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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寒门宰相txt下载     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百五十八章 韩绛回京

    章越离开房间时,气色倒是如常。

    今日来见一见介甫已是达到目的,在官场中积极主动才是一切,适当地放下面子,奔着你想要的目的而去,没有人会笑话你。

    反正条件已是给出,答应不答应是介甫的事。

    答允就回西北干一把救火队员,不答允就等介甫罢相后回朝,到时候试看是谁的天下?

    章越走出门时,王雱,吕惠卿,曾布三人亦在堂边,他们都在观察着章越的神色,揣测着对方方才与王安石谈判的如何?

    见章越从容澹定的样子,倒是很难猜测出结果来。

    “度之!”吕惠卿先笑着拱手行礼。

    对于吕惠卿而言当然是巴不得章越能立即去熙河,并推掉翰林学士的职位,等到对方丛熙河再回朝时,已是拍马都赶不上自己,到时候甚至还要看自己脸色了。

    从古至今都是在皇帝身边升官升得最快,所以今日来,他既是落章越一个人情,还能得偿所愿。

    章越见是吕惠卿还了一礼道:“吉甫不意在此相见。”

    吕惠卿笑着道:“是啊,方才听说度之与相公相谈,想来必有大用,我在此预祝兄鹏程万里了。”

    王雱见吕惠卿上前与章越与套近乎,觉得此人够恶心,明明心底那么妒忌人家,面上却好得和亲兄弟一样,做人怎么可以这么假。

    王雱最见不得吕惠卿这般,直接打断对方的话上前问道:“章学士,可知道一句话良机莫失,失不再来。”

    王雱的意思很显然,王安石父子绝不会妥协,似章越这般谈判根本没有作用,让自己早点认清形势。

    章越道:“多谢元泽好意,我自会省得。”

    一旁曾布则是咋咋呼呼地道:“度之口口声声说为天下大义,但却容不下一个王子纯,岂是曾某认识的章度之?”

    曾布忽然出言相责,令章越心底一阵阵发笑。

    二人之前交情还不错,毕竟有曾巩这层关系在,但交情不错,仍抵不过曾布对王安石的忠心,今日居然来指责自己。

    真不愧是王安石的头号打手。

    章越心底有气,什么交情都抵不过利益和党派,这是逼着人白刃相见啊!

    章越一字一句地回击道:“子宣,还记得当初你上门,我与你说为馆职者需熟读经史,其中何为经,何为史。经为约定俗成之理,史则要数往知来,你以成理责我,却不数我与王子纯过往分歧所在,实是不智。”

    曾布欲辩,吕惠卿道:“子宣好了,少说一句吧!我相信度之辞学士之位乃高风亮节之举,天下共仰之,如今此举必有他的考量。”

    “吉甫,是度之他,我是好意……”曾布有些焦急。

    王雱伸手止之道:“子宣算了,咱们言尽于此,度之不肯听也没办法!再会了!”

    “再会!”章越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曾布,王雱都冷眼看着章越离开,而吕惠卿面色凝重,心底却是愉悦,他看了看曾布,心想章度之负气而去后,朝中也只有曾子宣一个对手了。

    ……

    章越坐上马车回府时,心底有些气不能平。

    当初我愿意给你们当狗,你们不愿意,害怕我反过来咬你,是你们把我逼成了龙。套用句相声大师的话可以稍稍形容章越此刻的心境。

    不过他知道拗相公的名号,若真要逼急了王安石,那么大家就两败俱伤了。

    章越回到府中后,看见数辆华贵的车马停在自己门外,几十名随从立于道旁。

    章越看了心道这是宰相仪仗啊,是谁来自己家了。

    “老爷,是韩公来了!”

    章越听了大喜,原来是韩绛。

    韩绛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回京?

    章越回到厅中,看见章实,章直等人都恭恭敬敬地立在堂上,而韩绛居中高坐正与自己两个孩儿说话,可是满脸的笑容。

    韩绛见章越回来了笑着对章越道:“令郎才思敏捷,聪明过人,真可是了不得啊!”

    章越听了心底高兴,但面上道:“韩公莫夸大郎,免得日后生骄。”

    章越让嬷嬷带两个孩子先退下,韩绛对章越道:“令郎还未有婚约在身吧!”

    章越道:“尚未论亲,想让他先读书进取。”

    韩绛笑道:“也是,他日中了状元,你也好坐地起价。我可不许这般,替人先与你说一门亲事如何?”

