趟而已,又不是出远门。”

    “师弟还说我,你第一日来乌溪也哭了。”

    “那倒是,”章越点点头,“但师兄你也别拿我衣裳擦鼻涕啊。”

    “抱歉,一时忘了。”

    车轱辘碾在碎石道上,驴车摇啊摇,离开了乌溪,章越回望青山碧溪,想起自己在此大半年读书光阴,这一刻恍如隔世,陡然之间清越的笛声在车后响起。

    章越看向郭林,郭林向他点点头:“韩师兄来送我们了。”

    “韩师兄学过笛子?”

    “他放过牛。”

    “难怪如此。”章越点了点头,虽说意境差了许多了,但这个气氛是对的。

    章越身子从车后探出篷子,大声对笛声处大喊:“韩师兄再见!”

    “里正,师娘,再见!”

    “再见!”

第五十三章 挑战

    车檐垂铃响动。

    南浦溪在旁急湍奔流。

    章越每从此道进城入学,都十分贪恋这溪景山色故看个不停。而一旁郭林则坐在摇摆不定的车上,勉力定着身子,扶着车輢读书。

    章越上一世时在平稳的高速路上都看不了手机,而如今在这颠簸的路上,师兄居然能看得进书,真是神人。

    “师兄都要县考了,咱们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再读两日也长进不了哪去?”

    章越本以为郭林会说读一日是一日功夫的话,

    哪知郭林道:“反正也是无事,就读书吧。”

    章越心底见不得师兄读书,自己没读书,于是道:“师兄,想想三娘吧,如此就有事作了。”

    郭林看了章越一眼,果真放下书来,随即长叹一声。

    章越泪目,师兄我错了。

    但见郭林又拾起了书,默默道:“虽知此生娶不了三娘,然而……还是要读啊。”

    郭林随即苦笑。

    明知道什么是996 ,什么是后浪,什么是韭菜,然而咱还不是一样作个没有感情的打工人,然而……算了说了都是泪啊。

    但看看师兄别人十道取六道,自己要全对,可县学招录还是要去,书还是要读。

    师兄的希望其实要比我等更加渺茫。

    章越想到这里,屈身躺至车上,耳旁郭林已是小声诵书,而驴车仍是一上一下地颠簸。心底无事,章越进入了梦乡。

    不久章越即被郭林叫醒,二人要舍车从官渡过河。

    章越给拉车村民塞钱,他照旧没要,只是憨憨地道了句‘两位郎君高……高中’。

    “多谢吉言!”

    村民驾车辞别,章越郭林坐上渡船,左右都是提鸡携鸭的农人,看见竟有两个读书人于他们同船眼中都充满的新鲜。

    二人立在船头身上的士子衫随风拂动,眼望这大好江山,颇有书生意气,指点江山之感。

    章越忽朝远处一指道:“师兄,你看那是梦笔山!”

    郭林随着章越手指望去,但见一座孤峰耸立,不由道:“是啊,梦笔山,江淹梦笔!此时此景,真是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章越知道这是江淹《别赋》的第一句。

    章越道:“师兄,别赋里还有一句,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之如何?”

    郭林笑道:“这南浦出自楚辞,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送别词里常用,并非指的是咱们脚下这条南浦溪。”

    章越道:“我倒觉得是,当年江淹在此为县令时,遇到一见倾心的女子,然后也是在此春暖花开的时节在南浦溪边别离。”

    “此溪名为南浦,非浦城以南,而是因江淹这首别赋。”

    郭林笑道:“或许吧。但人终有一别啊。”

    溪上的清风,吹拂身上的士子衫,章越心潮起伏。随着摆渡人一篙一篙地撑着,船渐渐驶离溪岸。

    章越朝岸边回望,但见离乌溪越来越远了,离县城却越来越近了。

    二人又步行了一段路来到县城,先去水南新街,章越的家中。

    郭林一见章越的家在城外不由讶异:“我还道你家住城中,原来是住城厢。”

    章越道:“哪呢?城郭户可免傜役,而我家还是乡户,但以往编户都是一等户,今岁方改作三等户。”

    郭林叹道:“难为师弟了,怎会如此?”

    章越叹道:“都怪我二哥!”

    “就是因为那逃婚的事……”

    宋朝编户齐民承袭自五代,城郭户划分为十等,将乡户划分作五等。

    与今日城市户口为荣不同,汉朝时坊郭户还不许当官呢,宋朝初期还不许经商子弟为官呢。现在虽放开这一条例允许商人子弟当官,但官场上对于商人子弟还是有歧视。故而章越家中尽管有经营商铺,但还一直保持乡户。

    章越到家敲门,是章实亲自来开门。

    章越介绍道:“哥哥这是我郭师兄。”

    章实爽朗笑道:“哈哈久仰大名,平日劳你多照顾章越,我这作哥哥的真不知如何谢你才是。”

    郭林腼腆地笑了笑:“不敢当,改日还请章大郎君去乌溪做客。”

    “那是一定,”章实对章越责道:“都说你这两天回来,但也没个准信,一时没个准备,你带着师兄进去坐着,我给你去买酒菜回来。”

    章越,郭林连忙是一阵劝。

    章越知大哥脾气,以往章实是一定要去的,但现在被于氏把钱着没有多少底气,但二人面前大方还是充一下。

    二人拉着章实进屋,这时于氏烧好了饭菜歉然地道:“叔叔,也不说一声,家里也没备好饭菜。”

    “不敢当,是我打搅才是。”

    章实在旁心道,三哥这师兄好生知礼,蒙天庇佑,让三哥一路上都遇上好人啊。

    当下一家人吃饭,章实将菜都摆在郭林面前一个劲地劝他吃菜,郭林却是没动筷子。

    章实连连问道:“三郎你的师兄怎么都不吃菜呢?休要客气,就拿这当自己家,我们都是你的哥哥嫂嫂。”

    郭林笑了笑只是端起碗来干扒饭,等大家都吃完了,这才吃了一些剩菜。

    出了门,郭林对章越道:“师弟,你家平日过得比我家过节还好啊,至少……至少吃得饱。”

    章越看着郭林道:“师兄也很好啊,你是诗书满腹故而气自华!”

    郭林看着肚子笑了。

    这时章实已去曹保正家中许久,章越等得不耐烦当即一并同去。

    到了曹保正家中一看,但见章实叉胸立在门旁,至于曹保正则家中翻箱倒柜,一边找一边道:“诶,保书呢?三郎的保书呢?怎么找不到?”

    “方才分明放在此的,大郎你再等我一会,容我再找找。大郎三郎你们吃过饭么?”

    章越与郭林对视一眼。

    章实也看到章越,郭林则道:“早吃过了,保正,平日你糊涂就是了,今日怎地也是如此?”

    章实对章越道:“再等等,保正也不知将你的保书放哪去了?”

    章越道:“哥哥我明日就要报名,没有保正具保,我就考不了。”

    曹保正耳听到这里,继续道:“保书呢?瞧我这记性,怎地就一时找不到了。”

    章越道:“没法子再等了,还劳请保正再给我写一封吧!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

    曹保正犹豫道:“这个天也晚了,我一时也看不清啊,写不了字啊!再说保书我已是写了,只是不知放到何处去了?”

    “你们兄弟再给我些时日,我找到了就给你们送去。”

    “保正啊保正,此事关系我家三哥一世的前程,你怎地这般说?”章实有些着急了。

    曹保正停下手里的事小声嘀咕道:“今年不考,明年也可以考的。”

    章越直接道:“哥哥你不用猜了,曹保正不愿给我们具保!”

    章实闻言一脸不可置信:“保正此言当真?”

    曹保正长长叹了口气,坐在了椅上道:“两位贤昆仲,我保正平日待你们实不赖吧!但这保书请恕我实在不能给你们具结啊!”

    “这是为何?”

    曹保正苦着脸道:“朝廷取士要看八行孝、悌、睦、婣、任、恤、忠、和。你们章家这婣字有问题啊!”

    婣就是婚姻,夫妻和顺。

    “我三哥又没成亲?”

    “是你三哥没成亲,但他二哥……二哥出了逃婚这事?你让我如何具结,衙门上面会怪罪我的。”曹保正摊着手言道。

    “原来如此。”章越咬着牙道。

    章实蹲下来道:“保正不是这个道理,没错,我家二哥的事是我们章家不地道。但此事可大可小,求你放我三哥一马好不好?”

