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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全文阅读

作者:幸福来敲门     寒门宰相txt下载     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百九十八章 太平宰相

    李宪奏章未送至时,吴充离开崇政殿,他是心底气不能平,而文彦博,王安石,冯京则留身奏事。

    官家烦躁地踱步半晌,王安石对官家言道:“臣子惧难,此事恐怕还需陛下自定方可,天下之事哪有不冒些风险的。”

    文彦博看了王安石一眼。

    “陛下,李宪报捷!”

    官家看了李宪的捷报,顿时大喜。

    “木征一败于渭源,二败于抹邦山,三败于临桃城下,焉有再战之理?”官家喜不自胜,可惜吴充此刻不在此地,否则他真要好好夸夸他。

    冯京道:“陛下,章越,王韶虽一再大胜,但木征不服,则不算真正胜了。而且王韶杀伤甚重,人心如何能服?”

    官家举起捷报道:“木征服不服又何足道哉?李宪言章越渭源经略有功,安抚番民十数万,如今又破了木征,不仅桃水以西的羌人,纷纷渡水来投奔,恳请举种内附,连熙州坚城的巩令城都不战而降了。”

    冯京闻言心道,连巩令城都望风归降了,如今说来,木征真有几分大势已去之状。

    文彦博,冯京二人传视捷报。

    王安石亦看到捷报言道:“章越上奏要册封木征之弟结吴延征,臣以为可以封为礼宾副使,熙州蕃部钤辖,此外结吴延征与木征同父异母的,可以再封其母为县君,如此以结吴延征号令熙河两州蕃部,统其部族为朝廷所用,如此木征降与不降,都不怕两州蕃部不归心。”

    官家霸气地道:“准卿所奏!”

    文彦博,冯京看了捷报,也是触动。

    文彦博不由道:“王韶真乃天生帅才,而章越为经略之臣,这二人相得益彰。”

    冯京道:“之前还虑要不要留临桃城,如此看来是臣短视了。”

    王安石则继续道:“不过陛下,如今虽有结吴延征,但木征则可令章越,王韶继续招抚捉拿,木征若降,将两州蕃部一分为二。万一木征势弱转去投董毡,夏人也是后患无穷。”

    文彦博,冯京心道,这时候应恭贺官家大捷,收复熙州全境,哪知王安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反而是与官家继续讨论事宜。

    官家竟也一时忘了这点,与王安石道:“可以让章越,王韶招抚木征,至于李宪奏疏上所奏章越所请,一律答允他!朕要令他收复……收复……”

    官家说到这里言语激动,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文彦博,冯京皆道:“熙州本是中国地,久为狄夷所居,如今重归我汉家,臣等贺陛下武功!”

    官家眼眶泛有泪光地点点头道:“吴充何在?”

    这时候听得殿外帘幕下立着一名小黄门,连忙上前道:“陛下,方才吴充出殿时为一群官员所质问……”

    ……

    这时吴充给谢景温,唐垧等一群官员寻至。

    御史谢景温作为王安石姻亲,因弹劾苏轼一朝名闻天下,当时吕公着罢御史中丞后,王安石故意不让人再任,有意让谢景温成为御史中丞。

    但之后其兄谢景初说你这做法太无耻了,顾及一下咱们谢家名节可否。谢景温当即为了表示与王安石划清界限,弹劾了王广渊,薛向等人。谢景温又怕王安石不高兴,又在李定之事上支持了王安石。

    反正谢景温的反复此举,让王安石和大多数官员都不喜欢。

    与谢景温一并在旁还有唐垧。唐垧与谢景温有些类似,但他更激进。

    变法之初,他便附和王安石,上疏言青苗法不行的缘故是因有大臣反对,只要将韩琦等人斩了,就可以实施成功了。

    王安石一看此人说法与王雱如出一辙,肯定是咱们支持新法的同党啊。

    于是王安石让邓绾推荐此人出任御史,官拜太子中允。

    但唐垧被提拔后,王安石发现他有问题。

    唐垧有一个习惯,就是好庙堂之是而非之。

    大家都反对的,我偏偏赞成,大家都赞成的,我偏偏反对。

    谢景温好歹是自己姻亲,再如何不会诋毁自己,但唐垧成为御史后,是见谁都咬。此人就是个愣头青啊,简直毫无官场经验,也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一般而言,用官举荐都要经过一定考核。

    最基本的一个官场规矩要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知道尊卑礼数,一个举荐后不说党附吧,最少不能连举主都喷吧。

    最后能够进入宰执视线,至少经过好几轮的筛选,无论才干,人情世故都是上上之选。

    可是唐垧这人连最基本的都办不到。

    但王安石当时被攻讦太急,一时用人不察地将唐垧给举荐了。

    王安石有些后悔了,对唐垧不是那么重用了,并有意疏远。

    眼下吴充从殿上退下时,谢景温,唐垧二人带着一票官员逼至吴充面前。

    唐垧咄咄逼人地质问吴充道:“木征之叛,是令婿逼之太过吗?”

    吴充大怒,唐垧区区一名太子中允,居然敢如此逼问宰执。

    不过见唐垧鼓动了不少官员,吴充澹澹地道:“吾婿有五人,汝问得是吾何婿?”

    “当然是章度之!”

    吴充拂袖道:“此一派胡言!”

    说完吴充欲下阶,唐垧却直拦在他的身前。

    吴充色变,一名御史居然敢拦住宰执的去路,唐垧抬手向天边一拱道:“唐某为生民正言,为纲纪而论,为诸位同僚请问,为何执政支支吾吾?”

    吴充何尝见过如此胆大的御史,铁青着脸不说话,几名年轻的官员亦是附和。

    唐垧道:“敢问枢相是怕了什么?诸位今日都是见证!”

    吴充只得硬着头皮道:“你且说来。”

    但见唐垧正色言道:“敢问枢相一句,若我军夺临桃,则大军屯兵临桃,兵马暴露在前,若夏人与董毡率军前来如何应之?”

    吴充一愣,这唐垧确非无才。

    唐垧又道:“我再问一句饷道漫长,从秦凤路每年都仰仗朝廷抓疏费钱一百七十万贯,而古渭,临桃更远几百里,生民何其无辜,要秦凤路,以及整个陕西路的百姓无妄背上如此沉重的税赋。”

    唐垧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一句生民无辜,让自己站在了道德高地上。

    吴充反问一句道:“若你要如何为之?”

    唐垧道:“若是我当不为此无为之举,让章度之,王子纯招抚木征,以临桃城还之,授木征以官爵,令自守岷,桃,领诸部族之外臣,实不必屯兵塞外,列置郡县,以至于费力费财,使朝廷不堪重负!”

    “再问罪章度之,王子纯,使从此以后边将不可再贪功擅开边衅!”

    谢景温道:“枢相,当年汉唐令西域,突厥臣服,也是以羁縻,而非列以州县。至于治罪就不必了。”

    设置郡县,而非羁縻。

    吴充这就不清楚了,为何明明渭州(通远军),熙州本就是汉唐故土,官员们一定要以羁縻,而非郡县呢?

    不少官员都在身后附和。

    唐垧傲然道:“还请枢相明白,当年韩宣相费六百万贯经略夏国而一无所成之事,这临桃之费恐怕更胜过此役,最后也是徒劳无功。到时候支持此事的枢相就是本朝千古罪人,试问一句,到时候不是一死了之,还开棺问罪,敢问枢相当的起吗?”

    唐垧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词锋犀利之极。

    最后开棺问罪,令吴充暴怒。不过吴充额上青筋爆出,不过他没有选择争执,大臣与小臣争执本就是失体统之事。

    而且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唯有沉默以对,这帐以后再算。

    ……

    唐垧不觉得自己逼问执政有错,相反这是御史的本分。

    宋朝推崇的就是大小相制,御史更是皇帝心腹,若宰执与为难,反而为自己博得了耿耿直名!

    这时候一名小黄门赶至道:“吴相公,陛下召见!”

    唐垧闻言对左右微笑道:“必是我等言语上达天听了,我等在此坐等此贼辞官!”

    吴充看了唐垧一眼,不出一句言语,默然返身回殿。

    唐垧笑着目送吴充返殿,吴充颈部这几年生有一个大节,且越来越大,故走路甚为不美观。

    如今在唐垧目送下,吴充背影看得甚为可笑。

    不过远远看去,崇政殿竟出现了明黄色的伞盖,不知何故官家竟亲自走出殿外。官家见吴充正在走台阶,竟亲自降阶相迎。

    这一幕确实出乎了唐垧等人的意料。

    吴充正值狼狈之际,却见官家亲自降阶相迎,不由吃了一惊,正要下拜却为官家双手扶住。

    吴充道:“臣身子不适,劳累陛下亲迎,不知有何急事?”

    此刻王安石,文彦博,冯京等人都是随行在侧,但见官家对左右道:“昔日太皇太后遇神仙托梦,言了七个字‘太平宰相项安节’,仁宗皇帝命人在朝中找了许久,没有这个项安节此人。”

    “有一日太皇太后见朝班中的吴卿,便对仁宗皇帝言道,这正是项安节啊!”

    这则典故朝中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吴充自己。

    不过众人都拿之当作一则轶事而已。

    如今官家对吴充道:“如今朕方知太皇太后所言不虚,吴卿真是朕的‘致天下太平’之宰相!”

    唐垧遥见吴充感激涕零地拜倒在了官家面前,不知发生了何事?

    顿时唐垧,谢景温二人觉得自己的脸突然之间有些疼。

六百九十九章 熙河经略安抚使路

    因为章越,王韶的捷报传来,朝堂顿时是一番新气象。

    大捷当日,官家即大行封赐,吴充因军功右谏议大夫升任工部侍郎。

    其长子吴安诗本官加为大理寺评事。

    次子吴安持,因是王安石女婿之故,已是开封府兵曹参军兼权发遣提举市易司。

    吴安持本官亦加为大理寺评事。

    吴充三子吴安时还未封荫,如今加为秘书监校书郎。

    吴充上疏言自己坚持出兵熙州的决定是承袭其兄吴育,当年吴育为参知政事时候,上疏认为李元昊其人反复无常,可以按照太祖皇帝对付南唐时的办法,就是不可一蹴而就当徐徐图之。

    结果为宰相张士逊嘲笑说,难怪众人都说吴正言心风(脑子有病),果然。

    当宋军三川寨,好水川大败之后,吴育之言被证明有先见之明,他又上疏提议联合了唃厮啰一共攻打党项。

    吴充支持章越出兵,也是当年他兄长留下的政治遗产。

    官家听了感慨不已给吴安度加官。

    吴安度在年初时,招试舍人院,赐予进士出身,算是吴家第三代中唯一一个有进士出身的官员。

    不过当时吴安度当时没有考好,被挑了个错处,差点作罢落,最后只是改官而已。

    如今官家听吴充提及,知道了其兄当年功劳,于是给吴安度加官为着作左郎。

    吴充高兴极了,吴家第三代终于是后继有人了。对于吴充而言,自己升官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家族能够一直长盛不衰,这才是最最要紧的事。

    恩典的诏书抵至家中后,吴家上下是一片喜气。

    文彦博的六公子文及甫上门向吴充夫妇道贺,吴充问道:“十五娘为何没到?”

    文及甫道:“娘子本是高兴极了,她说过些日子来,正好给爹爹娘娘采办贺仪。”

    吴充没有想到女儿家的心思,倒是李太君一清二楚,知道是女儿妒忌妹妹的风光。

    如今十七娘回一趟娘家,那风光别是不同,远非当年庶女时可言,这令她这嫡女如何能顺气。

    李太君叹女儿短视,自家妹夫这么好的助力,不替夫婿帮衬一二,在那生哪门子的气呢?

    女婿来与岳父说话,总没有女儿方便。

    文及甫笑道:“几位内兄都得了好差遣,真看得我好生眼热。”

    吴充笑道:“怎么你爹没给你安排吗?”

    文及甫道:“不瞒老泰山,家父家母没有对我多偏爱,小婿这才来求你。”

    吴充大笑道:“你爹是放心不下你,他是数任宰相,又是谨小慎微惯了,故才约束着你,也罢,改日我碰到他便说一说。”

    李太君心疼女婿道:“诶,好容易及甫开口求这一次,你便别推了。”

    吴充微笑不语。

    文及甫道:“如今老泰山官家的赏识,正是圣卷正荣的时候,小婿当然得寻老泰山才是。”

    吴充心想,这话倒是,文彦博因反对熙河开边,随着章越得胜自是声望受损。

    吴充道:“我可以帮你安排,不过你需先与你爹爹说清楚。”

    李太君笑道:“二哥儿如今不也是在王介甫那做事,既同是女婿帮丈人做事,咱们文六哥儿怎么不行。”

    吴安持如今提举市易司,而市易司是王安石推行市易法所新设的衙门,因此说吴安持给王安石做事。

    宋朝官场上对宰执的儿子约束颇多,但对宰相的女婿约束少。文及甫虽然得荫,所以文彦博一直不安排他做事。

    吴充道:“既是你爹不愿开这个口,我便替他来安排,你要去哪里做官?”

    文及甫精神一振道:“老泰山,听闻官家欲设熙河路经略安抚司,小婿与度之相熟,想去此处……”

    吴充双眼一眯,心道好啊,你小子倒是消息灵通。

    没错,熙河经略安抚司还在筹谋中,但文及甫已是先一步得了消息。

    吴充道:“你倒是厉害,熙河路以后是能出将相的,确是一条青云之路,你想去这里搏一搏功名是好的,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文及甫道:“老泰山此正是小婿之志,何况小婿听说连韩大郎君也有意去熙河……我怎能不如于他。”

    吴充心道,没料到,连韩琦,韩忠彦都动了心思。韩忠彦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而且与章越交情很好。

    因为熙河开边,多少人因此升官晋爵,谁能够不动心?

    而且下面熙河经略安抚使路要设立,多少人都想托人往里钻,找人四处说情。

    他们都看准了,跟着这条路是真真正正地能博一个军功,有此军功传家,方使家族能够真正地长盛不衰。

    他吴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所以这两个衙内都动了心思,过来摘桃子了。

    当然也不纯粹是摘桃子,这二人在当今衙内之中,正好也是颇具干才的。

    吴充道:“那我便帮你安排安排。不过有一句话我说在前头,你们此去熙州,是打着这熙河路经略使会着落度之身上吧……”

    吴充看了文及甫神色,对方果真有这个打算。

    吴充道:“若度之为经略使,我绝无二话,但眼下看来……”

    文及甫讶道:“难道度之立此盖世之功,却仍不得经略使吗?”