    章越吓了一跳,自己的儿子还在读书的年纪,他本没打算这么早议亲的。

    不过如今自己可是他门下着实不好推,但普天下能请动韩绛说亲的,与自己能门当户对的人家却是不多,只是不知是哪位相公这么大的情面。

    章越还没答,韩绛即笑道:“作个玩笑,度之不必当真。”

    章越松了口气笑道:“韩公真会开玩笑。说实话我们章家当初也是寒门,儿媳从小门小户娶来亦可,不奢求门第如何。”

    一旁的章实,章直也是笑了。

    韩绛又道:“你们章家真是人才辈出,当年在庆州的时候,子正便帮了我的大忙,若不是我罢了宰相,定好好的提携他。”

    章直谦虚地道:“韩公过奖了。”

    章越道:“子正如今为崇政殿说书,倒也是美官。”

    韩绛摇头道:“太低了,太低了,介甫不能识才。”

    从这句话里,章越听出韩绛对王安石那么一丝丝的怨气。

    从最紧密地伙伴到分道扬镳,韩绛与王安石之间也是有一番恩恩怨怨。

    当即章实,章直见机退下。章越问道:“韩公突然回京,实出乎下官意料。”

    韩绛道:“是官家突然下旨相召宣问我契丹国事。”

    章越知道近来契丹与宋朝边境上一直有小摩擦。

    韩绛微微笑道:“我只用了一半的时日便赶到京师,你说是否出乎所有人之意料吧!”

    章越算算日子正是自己最后一次辞翰林学士时天子下的诏书。

    与另一个历史时空比较,韩绛没有经历庆州兵变,所以在官家心目中地位也提高了,如今官家对王安石有些不满,这时候召韩绛回京……

    章越问道:“陛下召韩公回京不会仅仅是询契丹国事,可有其他用意?”

    韩绛已是见过官家了问道:“度之你不妨猜一猜?”

    章越道:“是否是两宫太后在官家面前荐了韩公?”

    韩绛反问道:“莫非两宫太后也荐了你?”

    二人相视一笑。

七百五十九章 价码

    韩绛这一趟回京绝非陈述契丹国情那么简单。

    没错,如今韩绛知大名府,熟悉契丹边情,但在这个风口浪尖时,他能够回朝绝对是对介甫的相位产生了威胁。

    韩绛道:“当初在陕西我擅自免去四五等户的役钱及免役宽剩钱,是念在陕西底层百姓经过多年与夏国的战役,日子实在太过贫困故而免去。”

    “当时天下各路便只有我一路免去役钱,于是介甫写信斥责于我,而且还毫不客气,言我此举乃收买民心之举,反令他处于大奸大恶之地。”

    “说实话我当初并未这么想,但介甫如此说我,实置我们多年的交情于不顾,我写信解释他却冷冷地回了几句,之后我又用吕大防和范纯仁为幕下,介甫又横加指责说我用人不明,实是没有道理来由。”

    章越听着韩绛与王安石失和的经过,与自己有些异曲同工。

    韩绛改动免役法,而自己改动了市易法,这都触了王安石大忌。相较下韩绛改动免役法更令王安石不快,二人当时同为宰相,在对免役法上,王安石取严,韩绛取宽,令王安石感到对方确实在收买人心,如同拆他的台。

    加上韩绛又用了范纯仁,吕大防为幕下,这两个人都是王安石极讨厌的人。

    范纯仁不说,因为有位名垂千古的爹,所以在朝中言谈无忌,整日批评新法。

    吕大防呢?王安石骂这个人,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专务诡随,以害国事。如荒堆斩人,其不至变者特幸尔。

    当初配合韩绛攻取横山时,吕大防在荒堆寨筑城,当时将军中不服从的人都杀了,差点闹了兵变。

    而色取仁而行违者,专务诡随,以害国事,这一句是将吕大防连带着韩绛一起骂了。

    色取仁而行违者啥意思?