    曹保正道:“我放过他,但衙门不放过我。”

    “保正……”章实忍不住吼道。

    章越已拦住章实道:“哥哥算了,保正既不愿结具,我们就要不用为难保正了。”

    章实怒道:“如何为难?保正,你莫要欺我平日不读书。我在衙门也有交游,这八行以孝,悌,忠,和最重,其余皆可商榷。你却拿一个婣字说事,何况又非我三哥逃婚。”

    但见章实喝道:“今日你不给我拿个说法,我就不走了,我看你以后在街坊邻居面前如何抬起头。”

    曹保正看了章实一眼,忽噗通一声跪下来道:“章家大郎,三郎,我给你们磕头了,不行,真是不行,求你们别为难我保正了。”

    说着曹保正欲磕头,一旁章越已是扶住。

    “哥哥,还是罢了,我们回去再想办法。曹保正你也无需如此,你虽有你的情由,但此事我会记住的!”

    章越将曹保正扶起后,已站起身来。章实此刻已是气急,但见曹保正宁可磕头也不愿具结保书也是无可奈何。

    几人出了曹保正的门,郭林道:“师兄我去爹爹那,找县学学正问下还有无别的办法。”

    章实道:“也好,我也找徐都头想想办法。”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章越点了点头,由着他们离去,但他知道他们二人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有人正千方百计第阻止他去赴考,压着他不让他出头。从他进入县城的第一步开始,他的考试已是开始。

    因为他这次县学录试最大的难关不在考场内,而是在考场之外!

第五十四章 饶我狗命

    县学胡教授正襟危坐,看了一旁的郭学究和郭林,露出无奈之色。

    “郭兄你我与相交十几年,有句话我必须与你说,你那姓章的徒弟得罪了人,这在衙门已不是个传闻了,我虽有心帮你,但也是爱莫能助了。”

    郭学究道:“学正真不能想想办法么?出面与县里的押司贴司说一说?”

    “我也去为你争过,但此事在背后作手脚的人,我实在是得罪不起。”胡教授叹了口气,想去之前受的屈辱。

    郭学究看向一旁的郭林,然后道:“胡教授,实不相瞒我对于这学生与郭林是不分彼此的。算是我求你了,你再想想办法吧。”

    胡教授沉下脸道:“糊涂,郭兄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此事到此为止,若你再插手下去,连郭林的前程也一并没了。如今我好容易才在令君面前说话有些分量,若郭林这一次考不取,以后也考不取了。”

    郭学究一阵挣扎,又看了看郭林,脸上之苦楚犹如被刀割一般。

    “章越他是好孩子啊,至少让他试一试,考不中也无妨,但好歹比连考都不让考好啊!如此打击下去,这个孩子以后就毁了。”

    胡教授叹道:“事到如今没有法子。咱们又不是大善人,什么人都帮得了,顾得了自己就不错了。好了,片刻后州学助教要来,我就不虚留你了。”

    郭林搀着郭学究从席上起身。

    郭学究走到门后,复又回头望向胡教授。胡教授向他摇了摇头。

    郭学究走到门外,终于忍不住以袖拭泪:“是我没用啊。”

    郭林咬着牙道:“爹爹,这也实在太欺负人了,一句话说不让考就不让考了,我他日若有出息,定要出这口恶气。”

    “诶,别说了,没听见么,千万别被牵连进去,否则连你的前程也没了。”

    胡教授也是叹了口气。

    他虽是县学教授,别人也常尊称一声学正,但其实他并非是官身。

    县学州学的教授,庆史兴学以前都由州县官员自行征辟。比如晏殊任应天府知府时,就聘请范仲淹职掌府学。

    范仲淹任苏州知府时,又请了胡瑗为苏州郡学教授。

    庆史新政后,朝廷对州县学校管理稍稍规范。

    州学县学教授,可以授予长史幕职,但人员还是由州县长官自己举荐。胡教授名义上有了官职,却只经中书堂除,不经审官院。说白了他就是由州县官员征辟的,不纳入朝廷的官吏系统。

    胡教授也是本县名儒,入县学担了十几年助教,这也才刚刚转正在县令面前稍稍有了些说话的分量。

    不久胡教授与李学正的助教见面。

    胡教授知道李学正比自己强,他原本就是选人有官身,后被知州征辟为学正。如此现任官征辟为学官,不经中书,吏部,只要上礼部报名,国子监审阅后即可为教授。

    李学正可以管理州内所有书院,学校,包括几个县的县学。当时还没有设提举学事司,李学正说白了就是建州教育厅厅长了。

    至于这个州学助教乃李学正心腹。

    “见过……”

    助教摆手道:“你我就不闹虚礼,我是奉学正之命来的。这一次我来浦城,只为一事。”

    “尽管吩咐。”胡教授言道。

    助教道:“学正要从县学之中拔优选一些学子入州学。这是名单!”

    胡教授闻言吃了一惊,当即拿了名单看过,但见名单上只有五人。

    章越!

    胡教授看到这个名字,顿时瞪圆了眼睛。

    胡教授不由问道:“敢问这五人州里一定要么?”

    “这是学正的意思,当然是要。”

    助教道:“一时想不起也无妨,你去拿名录去查,我这几日就要人,然后回州里复命。”

    胡教授不由为难道:“这李河,章十五都是县里出类拔萃的学生,如此要人……实在令我为难啊。”

    助教道:“正是因为出类拔萃,学正才要收入州学亲自考核,将来可推荐他们上京参加太学之补试。”

    “令君那边问起来,我如何交待?”

    助教板着脸道:“交待什么?由县学升入州学,还不是从你们县里出去的?你放心,李学正交待我,将来太学补试他会荐举几个你们县学的生员。否则你也知道李学正的脾气。”

    “是,我这就去办。但此事令君那边或许不准。”

    助教点点头道:“好,那你先去办,令君那边我让学正去说。”

    胡教授送了助教出门,其他都还好说,唯独就是这章越。

    州学派人来要人,不经州学公试直接录用,结果对方却连县学录试的资格都没有,因具结之事而被拒之门外。这说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都是这些恶吏搞得事。

    胡教授连忙奔出门去对随人道:“立即去将郭先生喊回来。”

    “哪个郭先生?”

    胡教授一愣,忽然记起自己连郭学究住在县城哪都不知道。

    完了,这回人找不到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当下胡教授不敢怠慢,将此事禀给了县令。

    次日一大早。

    县衙一间贴司房外。

    卢贴司正欲掏出钥匙开门,却见门外蹲着二人。

    “徐都头,你在此作什么?”

    卢贴司看了一眼,顿时满脸的不高兴。

    徐都头陪笑道:“贴司有礼了,这位是我兄弟,今日有事来求你。”

    一旁章实提着两个盒子起身道:“贴司,我是家住水南新街的章实,今日是为了我弟弟的入县学的事来求你。”

    卢贴司摇了摇头道:“一大清早的,先进来说话。”

    说着卢贴司开了门进屋,章实将两个盒子放在卢贴司的案上。

    卢贴司喝道:“放这作什么?拿下去!

    章实忙道:“是,是。”

    说着章实又将两个盒子提在手里。

    卢贴司走到架旁一面整理卷宗,一面背对着他们道:“衙门事忙,你们长话短说。”

    章实道:“是这样,我家三郎要赴县学录试,但保正却不肯为他具结,问了保正,他说除非你肯点头,否则他不敢作保具结。”

    “你家三郎犯了什么事?”

    章实道:“不是他犯了事,是我家二郎逃……逃了婚。”

    卢贴司冷笑道:“我知道,就是那逃了赵押司家的那个章二郎。此人可了不起啊,当年陈令君宴请县学诸生,我见他时那可是傲气得很啊。”

    说来二人好似还有些梁子,章实也不知自己二弟到底哪得罪了人家。章实道:“我家二郎他年轻不懂事,还请贴司大人大量,这次我家三郎的具结,还请你高抬贵手。县学录名只在今日,错过了我家三郎前途就没了。”

    徐都头一旁道:“卢贴司,衙门里谁不知你最是热心肠,能急人之难,最是慷慨不过了。就帮一帮我着兄弟吧!”

    卢贴司道:“看在都头的面上,那我就话点透了。你家二郎的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谁也不能给你家三郎具结作保,但往小了说,也就是那样,毕竟你家二郎之事不累及你家三郎。”

    “往常有徐都头说几句话,我给曹保正那边松一松,也就过去了。”

    卢贴司摇头道:“但是今日之事不是我不帮手,只是我凭什么要为你家三郎的事去得罪人呢?你的东西拿回去,卢某是无福消受的。”

    “贴司…”

    “你这般作甚?若真有心帮你家三郎,我给你指一条明道。苦主是谁?你去他那想法子。”

    章实问道:“贴司的意思,是赵押司?”