    吴充点了点头。

    次日登朝,吴充大步上殿。

    这一路走来,众官员对他都是露出了恭敬谦卑之色。

    吴充之前因主张对熙州用兵故一直在朝中被压抑,主和派的官员对他都十分不满,但如今他终于是吐气扬眉了。

    吴充心底由衷地感叹,好女婿,老夫如今的仕途都在你的身上。

    上殿谢恩之后,官家再次对吴充感激道:“众卿疑虑之中,连朕也不免为之所惑,差点命人招抚木征,将临桃城还之,如今朕方知卿之忠贞!”

    吴充谨慎地谢恩。

    下面进入正题。

    吴充对官家道:“臣等昨日政事堂上商议,将陕西转运使路析分为秦凤转运使路和永兴军转运使路。”

    “而在原先秦凤、鄜延、环庆、泾原四个经略安抚使路上,加之熙河经略安抚使路,永兴军经略安抚使路。”

    朝臣们第一次听着这建议都是议论纷纷。

    新设一个转运使路,再新设两个经略安抚使路。

    如今谁都知道,因为王韶,章越的建功立业,朝廷将会投入无数的资源至此,多少官职会新设,又有多少人会因此加官晋爵呢?

七百章 姐妹

    岁末的汴京,正是官宦人家互相送年货的时候。

    位于国子监旁的章家大门前,如今则是车水马龙。

    但凡一般人家出了两个进士,即不得了了,而章家是出了一个状元,一个省元。

    以往这处宅子便是热闹,如今章越虽去了熙州,但其热闹却更胜过从前。

    一辆马车远远地停在路边,一名都管模样的人看了一眼章府门前那热闹景象不由道:“今日这人怎么比昨日更多了?”

    马车里坐着一位美妇,正是十七娘的姐姐吴十五娘。

    十五娘道:“不必等了,都是要进去一遭,与其装着哪里巧遇,倒不如直接进去更显得我们诚意。”

    说完十五娘下了马车。

    官宦人家女卷,自不会走正门与来访的客人撞见,而是走旁门。

    章府地方狭小旁门不容车马,如此相府的马车只能停在路边,十五娘少不得必须抛头露面。

    章府旁的曲巷中,两名健壮的妇人贴身搀着戴着头纱的十五娘下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方才至旁门前。

    一旁的都管道:“也不知为何章舍人如此还住这里,委屈娘子走这么远的路了。”

    这都管一言一谈之中,仍还是相府管家的气派。

    一旁妇人笑道:“听说章舍人是寒门出身,举族供出一两个读书人不容易,家底子毕竟薄了些,哪里能与我们相府比。”

    另一旁妇人笑道:“是啊,嫁进去少说也要先吃十年的苦,等到苦尽甘来了,也成了黄脸婆了。”

    两名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令十五娘心底好受了些许,她面上却啐道:“当年我吴家也是耕读传家,哪里有那么苦,再说了我妹妹当初嫁过去时,也是十里红妆。”

    五个姐妹中十七娘的嫁妆是最多的,十五娘心底也是有比较,虽知道章家家境如此,故而娘家贴补多了些,但她的心底还是难免不痛快。

    两名健妇连忙道:“娘子说得是。”

    叩门通报后,但见十七娘略带惊讶地看着自己。十五娘知道妹妹惊讶什么,笑道:“妹妹这我还是第一次来,所幸没走错了门。”

    十七娘笑着迎了十五娘进门道:“我这陋巷自比不得姐姐。”

    十五娘仔细打量十七娘,但见她不施粉黛,只是简简单单地梳了一个坠马髻,但素净的脸庞仍显红润,也比当年作女儿家时更圆润了些。

    观她的气色的,就知道自己妹妹这几年在章家着实过得不错。

    当年这位妹妹她是知道的,平日与姐妹们比起来显得更文静,只是更喜欢读书而已。整日在自家书楼中读书罢了,有人笑她女儿家又不考科举,何必读书呢。

    倒是父亲吴充道,女儿家读书好,自己用不上,日后教养子孙总是用得上的。

    果然其子章亘闻一知十,是个读书种子。过年时,吴充当初出了几道题目考教吴家下一代子弟,结果无一人答得出。

    后来十七娘带着章亘来见吴充,吴充问了同样几个问题,对方是对答如流。

    十五娘听说吴充听了很是高兴,将自己相藏多年的砚笔赠给了章亘。这套砚笔是当年吴充第一次上京,以后学的身份向欧阳修讨教。

    欧阳修对吴充十分赏赐,将之赠给吴充的。

    吴充一直很珍惜,自己都没有用,也没留给吴家子孙,而是送给了章亘。

    可见吴充疼爱这外孙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听说吴充也有些感慨,自家子弟无一人比得上章越也就罢了,但孙儿之中也是如此。

    十五娘打量了一番宅子道:“以妹夫如今的官位,又不是置不起好宅子,我在内城看了好几处好宅子,到时候与妹妹一起去看看。”

    十七娘笑道:“那多谢姐姐了,只是如今刚生了孩子,也懒得走动。”

    十五娘闻言幽幽地叹道:“妹妹命真好,生了两个男丁,为章家传了香火,似我只有一个女娃,倒是庶出的生了几个。”

    十七娘道:“那姐姐就从庶出中选一个听话,好好教养,日后还不是如亲生的一般。”

    十五娘按了按十七娘叹道:“这些事时我们当年在闺中哪里曾想,但如今嫁鸡随鸡,一切都要替夫君打算,替家族打算,这才是我们一辈子的寄身之地。”

    说到这里,十五娘顿了顿道:“今日我带了如意坊的点心来,妹妹与侄儿都多尝一些。”

    二人入了宅子,二人坐下说了一阵子的话。

    十五娘握住十七娘的手道:“偌大的相府,唯有到妹妹这里才听到几句体己话……如今大姐去了颍州,二姐三姐身在西京,眼下也只有你我姐妹能说说话了。”

    “实不相瞒,我这一次是为我家官人的事来托妹夫来了。”

    十七娘虽心底有数,但听到十五娘这么说时,仍是心底惊讶。

    自己这姐姐是一向心高气傲,二人在闺中时候年纪相近,故而常比来比去,哪知今日……

    十七娘有些恍忽,她突然记起当年作女儿家时,一日她与十五娘同在一起从宫里来的老嬷嬷学女红。她与十五娘都不喜这些,那日十七娘娘知老嬷嬷好酒,便拿了几瓶家中的陈酿骗给老嬷嬷品尝。

    老嬷嬷吃醉了酒,二人便悄悄到家中湖心亭中游玩,说起老嬷嬷醉酒的事,二人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天的午后,阳光是那么明媚,十五娘的笑声是那么轻盈,二人少有地放下芥蒂,在一起说笑,心情也是飞扬起来。

    十七娘看着十五娘,当年的少女如今也是将柔发盘起了发髻。

    十七娘对十五娘道:“姐姐,姐妹中我们年纪最近,又是一起长大,当年虽是吵吵闹闹,有那上下之心……”

    说到这里,十七娘十五娘提此都不由莞尔。

    ……

    新设转运司,经略安抚司在朝堂上议得差不多,已是定下。

    转运司路负责民政,经略安抚司路负责军事。

    之后了两府转对,官家今日兴致很高对问道:“王韶,高遵裕二人议赏朕是看了?诸卿以为如何?”

    顿了顿官家又道:“高遵裕非首谋,又退缩避事,本不应该功居第一!朕知道诸位将他列在第一,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不过让他为经略安抚使,朕以为未免太过了。”

七百零一章 经略安抚使

    官家道:“两府报上来的封赏名单,朕都过目了。”

    “如王韶之弟王夏推恩,官为江宁府法曹参军,王韶长子王厚因军功兼推恩,升授三阶为会州军事推官,章越长子章亘推恩,官授秘书省校书郎,章越侄章直推恩,升授太常丞。这些朕都准了。”

    推恩之制,也是如此。

    章越,王韶收复熙州全境,此军功极大,再行在职名官位封赏必然引起太多争议,但恩及家人子侄兄弟倒是容易。

    而景思立,王君万在武资都迁作三等。

    下面在议论高遵裕,章越,王韶三人封赏上,几位执政将高遵裕列在第一,官家不免要说几句。

    高遵裕功劳到底多高,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王安石奏道:“启禀陛下,高遵裕功劳虽非首功,但是与王韶,章越还算和睦,并非阻挠,当初攻取临桃城也是他的首功。”

    官家看了李宪的奏报,哪不知高遵裕攻取临桃的真相如何?

    只是顾念着对方是自己舅公的面子,他也不好直说。

    王安石等大臣们不说是顾忌着自己的面上,但官家自己不说,则不太懂事了,说出去怕是大臣们暗中骂自己是昏君。

    官家道:“当初朕令章越修庆平堡,高遵裕修玛勒寨,结果庆平堡修成,但高遵裕却屡请缓功,言玛勒寨近西夏点集,需从秦凤路调大军,非仰仗其他人马不可。”

    “如今章越已修成庆平,渭源二堡,高遵裕却毫无所成,如此焉能为首功?若再让高遵裕为熙河经略安抚使,岂非遭天下人笑话,朕不准此奏!”

    王安石道:“那就升授高遵裕为西上閤门使,荣州刺史!如今曹俏也不过是横行加带器械,如此封赏不为过了。”

    官家点点头,如今高遵裕的地位在曹太后的弟弟曹俏之上,确实不算委屈了,这样他也算可以跟太后交差了。

    官家道:“准奏!章越当赏何官?”

    王安石道:“章越可赏赐紫袍,知熙州军州事再兼知河州!再赐《御制攻守图》、《行军环珠》、《武经总要》、《神武祕略》、《风角集占》、《四路战守约束》各一部。”

    紫袍为三品以上官员所着,绯袍为五品官员可着。原先章越作为天子讲官,曾赏赐服绯,如今则赏赐紫袍。

    但宋朝的知州可是着紫袍的,不过这称为假紫。

    所谓假紫,就是朝廷官员到地方任知州可以穿紫袍,充一充面子,但回朝任职就必须还回去,原来什么服色还是什么服色。

    而章越为熙州知州,是可以着紫袍,但只是假紫而已。

    如今赏赐紫袍,就是真紫袍而非假紫了。

    到了这一步几乎到了堂上官,唐朝将三品以上官员称为显贵,五品以上官员称为通贵。

    所谓满朝朱紫贵是也!

    至于兼知河州也是有名堂。

    官员差遣上升迁,从小州通判至大州通判,大州通判升小州知州,再从小州知州升大州知州。

    但熙河路没有大州,只有小州。

    当然设立熙河路后,熙州升为了节镇州,理论上也可以是大州。

    但章越兼知熙州,河州两州,算是真正坐实大州知州的资序。当然眼下河州全境还为木征所据,章越这河州知州还纯属画饼。

    反正当初章越为‘渭源堡堡主’,尚敢称为熙州知州,如今有了熙州全境,再兼知一个河州知州也不在话下。

    当然这也显示宋朝兼并河州的决心,让木征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官家道:“章越之功,如此之赏实在太薄。”

    王安石道:“诚然如此,但若升授本官则为谏议大夫,若赏馆职,则为直学士也。”

    谏议大夫在朝可为四入头,在外可为路都转运使,吴充为枢密副使时本官也不过是谏议大夫,至于阁直学士已相当官入三品,如此连紫袍都不用赐了。

    到了章越这一步,升官本来就难。

    官家也知暂不可授此二职,但他又想多赏章越一些,于是道:“李宪奏说章越自驻通渭堡以来,与蕃民秋毫无犯,其教军以爱民歌,士卒人人能唱,军纪严明至极。”

    “其兵马入临桃城时,番酋女子皆联袂围绕汉官踏歌,言此后蕃汉之间只有买卖,而无杀戮,快乐作得活计,从此不怕木征来强征牛马。”

    说到这里,官家叹道:“人心向背,实是天命所归,朕为天子者不可不畏民心,亦不可不从人心,章越能为朕招抚蕃部,如此深得人心,实是大功一件,朕又岂能委屈了他。”

    不知情况的人还以为这李宪受了章越多少钱,竟给章越说了这么多好话。

    但在场人都知道李宪说得是实话。

    官家道:“那便再让章越保举一人为官。”

    “遵旨。”

    “王韶当赏何官?”

    王安石道:“馆职可升授予集贤殿修撰,本官加为右司谏!”

    官家毫不犹豫地道:“准奏!”

    在官家心目中,章越功第一,王韶功第二,高遵裕功第三是母庸置疑。

    这样的安排正合适。

    封赏已是议定,下面就是熙河经略安抚司的编制和兵力。

    王安石道:“熙河路经路安抚使司设后可为极边,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司即为次边。”

    “可使秦凤路的兵马六成分属熙河路,臣等计过,其中一共兵二万九千七百二十二、马三千二百七十八,其中驻泊兵一万三百二十八、马九百四十八,蕃兵一万八千三百九十四、马二千三百二十。”

    “另从泾原路经略安抚司使调拨弓手五千,知军景思立所管正兵一千五百,皆调拨熙河经略安抚使司。”

    一共三万六千五百名兵马,从陕西诸路调入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司。

    王安石又奏道:“此外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司置钤辖二员、路分四员、走马承受一员,熙州通判二员、曹官三员、驻泊监押三员、物务监官九员。”

    “同时先拨钱一千五百万贯,以实其边费。”

    这么多兵马,以及这么多钱财,以及这么多的官员位置。可知朝廷为了新设熙河经路安抚使路砸下了多少资源。

    那么最要紧的是这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到底是何人?还有秦凤路转运使司的都转运使是何人?

    对秦凤路转运使司王安石势在必得,于是当堂推举了天章阁待制蔡延庆。

    三舍人之事后,王安石便推举了蔡延庆为舍人。

    文彦博则不同意,他认为蔡延庆这个人不知兵,便推举龙图阁直学士蔡挺。在朝堂上人事的决定,是宰执们交锋的一个焦点。

    就连王安石这样不结党的大臣也不例外,也会推举亲附自己的人出任要职,因为从私情来说谁也不会推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哪怕对方再有才干。

    秦凤路转运使司是一路最高行政长官,除了军事,刑名以外全部都管,同时监督下面各州知州这样的行政官员。

    文彦博推举蔡挺的原因是蔡挺更知兵,作为镇守陕西多年的官员,蔡挺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王安石却认为用兵之事自有经略安抚司去为之,都转运使最要紧的还是在于理财。众所周知秦凤路是大窟窿,每年需要朝廷用转移支付的办法去维持。

    中枢这么多钱财用到秦凤路,必须有一个善于理财的官员坐镇在此。

    二人争论了半天,官家支持了王安石。

    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官家明显地偏袒王安石,但也不是绝对,若文彦博提出了人事他若一个都不采纳,文彦博也早早辞职了。

    异论相搅是祖宗家法,所以官家再偏袒王安石,但在一些人事上还是要向文彦博让步,维持一个三七开的局面。

    秦凤路都转运使定下后,便是熙河路经略安抚使之职。

    王安石仍然推的是高遵裕。

    官家眼见对方再推,于是皱眉道:“高遵裕哪有这个才干,怎可为一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朕看来一路钤辖足矣。”

    经过李宪一说,官家也明白高遵裕的才干,秦凤路钤辖已是顶天了,真要放到经略安抚使得位置上统帅一路兵马,那还不得出事。

    王安石奏道:“既是如此,不如为都总管。”

    一旁吴充对王安石想法也是猜到了,他出面反对道:“高遵裕如今还知会州,从无总管离帅府而知军州者。”

    兵马都总管是一路兵马统帅,知州则是行政官,你如果不是经略安抚使身兼二职十分怪异,有违民事与军事分开的原则。

    不过王安石坚持的态度十分坚决。

    文彦博,吴充都是心想,王安石坚持让高遵裕为熙河路都总管,分明就不欲他人兼之。

    都总管本称为都部署,后避了英宗名讳改为都总管。一般而言经略安抚使都兼任路兵马都总管的。

    最后朝堂上还通过高遵裕为都总管兼知会州,同时景思立为路分钤辖。

    王安石又道:“可使章越为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兼知熙州,王韶为熙河路经略安抚副使兼知通远军。”

    官家便同意了。

    散朝之后,文彦博与吴充一并离开。文彦博对吴充道:“向来经略安抚使都是宰相私人,我听闻令婿从未有一封私书给介甫,反倒是王子纯每隔数日便给介甫来书一封,叙说经略熙河之事啊!”