    你韩绛免去四五等户役钱看起来仁义吧,错了,这才是大大的不仁义,你反而是害了百姓懂吗?而吕大防专务诡随(韩绛)与他是一丘之貉。

    韩绛与章越说起这事时,即便过了这么久,但仍是气得手直发抖。

    当时他韩绛还是昭文相,你介甫身为二把手居然敢这么说自己。我为老百姓们多考虑一点,多着想,便成了色取仁而行违。

    从王安石看来,他只在乎他的政策能不能得到贯彻落实,谁也不能有丝毫的违背。

    章越对韩绛的苦闷是表示理解,当初在相位,宣抚使时,对方高高在上,如今知大名府后气势也一落千丈。

    官员身在贬谪中的郁闷,以及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痛苦,难以用言语形容。

    不要以为韩绛那等高官即便退一步好歹也是知州,那云端上跌倒半山腰,也足以摔死人的。

    韩绛与章越问道:“度之,当初免役法是你与我建议的,当时你说不可收下等户的役钱,我面君时,陛下又与我言欲免浙江下户免役钱之事,却为介甫反对?并称赞介甫顾虑周全,这是何意呢?”

    章越想了想对韩绛道:“韩公,昔南蒯与齐景公喝酒,景公言南蒯叛逆,南蒯却道,我叛季氏,却为忠于鲁君。当时一名大夫起身当着齐景公的面责南蒯道,身为家臣,当思忠于封主(季氏),你想讨好国君却是大罪。”

    “当时齐景公若说南蒯对的,则大夫不安,官家或许也是此意吧!”

    南蒯是春秋时鲁国权臣季氏家臣,南蒯叛变了季氏投靠鲁君失败后逃到齐国,便有了那一段对话。

    家臣揭发大夫的错向国君效忠,但身为国君的齐景公却只能大夫面前说这样行为是不对的。

    韩绛眼睛一亮道:“这么说官家也是赞同免去下户役钱的!”

    章越道:“不错,官家欲用王相公变法,故而处处都周全于他,但王相公此人的性子刚愎自用,不听人言,故而官家也常不满意。”

    韩绛目光一凛问道:“度之的意思,是官家欲用我取代介甫吗?”

    章越明白韩绛今日来找自己的目的,就是问了这一句话。

    你看我行吗?

    若我当执政,你支持不支持?

    章越道:“蒙韩公信任,咨以心腹之言,章某实感激不已。”

    韩绛道:“诶,度之,你我之间不用客气,咱们相识多年,你善于筹谋,有治理天下之才,他日我功成身退的时候,必与官家举荐你替之。”

    韩绛这话已是表露了他的态度了。

    章越道:“蒙韩公看得起,章某必竭力辅之,只是不知到时候吕吉甫,曾子宣二人怎么办?此二人可是不好相与的。”

    韩绛闻言若有所思。

    章越道:“韩公,据我所知官家是有易王相公之意,但若韩公这时候上位,则必有一场党争。”

    ……

    在章越,韩绛说话时,蔡确匆匆而至。

    这时候突然下了一场疾雨,蔡确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章直见对方这模样问道:“持正如何这个样子?”

    章直吩咐下人给蔡确拿件干衣来。

    蔡确则道:“不急了,度之呢?”

    “正与韩公谈话?”

    “韩公?哪位韩公?”蔡确问道。

    章直道:“是真定的韩三相公。”

    蔡确恍然道:“是他啊!不说这个,朝堂上出大事了,西北兵败了……”

    章直吃了一惊道:“兵败了?是王子纯?”

    蔡确点点头道:“不错,丢的是踏白城。”

    章直道:“踏白城一失,河州也是难保啊,如此岂非前功尽弃,这数年用了上千万贯钱粮打下的熙河六州就危险了。”

    蔡确微微笑道:“如今王子纯也是难辞其咎,官家接到败报后连饭也不吃,急着连召两府大臣入宫议事呢,我看王相公也要跟着吃挂落。”

    “你看着吧,你三叔东山再起的时候来了!”

    蔡确说到这里心底十分的快意,却见章直闷闷不乐的样子问道:“你为何如此?不高兴么?”

    章直叹道:“高兴是高兴,但熙河是三叔心血所在,丢了踏白城他也定是难过。”

    蔡确冷笑道:“这时候还顾虑什么国家天下,他王介甫当初用王子纯易你兄长时考虑过吗?”

    “你看着吧,如今只有你三叔能救熙河六州,这时候不多开出些价码来,如何能泄心头之气?”