    卢贴司立即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章大郎自己猜得。”

    说话之间,外头来了一个公人道:“贴司,令君与学正有请!”

    卢贴司道:“好。”

    说着卢贴司就要锁门道:“你们二人还在干嘛?”

    “贴司,我们等你回来。”

    “不必了。”卢贴司丝毫没好脸色给。

    卢贴司冷笑走向县衙二堂心道,得罪了衙门里的押司,还想有出路,还想考县学,门都没有。

    当卢贴司走进二堂时,但见县令正拿冷眼看着他。

    卢贴司不由从上到下打了个寒颤。

    县令冷冷地道:“卢贴司,你近来可好啊!”

    卢贴司一听立即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寒风萧瑟,此刻章实,徐都头在县衙街前的十字街上乱走。

    章实边走边抹眼泪,自己实在无颜回去面对自己这个三弟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这大哥没用啊。

    “章大官人……大官人……”

    寒风里传来一个凄厉的声音。

    章实没想到是叫什么,以往自家没被赵押司逼得落魄前,倒是很多人叫自己大官人。如今章家不比当初,大家就都叫他章大郎,大伯了。

    “贤弟,这不是卢贴司吗?”徐都头朝后一指。

    章实朝后一看,果真是卢贴司,但又有些不一样,但见他两个脸颊已是高高肿起。

    “卢贴司,你怎么变得这个样子?”章实吃了一惊。

    卢贴司张大了嘴巴伸手朝里一指,章实着实吃了一惊,卢贴司整张嘴里只有稀稀松松的几个牙齿。

    方才看见还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一转头变成了这样。

    “章大官人,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狗命吧!”卢贴司噗通一声跪下,异常凄惨地哭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考试

    穿着一身黑衫,腰系儒绦衣带的赵押司走进县衙二堂里。

    当他见到神色阴晴不定的县令时微微讶异。

    他侍奉这新来知县数个月,对这县令性格有所了解。此人外表看来倒是一副有德之人的样子,乍看有等魏晋之士的风流。但其实心底却是刻薄。

    读书人嘛,大多是这个尿性。

    自己侍奉一向恭敬,到底何处得罪了此人?

    赵押司当即奉上单子道:“这是恩相要小人催办的款项,小人已是收齐在此。”

    县令拿起单子看了一遍,阴笑道:“押司真是劳苦功高,这么棘手的事都给你办妥了,本官真不知如何谢你才是。”

    赵押司恭谦依旧道:“为恩相办事,乃小人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县令道:“押司,卢贴司被本官掌嘴的事,押司知道了吗?”

    赵押司神色一凛道:“未知,不知他犯了何事?”

    县令道:“眼光不好。”

    赵押司躬着身道:“打得好,是该让他长个记性。”

    县令道:“这一次州学问本县取七人入学,其中六人都是县学学生,唯有一人名叫章越却名列在外。他本欲报考今科县学录试,却让卢贴司借故阻扰,阴阻保正为他具保。”

    赵押司道:“恩相,小人有一事不明,州学学正怎会知道这章越之名。”

    “本官也是纳罕。还想请赵押司指点迷津。”

    赵押司明白了,州学要取的人,居然连本县县学都不得入,卡在了具结之上。若非人家州学告知,县令至今还蒙在鼓里,如此传出去县令的脸可就丢大了。

    似县令如此做官的,最恨就是上下隔绝。

    下面胥吏操办事,将他蒙在鼓里。胥吏也会分分寸,什么人该收拾,什么人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但谁知道章越居然州里也有人。

    “想必是弄错了,想来这章越一文不名,州里的学正怎会听到他的名字。”赵押司解释道。

    “那倒未必,方才本官又接到一信,乃伯益先生的公子所书,言语里倒很是客气,言这章越是他老师的学生,不知为何无法具结,还请本官查明真相。”

    赵押司脸色顿变,章越居然为了具结之事,不是忍气吞声,竟主动求章友直帮忙。为了一个具结,竟将此事捅到县令这来,如此高调地回应此事,这无疑是光明正大地挑战自己。

    此事传出去,在县里自己的威严不再。

    这章友直是什么人,赵押司知道,不仅是本县名儒,而且是篆书名家,不少京里显贵求他一副字而不得。县令与他昔日有旧,也曾从他那讨了几幅字画,结交京里的官员。

    赵押司闻言陡然道:“令君容禀,这章越的二哥他……他将小女退婚……此事满城皆知,卢贴司想必为我出头。”

    赵押司说哭就哭。

    县令眯着眼道:“此事本官也有耳闻,当真全都错在章家么?”

    赵押司见苦肉计不好用,顿时脸色一变,低着头道:“那些都是坊间胡乱议论,卑职对小女一向约束甚严,绝不至于作出有辱家风之事。还请恩相明鉴!”

    县令摆了摆手道:“本官对此不在心上,押司不必多说。只是押司以后将眼放亮一些,不要学那卢贴司,让本官惹上麻烦。这保书是由本县亲手具结的,还请押司亲自上门一趟送到章家吧!”

    赵押司闻言脸上一阵抽动。

    赵押司知道县令此举就是对章友直有个交待,故而牺牲自己的面子。

    如此上官心底有自己吗?

    赵押司道:“恩相恕罪,小人老了,受不了这屈辱,难以从命。”

    “押司不肯,那罢了。”县令阴笑道。

    赵押司明白自己已将县令得罪了,但他也不是全然没有依仗,在本县经营十几年,可谓根深蒂固,县令以后还用得着他。

    赵押司闻言退了出去,看来以后做事就要更小心些了,平日贪墨再少一些了,散出些银子打点衙门上下,唯有熬个两三年等县令调走了,自己方可松口气。

    这一切都是拜章家此子所至啊!赵押司心底暗恨。

    而此刻县令负手看着案上这保书心道,先是州学,后是伯益先生,真是好大的威风。本官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等人物?

    州学那边点名所要的七人,县令已决定不放人了。

    本县内的邑子都是他的禁锢,岂能因州学一句话说放人就放人呢?胡教授要看州学学正的脸色,但自己不必啊。

    有本事让知州亲自来找自己要人就是了。

    县学录试前一日。

    卢贴司和曹保正亲自将保书送到章家。

    章越看到保书上面是由县令亲自具结的,顿时心底一松。但他也明白自己拜托章友直的公子,果真将此事已经捅到了县令那边去了,如此必然令赵押司十分难堪,以后说不定会报复自己。

    但对于这样的挑衅,任何绝自己功名之路的行径,唯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方可,否则就真被人永远踩在脚下了,一辈子翻不了身。

    章越拿到保书后,只是一句知道了,即上楼读书去了。

    这几日章越在家考试,原先租住在章家的徐婶也暂住至别人家,哥哥嫂子都是全力支持他备考录试。

    于氏对章实道:“实郎你看得出么?叔叔近来似越来越不似原来那般。”

    “怎么说?”

    于氏道:“你看从不具保到县令亲自具保,由上至下,由成到不成经了这一遭,叔叔却和没事人一般。前几日不见他焦急,今日拿到保书了,也只看了一眼,也未见他如何欢喜。”

    “这等平静,倒似换了个人般?”

    章实欣然道:“这还能说什么,是三哥他晓事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于氏道:“或许吧,我总觉得三哥这几天整日闷着不出门有些吓人。”

    章越确实也是从中走了一遭,个中滋味唯有自己晓得。

    他上一世多在学校读书,那是相当淳朴的同学师生关系,毕业后初入社会混了两三年,见过最残酷的也不过是办公室斗争而已。

    到了穿越后,兄长章丘,郭学究郭师兄教授章采他们都对自己很好,日子过得是清苦了一些,但仿佛还在上一世学校生活般。

    而这一次的事,才让章越有所改观。

    你弱的时候,到处都是你的敌人,你强的时候,到处都是你的朋友。

    生活在社会底层,首先要面对的残酷的资源竞争,很难有什么温良恭俭让。什么勤奋读书,什么西溪这样读书人的情怀,都不顶用。

    若没有拜在章友直门下,自己这次就完全被压着了。取得功名不仅仅是为了出人头地,更重要是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章越收了心,在房里读书。

    章实上来劝了一趟,不必如此读,这时大家都差不多,多读几页书也没区别,不如早些休息。

    章越不这么认为,离睡前自己还能再读三个时辰,睡梦中还能再读六个时辰,合起来就是九个时辰,如何不利用起来?