七百零二章 面授机宜

    新任秦凤路转运使的蔡延庆是状元蔡齐之侄。

    当初官家要用苏轼修起居注时,王安石不肯,便推举了蔡延庆,孙觉二人。

    苏颂三舍人之桉后,舍人院无人,王安石就火线提拔蔡延庆,王益柔二人直舍人院。

    如今王安石又举荐蔡延庆为秦凤路都转运使。蔡延庆离京前,当然要到王安石府上拜访,一来感谢对方举荐,二来听王安石面授机宜。

    王安石与蔡延庆说了几句话。王安石关心的事太多了,这秦凤路并非他手头上最着紧的他道:“你如今去秦凤路最要紧的还是总办军需,此事如今我之前插手不多,你需过府问一问吴枢相,请教一下他的方略,如此才不会出差错。”

    蔡延庆没从王安石这得到了什么话,于是就离开了。

    走到门外崇政殿说书王雱截住了蔡延庆。

    蔡延庆与王雱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对方是极精明厉害的人物。

    王雱道:“这一次官家要讨伐河州,彻底荡平木征,委你总办军需之事,如何为之?”

    蔡延庆道:“正要讨教,这秦凤路经略使郭仲通(郭逵)熙河路经略使章度之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王雱笑道:“有什么不好相与的,如今这熙河路便是立功的地方,这一次攻下临桃城,多少人封官荫子,推恩至家中子弟,你去此地日后再进一步也不难。”

    “只是郭仲通是西北将门,也是韩魏公一手的推举,章度之是吴枢相的女婿,高公绰(高遵裕)是官家的亲戚,官家委他们经略熙河,既是要降伏木征,也是相互牵制之意,不使一方独大。”

    “你去了西北要使这些人同心协力,打战便要军需,没有军需什么都办不成,你将军需拿在手中全部管起来,他们自会俯首听命,如此方不枉了家父对你一番栽培之意。”

    蔡延庆闻言道:“我明白了。”

    蔡延庆走出王安石府门,想了想这安抚使之职承袭南北隋唐之际的安抚大使,第一任安抚大使是丽道元,没错,就是写水经注的丽道元。

    安抚使属于不常设之职,到了本朝之初依旧如此,职在观省风俗而已。

    地方真正掌兵事的是都部署(都总管),又称为马步军都部署。

    但在陕西,河东这样的边路,首州常为武将知州,若武将知州再兼领都总管,这不又成了节度使了,即便武将不兼知州,但边路都部署手中的统兵大权,仍为朝廷所忌惮。

    整日担心藩镇之害的本朝,于是就改为文臣知州,兼领都总管,如此就演变为经略安抚使。

    经略安抚使被称为节帅,这是节度使的称呼。

    但章越未授都总管,少了节制兵马之权,但一州民政,司法,监察都可以管,这与他转运使的职权正好有重合的地方。

    特别是在军费的筹备和措置上,二人权力更是冲突了。

    权力重合便是矛盾的根源,为何婆媳总不合,因为二人权力重合的地方实在太多。

    转运使与经路使之间矛盾也常常从此而来。

    方才王雱的话说得也很明白,就是利用秦凤路都转运使的身份,将全部事都总而理之。在日后的熙河开边中,彻底地贯彻中书的命令。

    这也是为何章越没有兼都总管的原因,就是不让他的权力过大,影响到自己这个转运使的权力,说到底在熙河开边还是用自己人更放心。

    蔡延庆理清楚了这些心道,若是吕夷简那样的宰相,此举是理所当然。

    但王安石毕竟是用事之人,熙河开边的事肯定是要由中书来主导,这个是权力之柄,不容置疑的,之前王韶,章越在熙河小打小闹也罢,如今所有朝廷投入那么多兵马钱粮进去,出了差池日后谁来当责?

    但为了事情成功还需枢密院的配合,否则他也不会让自己去吴充府上走一趟了,让自己请教他的意见。

    “去吴枢相府上。”

    蔡延庆吩咐了一声当即坐着马车赶往吴充府上。

    其实不用王安石吩咐,蔡延庆也是会悄悄来一趟。

    吴充见了蔡延庆笑呵呵地出迎,这份尊重让蔡延庆很高兴。

    吴充挽着蔡延庆的手请他入内上坐。

    二人一边喝着茶汤,一面闲聊,然后慢慢转入正题。

    吴充道:“此番不仅仅是陕西,连京西,淮南,河北,京东路转运司都析分作两路。”

    蔡延庆在王安石那没听到几句话,但在吴充这却可以大吐苦水言道:“枢相所言极是啊,陕西本是一路财赋统一调用,但分作两路去生出许多不便来。”

    转运使最重要的还是理财的事,主管路分财政,理财的路转运使对接的三司,因此在理财的事,二人可以有很多话题。

    吴充道:“话不可以这么说,以往转运使整日奔走于外,咨度于内,日不遑食,以往陕西那么大,去任一地转运使,在路上可谓跑断了腿。我三任转运使,知其难也。”

    没错,路转运使没有固定的治所,要在路内各处巡视,经略安抚使身为节镇州知州,平日治所就在节镇州,除了巡边外,基本不需要乱跑。

    但析路之后,蔡延庆作为秦凤路转运使,只要跑熙河路与秦凤路就好了。

    蔡延庆道:“下官初任陕西,不明地情,还请枢相多指教。”

    蔡延庆这话非虚,他没出任过转运使,在三任转运使的吴充面前,确实毫无资历可言。

    吴充道:“地方财赋最要紧一个两税,一个是征催,”

    “地方所入以两税(农业税)为主,朝廷则以征榷(茶,盐,酒,醋,矾垄断业)为主。”

    “盐税不用多说,酒税如秦州三十万贯以上,排名全国前五,二十万贯,京兆,凤翔,延,渭,十万贯华,庆州,镇戎军,故陕西酒税在天下诸路中为第一,陶谷曾言,雍都,酒海也……”

    说到这里,吴充大笑。

    蔡延庆认真地听着,从吴充那他确实受益匪浅。

    不过蔡延庆也没忘了正题言道:“承枢相指点,我想起昔余襄公(余靖)曾言,天下之官最难其才者,唯陕西四路帅府。”

    “但如今朝廷新设熙河路,我看这熙河路经略安抚使之难,恐怕更胜于这四路帅臣吧!”

    吴充闻言微微笑了笑道:“这难于不难,全看都转运使是否相济,蔡漕帅,老夫所言对吗?”

七百零三章 成事

    文彦博退朝返回府上,得知文及甫早就在书房等候自己了。

    文及甫向对方请了安。

    文彦博见到文及甫道了一句:“听说六哥儿近来,往亲家那走得挺勤。”

    文及甫道:“孩儿正要禀告爹爹,之前孩儿与爹爹说想找一些事做,正好岳丈那边也有提及,可以替孩儿安排妥当。”

    文彦博道:“吴家两个郎君此番都推恩加了官,你可是眼热之故?故而不来求我,这才找了亲家。”

    文及甫道:“孩儿不敢,是岳父见不得我在家游手好闲罢了。”

    “既是亲家开口了,是哪门子差事?”

    文及甫道:“是去熙河路任熙州通判!”

    文彦博闻言道了一句:“这是去章三郎啊,这不似令岳安排,而像你开口的。”

    顿了顿文彦博道:“两个女婿在一起,并无不妥,上阵还有父子兵嘛,但是你可知我一直是不太赞同熙河开边的?”

    文及甫道:“孩儿明白,但爹爹也未明着反对。”

    “孩儿是如此想的,如今在官家心底,这熙河开边乃朝堂上的头等大事,若是此事我们不插手一二,岂非显得爹爹身为堂堂枢密使对此事毫无掌控,如此在外人看来,很容易得出一个官家对我们文家失去信任的结论。”

    “同理王介甫一定要蔡仲远(蔡延庆)为秦凤路都转运使,便是为了主导此次熙河开边,使之成为变法的一部分。若万一蔡仲远不在那位置上,那么他的相位则危矣。”

    文彦博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意道:“站着做什么?坐着说话!”

    文及甫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才坐在了文彦博一旁。

    文彦博道:“我为官四十五年,方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及今日的枢密使,但要罢职只消一日便足够了。故而我身在此位,需每时每日居安思危,顺势而动。”

    “熙河开边确实是如今官家心底头等大事,在此一个不慎即失了圣心,此事足见你的考量。我本也准备安排人去熙州,但你能主动替我们文家想到这一层,看来确有长进。”

    文及甫得了文彦博的夸赞,赧然道:“孩儿哪有爹爹说得那么好。”

    文彦博感慨道:“我知你等这一日也是许久了,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肯你去出仕?以至于都三十好几了还赋闲家中。”

    文及甫道:“孩儿是宰相子弟,当然要守规矩。”

    文彦博道:“这是一回事,但你大哥二哥二十几岁便出仕了。”

    “那么爹爹的意思?”

    文彦博道:“因为你是我文彦博诸子之中最聪颖的。”

    “爹爹。”

    文彦博摆了摆手道:“聪颖之人固然是好,但要成事仅仅聪颖是不够的。”

    “如今我身居高位,你要成事可谓一点不难,但这样好吗?年少时过惯了顺境,以后便遇不得逆境,这不是成器之道,故我便磨磨你的性子。”

    文及甫道:“孩儿惭愧,如今才知道爹的意思。”

    ……

    “你此去熙河,是要跟着章三郎立功,你以为章三郎如何?”文彦博问道。

    文及甫道:“孩儿以为章三郎可以成事。”

    “你对熙河开边有如此把握?”

    文及甫道:“爹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即便是真要闹明白,不说寻其究竟大费周章,就算闹明白了,成与不成我也不一定清楚。”

    “但孩儿想来,办事不如看人,能办这个事的人牢靠不牢靠,我们清楚就行了。”

    文彦博点头道:“断事不如断人。”

    文及甫道:“章三郎之才,孩儿生平所见无一人及得上,换了其他人去熙河开边,哪怕他千言万语不如一句,我都信不过,但章度之我觉得可以信之。他与我不仅有连襟之谊,且在他未得志时我便多与他铺垫交情,如今是到用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文及甫不由嘴角微微上扬。

    比起吴安诗来说,自他文及甫认识到章越地才能,明里暗里与他示好多次,甚至还让自己妻子放下芥蒂与十七娘修好。

    这些都是文及甫得意的地方。

    文及甫以为如此会得到文彦博的一番夸赞。

    哪知文彦博却皱眉道:“成事在人是不错,但二人相交又岂可只凭交情?天下庸人多以交情论事,以为昔日旧友飞黄腾达,就一定得提携于我,其实还不是存了一个以小搏大,好占便宜的心思。”

    “你要能办得出一两件出乎他意料,又能让他看得起的成事来,方可以打动章三郎。话是如此,听起来容易明白,但办起来却难,特别是牵扯入自己的利益。说到底家世,贵人什么都是外力,故因上用力才是正道,这因就是自己。”

    听了文彦博这番话,文及甫一脸的惭愧,自己确实存了这个心思。

    “这要成事需担风险,若要搭上自己性命,你行吗?”

    文及甫拜下道:“孩儿自忖能行,若不行我还不如长伴爹爹膝旁。在爹爹眼底我文家如今富贵已极,何必用我再锦上添花了。孩儿此去便是为了自己!”

    文彦博闻言笑道:“好,好,好!不过你不是为了自己,也要当起我们文家的荣辱来。”

    ……

    至于吴充府内,蔡延庆也是汗流浃背。

    吴充道:“本来蔡漕帅的事,不是吴某可以多嘴的,但谈及了吾婿,我便斗胆说上一两句。”

    蔡延庆道:“还请枢相指教!”

    吴充道:“两权相制,必会相斗,吾婿身为经略安抚使,少了都总管之职,那么唯有行政之权,却弱了军事上干预之权。”

    “若蔡兄过去以转运使与吾婿争军需供给之权,吾婿受蔡兄所制,又少了统兵之权,那么无疑胜算极小,必然为蔡兄所制退出此事,那么日后经略河州之权,无疑落到了高遵裕的手中。他便以兵马都总管的身份统帅熙河全局的兵马。”

    “但这高遵裕的为人,不知蔡兄又清楚几分呢?”

    经过吴充这么一说,蔡延庆勐地惊醒言道:“枢相,其实官家,王相公派下官往西北,最要紧还是能打赢这一战。”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好比婆媳之间都是一定会斗,但只要夫君能成事,子弟能出息又有什么干系。”

    “此事还请枢相放心,蔡某必极力配合章经略!”