七百六十章 这个人可以用

    当章越与韩绛言党争的风险时,他清楚地看到韩绛目光迟疑了一下。

    章越从韩绛的眼神中看出,他确实有所顾忌。

    韩绛道:“我倒不是担心党争,只是我毕竟是韩魏公推举的人,身处嫌疑之地。”

    章越点点头,韩绛说的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敢豁出去。

    要是当年他敢豁出去,宰相哪里轮得到王安石。

    章越最早提出免役法时,韩绛曾对他承诺,某幸为执政,必当行之。

    结果韩绛为宰执后,提出免役法被司马光反对了几句就罢了,最后还是王安石回来才实行下去。

    章越道:“就算介甫一去,党羽众多,就凭免役法一项,韩公这时上位怕颇多阻碍。”

    韩绛道:“度之我也是赞成免役法的,但介甫行之,确实并非我的初衷,你要我现在改弦更张,此事办不到。”

    这也是韩绛为何被王安石批评为色取仁而行违之。

    韩绛的问题,就在于两边都不靠。

    既失去了变法派的支持,也照样得罪了保守派的。

    好比中,西医之争,有人说治这个病西医好,另一个人说用中医好,但有人跳出来说中医为主,西医辅之,或者西医为主,中医辅之,这话固然有道理,但却没人听。

    章越道:“韩公,如今变法之中执牛耳唯有王相公,这些年培养出官员如吕吉甫,曾子宣等都只服王相公一人。若是易位,相公自负及得上王相公吗?”

    韩绛道:“不如多也。”

    韩绛也明白无论威望,魄力,能力他都不如王安石。

    章越道:“若是不如,那么就会政出多门,到时候变法派中不容,连司马君实也未必能容。”

    章越一句话打消了韩绛独立出王安石独树一面旗帜的想法。

    变法派内部意见可以有分歧,大家关起门来吵架可以,但对外必须一致。

    这时候如果拉队伍出去单干,那么两边都要打你。

    章越猜测韩绛与王安石虽有分歧,但尚不到单干的地步。可他对王安石心底绝对是有怨气的,同时也想拿回之前在政治上失去的东西。

    韩绛问道:“那当如何?我这就对官家相辞回大名府吗?如此也有不甘心。”

    章越笑了笑道:“韩公多虑了,咱们可以学一学圣人的智慧。”

    章越说的是孔子的政治智慧。

    鲁国权臣阳虎出逃后,公山不狃继续阳虎的路线对抗三桓。公山不狃当时向孔子抛出橄榄枝,请他辅助自己。

    但是孔子心底是不想去投靠公山不狃,却前往见公山不狃。

    当时子路很不高兴问孔子说,你都没地方去了吗?干吗非要去投靠公山不狃这样的乱臣贼子?

    孔子却道,我有白白去的吗?如果我去投奔他,可以帮他如当年周室再兴。

    孔子借子路之口传出这个消息后,三桓就非常紧张,立即代表鲁国国君让孔子担任了大司寇。

    对此孔子没有犹豫立即就答允了。

    这也是孔子一生中最高的官职。

    韩绛听了章越这话顿时明白了一切,向章越道:“真是醍醐灌顶了。”

    说完韩绛向章越一拜。

    韩绛以前宰相之尊向自己行礼,章越连忙扶起连道不敢道:“韩公早有此意,否则今日也不会屈尊降贵到下官府邸里下问。”

    没错,这么大的主张,韩绛哪会听自己一席话就决定,肯定是自己想的地方颇多符合韩绛原先的想法。

    韩绛失笑道:“诶,不说则不明,其实我身在大名时,司马君实劝我回京争一争,但舍弟让我切莫轻举妄动,到京听一听你的意思。如今听你一说方才彻底地明了。”

    “你与介甫不和,此番又九辞学士之位可是为了回西北?”

    章越道:“其实王相公早有意要我回西北,但我道王子纯不罢则不回西北,却触怒了王相公父子。”

    韩绛闻言微微讶异,随后道:“当如此。此事我也是站在你一边。”

    章越大喜道:“多谢韩公了。”

    韩绛走后。

    章直,蔡确入内看着章越微笑的样子。

    蔡确问道:“都谈妥了?”

    章越反问道:“谈妥什么?”

    蔡确看章越这般道:“好不利索,话都不肯说全。”

    章越笑了笑道:“师兄啊,当初你也在韩公的幕下,以后韩公若是东山再起,你就可以受到重用了。”

    蔡确目光一凛问道:“官家要用韩公为相?”