    之前郭林说自己书经不熟,帖经默义的错处多半在此。

    对于郭林的话,章越常常拿来当耳边风,但今日回想起来却觉得郭林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自己。他决定在考前将书经再温一遍,九个时辰足够让自己读下很多东西了。

    入夜了,水南新街的邻里们纷纷暗灯。

    唯独章家这一盏灯火独明。

    窗外的南浦溪依旧不舍昼夜,奔流向东。

    耳边听着溪流声,一寸光阴一寸金这道理,章越深感如今自己方才明白。但就这么感慨了一句也无暇再感慨了,章越继续看书,一直读了倦了,这才熄灯休息。

    次日天刚刚亮,章越即醒了。

    昨晚了读了一夜,章越自觉效果很好,临阵磨枪不快也亮的道理总是古今不变的。说来章越又感叹过去不知珍惜,平日浪费了大多光阴了,如今想来有些可惜。

    起床后章越即收拾桌案来,随即听得楼梯飞快脚步声。

    “三叔!你起了么?”

    章丘进门笑道。

    章越笑道:“起了。”

    “今日我与爹爹一起送你去考场,爹给你雇了车。”

    “好。”

    章越下楼吃了饭后,一旁于氏塞了两块饼子到他手里道:“若到了考场上饿了再吃,我买了几条鱼,回来我再给你炖。”

    “多谢嫂嫂。”章越正要离去,又被于氏叫住。

    “是了,还有这几个鸡蛋,带在身上可以顶饿。”

    鸡蛋也搁在章越手里。

    章越点点头,随即听见章实在外喊自己名字。

    章越提起书箱走出门外,但见章实赶了辆太平车,车前是头健骡。

    章实欢快地上了车,章越也坐了上去,将书箱放在车里。

    “坐好喽!”章实一扬鞭赶起车,片刻后又问,“你师兄住哪?咱们一起去接他。”

    章越不由怀疑这太平车能否坐下那么多人,不过还是给兄长指了路。

    早市后街上都是残余的菜叶,脏水,路上泥泞湿滑。

    但健骡走得很稳,车也很平稳,难怪有太平车之名。章越搂着章实背坐在车后,叔侄二人的脚都伸出车外,就这么前后一荡一荡的。

    邻里早知了章越的事,遇到了或是拍一拍肩膀,或说几句吉利话,这一幕令章越还误以为大家早就安排好的一般,偶尔还有几句三郎真出息这样的话传来。

    章越笑着一一回礼,耳畔的春风如旧,而少年脸上的笑容也是如此。

    ps:这段剧情我修改了,使得大家感觉不那么虐。如果是学霸文,那么不会有这段剧情,但本书中后期还是会转向官场上,故而安排这段,使前后基调一致。

    另外主角不是完人型或智多近乎妖那等,就如一开头那句话天下事,少年心。我其实就是想写一个少年成长的过程。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第五十六章 焚香礼进士

    郭学究,郭林于城里东南的天心寺歇宿,这据皇华馆也不远,完全可以走得去。

    但章实完全不觉得绕道,仍是硬驾车而去,平白多了许多路程,如此令章越在心底吐糟了好一阵,但面上还是接受了。

    天心寺乃开宝八年所建,郭学究以往来县城时都住在此。

    太平车停在寺前,但见郭学究郭林早就候着,而不少善男信女都是一大早来寺庙叩拜,期间应也有不少考生家人。

    车上多了郭学究,郭林二人,顿拥挤了许多。

    郭林拿起书又要看,郭学究则道:“郭林书你已背得极熟了,我与你们说几句话。”

    郭林,章越都看向郭学究。

    郭学究抚须道:“你们此番安心去考,我已是给你们二人提前找好了靠山。”

    章实在前驾车一听耳都竖起来,拍腿大笑道:“郭先生高人啊!”

    章丘一脸茫然地问道:“爹爹,三叔,什么是靠山啊?”

    章实笑道:“靠山就是很厉害的高人。”

    郭林,章越对视一眼心道,咱们师兄弟终于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郭学究递给二人两个符贴,低声道:“这是我前几日给你们求来的,一定要贴身收好,必能保佑你们。”

    果然不出所料。

    章实不说话了继续赶车,章越与郭林接过一并道:“多谢先生。”

    郭学究抚须道:“为师教书授徒近二十载,年近天命方有了你们两个好弟子,真的靠山也无从指望过,但唯有记住求人莫如求己,尽人事而听天命,。”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先生受教了!”章越,郭林同时言道。

    不久章实驾着车送二人至县学。县学位于城东皇华山,旁有一座乾元寺。

    浦城多寺,有庙寺八十四处,可谓梵宇联络街市之间。

    这乾元寺原为东越王馀善行宫,几经兴废于唐朝时重建,乃三百年之古刹。

    元和年间时,传凤凰云集于乾元寺,书经云‘有凤来仪’,故而后人凿了半亩方塘在此名为凤池。为了附有凤来仪之言,后人又在池边遍种梧桐,如今梧桐树已是高大。

    当章越一行来至学宫前,此刻日头升起,白云翻过山峰,而半亩风池之中倒映着层层寺塔,蔓蔓梧枝及正远去的铺天云锦。

    风池之后即是学宫,远望庑门、学舍、楼殿、池亭皆错落有致。此刻学宫前人头攒动,乌央乌央的都是考生及家人。

    太平车至此即走不动了,一行人下了马车。

    几名公人在维持着秩序。

    章实拼命挤开了人上前询问道:“敢问端公,从哪儿进门?”

    公人没有理会他,而是扯着嗓子对着朝学宫涌来的士子道:“只许考生进场,其余人在此留步!”

    章实又从人群中挤回去,对章越,郭林道:“大门在那,你们过去吧!我和郭先生在此候着。我的鞋,你怎么踩我的鞋?”

    看着满地找鞋的兄长,章越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撒开章丘的手叮嘱道:“你与老先生在这,别乱跑。”

    章丘懂事地点头道:“三叔,我在这儿等你,你好生去考,莫要挂念我!回来我再背书给你听。”

    章越点了点头。

    一旁郭学究也对郭林吩咐了几句,但人多声杂章越没有听清。

    章越郭林二人各提着书箱,一步一步往前挪,耳听背后郭学究和章实喊道:“抓紧书箱,别挤丢了。”

    二人也无暇回过头来看一眼,只是被人裹挟着往前走。等到稍稍宽松些时,二人回头已看不到章实,郭学究了。

    还是章越眼尖,一眼看见章丘站在章实的肩上朝自己远远地挥手。

    章越见这一幕将书箱交给郭林提着,自己则是一下一下地跳起来用力地朝章丘挥手。

    “爹爹我看到三叔进考场了。”章丘爬下章实的肩头言道。

    “好。”

    一旁郭学究看着章丘机灵聪明道:“大郎君啊,我看令公子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实在是读书的好料子啊!不如交给我好生栽培,定然可以造就啊…”

    章实闻言笑了笑道:“那先看咱三哥此科如何。”

    章越与郭林一并经过大门走进学宫。

    “师弟好生考,一时想不起就别急,越急越想不来。”

    “师弟,还饿不饿,我这还有饼子。记得细审帖意,不急下笔。”

    “快开考时记得先研墨。”

    宫门后是馔房,书吏看过郭林保书后给他一个牌子道:“照上面指引坐。”

    郭林向章越点点头,自己先一步去寻座处了。

    书吏又看了章越的保书,但居然是县令具结的道:“你就是章越?”

    章越点了点头道:“是。”

    这时一旁走过一名公人来看了一眼保书然后与这书吏耳语了几句。

    书吏摇了摇头,当即拿了个牌子给章越道:“经士科从此走。”

    章越走后,那公人道:“好啊,你连押司吩咐都不听了?”

    那人道:“我岂敢不听押司吩咐,那可是令君具结,我怎敢做手脚,之前卢贴司如何没看到吗?”

    章越顺着人群经过,就听得前面有人争道:“为何进士科可坐堂内,我等经士科只能坐在廊房,白地上?”

    几名厢兵道:“这是学官安排,我等怎知?”

    一群士子道:“春风甚寒,我等在受冻,如何写得出文章来?”