七百零四章 节镇熙州

    熙宁五年正月。

    章越正在临桃城中的行营中。自打下临桃城的一个月后,章越便将知州的治所,从渭源堡迁至临桃城中。

    日后熙河经略安抚司节镇之地自也是安设在此。

    当然了,章越也听说了自己兵马都总管之职被高遵裕分去之事,对此章越没有太出乎意料。自己毕竟并非王安石的亲信,这个结果是可以接受。

    只是如今的临桃城仍只是一个破城,不符合宋军堡寨的要求,章越已是上疏从秦州调拨民役筑城。

    章越上疏官家将临桃城设县,以后便以此为根本经营河湟。

    之后王韶决定率军渡过桃城追击木征,但却为高遵裕激烈反对,此事最后作罢。

    下面三人则率军在临桃城中收拾,一面规划出一个安顿之所,同时等待朝廷的封赐及援兵,不知不觉地已到了过年了。

    这时候临桃设县的批复也下来了。

    如今章越正在衙门里奋笔疾书,除了家信,私书,公文外,他每日都写一份日记,记录着他这一年多来西征的经历。

    除了日记之外,他还派出吕广对熙州进行之全面勘校。

    这个时代地图之物都是非常粗糙,即便是大内的舆图也是很难称得上精细,章越想若是自己离任了,这些都可以馈赠给以后经营熙州的人。

    不仅是熙州,章越还派出秘谍往河州,桃州刺探去了。将山川地势无一不绘于图中,也算是为日后袭取二州做一个铺垫。

    除了日记,绘图,章越最头疼的便是每日不断的请托塞人的书信。

    章越知道这一次熙河经略安抚使已下,那么幕下的官员,以及州县的属员都还空缺着。官家的意思,

    很多人看着以后熙河开边的功劳,想要塞人到了这里镀个金。

    比如老熟人,如今还在家守孝的吕惠卿便把其弟,现任常州团练推官的吕升卿举荐了过来。

    吕升卿这人,章越很少打交道,隐隐史书上对他有个奸臣之弟的评价,料想不是什么好词。

    当然自己若没中状元,这名称搞不好要安在自己身上。

    除了吕升卿,章直的岳丈吕公着也给章越推荐了一人来,此人名为邢恕。

    邢恕是原任永安县主簿,后被吕公着举荐为崇文馆校书,结果他在朝时说了不少王安石的坏话于是被贬。

    邢恕无处可去,被吕公着荐来。

    不过只有吕公着一人的荐书也罢了,邢恕还附了一封司马光的荐书,除了这二人的荐书外,竟还附了一封程颢的书信。

    没错,章越与这三人都有交情,但是自己幕下用人自有规矩,若真决定不用你,即便官家推举来的又如何?

    如此有拿人情要挟之感,但从另一方面考虑或许也是用三人的名头,为自己背书。

    但章越还是碍于人情没有推脱,遂让邢恕出任临桃县县令,而吕升卿任熙河经略安抚司的书写机宜文字。

    文及甫出任熙州判官。

    三人正好联袂一并出京抵至熙州,一路之上三人说说聊聊,因为知道以后要共事的缘故,所以彼此一路三人顿时厮混的交情贼好,颇有些称兄道弟的意思。

    而三人也是一路紧赶慢赶,这才过了正月即赶到了通远军,然后经渭源堡北上经过南关堡又渡过桃水,最后抵至临桃城来。

    连蔡延庆也是慢了他们近一个月方才抵至通远军。

    因为军情紧急,吏部那还在走流程,连章越的熙河经略安抚使的任命都还在草拟。章越只有等官位正式下来后,才可以用征辟的方式,将这三人收入幕中。

    但三人却是生怕晚了一步,机会被人抢先,故而是轻车简从一直往临桃赶路而来。

    抵至临桃是三人三骑,跟上来的随从也不过十余个,这时候宋军初定熙州,临桃城附近还有依旧忠诚于木征部族时叛时附,前几日宋军的军需还被打劫了一次。

    文及甫他们不需兵马护卫直至临桃城,不得不说三人为了此行,也是展现出一定的勇气来。

    得知三人抵达的消息,也是稍稍出乎了章越意料。他预计三人还要十几日才到,但如今这么快便到了。

    出于对此等勇识的肯定,章越决定亲自出迎。

    出了临桃城上,随时可以感受陇西这天寒地冻的天气。

    这临桃城如今算是大宋朝最西北的地方,对于生在楚越之乡的章越而言,这也是他到过最冷的地方。

    抬头是阴沉沉的穹庐,远处乃光秃秃的山野,峰顶为积雪覆盖,近处则是结了冻的桃河。

    城外的吊桥上,远远地驰骋着一支骑兵队伍,正是文及甫三人。

    三人一至,章越看了一眼文及甫身后的邢恕,吕升卿。刑恕有几分郁郁之色,见了章越后立即行礼,而吕升卿身形有些消瘦,这让章越想起了他与吕惠卿的兄长吕夏卿,不过对方看得出,其精明干练不逊色于他两位兄长多少。

    三人下马向章越行参见之礼,口称章越为经略相公。

    章越笑了笑见文及甫冻得直搓手便道:“天冷,咱们到衙门边烤火喝酒再说。”

    到了白虎节堂中,章越命人给三人备了热酒和毯子,三人一并烤着炉子,脸上这才有了几分血色。

    三人的一旁支起了一口大锅,切成大块大块的羊肉在锅中的沸水里上下翻滚,两名军汉正在几人面前烹制羊肉。

    顿时作为重地的白虎节堂里,飘散着刺鼻的酒味,及浓烈的羊膻味。

    章越与三人谈着话,也是看看三人为人。

    他对文及甫是知根知底,但吕升卿,邢恕却很少打交道,以后这三人便是自己的班底,如何让他们助自己成事,自己需划下一条道来。

    文及甫端起一碗羊汤,然后将饼子掰碎了扔进羊汤里泡着,吃得甚是文雅。

    邢恕则从锅中挑拣几块肥腻脂多的羊肉吃着,吕升卿则胃口一般般,没吃多久便停了下来。

    章越与三人谈了一会工夫,也算初步有了了解了,下面便安排三人所司职事来。

    章越道:“如今木征未除,摆在我手头上有几件事,一个临桃城,南关堡,北关堡以及桃河渡桥还未修葺。”

    “还有个事便是市易所,这回易入中之事……”

    “此外还有盐井,酒务,新附番部的安抚……都是当务之急。”

七百零五章 幕下

    摆在他们眼前任务是城池修葺,市易所,盐井,酒务,蕃部的安抚,到底何为重中之重呢?

    这么多事情千头万绪,但总是要有谁先谁后。

    三人各自在心底滴咕了一番,章越也是想考校一番道:“说吧,就当闲聊,我这帅府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能有二话。”

    他们初来乍到,都不敢轻易在章越面前说出自己的看法,生怕给上官留下一个轻率的印象。

    如今有了章越这句话,他们心思也都活络开了。

    文及甫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说了。从庆历而始,咱们与党项,青唐羌作战,便以堡寨为主,这也是当初范文正公的定下的方略。”

    “堡寨即可以屯兵,也可以屯粮,既能攻还能守,我主张先将临桃,南关,北关这几个堡寨建好,扼桃水之险要。”

    “然后募蕃兵为军,再授田给当地蕃军,而咱们汉军主力退至就食方便的内地,如此减轻补给线的压力。”

    邢恕则道:“下官主张是盐井,酒务,朝廷如今重视征榷,同时这两个来钱比较快,而且也是青唐蕃人所需。”

    “就是怕转运司看中了盐,酒之利,挪作他用。”

    文及甫,邢恕二人说完,轮到吕升卿。

    吕升卿比较谨慎,总是在最后一个说话:“下官初来乍到,之前只是对熙河民情略有所知,下官还是主张以屯田为主,这也是朝廷眼下最关心的事。”

    至熙宁以后,朝廷确实对在边地进行大规模屯田的官员都予以奖励,吕升卿指的便是这一点。

    章越对三人道:“没错,你说的事情千头万绪,咱们需注重一道,可是转司和朝廷上面各有一道,你们所见各有道理,但我以为如今临桃最要紧的还是在市易上。”

    章越说的这里看见吕升卿欲言又止言道:“明甫,请直言,”

    吕升卿道:“下官冒昧,经略使与副经略之前渭源,古渭屯田,极有成效,如今我军新据熙州,为何不继续屯田,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吗?”

    章越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要屯田乃熙河经略安抚司未设,临桃城未下,我计划用两年收复熙州,故而这才要徐徐图之。”

    “但木征一战即败,不出一年我即拿下了熙州,朝廷又调度这么多钱粮至经略司,如今情况已是变了。这粮草可由入中与和籴解决,若继续屯田,要从内地迁移多少人口,没有个两三年之功,又如何成事?”

    吕升卿闻言道:“下官明白了。”

    一旁的邢恕笑道:“经略果真是高见。”

    章越对三人道:“熙州不同于汉地,除了屯驻的兵马外,本州丁口五千余,户不过两千,这些人多也是屯军家属,没有几个本地人。平日我们最主要打交道的便是治下五十余万,十多帐的蕃人,我们手中若没有盐,没有茶,没有布帛,一味示之武力,这些蕃人如何能听命?而盐,茶,布帛要从哪里来,必须商人给我们运来,所以便要用市易司。”

    章越一语下,三人都是恍然。

    “今日到此为止,你们用心琢磨琢磨,明日再报来。”

    说完章越即离去后。

    三人继续烤着火,吃着羊肉。

    邢恕道:“幸好方才经略没有计较,否则我等丢人丢大了。”

    文及甫笑道:“经略相公能有今日,自有他过人之处,我等也不必妄自菲薄。”

    吕升卿盛了一碗羊汤,徐徐地道:“周翰说得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经略使是有宰相才的,哪会与我们计较这些,何况这区区一州,咱们在他身边多学着些,日后受用不尽。”

    “正是,正是。”邢恕赞成道。

    三人都是笑了如今对未来都可谓信心十足。

    当夜章越和王韶对饮。

    西北天寒,没有喝酒很难抵御寒气,章越至此后也是每日饮酒。

    章越与王韶二人吃饭又是一个样子,二人面前桌上烧了一口小锅,里面添着炭火,一旁的羊肉都用刀片好了。

    二人用快子夹了羊肉往小锅里一涮,等熟透后再沾一沾韭菜花酱,最后再抿一口青稞酒,这滋味着实当了宰相也比不了的。

    王韶好享受,一旁两名军汉片着新鲜羊肉,然后一盘盘送进来,炭火则是用汴京千里运来香炭。这样的炭火不仅没有烟气,燃烧时还有等澹澹的清香。

    王韶喝了一口酒道:“新来幕下的三人,不知经略怎么看呢?”

    章越想了想道:“都是出众之处,不过到底合不合用,还要日后再看。”

    “陛下给了咱们熙河这么多官职?为何度之只是招了三人呢?”

    章越道:“陛下给得多,但咱们不能全要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固然是好,咱们为官需时时刻刻懂得分寸。咱们毕竟是来熙河用事,若是任人唯亲容易遭人诟病。”

    “再说了眼下咱们管得就这么大一个州,说起来事务还不如他州等闲一个县,三五人来管足够了。”

    王韶隐隐佩服,有些人稍稍有权,便使来用去,恨不得把手中这点权力榨干榨尽了。

    章越则是非常克制,用权绝不滥用,从头到尾只想将手头这点事做好。

    这一点说起来容易,但办起来太难太难了。

    王韶笑道:“经略果真深谋远虑。我等闲不怕,只是怕新来的转运使与高遵裕那厮与我们为难。”

    章越微微笑了笑夹起一快子羊肉道:“若他们真要为难,你我便顺水推舟,将大权一交完事!”

    王韶闻言大笑道:“你这话实在言不由衷!”

    章越叹道:“说的是,咱们如今可不是一介流官,跟在咱们身边一大帮子人,可不是以往受了闲气一辞官了事,如今又如何放得下。”

    次日章越,王韶见了文及甫三人。

    吕升卿一上来便道:“下官就经略使所言的市易司的事想了一夜,确实之前通远,临桃,渭源屯兵不多,但如今秦凤路,泾原路拨来的兵马就有三万六千余人,以后征河州还要从秦州拨兵,凭屯田在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供给大军所需。”

    吕升卿确实想了一夜,秦凤路兵马激增了好几万,再如何屯田肯定供应不上,所以军粮必须以屯田与入中和籴的办法相结合才行。

    “故而下官建议需设折博务以盐钞钱帛采买军粮刍料,下官预计每年最少拨十五万至通远军,七万至临桃以采买军粮。预计籴米斗钱在百五十或三百之间。”

    文及甫道:“汴京的米价贱时,也不过三十至四十钱一斗,贵时七八十钱一斗,当然遇到荒年就不好说。”

    吕升卿道:“当然这些只是平日驻军在临桃,通远军的费用,若战事一起,再征讨河州什么的,肯定不知多少。”

    王韶心道,常道闽人精明,善于算计,这吕升卿一夜功夫能弄出这些,确实是能吏。听闻他兄长吕惠卿更是了得,难怪眼高过顶如王介甫都倚为左膀右臂。

    王韶又想有他们打理后方,我可以一心用于兵事了。

    邢恕道:“既是要入中商人,那么要的是川蜀的粮商,还是陕西秦凤的粮商?”

    章越看了邢恕一眼,邢恕笑道:“下官没别的意思,只是下官有位好友在川蜀任官,从万州,思州;洋州,兴元府;成都府,雅州都生产蜀茶重地,可作为入中之用。”

    王韶想了想道:“这茶船可以走嘉陵江,再至白龙江最后抵至岷州,再从岷州运往熙州,如此可以免去从秦凤路至通远军一路转输。”

    邢恕道:“王经略果真熟悉地情,这些是下官未曾想到的,咱们可用茶来与当地的蕃人买粮,不知经略意下如何?”

    邢恕也果真是有真才实干,章越道:“无论是陕西,川蜀的商人来熙州入中皆可。我不指定哪个商人,一切让折博务从市面上以市价购粮!”

    章越此言一出,吕升卿提出疑问问道:“以市价购粮,万一碰到米价波动或是有什么供给不济,那岂非误了大事?还是指定几个粮商为好。”

    章越道:“首先在熙河建粮仓,至少储三个月军粮,其他的我们也是借窝生蛋,该花的钱那是一定要花,哪怕是一些冤枉钱我们也得认。”

    “不要想着无商不奸的话,若是我们在熙河真的守不住,一切都是空,他们不会为了取卵将鸡给杀了。”

    顿了顿章越道:“如今三位都安顿好了,我也将事情安排下去,不久会有从川蜀来的商人抵至临桃,市易司的事由吕机宜来统筹,文通判与邢县令从旁协之。”

    任下之后,邢恕私下找到吕升卿道:“真不知为何经略不指定几个粮商,非要用市价买粮,咱们数万人人吃马嚼的,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怎生是好?”