    “此非朝廷礼贤之礼。就算没有此等之礼,好歹在下面铺层毡席,如此薄的草席如何能坐?”

    章越看了好一阵佩服,大宋的读书人果然就是刚啊,自己后世受到教育就是考场上莫要喧哗,否则会被取消资格。这些人完全不怕啊!

    正一阵吵吵嚷嚷中,一名学官走来喝道:“为何有喧哗声?可知此乃考场重地。”

    胥吏考生或不放在眼底,但对学官还是敬重的。

    一名穿着锦衣的士子当面作礼道:“学生不明,为何考进士科的皆可坐在堂上,而我等经士科只能遍坐堂外,受此寒风之冻。”

    那学官冷笑道:“我道什么事?岂不闻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么?”

    章越突然想起来《梦溪笔谈》里有记载,省试的时,考场上设有香案,甚至主考官还会下场与考生对揖,还有茶汤饮浆供给。

    但这只是进士科的待遇,而到了诸科的时候,一切待遇全部撤销。

    甚至连遮风帐幕,坐具毡席之类也不供给,目的是为了防毡幕及供应人私传所试经义,避免舞弊。

    故而欧阳修称‘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

    进士科与经士科的差别就是悬殊。

    章越想想也对,进士科如何舞弊,有见过考试时连人家作文一起抄的么?

    但经士科就不一样了。

    因为考试内容不一样,造成了待遇悬殊的区别,也到了在场经士科考生的不满。

    考生又争了一阵,学官当即退让一步,答应给经生每人供应一碗热姜茶。

    章越对着考牌上找到自己的座号,幸好没有露天,而是紧挨大堂的檐廊,这里的风不大,而转过头却见一士子正坐在门边,正受着穿堂冷风的摧残。

    章越打开书箱,将笔墨砚都取了出来,还有一竹筒的水,这水即可解渴,也能用来滴砚。

    章越感觉肚子有些饿,趁着考生还没到齐,先将嫂子给的几个鸡蛋都打来吃了。

    这是全天然土鸡蛋,个头又大吃起来又香。

    然后章越又觉得不够饱,打开书箱拿起一张饼子啃了起来。

    竹筒里的水不敢多喝,否则一会要出恭就麻烦了。

    一张饼子吃完还是觉得饿,章越心道,自己这年纪肚子可真是无底洞啊。

    但想想吃饱了,其实对考试发挥不好,故而忍住再吃一块饼子的冲动。

    不久县令到场,也没什么前呼后拥的气派,一看堂外考生们还施了一个团揖,十足的亲民地道:“累诸位在此受风了。”

    众考生们则没有多少好脸色,爱搭不理的。

    见此一幕,章越再度感叹,为啥说宋朝是最优厚读书人的时代不是没理由的,至少不会奴颜事官,就连决定自己前程的考官也可甩脸色。

    入科场时,考官与举人对拜,这是唐朝时科举时就流传下来的礼仪,说明考官对贤士的器重,而明清举人进科场别说对拜了,进门前先被搜身,连底裤都不放过的那等。

    不过首先你要成为百中一二的读书人。

    而县令没有在外逗留,而是直接走到堂上去,看来是要亲自监考进士科。

    在解试之中是州判官试进士,录事参军试诸科。

    而在县学录试之中,看样子是县令一人在堂内监考进士,而堂外则是学官与众厢兵监督了。

    随着县令到来,堂前已摆上了香案,至于堂内也是传来阵阵熏香,章越嗅了嗅但觉此香有些宁神静心的作用。

    章越心道,果真焚香礼进士啊,自己坐在一旁也跟着沾光不少。

    这时候考场上已没人走动,考生皆到了差不多了。

    章越想起郭林的叮嘱,于是倒水研墨,一旁的考生见了也纷纷跟学。

    不久数名公人给考生发卷题。

    待卷题发到自己时,墨正好于砚台中化开,墨香与熏香渐渐混在一处,章越顿感此刻心中无比平和。

第五十七章 神童诗

    焚香开考。

    章越已将墨研好,但没有着急提笔书写。

    他要先将卷子看一遍,他这一次报得五经分别是《易经》,《书经》,《诗经》,《仪礼》,《周礼》。

    他要先拿到卷子看一遍,题目有无拿错,否则写了半天就白答了。

    章越如此一来是谨慎,二来也是担心赵押司调换考卷。

    但章越看了一遍,确实无误正是这五经,以及必考的《论语》,《孝经》。每经帖书二十帖,墨义十条,合起来就是一百四十帖,七十条墨义。

    章越飞快地下笔,偶尔有碰到没有把握的地方即停顿一二,跳到下一题再写,至于墨义也是如此。

    其实也是如此,平日书背得再熟,但总是有边边角角的地方,你觉得自己已经全会了,但到了临试的时候,总会碰到一二道题目没有把握。

    章越正是如此,但贴经里没有把握的地方只有一处如此。

    至于墨义上,章越可以用自己的话来解释这一段经文,但也可完全按照注疏来解答。用自己的话来解答,考官会有一个对与不对的判断,但完全用注疏则不必担心,可问题是要将注疏背得一字不错。

    章越提笔答题时,忽而眼皮一抬即见到一名厢兵鬼鬼祟祟地朝自己卷子看来,接触到自己目光的一刹那即心虚地转过头。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现金/点币等你拿!

    章越不动声色继续下笔写题,片刻后又见这名厢兵与一名公吏说悄悄话。

    章越对于五经已背得是滚瓜烂熟,这些贴经题目闭着眼睛都能写出答案来。至于墨义也难不倒他,全程按照注释书之。

    卷子送上去以十道取七之率,断然没有落榜的风险,但问题是他担心卷子交不到考官那。

    当然还有一个落榜的风险。

    章越转头看去,但见不少经义科的几名考生也是下笔如飞答得飞快。

    章越想起,浦城可是科举大县,通九经者肯定不少,若其他考生也是十道通九道,那么自己通七道也不一定稳录。

    章越听过后世‘多拿一分,干掉千人’之说,故而不能满足十道通九通七,还需全对。

    想到这里,前面已有厢兵端着热姜茶一一送给考生们。

    这个时候春风甚寒,能有一碗热姜茶下肚是极为舒服的。几名士子接到茶水即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

    章越看了一眼,但见端茶的厢兵是个生脸,自己也没多留神。

    直到对方端至面前时,章越下意识地将卷子往案下一收,万一有人‘不小心’将姜茶打翻弄湿自己的卷子,那么自己可就白忙了。

    那厢兵见章越如此警觉笑了一声道:“小官人,喝杯姜茶暖暖身子,要趁热喝。”

    章越点了点头让他将姜茶放在自己案边。

    等对方走后,章越方拿起卷子继续答题。章越倒是身子不冷,又奋笔疾书了一阵,觉得口有些渴了,这才端起姜茶来。

    当章越端起茶碗正碰至嘴边时,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走动的几个厢兵,果真有两人都密切地看着自己。

    章越见此笑了笑,将姜汤往檐下一泼故意道:“什么茶汤如此难喝?”

    几名厢兵不由脸色一变。

    一人上前笑道:“小官人许是放久了冷了些,我让人再端一碗来。”

    “不必了,还是端给押司喝吧!”章越斥了一句,但见对方脸上已是苍白,“小官人说笑了,哪里来得押司。”

    章越不理会他继续答题。

    一旁角落里两名胥吏,此刻正看着这里,见章越不喝姜茶,不由骂道:“此子竟如此奸滑,真小看它了。”

    一人道:“那如何是好,押司问罪你我怎办?”

    那人道:“你放心,我还有最后一手。”

    章越对此并不介怀,若因此动怒分心而影响了答题就太不值当了。章越明白等闲的打击报复根本伤不了赵押司的筋骨,故而对于赵押司这样的人最好报复就是自己考得好。

    自己考得越好,对赵押司这样的人打脸就打得越狠。

    什么是功名,为何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功名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而是要考自己一笔一划地博来。

    章越想到这里,全卷已是写完,除了一两个地方没有把握外,基本可以说是稳了。这帖经墨义都是客观题,自己一目了然,考完了心底就有数了。

    章越一看左右经生们都已在答最后的题目了,也有人正在审最后一遍,有无错漏,修改措辞。

    但章越此刻却忽然从席上站起,左右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这名胥吏突地意识到什么,正欲上前要拦,章越已是迈出步子。

    但见章越走得不慢也不快,自有读书人的从容,但不知为何几名厢兵仓皇失措,要阻拦时已是慢了一步。交错之间,章越闪开了一个迎面扑来厢兵,直接踏至堂前。

    “来不及了。”胥吏跺足。

    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章越快步走至堂前向高坐堂上的县令一揖道:“学生章越已是答完,还请相公阅卷。”

    下面答卷的进士科考生一阵嗡动,有考生请求考官亲试的规矩么?

    县令坐在那,面对这不合常规的一幕,脸上自是不悦。

    县令心道,章越?那不是这个让自己亲自具结的人吗?果真有些狂妄自大。

    “进前来!”

    县令声音冷淡,而当章越将卷子放到县令案前的一刻,那名胥吏几乎要昏倒了,卷子已在县令手中,他也就没法子动手脚了。

    县令看了章越一眼,倒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记不得他在哪里见过。

    “好字!”

    县令先是点了点头,又看卷子没有半个墨点,一处涂抹都没有,不说对还不是不对,这样的卷子看得就是舒服。

    县令是个有雅癖的人,最厌倦任何不整不洁的地方。章越这卷子完全可以入他的眼。

    但一名经士卷子有什么好看的?县令乃进士科出身,对于死记硬背的经士自是有优越感。

    “胡教授你来审!”

    县令将卷子递给了县学胡教授。经士的卷子是他出的,自有审阅之责。

    县令又看向章越道:“本官似哪次见过……是了那日在……”

    章越心道终于想起来了:“那日学生与师兄……”

    县令摆了摆手笑道:“既是认识本官,为何保书无法具结,不找本官,却去找了伯益先生出面?”

    章越听出县令口气中的责备,低头道:“学生知错。”

    县令看似宽厚地笑道:“无妨,无妨,只是本官给你两个时辰答卷,你却只用了一个时辰,难道是嫌本官给得太足太宽裕了?”

    “学生不敢。”

    县令笑道:“才华横溢,自是有傲气,本官省得。你既提前交卷,看来是要本官亲试于你,那本官不试其他,就试你诗才。”

    章越闻言道:“学生只学经义,不通诗赋。”

    下面进士考生也是抬起头心道,这不是刁难人吗?

    经士考诗赋从未听过。

    “不通诗赋如何被州学知晓?”县令脸色一沉微责道:“你既有才,怎又谦虚,眼下本县策问于你,又推说不知?”

    说到这里县令笑着温言道:“你莫要推辞,少年人是要韬光养晦,稍露锋芒则个也可。你是伯益先生高足,怎会说不习诗呢?”

    章越抬头看向了县令,平静地问道:“不知令君要试什么诗?”

    怎么还真敢作诗?

    县令微微笑道:“你既自持有才,以神童自居,那就以神童二字为题!本官也不刁难你,你是经生,不以诗赋为难你,诗可出韵,也借着一二句古人之词来。”

    章越点点头径直案前道:“相公既言学生有才,那么学生也不敢再谦,请给笔墨。”

    远处公吏见了已是笑了:“此子完了,先得罪了赵押司,又得罪了令君岂有好日子过。”

    另一人道:“是啊,令君必须为难此子,否则赵押司的颜面往哪里摆。”

    章越此刻已提笔蘸墨,于是纸上落笔。

    县令在旁但见诗首写着‘神童诗’三个字心道,此子还真敢以神童名作,大言不惭。

    ……

    章越提笔写下神童诗三个字时,确实想到的是汪殊的那首脍炙人口的神童诗,但心道此举说来说去也是剽窃古人之词。

    自己读书也有近一年了,虽学的是经义,但诗文也读了些。不如今日一试,写得不好是不好,但至少是自己的诗。

    想起这里,章越胸中涌起一股读书人的傲气,想到这里此气注于笔尖。

    章越平静地写完,抬起头看了一眼县令然后问了句:“学生这诗可以入相公之眼吗?”

    县令取诗自读道:“自怀大晏才,何须富贵诗。平生豪侠气,不尽古人词。”

    县令心道,诗是一般,句子也不通顺,但以诗言志,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志气度量的!

    我似有些看轻此子了。

    县令向一旁学正问道:“胡教授,此子经义通否?”

    一旁胡教授向县令作揖道:“回禀恩相,全通!”

    “全通?”

    胡教授道:“回禀恩相确实全通。”

    章越已是攥进了拳头,本以为会错个一二字,但没料到却是全通。自己寒窗苦读所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句全通吗?

    县令复看向章越正待言语,这时候外头一名兵丁前来飞报:“启禀相公,今科省试名次已出!”

    “什么?”县令神色激动。

    而全场士子亦是震动。

    今科春榜已开!不知谁可题名?

    ps:其实这诗也不是我写的。下个月一号上架,向大家预订月票,首订,拜求!

第五十八章 考取

    学宫外。

    郭学究,章实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章丘则跑到凤池边上看池鱼。

    凤池在学宫与乾元寺之间,故而这半亩方塘既作泮池,也作放生池之用。

    章实看了在池边玩耍章丘一眼,立即道:“小心着些莫掉水里。”

    章丘应了一声,听话地又奔回章实身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章实笑道:“这好玩么?”

    “好玩!”

    “以后要到此读书啊!”

    章丘抬起头道:“到此读书?似二叔那样么?”

    “二叔?你怎知道二叔在这读书?”

    章丘笑道:“二叔以前有带阿溪到这玩过啊!”

    “哦,何时的事?”

    “今年三四月时玩过一次,二叔与我说这是凤池,也是学宫的泮池,还教我如何写这个泮字,是三点水右边一个半字,我一下就学会了。”章实言道。

    “吾儿真聪颖,”章实又问:“二叔会带你来玩,为何我都没听过?”

    “娘知道。”

    “二叔还与我说了好多县学里他读书的事,可是我都听不懂。”

    章实闻言长长叹了口气。

    章丘问道:“爹爹,二叔去哪了啊?怎都不回来了。”

    “不是与你说了二叔去读书了。”

    “可那日有人与我说二叔被人抓起来了……”

    章实怒道:“你听人胡说什么,哪个与你说的?”

    章丘见章实板起脸的样子,顿时哇地一声哭道:“爹爹,你莫生气。”

    “大郎君,学宫门开了!”郭学究道了声。

    ……

    一群读书人涌向学宫大门。

    章越提着书箱站着等候。

    左右站着一群人,好巧不巧他们中数人,章越正好识得,是他原先蒙学里的几名同窗。

    章越记得那日自己被蒙学开革后,除了彭经义,这些同窗都是一副割袍断义,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

    故而章越见了也没搭理他们,自己站在学宫门边等待开门。

    这几个同窗也没看到章越,各自在那边议论。考进士科的出来晚,但经士科已交卷差不多了,大多是客观题,会就会,不会就不会,除非你能偷看到答案,否则坐到考试最后一刻也是没用。

    一名同窗道:“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几位如何对的?”

    一名同窗得意洋洋地道:“易乎!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鸇之逐鸟雀也。”

    这时一人上前惨然道:“完了,完了,论语墨义那道‘作者七人矣’是哪七人啊?我一人都不知道。”

    方才同窗继续显摆道:“如此易乎,汝且不知?”

    另一人道:“我也记不清哪七人了。”

    这名同窗负手道:“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

    那同窗屈着手指数道:“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柳下惠与少连六人了,还有一人则是伯达!”

    章越闻言摇了摇头,忍不住道了一句:“是朱张。”

    章越声音不大,却给方才那名同窗听到了。

    “朱张,不错,是朱张,伯达是八士之一,我给记窜了。”

    这名同窗意识到自己错了一道十拿九稳的墨义,不由沮丧道:“完了,这一次悬了。”

    学宫大门已开章越正要出门,此人看清后道:“我道是谁,这不是章三郎么?三郎留步。”

    章越正要离开却被叫住,这不打招呼却是不行了。

    他点点头:“是俺!”

    “三郎自那日被先生开革许久不见,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章越提醒道:“少忠兄,其实那日我们还见了一面,经义也在……”

    “呵……我倒不记得了,”对方道,“怎么三郎也考经士么?”