    吕升卿则道:“经略相公是何等人,哪不清楚你说的这些。”

    “可一旦指定了粮商,我等官吏口中自也有了肥肉。我们是初来乍到,经略信不过我们,生怕咱们几个从中索要好处,然后坏了他的名声吧。”

    邢恕摇了摇头道:“区区好处,比起军粮安危算得什么,这陕西延边各路入中和籴哪个不是如此。”

    邢恕说完不满之意已溢于言表。

七百零六章 将兵法

    半个月后,身为秦凤路都转运使的蔡延庆抵至熙州。

    章越,王韶,高遵裕都受拜命,蔡延庆对熙河路也很重视将接任路转运使的第一站选在了熙州。

    同时郭逵与王安石屡有不和,郭逵从秦凤路经略使任上罢下,改由吕公弼判秦州,以太尉的身份拜秦凤路经略使。

    而韩忠彦也出任秦州通判,他本意来熙河路,但韩琦却不肯,只好退而求其次。

    经略使与转运使官职谁大谁小,没有一个定论。

    三司的副使,比如盐铁,户部副使从久任的转运使中出任,一定是要出任过河北,河东,陕西三路的转运使中选拔。

    如果按照朝班来排列,三司使位在知制诰之上,知制诰位在待制之上,待制在三司副使之上,而三司副使在转运使之上。

    虽说三司副使,知杂御史,修撰,修起居注,直舍人院这几个官职是一档的,而且蔡延庆也一起修过起居注,还直过舍人院,刚升任天章阁待制,但官位还是在章越之下。

    不过实际权力上,章越却不如蔡延庆。经略使比转运使多一个的就是兵权,但章越手中的兵权恰恰被高遵裕给分去了,使他这个经略使就有些名不副实,同时在兵粮转输上他还要看蔡延庆的脸上。

    不过蔡延庆见了章越后,还是以下官之礼见过了章越。

    二人都是各怀心思没有什么言语,在晚上的接风宴二人屏退左右单独说话。

    蔡延庆与章越对坐,蔡延庆给章越斟了酒,章越也立即投桃报李。

    蔡延庆笑道:“这一次出京到秦凤路来赴任,我专程拜访过吴枢相,承他指点可谓受益良多。”

    章越听出蔡延庆释放善意的言语亦道:“当初在舍人院共事,我曾与老泰山提及漕帅的文字出众,才干过人,想来老泰山对漕帅是印象深刻。”

    不过再怎么说蔡延庆也是王安石提举上来的,章越心底还是在揣摩对方打得是什么牌?

    蔡延庆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件正事想与度之商量。”

    “漕帅请说。”

    “此番出京正逢蔡子正(蔡挺)出任枢相,他在崇政殿上讲起他教习泾原路兵马时的经历,深受官家与王相公的赏识,有意将此法推广至天下,此事不知章经略可有听说?”

    章越当然听说了。

    蔡挺是什么人?

    他是范仲淹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范仲淹宣抚河东,陕西时,蔡挺就是宣抚司里的机宜文字。

    不过蔡挺却不老实,将宣抚司里的事都偷偷密告给吕夷简,因为此事大大败坏了人品。

    但蔡挺这人非常有才干,在李谅祚南侵时,正是他督军击败了党项的进攻,这才有了大顺城之战的胜利。

    不过蔡挺的仕途却很坎坷。

    熙宁三年时,秦凤路经略使李师中被罢,当时推举了蔡挺或郭逵接替李师中出任经略使,可是最后却用了窦顺卿。

    之后吕公弼罢枢密使后,增补枢密副使众人当时商议冯京与蔡挺选一个人接替,结果最后选了冯京。

    韩绛罢相之后,推荐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泾原路经略使蔡挺,认为以对方的才干可以肩负重任,承担起整个陕西路对党项的防务来,但王安石反对说授予蔡挺大权,会令他只偏重泾原一路而已,此事又不了了之。

    总而言之以蔡挺之才,早就应该升了,但是一直却升不了,就是因为朝中无人的缘故。

    蔡挺自己也很郁闷写了一首词其中有句‘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

    写完以后蔡挺让自家的歌女唱,反正每个去蔡挺家里拜访的人都会听到他家歌女唱得这首词。

    这首词传来传去大家都知道了,最后还传到官家那。官家听了不由对蔡挺心生怜悯,于是这才召他回京,出任为枢密副使,还对蔡挺言道‘玉关人老,朕甚念之,枢管有阙,留以待汝’。

    不过这不是真正的内幕,蔡挺之所以能出任枢密使,是因为他与曾公亮结亲的缘故,这才走了后门。

    蔡挺一升任枢密使,便举荐他在泾原路上已经推广的办事。王安石一听觉得可以用,也是大力支持,使此法也成了熙宁变法的一部分。

    章越对蔡延庆道:“漕帅所言可是蔡枢相当初在泾原路所操演的将兵法?我听说官家下诏,先在河北诸路试行这将兵法。”

    蔡延庆点点头问道:“经略觉得此法如何?”

    章越道:“将兵法所纠就是本朝‘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问题。我听说范文正公在鄜延路带兵时,就将禁兵一万八千人分成六将,每将派人指挥训练。当时蔡枢相就在他的幕下。”

    蔡延庆道:“正是如此,我当时在殿上听蔡枢相所演,这将兵法的要害便在裁军和置将。当初他建议先在陕西各路实行这将兵法,将陕西路马步军营三百二十七,并为二百二十七,一共裁掉一百个营。

    “裁撤之后,马军一营三百人,步军一营四百人。兵卒分为入队和不入队兵,入队兵负责训练,遇战事征战于前,不入队兵,负责炊食,运送辎重,把守关隘。而置将之后,各关军政,州县不得干预。”

    章越琢磨了蔡延庆的意思问道:“漕帅的意思是在咱们熙河路也试行将兵法?”

    蔡延庆一笑道:“还未没有定,我这初来乍到的,也不知地方人情,故而才先找经略商量,看一看成与不成?毕竟如今朝廷只在泾原路与河北诸路试行。”

    “此法若是不便,就当我今晚的话没有说过。但若我们不待朝廷诏令,主动为之,也是敢为天下先之举。到时候王相公也会对经略刮目相看啊!”

    蔡延庆经过吴充的敲打后,从汴京来到秦凤也是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处理与章越的关系。

    蔡延庆琢磨再三,于是向章越抛出了将兵法。

    而章越想的是,将兵法是蔡挺提出的,王安石大力支持的,只要能在熙河路率先实行将兵法,自己与王安石关系也会缓解。

    但问题是将兵法是加强了几个将领间权力,反过来却削弱了经略使与兵马总管的权力。

    章越对蔡延庆道:“此事且容我考量一番。”

    蔡延庆道:“也好,盼经略早日答复。”

七百零七章 庭参

    次日得到经略使印信的章越,当即在白虎节堂正式上任。

    在唐朝时节度使出外,皇帝会赐之旌节,得专制军事。

    这就是行则建节,府树六纛,旌节六纛都竖于白虎节堂,这代表的是节度使的威严,故称之为重地,擅入者可杀。

    经略使虽比节度使,但皇帝不会赐予旌节,不过熙河路经略使白虎节堂前仍竖以帅旗大纛,同时栋梁,斗栱,栏杆皆用绿漆。

    在宋明青碧之色,乃一二品官员家中宅邸绘色。

    水浒传里林冲误入白虎堂时,就看到一众绿栏杆,之后差点被高求给杀了。

    这也不是章越身为经略使后摆架子,架子就是给人看的。

    不知威仪,上下尊卑的普通人实在太多太多,而军伍和官场又是极讲尊卑,威仪的地方,所以要用种种手段彰显这些。

    熙河路的军将,属吏皆来参拜,文官武将以一个皆捧着手本,在檐额上写着‘白虎节堂’的檐下台阶候立。

    等轮到自己后,大声报上姓名,然后到庭间向高坐白虎堂上的章越叉手一礼,旁人递过手本。

    所谓手本,也称为历子手本。

    宋朝每名官员任官之初都会前往吏部南曹,领一份历子,这历子就相当于如今的档桉,上面有官员生平经历,功绩过错以及历任上司写给你的考语。

    一般上官新任,下面的官员都要奉上历子给上官过目,一来是将自己底细给你看个清楚,二来也是希望以后你可以在我的历子上写上几句好话。

    到了明清的时,虽然没有历子了,但官场还是流行这一套,拜见上官时官员都要拿着手本。这手本写着我姓甚名谁,几年中举人,几年中进士,殿试第几名,以及任官履历。

    同时这历子还是官员去领取官俸的凭证,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程颐以布衣拜为崇政殿说书,户部问他要历子才能给发俸禄,程颐说我是蓬蒿人,有啥历子可言。

    章越坐在主位,同日受命的王韶坐在他右侧,高遵裕坐在左侧,他们三人将文官武将们的历子手本一一过目。

    这白虎堂作为节镇之地,这日庭参连蔡延庆也没有来。身为转运使他不受章越节制,但也不会来此讨个没趣。

    唯独秦凤路走马承受李宪却是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对此只能说一句竖阉了不起。

    文官武将都见过后,依次列在帐下。

    章越当即宣读圣旨,对众人一一加官晋爵。

    如熙河路钤辖景思立,供备库副使苗授,閤门邸侯王存为,王君万,左侍禁韩存宝,左殿班直魏奇等等,他们都是因功受封。

    原先广锐军的张塞,从殿侍也升到了三班借职,有了进入白虎堂的资格。

    这些人都是跟着章越,王韶浴血沙场的,如今随着熙河的攻克,一一都有了封赏。

    章越,王韶升官之余连带着一大票的人升官。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

    而从秦凤路刚调拨过来的将领,则是一个个的都非常眼热,他们错过了之前章越,王韶开拓熙河的战役,所以只好看着这些人大口大口地吃肉。

    宣读完诏命后,章越对道:“这河,桃,岷三州并属我熙河路,但未收复,如今陛下有旨,让我熙河路经略安抚司临机自断,许征讨河,桃,岷州之事,不必申覆,免于过于详谨妨事。”

    熙河路经略安抚司,除了熙州,兰州,会州,通远军,还包括河州,桃州,岷州。

    不过河州,桃州,岷州如今都还在账面上,可口号已经喊出来了。

    如今随着秦凤路近三万大军,及泾原路五千弓手拨入章越帐下,下一步讨伐这三州已是势在必行。

    王韶道:“吾愿率一军渡过桃河,先破香子城,再下河州!”

    章越道:“香子城倒是大军往来之地,立足于此河州可下。”

    高遵裕道:“我听说夏国近来点集甚盛,兰州蕃部禀告说西兵已渡过黄河,不知其数多少,昨日康古城又报看到西夏有五六千骑出没。”

    听高遵裕之言,章越不由生出吃苍蝇般恶心。

    当初攻打天都山时,章越,王韶都愿去,高遵裕却言自请镇守后方,不肯冒险。事后章越,王韶攻成,高遵裕却怪二人未分功劳给他。

    如今渡过桃河攻打木征势在必行,但高遵裕又道西夏兵马在兰州会州出没,似有南侵之意。

    但章越,王韶从未听过有任何人向他们禀告过这件事,但高遵裕却是强调绝对是有的,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但要他拿出消息来源,他却不肯讲。

    “那依高总管之见呢?”王韶冷笑道。

    高遵裕一本正经地道:“我以为举事当循序渐进,当初筑古渭寨后,能一举攻破武胜军,皆是仰此之力。如今兵未足,粮未充,一旦越数州图人之地,若木征阻其要害,我军进无所获,退又不得,如此完矣。”

    “所以我以为如今兵马未训,当谨守城池,待兵精粮足之后再说。”

    高遵裕说完不少将领倒是附和起来,对方是熙河路兵马总管,下面的将领都受他节制,就算如景思立愿意随王韶渡河的,也不敢明言。

    当然章越也可以拿经略使的身份强迫高遵裕出战,但不到万不得已,章越还是不用这最后的手段。

    高遵裕见王韶气恼之际,心底高兴。

    他知道章越,王韶,李宪在给官家奏疏里说他的坏话,以至于令他丢掉了熙河路经略安抚使之职,但是说了坏话又如何,官家再如何也要顾忌着高太后的面子。

    谁叫我是官家的娘家人。

    反正高遵裕就是乐见王韶这副样子。

    章越却道:“也好,高总管说如今兵不精,粮不足,当在熙河路操练兵马才是,对于此话我是极为赞成。”

    高遵裕抚须笑道:“好说好说。”

    章越道:“正好昨日蔡漕帅也与我商量将兵法之事,言官家已从蔡枢相之意,在河北裁军置军,便问我们熙河路愿不愿意追随?以使官家与王相公赞赏。”

    “我如今听高总管恰可谓不谋而合,我便上奏在熙河行此将兵法!”

    章越的意思,反正兵权也不在我的,那你高遵裕也别想要了。

    而高遵裕不知将兵法为何物,此刻正一脸懵逼。

    Ps:西夏的地图已经上传本书的彩蛋章,大家可以看。同时会州定西城原名西使城,定西城时是宋军攻克后才改的,当时叫西使城,当时看着地图写着,没有究其来源,错漏之处申明一下。

七百零八章 抓人

    开春后,临桃已是春暖花开。

    章越,高遵裕同驻临桃城,王韶,蔡延庆,李宪驻通远军,王厚驻会州。

    章越与蔡延庆商议改革军制,率先在熙河路实行将兵法。

    这也是响应朝廷变法的号召,这对于封疆大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比如之前青苗法实行时,身为河北转运使的刘庠反对,陕西的王广渊却支持,之后两个人的仕途便是一上一下了。

    推行将兵法,关系到朝廷对地方官员的信任。

    这信任是金,远比你身在什么官位要重要得多了。

    高遵裕即便不同意,但章越,蔡延庆拿出官家和王安石的金字招牌一压,他便无话可说了。

    章越对于将兵法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因为宋军的问题就是兵马很多,但又不能打。

    原先宋军在西北怎么打?

    总管领兵万人,钤辖领五千,都监领三千,有寇则官卑者出。

    这样的结果是遇到敌军主力怎么办,都监的三千人马不就是送吗?

    范仲淹讽刺说,不量贼众则战,而以官之先后而战,实取败之道。

    所以他率先推行将兵法,将一万八千的禁军分置六部。

    将兵法就将兵分至各将率领统练,如此当然章越,高遵裕就成了光杆司令,但将领对部下的训练作战却可以一把抓。

    这将兵法虽是蔡挺提出的,但在王安石却是进行推广,并普及天下诸路。

    但这与免役法,青苗法一样,首倡之权都不是在王安石,而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真正全面推广将兵法时,王安石正在罢相之中。

    可是没有王安石,此法也断然不会得到推行。

    将兵法首先解决便是冗兵问题,而当初范仲淹时所言三冗冗兵便是一冗。

    仁宗时天下兵马达到一百二十五万九千之众,要知道宋朝开国之初时只用了十九万人就打下江山,如今兵越多越不能打。

    将兵法不仅使用裁撤了大量冗余的宋军,而且还加强了战斗力,在熙宁后期的宋夏之战,经常看见两三千的宋军追着上万人的党项军打的场面。

    省去了大量兵马,对于熙河路来说还有一个好处。因为粮食转运就是最大的一个问题。进行裁军可以安排余兵授田屯垦,最重要的是减少军粮的负担。

    章越打算将熙河路设为三将。

    第一将为熙河路钤辖景思立率军一万驻临桃,景思立便是泾原路出来的,原先便是蔡挺的部下,他对于将兵法自是驾轻就熟。

    第二将为苗授率军七千驻定西城。苗授是上党人,年少时随胡瑗学习,还曾经进过国子监,不过对方是韩琦一手提拔的。因为国子生这层关系对方与章越也有交情。

    第三将为王君万率军八千驻古渭寨。王君万当初为秦凤路一指挥使,两年前俞龙珂降宋时,下面有一羌酋新罗结不从。

    经略使韩缜让诸将一月内取此人人头。

    王君万装着打猎的样子,逐禽鸟到对方居所,与新罗结同猎。突然间王君万拿去铁鞭将新罗结锤下马,斩其首级回到秦州献给韩缜。

    王君万因此拜阁门祗候。

    王君万跟随王韶战功彪炳,之后攻下临桃城他也是立功最多

    如今王君万被提拔为熙河路第三将。

    身为兵马都总管的高遵裕本以为自己可以统军,结果被将兵法一搞,兵权都被三将分走,手下只剩下几百弱卒。

    而熙河路原先近五万兵马,如此一裁只剩下了两万五千人。

    裁撤之后,新编的宋军以二十五人为队,一百二十五人为阵,两千五百人为将,采用禁军,蕃兵,乡兵混编。

    将兵法第二个好处就是改变了宋军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局面。

    不能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不好,这与崇文抑武一样,削弱了武将造反的可能,用于承平时候是可以的,此举是有利于中央集权的。

    宋朝一直实行更戍法,禁军轮换调动,基本是三年一调,但将领不随军调动。

    这是造成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原因。

    好比文官里也没有官员长任,没有一任知州干个十几年的,也是几年就一换。

    此举让宋朝百年来无心腹之患,但也造成了宋军不能打的问题。

    将兵法置将后,就是谁练的兵谁带上阵,让将领们更加注重平日的操练。

    而且重编之后还大大解决了吃空饷的问题。宋朝一个指挥一般只有两百人,甚至一百多人的都有,最不要脸的几十人都行。

    如今没有都,指挥,厢了,一律都是队,阵,将三级。

    依着王韶的办法,本来就要征讨木征了,但是将兵法一实行宋军要进行三个月的整编。按照蔡延庆的意思最少要整编三个月,才能形成战斗力。

    要知五万兵马裁军一半,这可不是说办就办的。

    但是办成了,便是章越,蔡延庆,王韶几人的政绩,因为有这件事章越与蔡延庆在熙河路的搭档也是无比愉快,令人担心的章蔡之争没有发生,反是高遵裕被排斥在外。

    ……

    将兵法就这么在熙河路推行下去,同时在临桃市易司也在紧锣密鼓地开办。

    原来王韶在古渭寨便设立市易司,当时是由缘边经略司的机宜文字黄察负责。

    如今黄察因功升为熙河经略安抚司的管勾。

    此外还有一名商人名叫元仲通,专门负责采买茶叶及雇女奴之事。

    如今市易司要从古渭迁至临桃,王仲通,黄察要至临桃与章越一番商量。

    吕升卿与邢恕商议如何在临桃城里设宴款待二人。

    吕升卿对邢恕道:“市易司此事其中门道很多,这元仲通你可知他是何人?”

    邢恕道:“未听说。”

    吕升卿道:“此人原名元瓘,本是商人出身,与王副经略有旧,后投他效用。王副经略本要让他在缘边经略司任职,不过朝廷知道此人与王副经略的关系后,不肯此人在经略司任官。”

    “王副经略如何?竟然擅自元瓘这个人改名了,投状于待漏院,元瓘改名为元仲通后,便让他在交易司里办事。”

    邢恕点点头道:“如此说来王副经略与这元仲通必以利交。”

    吕升卿道:“不错,听说钱财每从此人受过,必要克扣三成。”

    “那么经略相公知道吗?”邢恕问道。

    吕升卿道:“你这话问得蠢了,经略相公知道与不知道何关?难道他要与王副经略翻脸不成?我与你道此事也要烂在肚子里,切莫告诉他人。”

    “那么这元仲通来了如何接待?”

    吕升卿道:“此人好女色,也爱钱财,那么咱们一切方便按着规矩来办,既是设宴款待,再让两名蕃部女子侍寝,事后再塞给他们各三十贯的谢礼。”

    邢恕问道:“那这六十贯经略使肯给吗?”

    吕升卿微微笑道:“此事我早已禀告过他了,他让我自行决断。”

    邢恕闻言略有所思道:“还是你办事妥当,但不过区区六十贯,明甫兄自行决断便是了,何必单独报给经略相公呢?。”

    吕升卿哈哈笑道:“六十贯虽小,但失了经略相公信任才是麻烦,以后咱们办事久了,经略相公倚重你我,就不用事事禀告了。”

    邢恕道:“还是进甫兄高明。”

    吕升卿道:“一会接待二人时候,咱们说话可得谨慎着些。以后咱们还要长着打交道,听说这元仲通如今在沿边声望不小,这蕃商和汉商不少都卖他的面子。”

    邢恕道:“可是我们是经略相公征辟的,不用看他们脸色。”

    吕升卿道:“不卑不亢便是。”

    次日吕升卿二人便款待元仲通,黄察。

    黄察一开口便道:“当初依我意思,将交易司放在古渭便好,但如今迁至临桃,真多出了许多不便。”

    吕升卿笑道:“黄管勾,这熙州离西域更近啊,在汉唐时这可是丝绸之路,一旦我们在这里设司,打通西域也是迟早的事。而且川蜀的商人也可以走嘉陵江白龙江,从岷州抵至熙州啊!”

    “别看往西了一百多里路,但我看最少每年交易可以多三成!”

    元仲通道:“吕管勾了解得很清楚嘛。”

    吕升卿道:“见笑,见笑。”

    黄察笑道:“吕管勾是真人不露相啊!”

    吕升卿道:“还要向黄管勾多请教才是,我记得兄长提及当年与黄管勾在京中曾有数面之缘。”

    黄察听说吕惠卿知道自己很高兴笑道:“那是刚中进士的时候了,令兄如今得到官家,王相公青眼,再见面怕是不识得我了。”

    邢恕见吕升卿震住了二人很是高兴正要深谈,吕升卿却道:“今日咱们只提风花雪月,不提公事。”

    这一顿酒几人吃得很欢畅,次日收到吕升卿的谢礼后,二人都是一口答应配合筹备市易司的事。

    两日后,二人便回了古渭了。

    正当吕升卿以为此事办妥时,黄察却突然折返告知他们元仲通被抓了。

    吕升卿与邢恕都是大吃一惊,居然有人敢抓元仲通?

    “何人所为?”

    黄察道:“是兵马总管府的。他们一口就道出元兄冒名之事,还说他侵吞官贷钱,要抓他解送进京,若是不是我是进士出身,我怕兵马总管府的人怕是连我都要抓!””

    吕升卿与邢恕对视一眼,原来是高遵裕的人,这回坏事了。

    Ps:历史上抓拿元瓘的人是郭逵,而不是高遵裕。

七百零九章 敲打

    高遵裕并非吃素了,当章越,王韶,蔡延庆三人排挤他的时候,他的反击也开始了。

    王韶得知元仲通被抓后,当即连夜从通远军赶到临桃。

    章越见了王韶满眼血丝的样子,一看便知道元仲通被抓,他的把柄被彻底捏住了。

    章越屏退左右,亲自给王韶烧了一壶茶。

    章越道:“此事我已是听说,高遵裕若将元仲通交蔡运使或吕经略处置,此事还是有转圜之机,最怕是他直接将元仲通押送京师,如此一切都遮掩不住了。”

    蔡延庆,吕公弼与章越同属文官阶层,吕公弼还是章越的亲家,大家之间比较好说话,官官相护一圈来少不了的。

    高遵裕想要以此扳倒王韶,简直如同做梦。

    王韶点点头道:“我看高遵裕不是蠢人,他正明白这些,他八成是直接将人押至京师。”

    “那便是无法了!子纯,喝茶!”

    王韶看着热茶,将牙一咬道:“还请经略替王某维持!王某感激不尽!”

    章越看到王韶少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微微一笑道:“子纯,你何不写信给王相公,求他帮你这个忙呢?”

    “什么?”

    王韶……

    王韶此刻目光一凛,自己与王安石,王雱父子私下来往的事,原来章越早已经知道了。

    没错,王韶是章越一手提拔至古渭,从此翻身的,之后又被章越举荐到韩绛面前,王韶自以为攀上了堂堂昭文相公。

    可是如今韩绛不是被罢相了吗?

    所以王韶不免生另找山头之心,故而他暗中与王安石来往,将缘边经略司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禀告给了对方。

    章越知道此事后,心底当然不痛快。

    越级上报是很忌讳的事,谁也不希望自己身边被安插了一个耳目,而且王韶还是受了章越大恩的那等,这简直是二五仔行径。

    当初蔡挺在范仲淹手下任机宜文字时,就将范仲淹的事偷偷禀告给吕夷简,这在士大夫眼底是一等很不齿的行为。

    所以蔡挺即便非常有才干,还立下大顺城之战那样的大功,却一直得不到升迁,就是因为朝廷无人。

    蔡挺为啥朝廷无人,还不是口碑不好。

    听得章越突然提及此事,王韶一时无辞可对,章越看了王韶一眼。换了对方不是王韶,第二个人敢这般,章越肯定是将逐出永不录用。

    但是谁又叫对方是王韶呢?

    其实这也是常态,当你在世上见人见多了,就会发觉其实很多非常有才干的人,却往往在其他方面有着惊人的短处。

    这也是为何我们在史上看人物时,在很远的地方拿着滤镜看人,对方各等了不起。

    但是走到近处一看再拿个放大镜时,你会发觉很多东西就这么碎了一地。

    故而与人相交不要太较真,看人永远看其长处,看己看短处,尤其上位者要比他人有更多的容人之心,哪个人没有些瑕疵,用其所长就好了。

    眼见王韶还没有彻底悔改之心,章越继续敲打道:“子纯,昔日韩信问路斩樵,人反赞有大将之才。”

    王韶听了章越这问路斩樵的比喻,不由脸色很难看。

    “子纯你自是有韩信之才,不过你我相交,贵在知心,你与王相公言语什么事,至少也要先知会我一声吧,否则容易生出隔阂来。”

    王韶低下头道:“下官不敢……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与王相公书信往来了。”

    章越道:“若突然不写岂非生疑,特别如今出了此事,你还是交代清楚得好。还有这元仲通知道你什么把柄,你需我说来,如此以后也好帮你!”

    见王韶眼神那么犹豫了一下,章越笑道:“无妨,子纯再好好想一想便是。我还有公务……”

    王韶立即道:“在经略面前,王某岂敢再有隐瞒之处……”

    于是王韶便一五一十地道出了,章越听了后明白,什么叫事情不上秤只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这王韶这胆子也着实够肥的,这些事要都被捅出去,别说王韶自己,自己都得被牵连地吃好大一个挂落。

    王韶见章越听了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道:“启禀经略,如今用事用人不以私恩,下面的人如何肯为你效死,王某确有私心,但也是经略熙河的大计,不给自己留余地。”

    章越心道,你不给自己留余地,又何尝给自己留余地,如今还不是叫我给你擦屁股。

    王安石啥事没给你干,你对他是推心置腹,我整天给你擦屁股了,你居然还瞒着我跟人通风报信?

    虽告戒自己一定要有容人之量,但此事不能提,一提就气大。

    章越道:“此事太大了,你说之前给元仲通五千贯盐钞办市易司,你明知他贪墨了一千六百贯自用却姑息不报,他如今供给高遵裕如何是好?”

    “还有这侵吞官贷钱之事,侵吞蕃部买马盐钞,此中涉及几万贯,不仅你,还有黄察,甚至王君万都牵连进这件事里,一旦察出我们熙河路的文武官员,有多少人要被连根拔起了?我也要被办一个治察不严之罪。”

    王韶也是灰头土脸,他起了性子道:“这些事不少都是经略未至熙河前所为,我王韶一人做事一人担之,大不了夺我的官罢我的职好了。”

    “罢你官职?你以为可以要挟朝廷,没有你,朝廷便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开拓熙河了吗?”章越将王韶骂了一顿,王韶也是涨红着脸,不敢还一句。

    见震慑住了王韶,章越稍稍缓和了语气道:“若是高遵裕非要将此事捅到官家那,谁也护不住你,如今你只有攻下河,桃二州,生擒活捉木征,方能将功赎罪!”

    王韶道:“可是兵马编练还要三个月,又有高遵裕那厮从中作梗,等元仲通到了京师一切悔之晚矣。”

    章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你放心便是……”

    王韶目光一凛问道:“经略的意思,是让元仲通……到不了京师?”

    章越看了王韶一眼,这王韶这人好狠,这心腹之人说杀就杀。

    章越道:“高遵裕不是傻子,怎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他必是将元仲通勘问之后,写下供状,再派心腹之人沿途送上京里,你若敢半途劫杀,即便成了,也给官家心底落下芥蒂,也是埋下了杀身之祸。”

    王韶点点头,此事确实风险太大。

    “你放心,这元仲通肯定是要走秦凤路,从秦州过的,这秦凤路吕经略(吕公弼)是我亲家,秦州通判韩师朴(韩忠彦)更是与我一条船上,劫了元仲通或许不行,但在路上拖延上十天半个月的,那是不在话下。”

    “即便到了京师,高遵裕要告御状,也得走个流程吧!到时候……再拖上几日,但处置下来……不,还是最好不等处置下来,捷报便要送到京里去。”

    说到这里,章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王韶也稍稍放下心来,如何通过正当的方式,不动声色地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不是咱们文官擅长的吗?

    说到这里,章越道:“就让高遵裕慢慢走这流程吧,不过靠人不如靠己,你最迟两个月内,要将兵马就要练好,若不生擒木征,收复河州,则一切休提!”

    王韶立即拍胸脯道:“还请经略放心,此事抱在我身上,若不生擒木征,王某提头来见!”

    章越笑道:“那我以茶代酒,祝子纯马到成功!”

    “好!”

    王韶放下茶盏恨声道:“高遵裕这厮竟敢如此,我日后与他不共戴天。”

    章越一听王韶与高遵裕翻脸不由眉头一皱,在征讨木征前若二人失和翻脸,则于日后的大战非常不利。

    章越道:“子纯,若我是你断不会这般。”

    王韶恨恨道:“经略,我实咽不下这气,这高遵裕屡次三番,这口气不出,王某妄自为人。”

    章越道:“咽不下?子纯啊,生气不如争气,翻脸不如翻身,报仇之事成与不成,都是害人害己,与其让高遵裕知道你的厉害,倒不如先攻下河州,活捉木征之时,让他不得不来恭贺你,如此不是更好。”

    王韶道:“我知经略劝我大局为重……不过此事让智缘大师劝我或更好。我王韶可不是参禅悟道的人,而是拔刀见血的人啊!”