    对方的口气有些揶揄,几位同窗也是笑了,大有就你也能考经士,也想上县学的意思。

    章越仿佛没听出来,只是笑道:“就是试一试。”

    “也好,我就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倒有些志气,正巧咱们考完一起吃酒。”

    “改天吧,哥哥在等我回家。”

    “不是吧,三郎转了性子么?”一名同窗笑道。

    章越称‘少忠’的同窗道:“以往都是三郎请我们,如今我们也回请三郎了。”

    章越笑道:“少忠兄哪里的话,我虽囊中羞涩,但这一顿我当请诸位才是,改天吧。”

    众人都暗笑,章越还是如此爱充大方。

    “那可不许抵赖,定在后天翠楼吧。”

    章越点了点头:“也好。”

    章越想一想确实应该请他们吃饭,平衡下别人的心情,再如何说也是同窗一场嘛。

    章越扬手道:“先走一步,告辞了。”

    “章兄告辞,”名为‘少忠’的士子看着章越离去,笑容顿时转淡呸地一声道,“章越能考取县学,我就吃一担屎!”

    几名同窗闻言都是大笑。

    “哈哈。”

    “少忠兄,哈哈……”

    笑过后。

    “明日翠楼去否?”

    “当然是要与兰兄一道了。他人呢?”

    “他考进士科,自是会迟些,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但见一名二十余岁的士子缓缓下坡,走到学宫大门前。

    众人一并抬手。

    “兰兄,今晚去哪庆贺?”

    这名兰姓士子摇头道:“庆贺什么?此番多半……折戟沉沙了。”

    “兰兄,咱们不说丧气话,你猜我方才看见谁了?章越,那个看艳画被开革出蒙学的章三郎,他竟也来考县学经士,你说可笑不可笑,是不是夜郎自大?”

    这兰姓士子脸色一变道:“你们也看到三郎了,为何不叫住他。”

    “为何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除了吃饭吃酒,平日谁爱搭理他。”

    兰姓士子顿足道:“他方才在堂上被令君取了,还是全通!”

    “取了?”

    “全通?”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包括那少忠兄嘴巴则张得大大的。

    此刻学宫门外。

    “爹爹,孩儿不孝,孩儿错了三题。”郭林边哭边言道。

    郭学究安慰道:“错了也就错了。”

    “孩儿的书,还能读得再熟一些。都怪我没有用功!若是……若是我能再看几页,为何当时就是不能,否则我定不会答错的。”

    郭学究拍着郭林的背道:“考完了就别多想了,咱未必取不中。”

    郭林抬起头,抹着眼泪问道:“爹,你是不是觉得孩儿很没用?”

    “不会的,是爹爹没用,要不是爹爹病了,你也不会两三个月都在给人抄书……”郭学究抹眼泪言道。

    “爹爹怪我。”

    “不,还是是怪爹爹。”

    “爹爹,我对不起你!”

    “林儿,爹也对不起你!”

    “呜呜呜!”

    “呜呜呜!”

    看着郭学究郭林二人父子情深抱头痛哭的场面,一旁章实欲言又止,又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最后章实终于憋不住问道:“郭林你先别哭啊!你见到咱们家三哥了吗?”

    郭林拭泪摇头道:“我与他不在一处考,他还没出来么?”

    这时还是章丘眼尖大声道:“爹爹,爹爹,三叔出来了。”

    但见章越提着书箱和在人群中,倒是一脸凝重地走出来了。

    章实先看章越的脸色,他凝眉不展的样子,还以为他考得不好上前道:“三哥不妨事的,咱们第一次考不中也无妨,咱们下一次就考中了。一般县学都录十五岁以上童子。”

    章丘道:“可是爹爹,二叔十二岁第一次考即入县学了。”

    “你三叔能与二叔比吗?三哥,我不是此意,不,阿溪也不是此意思,我是说你想要入县学大可等十五岁再说。”

    章实自言自语道:“反正十六岁要服乡役,二十岁成丁服州县役,还早着呢……”

    “哥哥,我考取了。”

    “我说了考不取没啥事……什么?考取了?”

    章越点点头。

    “三郎(师弟),你考取了?”郭学究,郭林一并看了过来。

    章越点点头道:“是啊,令君当堂取的,学正在旁批卷,全通!”

    “全通?”

    “没有错处?”

    郭学究,郭林争着问道。

    “是啊,全通,还多亏师兄提点我多背书经呢……师兄,轻点,肩膀被拍断了……先生,别抱这么紧……”

    章越好容易挣脱开来,但见郭学究已蹲在地上抹泪,丝毫没有一个学究的模样。

    郭林也是红了眼睛。

    “你们这样是作什么……不就是考取县学么?”章越言道。

    章实对章越道:“你说什么浑话呢?县学容易进么?”

    见大哥这么凶,章越吓了一跳。

    章实拭去眼泪道:“郭先生,咱不与他一般见识。今去我那,拿几瓶好酒咱们好好吃酒,让我重重谢一谢你。三哥,扶好你先生,不是你先生你师兄,你能有今日吗?你不要忘了,今日能有出息,靠得是谁?”

    章越被章实一骂,才记得自己忘了向先生称谢,于是连忙作礼:“先生……”

    郭学究已是站起身,扶着章越道:“大郎君万万别这么说,我教书一生,弟子都没出息,唯独章越……章越他一人考取了县学。”

    “以后……我……再也不怕人说了。郭林看见没有,章越考取县学了,你这身为师兄也当……也当争气些,给我把脸挣来。”

    郭林在旁点头,既有高兴也有些失落。

    章实一挥手道:“那咱们回家,三哥,你考取了为何不直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我都以为你没考好。你成心耍人么?”

    章越则解释道:“我不是不乐意,而是方才看此次春榜,本州进士里没有二哥的名字。”

第五十九章 泼天富贵

    章实闻言苦笑道:“当初说二哥上京去考进士,不过咱们是唬赵押司的,让他心存顾忌,不敢加害你我,如今二哥下落谁也不知,你莫要将此事当真了。”

    “没中进士就没有吧,或许他如今不知在那隐姓埋名已经安家了。”

    章越犹豫道:“哥哥,我从他人口中听得一个消息,二哥似去了苏州投奔二姨家。”

    “什么?”章实吃了一惊,寻又道,“不错,除了爹娘,二哥与二姨向来最亲,二姨也对他视如己出,此去投奔她未尝不可,我都忘了书信一封托人去苏州询问。”

    章越道:“二姨夫,也就是咱们堂伯是官身,若二哥入了他籍……可在苏州漕试。漕试今科还是十取三人,以二哥之才漕试可谓轻而易举,若再去进京赴省试,岂非比……”

    章实道:“你言二哥是为了不在本州解试,而逃婚去苏州赴漕试,此事却无可能。”

    “哥哥为何如此说?“

    章实道:“你不知二哥,他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别说本州解试百人取一,即是千人取一,也是道一句‘舍我其谁’。”

    章越心道,对啊,自己还是不如大哥对二哥了解的深。别人看百人取一早就胆怯了,但二哥却是不惧,真是不可以常理理喻。

    “好了,不说这些,咱们一起回家吧!”

    章实又赶起了他的太平车,章越与章丘坐在车尾,郭学究与郭林抱膝坐在车中。

    章实抄了近路,车子经过一条歪歪扭扭的曲巷,地上满是泥泞脏水,而车两旁的屋檐不过一个人高,低矮逼仄。

    车子过了曲巷后眼前豁然就是大街。大街两侧都是热闹店铺及高大彩楼,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骡车汇入车流,郭林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章实则一个劲地扬鞭。

    章丘喜爱城里的热闹,四处看个新鲜,还扯着郭学究的衣裳问个不停。

    章越眯着眼睛依着车栏,午后春日阳光正好,耳边是车水马龙的喧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此刻心中只有平和。

    没有意想之中的狂喜,唯有平和和踏实,自进县城以来一直悬着心,终于有了着处。

    骡车出了城门,经过南浦桥。

    在这里车子放缓,章越抬头见数头溪鸥竞飞,从桥上的廊檐边一掠而过。几个孩童笑嘻嘻地伸手想要逗弄,但溪鸥迫近时又害怕的收回了手。

    章越望着折返的溪鸥感慨,人生的一切只是经历,不必在乎遥远的未来,过去的过去,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

    旋即溪鸥振翅高飞,与桥下川流不息的南浦溪一并东去。溪鸥远去,章越收回目光,看向桥另一侧时,不知不觉间已红霞半天!

    此景绝美!

    回到熟悉的水南新街,一路但闻。

    “三郎今日考得如何?”

    “什么考取了?”