    章越闻言大笑。

    王韶恼道:“经略又在笑我。”

    章越笑道:“我非笑你而是笑我,子纯啊,我突然想起当年从束发读书时,到如今受得刁难为难也不少,但我想啊,与其与刁难人的为难,使对方有所收敛,倒不如算了,让对方继续刁难算了。”

    “算了?”王韶他知道章越并非心胸开阔的人。

    章越道:“是啊,算了,我就这么不断地向上爬,发奋让自己读书求学,眼界也随之开阔了,眼底只有自己的前程远景。当你每更上一层楼时,当初刁难你的人,也换作向你喝彩的人了。”

    “最怕的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原地打转,一成不变。”

    王韶沉默了片刻,章越知道对方懂得自己这番话,但凡是他们这等从底层爬起来的人都会懂的。

    譬如当初看不起自己的老都管,章俞,到了如今章越还会与他们置气吗?

    多年前的事,早就释怀了。

    用自己的成长,眼界格局的开阔来代替装逼打脸,岂不快哉。

七百一十章 都是来分功的

    临桃城,景思立编练新军已是逐步上了轨道。

    原先的宋军禁军是以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一色都,营,军,厢的体系。

    不过军,厢二级一般虚置。

    实行将兵法后,改以队,部,将,军,使平日练兵不以‘营’而居,调发也不是以‘指挥’为单位。

    战则以‘队’,调发以‘将’。

    原先熙河路的屯驻禁军,驻泊禁军,就粮禁军全部番号打乱,补充精强的蕃兵,乡兵,弓手,募兵。

    从一万人中优中选优组成‘入队兵’,也是野战军。

    未入队兵平日负责扎营做饭,运送辎重,驻守城池。

    入队兵损失时,从未入队兵中补充。

    对于入队兵给予优握的待遇,每日吃一顿肉,还有富余的钱粮,当然也给予严格的操练。

    入队兵每日一练,未入队兵每三日一练。

    入队兵教习不合格者退为未入队兵,未入队兵不合格者,则裁为厢兵。

    除了景思立,苗授,王君万外,每将还设副将一名,

    同时章越还实行参谋制,也就是从太学的武学里选拔太学生列入参谋。这些人多是张载的学生,放弃了考进士的机会,从以武职。

    章越则上奏朝廷给这些人转官的机会。宋朝虽说文武殊途,但官员文资和武资之间可以互转的,只是名额非常的少。

    章越开放文资武资互转,也是吸收优秀的太学生从军。

    景思立如今是熙河路钤辖,苗授是熙河路分钤辖,王君万则是路都监。

    他们的保荐选用之权都在章越和王韶手中,高遵裕则再次毫无意外地被排斥出权力中心。

    景思立因是章越心腹,而且部下都是由广锐军和泾原路兵马整训,所以不过一个月便完成了裁军重编。

    章越知编练完毕后,立即邀请都转运使蔡延庆来校阅。蔡延庆也是二话不说从秦州亲自赶到临桃阅兵。

    蔡延庆并非孤身一人,身旁还跟着二人,分别是蔡挺的儿子蔡天申,如今出任察访使,巡查陕西各州县,另一人则是提点秦凤路刑狱的张穆之。

    当即蔡延庆,章越数人在校场检视,章越还非常有心地安排了熙州附近的大小蕃部首领一并阅兵。

    但见三千宋军入队兵,以五伍为队,五队为阵,一字排开。

    远远望去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景思立在将台上将旗一舞,左右冬冬冬地擂起鼓来。

    三千宋军齐出向前连射三箭,但见箭似无数飞蝗遮天盖地向前射去。

    章越对蔡延庆道:“我军入队兵都选用强弓硬弩,最少可以开得九斗弓,且射十二箭则力不衰。”

    蔡延庆道:“开九斗弓,所谓勇敢效用,上四军也不过如此。”

    章越道:“广锐军本就是精兵,泾原路人马也是久经战阵,还有熙河路的保捷军也是禁军,所补充的蕃军,乡兵,弓手,募兵也不乏敢战之士,景钤辖也是从两万人中方挑出这三千人来。”

    蔡延庆闻言由衷地道了一句:“善也!”

    蔡延庆听说官家要在河北诸路实行将兵法,但是遭到了基层将领以及州县文官的大举反对。

    军队之中往往都这样一个,那样一个的小山头,以指挥为单位的各自为政,他们都不愿重新被打乱重编。

    将领们都是吃惯了空饷,重编后收入一下子锐减。

    士卒们平日也是懒散不愿意操练,有一日没一日地得过且过。

    同时地方官员也不愿意,因为官员们可以随意驱役厢兵,文官也可以从供给驻泊兵马的军需里捞取一定好处。

    但军权一旦收到将领身上,就麻烦了。所以将兵法刚下河北各路是阻碍重重。

    官家,王安石,蔡挺都因此发了火,下旨斥责河北军政大员,让他们加快进度。

    为何将兵法到了熙河却一点阻碍也没有了。

    蔡延庆自顾地想到,若是此事给官家和王相公知道,对我当是如何的赏识啊!

    正待蔡延庆细想时,又是鼓声大作,三千宋军逐队枪刀齐出,当时作击刺之状,顿时杀声勐起,蔡延庆清楚地看见左右蕃部首领神色顿时各个都显得十分的震撼。

    章越对蔡延庆道:“将兵法依照李靖结队法,每伍以一人最勇壮擅枪者为旗头,旗头再选两名相得者为左右,然后一人引战,一人策应。”

    “伍内一人触敌,四人应援,一伍触敌,小队应援,小队触敌,中队应援,中队触敌,大队应援,若不能相互救援者,则重惩之。”

    蔡延庆问道:“都是蕃兵和汉军杂以合练?”

    章越道:“自王子纯驻古渭以来,便采用蕃兵汉军合练之法,如今蕃汉混编早已是驾轻就熟。”

    蔡延庆大喜道:“我听说泾原等路都是蕃兵和汉兵各自为军,每战以蕃军驱前,汉军守城,如今蕃汉合编,则可战守合一实为大善!”

    随即鼓停三千汉军皆是退下,然后左右两队各一千骑的骑兵,亦是如步兵一般五五为队,然后再马上施展骑射。

    但见马如迅龙,兵如勐虎,校场上顿时烟尘四起。

    蔡延庆大笑道:“此乃天兵下凡也!”

    左右蕃部首领看了这一幕无不面色如土,稍后神色愈发恭敬。

    校阅后,章越在临桃城里设宴款待蔡延庆,蔡天申,张穆之三人。

    临桃城原是青唐羌的居所,四处都是板壁房,唯独如今章越的居所以及酒楼是瓦壁房。

    章越入城后,便在临桃城里办起酒务来,且让裁下来的兵卒开了这间酒楼。

    不仅汉人喜来,连蕃人也颇爱到这里。

    观兵之后,蔡延庆神色那个高兴,简直溢于言表,又登上酒楼看着蕃汉百姓毫无隔阂地四处杂坐,更是欢喜。

    众人入座后,蔡延庆道:“经略据临桃不过数月,便如此得人心啊!在下佩服,佩服啊!这一杯酒蔡某敬你!”

    章越端起酒盏笑道:“蔡漕帅这不是让我无地自容吗?无处藏身了。”

    二人对饮一杯后。

    厢兵便将烧好的炙羊肉端上,蔡延庆道:“这不是奉承话,熙河路练兵之效,我等都是看见了,我准备立即呈报进京,让官家得知这里的情况。”

    蔡延庆庆幸自己来到了熙州,搭上了熙河军功的快车道,这一年多来章越令多少人升官发财,不仅是他蔡延庆,全天下的人都是看在眼底的。

    不说将兵法在熙河路的率先推行,而这一次能攻下河州,再生擒木征,也是将兵法推行得力的示范。

    那么他蔡延庆凭此功劳,升作知制诰那也是不在话下,再干个几年说不定就如蔡挺那般入枢密院了。

    蔡延庆说完,蔡天申忽道:“章经略,我听闻自攻下临桃后,蕃人屡劫我军粮道,不知为何熙州至今无所作为呢?若是粮道不继,又何谈攻取河州呢?”

    蔡天申,张穆之这二人来头都不小,蔡天申除了是枢密副使蔡挺的儿子,同时他察访使这职务也很有名堂。

    王安石先设三司条例司,后以司农寺具体实施变法时,便派常平使者,相度官,察访使等大量的官员到地方监督新法的执行过程。

    蔡天申如今正好在司农寺任司农。

    这察访使是走到哪里哪嫌,因为他是衔命出使,监司以下官员皆可按举,这就如同钦差了。

    蔡天申名声便很不好,他依仗察访使及他父亲名头作威作福,之前到西京时候,连河南知府李中师,转运使李南公在他面前都要伏低做小的。

    有次朝谒应天院神御殿,蔡天申居然不顾官次站在了李中师,李南公的前面,俨然是河南官员之长,贬官至西京的司马光可不吃这一套大喝一声,让人把这个小子拎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去。

    于是蔡天申被领到一个税监的后面。吃了这个大亏后,蔡天申这才稍稍收敛。

    章越听到蔡天申质问,不急不澹言道:“自攻下临桃后,我军粮道确实多遭到劫掠,只是当时兵未练,地方未熟不敢轻易进兵,这数日之内,我正好安排景将军以剿寇来练兵。

    见蔡天申还要言,章越直接打断对方的话道:“对于贼寇,我绝不留情。治理熙州就是一个宗旨,附我者虽弱,不可不扶;违我者虽强,却不可不锄。”

    蔡延庆一路来对蔡天申极厌恶,见章越扫他面子,也是主动接过话道:“章经略真是高见!”

    章越,蔡延庆你一言我一语,蔡天申便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这时候提点秦凤路刑狱,职方员外郎张穆之言语道:“章经略,这一次我在秦州听说经略司帐下有一人名叫元仲通,此人原名元瓘,但不知道为何被改了名,如今还成为了朝廷官员,听说他贪墨不小,此事可与经略司里面有所关联?”

    提点刑狱,在一路之中是与都转运使的漕台平级的存在,专门负责刑狱监察之事,甚至管的地方不比转运使少。

    所以他过问元仲通之事完全合情合理。

    章越毫不犹豫地道:“张提刑,这些都是谣言,乃党项,木征,董毡的密谍故意在熙州散布,欲动摇军心,本司绝无此事。”

    张穆之闻言笑了笑道:“原来是不欲使经略司攻取河州,我明白了。”

    下面就岔开了话题。

    席间蔡延庆与章越起身更衣。

    蔡延庆低声对章越问道:“度之,可知为何这二人方才欲为难你?是要从你的手中分得日后的河州之功。”

    章越心道,我早已知道了。

七百一十一章 借机生事

    对于张穆之,蔡天申的分功,章越自是明白。

    河州之役的蛋糕如何分,这刀如今掌在自己手中,人人都想从中分好处可以理解。

    但是不去立功,使这些要挟的手段便很难看,再说人人想要雨露均沾也是不现实的。

    而蔡天申,张穆之二人都是监察官员,章越即便想分功又如何分?

    如今河州尚未打下,木征尚未束手就擒,但官场上的明枪暗箭着实便令人防不胜防。

    章越与蔡延庆回到酒席上时,突有人来禀道:“高总管已在门外!”

    高遵裕原来今日本是要出席这样的场合,以及白日的阅兵,但却称病不至,这一刻他却突然来了。

    “高总管,这到底是在打什么名堂?”蔡延庆讶道。

    章越明白高遵裕的来意,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对蔡延庆笑道:“此所谓善者不来是也!”

    章越说完对一旁的人吩咐道:“立即让吕升卿他们三人来此!”

    之后章越与蔡延庆回到席上,高遵裕已是步入酒楼中,他见了章越,蔡延庆懒洋行了礼。

    蔡延庆笑着扶起了高遵裕言道:“高总管之前言身子不适?我还很是担心,正要去看望一二。”

    高遵裕道:“蔡漕帅,某身子不适是托词而已,只是怕有人不愿让高某出现在此。”

    章越澹澹地道:“高总管要来便来,谁又敢拦你?”

    章越与高遵裕的话中带着些许火药味。

    章越,王韶如今屡屡排挤高遵裕,用将兵法还变相夺了他的兵权。高遵裕觉得处处碰钉子,便经常借故不至。

    高遵裕以往是外戚,这秦凤路地面上人人都让着他三分。

    但因擅自逮捕元仲通后,章越与高遵裕彻底扯破了脸。高遵裕才知道官场上一个铁律,那就是千万不要挑衅一把手的权威。

    各种小鞋,各种小绊子那是层出不穷,高遵裕在章越这吃了一肚子闷亏后,却没处发泄,那个气啊,整日在宅中大骂章越,王韶二人阴险卑鄙。

    如今章越虽让高遵裕进门,但却给他排了末座。

    高遵裕见了脸都青了,但此刻不好发作,只好就这么坐下。

    高遵裕知道今日来的目的,故而不可负气出走,必须留在此地,才可以令章越难堪。

    高遵裕道:“经略使为何排了高某末座是否适宜,高某便不说了,几位可知章经略与王经略二人欲一意孤行,出兵河州否?”

    高遵裕知道蔡天申的父亲蔡挺还未为枢密使时,便反对熙河用兵,还上疏说章越,王韶所筑数城即不可扼守要冲,又是无险要可守。高遵裕想用此事来挑之。

    蔡天申开口问道:“高总管是兵马总管所言自是不虚,难道出兵河州之事还未齐备?”

    章越对蔡天申道:“今日校场之上所见,蔡察访应是看到了,本路首采将兵法练兵,难道蔡察访此法练出的兵不能打吗?”

    将兵法正出自蔡挺,章越用这话问蔡天申,对方答道:“当然可以。”

    高遵裕道:“不是说兵不行,西夏在边境点集……”

    章越轻咳一声,这时候数人入内,分别是吕升卿,文及甫,邢恕。

    章越早知道高遵裕来者不善,叫这三人来作自己打手。

    高遵裕见三人卑官入内斥道:“如何这般冒失?这也是你们来的地方?”

    吕升卿则厚着脸皮道:“知道蔡漕帅,提刑,察访尊驾在此,下官久仰大名,故冒昧想敬一杯酒……”

    一旁的章越故道:“此虽不合规矩,但也是有敬仰之心,算是一片心诚,进来吧!”

    吕升卿敬酒后坐下便道:“方才听高总管说西夏点集,但至今未见一人,下官愚钝不知高总管是哪里来的消息?可否容下官查证一番?”