    “了不得,了不得。”

    “十三岁即中秀才了。”

    “章家可是出了两个秀才了。”

    “大郎,你们厉害了。”

    “郭先生,三郎是你教的,可了不得啊。”

    “什么郭先生?他人都是十道只通六七,你学生居然全通,如此了得。”

    “郭先生,你在哪里教书?我那不成器的小子……”

    “这就是三郎的先生,咱们认好了,以后读书就找他。”

    “什么阿溪也要是秀才?那好啊!”

    “大郎,我就知道你们章家的男儿,各个知读书肯上进。”

    “那赵押司从一开始我就没放在眼底。”

    “三哥好啊,出息了,千万莫学你那二哥进了县学就目中无人。”

    “三郎,什么时候到我家坐坐?”

    “我与你我二侄女那模样可好了……”

    “你那二侄女哪里好了,那歪瓜裂枣的三郎哪看得上?三郎我与你说,我这……”

    “我家有什么不好,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你呢?”

    “哪呢?三郎,我与你说,他们的你都不要看,看我婶娘的,那模样可俊了,相了一个包你不想再相别的。”

    “诶,大郎君,这什么话?什么叫三郎还小,十三就不错,十三好啊,该长齐的都长齐了。明年抱准抱个小子,不到三十就作爷爷了。”

    “什么三十,是二十八!”

    章越支着下巴坐在车上,不由摇了摇头,这就开始榜下捉婿了吗?想想真是令人头疼啊!非常令人烦扰啊。

    可想到最后章越却嘴角一勾,挑了挑眉毛,如果可以,这样的烦扰多来些吧!

    什么读书上进都是假的,有佳人暖床才是真的!

    骡车回到家门口,早有多嘴的邻居通报了,于氏已站在篱笆门边。

    章越见到于氏丝毫不敢怠慢,立即下车行礼道:“三郎见过嫂嫂,三郎侥幸蒙令君点中已入县学。”

    于氏见章越如此尊重自己,笑得眼角也舒展开了道:“取了就好,取了就好。”

    “若非嫂嫂抚育之恩,三郎岂有今日,非嫂嫂节衣缩食,允三郎继续读书,三郎今日怎能考取县学。”

    这些话听得郭学究连连点头,此子懂事啊。

    章实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于氏笑道:“叔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读书上进,我和实郎就已知足。”

    章越道:“长嫂如母,还请嫂嫂受我一拜。”

    说完章越是真的跪地一拜。

    于氏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在旁章实扶起了章越,对于氏道:“以往我让三叔读书,你多有说辞,如此好了吧,咱们家终于苦尽甘来了吧。”

    于氏道:“我又非不许,只是让叔叔惜些家里的钱财,好上进读书。”

    章实笑道:“是,是,这一次三哥考取县学,数夫人功劳最大。”

    “瞧你说得,”于氏嗔道,“要不是你糟蹋钱财,又给二叔的事一闹,家里如今怎会落到如此田地,还是三叔替咱们家争回了这一口气来。”

    一旁郭学究笑道:“大娘子说得是,不过方才大郎君一句话说得好,咱们都苦尽甘来。”

    “对,苦尽甘来。”于氏此刻忍不住掩面轻泣。

    一旁章丘拉着于氏问道:“娘,你为何哭了?”

    于氏摇了摇头道:“娘没有哭,喜极而泣。”

    章实,章越也感这些年让于氏受了太多委屈。

    章实愧疚地连忙道:“都愣着干嘛,进来吧!”

    章实又向外头围着的邻里道:“各位街坊,今日忙碌了一日,明日我再带三哥一一上门,答谢街坊多年来的恩情。”

    “哪里话。”

    “大郎君客气了。”

    当下众街坊邻居都散了,马车自有人取走,于氏早就置办好了酒菜,但章实又嫌不够丰盛,众人又是好一阵劝,才打消他出门买酒菜的念头。

    酒已温好,酒香在屋中弥漫开来。郭学究闻到酒香早就食指大动了。

    除了七八个菜蔬,中央还有一头大鲜鱼,足足摆满一个盆子。

    “哥哥,咱们再开个铺子。以往咱总怕赵押司刁难,如今不同了,我是秀才了,赵押司不敢动我们家了。”

    章实点点头道:“能不当大伯,还是不当大伯的。但是开铺子本钱何来?”

    “这说得倒是。”章越点点头。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于氏笑道,“三叔才得了秀才,你们就想一步登天了?”

    章实笑道:“是啊,差点忘了娘子了,再请个下人,娘子不要再操劳了。”

    于氏笑道:“三叔虽说了入了县学,但还要花销,日后溪儿还读经馆还有用度,下人以后再请吧。”

    章实笑道:“娘子真是贤惠,方才我与郭先生商量好了,将来让溪儿去他那读书。”

    “那好啊,由郭先生教我就放心了,”于氏心底一百个不愿意,郭学究这穷酸来教自己儿子,寻又道,“只是乌溪那么远,我可有些舍不得。”

    “到时再说了,”章实热情地招呼道,“今日咱们当好好谢谢先生才是。”

    郭学究端起酒盅道:“大郎君,不敢当,是三郎他争气。”

    喝过酒后。

    章越给自己和郭林装了两大碗厚实白米饭,章实见了就怪:“怎叫你师兄吃米饭。”

    说着章实伸筷子从盆里划拉了一大块鱼肉。

    郭林摇了摇头道:“多谢大郎君,可我吃不惯荤腥。”

    章越记得郭林给自己说过范仲淹以往很穷,三餐都吃粥而已。一日一位同窗看不过去给他买了丰盛的饭菜,范仲淹不肯吃言道‘盖食粥安之已久,今遽享盛馔,后日岂能啖此粥也’。

    是了,师兄最崇拜范仲淹。

    就鱼肉推让了一阵。

    正说话之间,忽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有一串长长的马嘶。

    从窗户望去,但见外头无数灯笼点得如同白昼,似乎这天一下子亮起来了……

    砰砰!

    随即家门处拍门响起,一阵急过一阵的。

    一家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章实强自笑道:“三郎你陪着先生吃酒,我去看看。”

    章实开了门,但见曹保正几乎扑进屋来。

    章实怪道:“保正,这门上回给押司才踢坏,如今又给你拆散了,看样子是该换扇门了!”

    保正急道:“还顾什么门?我与你说快出去吧!令君来了!亲自来你们家道贺了。”

    章实吃惊道:“保正莫要说笑,三哥虽得了秀才,尚不值当令君亲来道贺。”

    “谁说是你家三郎?是你家二郎,你家二郎……二郎……”

    保正一口气喘不上来。

    “我家二郎怎么了?”章实扶住保正急问道。

    保正好容易一口气喘上来道:“你家二郎……中进士了。这泼天富贵啊!”

    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ps:先祝大家新年万事大吉,红红火火。

    而本书今晚零点以后上架,到时候会更新两章,恳求大家支持一下首订和月票。

    首订和月票对本书以后非常重要,向大家求求!

上架感言

    感谢大家,终于要上架了。

    丑媳妇要见公婆了。

    这本书说来我写得是异常忐忑,这是以往开书从未有过的,紧张失眠到两三点,或者五六点就早醒。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压力,我想下应该是人到中年了,不再一往无前,也不再无惧无忧了。

    书一开始的成绩并不好,大家也知道我写书开头一向不太擅长,起名也很弱,而且宋朝文主流更喜欢造反,或自己当皇帝。

    文官流的辉煌在新宋和宰执后已经过去了。

    所以各种原因吧,尽管得到了网站的大力推荐,但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

    这本书核心是什么?还是上本书未续的变法。

    上本书是潮仔亲冒箭矢,冲锋在前,很多书友都说小心脏受不了,改革轻了动不了根本,改革重了则被说虐主。所以上本书潮仔登相位后就变得十分难写,故而这本书我已有了全盘打算,这也是我选择这千年变局之时破题的原因。

    故而这本主角的任务是打好辅助,至于辅助谁,很多书友看了前文都已经猜到了,故而本书选择这样一个开局。下面会和大家交代清楚。

    所以还是希望能看到这里的书友,能够支持一下。

    在起点多年的书友,都知道首订对一个作者来说有多么重要,还请看到这里的书友如果对本书有些喜欢,能够取悦你一二的话,顺手点个订阅吧。

    或者看个十几秒的视频,拿个起点币订阅。

    总之拜托各位零点能够订阅则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256/ 第一时间欣赏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作者:幸福来敲门所写的《寒门宰相》为转载作品,寒门宰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寒门宰相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寒门宰相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寒门宰相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寒门宰相介绍: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寒门宰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宰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宰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