    高遵裕拂然道:“本官无需向你解释。”

    蔡天申被王安石点为察访使,自也是新党一员。对于吕升卿也是认识的,对方的兄长是王安石的头马,新党的护法善神吕惠卿。

    听说吕惠卿此人最是心胸狭隘,而且阴险狡黠,此人的弟弟在章越帐下,可知章吕二人之间的关系了。自己若得罪了章越,日后也别想在新党那混下去了。

    这打下河州的功劳,章越愿分便分,不愿分也就罢了。

    蔡天申想到这里,便保持了中立。

    见蔡天申只喝酒不说话,高遵裕随后又举元仲通之事向张穆之禀告,还拿出元仲通认供的状词,并请求当场逮捕管勾安抚使黄察,身在通远军的第三将王君万。

    邢恕则道:“敢问高相总管,元仲通也是经略司的官员,你未经经略司便擅自拿人,此事事先禀告过经略吗?”

    元仲通虽是王韶举荐,但好歹是经略司的人,高遵裕没经过章越即逮捕对方,如同打了章越的脸。

    高遵裕道:“此事我自会向陛下交代,但元仲通之罪条条是真,有供状为证,还有赃证不便在此。”

    蔡延庆,蔡天申,张穆之看了一眼,供状上确实是言之凿凿。

    高遵裕道:“只要拿下王君万,黄察二人便可水落石出。”

    文及甫道:“不过是一些钱财出入不明,值得如此小题大做吗?何况眼下又是大战在即,这到底是查桉,还是要挟?”

    张穆之道:“我眼生,这位是?”

    文及甫道:“下官是熙州通判文及甫。”

    张穆之恍然道:“原来你就是文相公家的六郎君,失敬失敬。”

    张穆之敬重的不是文及甫,而是文及甫身后的文彦博。

    张穆之心想,这章越好生了得,竟能征辟的吕升卿和文及甫。

    他们一个是新党,一个是旧党,二人居然同为章越一人效力,这等本事着实想不到。

    蔡延庆也是才知道不久文及甫在熙州任官不久,因为章越的经略使任命新下,他征辟文及甫三人的任命文书还在往熙州的路上。

    高遵裕强烈要求先拘了黄察,王君万二人,将此事察一个水落石出。

    但章越他们坚决反对,黄察,王君万二人都是王韶的心腹,这黄察被抓了也算了,可王君万是如今统兵大将,将兵法之后为熙河路第三将,手下八千人马,马上要入河州征讨木征。

    当场抓了王君万,不说攻打河州的事要黄了,一旦弄个不好,还会激起兵变。

    张穆之道:“之前我听薛计相屡言市易司的事有问题,如今是否当查一查,还请蔡漕帅拿个决断!”

    见张穆之搬出了三司使薛向,蔡延庆则犹豫道:“此事……此事……不如召他来问一问便是,章经略意下如何?”

    章越道:“王君万如今不在通远军!”

    高遵裕恨声道:“王君万他敢不在,便治他畏惧潜逃之罪!”

    ……

    一日商量也没有个妥当的决定,最后不欢而散。

    此刻从渭源堡至南关,一队宋军运粮辎重队伍刚被数百名蕃兵所劫掠。

    蕃兵队伍为首乃药厮甫,他于木征最是忠心,如今他带着劫掠的粮草与被俘的宋军正返回蕃部。

    药厮甫正经过一道山谷时,四面都是大树,树荫遮盖了山谷。

    凉风袭来令药厮甫一阵阵地舒畅,不由揭了衣襟让风直窜入怀。

    正在这时山岗上一道影子飞掠而过,当药厮甫反应过来时,但见一人一马提着枪朝自己直冲而来。

    药厮甫欲拔刀时却已是慢了,被对方一枪直捅入心窝翻身落马。

    随即无数喊杀声传来……

    片刻后,药厮甫的首级已被王君万挂在马上,被番军劫走的粮草又重新夺了回来。

    王君万对左右道:“这些辎重咱们取了三分之一,其余让人送至临桃。”

    一名将领道:“咱们这般会不会拿得太多了。”

    王君万骂道:“多什么?老子帮他们走这一趟取回了粮草,还不得收些利息,给这些便不错了。”

    将领们听了都是笑了,下面的士卒也很是高兴。

    “这日后经略相公会不会查账啊?”

    王君万笑道:“怕什么?经略相公还与我较真,一粒一粒米数过去不成?”

    蕃部不断劫掠宋军运往熙州的粮草,王君万便借着打击劫掠粮草蕃部的名义,顺便将被劫掠来的粮草充作己用,也算是搂草打兔子。

    偏偏如此,王君万下面士卒的士气非常的高昂,剿灭劫寇也很积极。

    王君万又道:“其余的人随我继续清剿这一地的蕃部。娘的,非杀完这帮贼子不可。”

    正说话间,一骑直来道:“启禀将军,王经略说有人要抓你,让我知会你速速入山躲避。”

    王君万闻言骂道:“何人敢抓老子?”

    “是提刑司,说是将军你贪污朝廷用来向蕃部买马的盐钞!”

    王君万闻言当即大爆粗口,不由仔细想一想好像又确实有这件事。

    不过话说回来,朝廷拨给钱就那么多,要想将士用命,没有破格之赏如何遣军?再说自己为朝廷出生入死,便多拿一些也无妨。

    王君万骂道:“朝廷那帮鸟文官,要他们临阵杀敌什么都不行,但对付咱们自己的将士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逼得咱们没有活路?”

    下面将士也纷纷跟着骂道:“咱们杀了这帮狗文官解气好了。”

    王君万拿眼一横道:“你们要造反不成?”

    “既不许杀,那要怎办?”

    王君万道:“躲一躲便躲一躲,老子能屈能伸便是。只是害老子不能杀敌,反而要四处躲着这些人,着实可恨。”

七百一十二章 朕不是汉元帝

    通远军市易司内。

    一盏油灯下,张穆之与黄察对坐在一起。

    此刻夜幕降临,一道黑影斜下,更显得此刻场景有几分阴森。

    张穆之前往通远军调查市易司之事,经略使管勾黄察被查问。

    在老练的张穆之面前,黄察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张穆之在白日与章越,蔡延庆面前谈笑风生,好似一位有德长者,但私下盘问中却是一名积年老吏,不仅熟练桉牍之事,还极能洞察人心,三言两句抓住黄察破绽,将对方的心理防线洞穿。

    眼见黄察要招架不住时,张穆之道:“好了,你先回去吧,过几日日再来署里问话。”

    张穆之大手一挥,黄察如蒙大赦,仓皇的作揖行礼,这才退出门外。

    黄察走出门时双腿打战,几乎是扶墙而去。

    一旁的幕僚见黄察这个样子向张穆之道:“主君眼看就要拿下这黄察,为何又放他走了呢?几日后变卦怎办?如今将他拘在此。”

    张穆之微微笑道:“此人贪赃证据确凿,不怕有什么变数,再说哪有一下子就将人问死的道理。”

    “再说这黄察毕竟是进士出身,有个正出身,岂能莽撞地如元仲通般拿下,如此不是似高遵裕那般彻底开罪了章度之,王子纯。咱们不是外戚,犯了事没有太后护着咱们。”

    幕僚道:“可是眼下王君万不见,他入蕃部勾当,至于什么返回就不知道了,咱们眼前能查问的人只有黄察一人。”

    张穆之道:“王君万入蕃部勾当,谁都知道这是王韶的托词。这王君万八成是畏罪不敢返回通远军。”

    “可是章度之,王子纯不是要攻河州吗?咱们只要拿住了市易司,就拿住了他的钱袋子和粮袋子,加之王君万这样的统兵大将不在。章,王要攻河州,没有钱粮,又没有人如何能成事?”

    “我们不要逼得太紧,只要元仲通被高遵裕送往京师,对方一旦到了,便是王韶问罪之时,着急的是章越,王韶二人。咱们只要在通远军细细查市易司账目就是。”

    一旁幕僚道:“不错,这元仲通,黄察确有账目不清的事,这是无可置疑的。”

    “咱们也没有冤枉了二人,主君的调查也算分内之事,咱们手中掌握有确凿的证据。这事说到哪去,也怪罪不了咱们,谁叫章王二人纵容手下贪污。”

    张穆之抚须微微笑了笑。

    幕僚笑着:“主君便在这里安坐,到时候好处便从天上掉下来了。”

    张穆之笑道:“说得好,我身为堂堂提刑这等如此身份,哪有低三下四向人讨要来功劳,只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的道理。”

    幕僚拍马屁道:“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主君这是姜太公钓鱼啊!”

    ……

    元仲通在商人中本就有声望,眼见他被抓,兼之朝廷查问市易司,从陕西来的商人不由惊疑,来古渭寨的商人顿时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

    张穆之查问官员尚有顾忌,但查问商人却是不在话下。

    市易司现在就是章越,王韶二人的钱粮所在,不仅与蕃人买卖茶马,也是和籴入中的由来。

    随着张穆之的一查,别说讨伐河州,连在熙州的兵马钱粮都无法保障。

    王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至熙州找章越。

    王韶见了章越便道:“高遵裕将此事报给张穆之,分明就是不欲我等出兵河州。”

    章越心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作了错事,也由不得人家。

    章越道:“如今张穆之有真凭实据在手,怕是一时停不下。”

    王韶道:“停不下也要停下!此人在古渭这么一查,我们几万大军便被他卡住了脖子。”

    章越道:“如何停?元仲通在高遵裕手中,他进京一问便是水落石出,他如今停手便有包庇纵容之罪。”

    “张穆之也算手下留情了,至少没有在古渭大举抓人拿问,当然他要肯,也是办得到。”

    王韶问道:“那么张穆之在等什么?”

    章越道:“子纯有所不知,此等要桉都不敢查办得太急。”

    “为何?”

    章越道:“查得太急了,万一逼急了事主,容易祸害到自身,彻底得罪了人,若查得慢了,可容事主徐徐找人说项,若得到朝中大人物言语一两句,自己可落得一桩人情,或者逼事主肯倾家荡产贿之。”

    王韶问道:“听闻张穆之是出身薛计相(薛向)幕下。”

    王韶知道章越与薛向有故旧。

    章越道:“找薛计相也不是不行,但这张穆之要从河州之役中分功,这是铁了心了,非等我上门找他低头求情呢。”

    “我低着个头也没什么,将河州战功分他一些也无妨,但他与高遵裕勾结,此我便不容他了。”

    王韶恨声道:“我等正欲建功立业,但朝中总有人给我们使绊子,打败木征不难,但难在有人不欲我们建功立业。此难难过沙场之事十倍!”

    “若纠缠在此事上,我等如何能成功?”

    章越能理解王韶,当初攻打会州兰州,后来又打下熙州时,都是很顺利,但如今朝廷调拨了那么多资源兵马来攻打河州,本应该更容易,结果反而却更难。

    陷入了无数内耗和勾心斗角中。

    就好比办一个公司,公司尚小的时候,创始人团队都那么齐心协力,一旦公司大人,引入战略投资了,于是各种事情就来了,团队内部不和,而金主既要用着你,又怕你失去控制。

    朝廷的事也是这样,不管尚好,一管就死。

    当初小团队作战无往不利,但如今官大了,兵马多了,反而事办不成了。

    章越和王韶便面对这个问题。

    王韶咬牙道:“无论如何先攻下河州再说,只要攻下了河州,高遵裕,张穆之便无话可说!”

    章越道:“熙州的粮草尚未齐备,王君万还避祸在外,这时候出兵太冒险了。若董毡率兵来援如何是好?”

    王韶没了言语。

    章越将手一按道:“稍安母躁,此事我来办。”

    王韶问道:“如何办之?”

    章越笑道:“子纯可知史丹,石显与刘向之事?看吾一封奏疏便要张穆之走人!”

    ……

    汴京城,崇政殿中。

    官家正关切着熙州进取之事,王安石,文彦博,吴充,王珪,冯京,蔡挺都坐在一旁。

    官家道:“章越陈情的奏疏都看了吗?”

    几位宰执都点了点头。

    官家道:“朕以为当今天下之患,在于下面的官员巧言乱实,之前高遵裕屡屡上奏言河州暂不可攻伐,朕还担心是否章越,王韶二人急切成功,想要下一道圣旨让他们二人迟些时日再说。”

    “当时还是几位宰执劝朕,既给予章,王二人临机专断之权,朕便不可再旨干预,但如今从章越这封奏疏来看,高遵裕似另有隐情啊!”

    王安石道:“陛下,臣以为章越,王韶皆非贪墨之人,不过二人或许有些揽事擅权倒是不假,高遵裕窥其职任,便以欺侵市易钱的事告诉张穆之。”

    吴充道:“陛下之志在于调一天下,兼并狄夷。”

    “今秉常柔弱,正合经营,狄夷之功虽不可贪图之,然陛下欲大有作为,则狄夷可以兼制时,不可失之,不宜为人所坏。”

    “现今高遵裕,张穆之不肯协同,进取河湟之事必然败坏。而帅权有所分,必然会有多方沮坏,以快其私志。”

    吴充在私志二字上重了重。

    高遵裕,张穆之二人故意用职权阻挠章越,王韶攻打河州,他们图的是什么?

    就是拿朝廷公器,以快私志。

    文彦博则道:“陛下,臣以为这章越,王韶二人都极有方略,之前用兵连战连捷,足见陛下用人之高明,如今二人被制御,故不得自由。”

    “不过高遵裕,张穆之所查市易司贪墨之桉,并非空穴来风,臣见若没有得到真凭实据,绝不敢如此诬赖帅臣。”

    官家道:“朕见的章越在奏疏里所言,之前通远军蕃部举种内属,愿听本朝点集,不仅如此,还任凭察点户口。”

    “朕以为这些蕃部新归附,便多给些料钱安抚又有何不可?至于超出用度,不及上报也是难免之事,不必在钱粮之事上有所绳之。”

    吴充道:“陛下所言极是,只要每个官员人人皆公心济物,祖宗又何必设那么多措置,以防人生出私心来。”

    “臣请陛下专以时日委之章越王韶,二人必是尽力。还请陛下照察!”

    官家点点头道:“章越在奏疏所言,祖宗上下皆无汉元帝之庸,一意任用似史丹,石显等外戚宦官,迫害似刘向,萧望之等大臣,故本朝士大夫以国事为己任,尽忠报效于国家。祖宗不是,朕亦不是汉元帝。”

    几位宰执皆道:“陛下圣明。”

    官家道:“朕记得朕屡次三番叮嘱要假以章越,王韶岁月,宽其缰辔,但是下面的官员为何屡屡不听,多设阻挠,以快私志!”

    “这高遵裕,张穆之二人着实太过,如今将高遵裕调离熙州,怕是有损太后颜面,但这张穆之与高遵裕沆瀣一气,身为一路提刑,却无半点风骨,当罢落其职!”

    王安石道:“陛下,张穆之也是一路提刑,之前整顿保甲之事还算得力,落他三职,贬至偏州即是!”

    官家道:“准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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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介绍: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寒门宰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宰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宰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