    章直亦是同问。

    章越失笑道:“我几时说过,你可不要乱讲啊。”

    蔡确闻言略有所思。

    当日晚饭,蔡确吃了没几口就向章越告辞了。

    章直看着蔡确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章越对章直道:“不用想了,蔡师兄今晚一定去韩公门上拜会了。”

    章直恍然随即摇头道:“他太热衷功名了。”

    而此刻在宫里。

    官家正心烦意乱。

    踏白城丢失之事,令他六神无主。

    吴充在殿上当面弹劾王韶丢城失地丧师之罪,但却给王安石给力保下来,反是归罪于景思立浪战。

    殿上几位宰执争执了一番没有拿出最后的意思,官家闷闷地回到殿里,对于端上的御膳则是看都不看一眼。

    这时候宫里禀告说皇太后来了。

    官家了见了皇太后立即行礼,皇太后关切地道:“官家午膳都未进,为何晚膳也不用呢?”

    官家垂头丧气地道:“儿没有心思。”

    皇太后摇头道:“官家你从小便是这般,有什么事不开心了,就往自己身上去。你这身子骨可是江山社稷所系,切不可如此对待。”

    官家道:“儿知错了。”

    在皇太后言语下,官家才端起饭来吃了几口。

    皇太后道:“外头都在传新法扰民,如今连战都败了,看来王安石也不得力啊。”

    官家道:“此事不可怪罪于王安石,都是……”

    皇太后打断道:“前段日子王安石不还是屡次辞相吗?答允他便是,再寻一个人来替他为官家分忧就是了。”

    官家道:“回禀母后,儿也想过,但宰相都在执政与前任宰相中选,之前有个陈升之甚如意,但却反对青苗法,眼下几位执政中王珪长于文学,短于政事,冯京,吴充,蔡挺皆各有所短,章越,吕惠卿,曾布皆资历不足,不能服众。”

    “至于前任相公中韩,富,文公也是反对新法。儿不知用谁?”

    皇太后道:“官家前些日子不是召韩绛入京吗?这个人如何?”

    官家放下快子,擦了擦嘴道:“这个人倒是可以用。”

七百六十一章 齐家

    自与韩绛长谈后,章越也是放下一切。

    他与王安石谈的条件就是如此,要么罢了王韶,自己去熙河路,要么不罢王韶,自己则去别郡。

    没有第三者。

    以王安石执拗的性子,章越本觉得机会不大。

    不过如今韩绛来了就不同了,韩绛的话比自己有分量。

    同时两位大老之间的协商,也不是自己如今可知的,政治说到底还是一门如何讲妥协的艺术。

    执拗到底的人在官场上是生存不下去的。

    所以章越就等着韩绛与王安石谈得如何,自己所要作的就是把韩绛入京拜相的消息,传出去便是。

    现在他就宅在家中,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看天边云卷云舒,颇有几分切合他眼下的心境。

    暂时远离朝堂,避到了国子监旁这间小小的寓所里,图得这片刻清净,也是难能可贵的。

    眼下已是近了重阳的时候,都下赏菊成风。

    十五娘知十七娘喜欢赏牡丹,菊花,于是命人采买了都下最时兴的菊花送至章府来。

    十七娘看着满院菊花与章越一一介绍道:“你看好了,这似其黄白色芯若莲房名万龄菊,粉红色曰桃花菊,这株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铃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章越喝着热茶道:“好看是好看,但不知要费多少钱了。”

    十七娘笑道:“我也有回赠礼物给文家,不妨事的。”

    章越歉然道:“娘子,别怪我多心。”

    十七娘嫣然道:“不妨事,你陪我赏菊足以。明日仁王寺有狮子会,你陪我去吧!”

    章越道:“那带上两个孩儿一起去!”

    十七娘道:“亘儿就算了,他还要在家中禁足。”

    好吧,章越正答允了。

    但此刻突然铿地一声响,原来却是花盆打破的声音。

    章越眉头一皱却见是章亘持棒在隔壁院中打破了一盆菊花。

    章越还没言语,十七娘即板起脸道:“亘儿,你又如何?”

    章越知道章亘此子聪明,聪明的孩子往往都有些叛逆,不服管教,所以平日里十七娘对他约束甚严。

    章越道:“罢了,娘子,不过是一个花盆而已。与娘道歉便是!”

    十七娘对章越道:“官人你莫要给他撑腰,前些日子在书堂里,他与何都监的儿子起了争执,被先生给批评了,但事后何都监的儿子骑马时,不知为何那马突然发疯将他给摔下马来。”

    十七娘顿了顿道:“我正要带着亘儿上门赔罪,哪知何都监只是说是自家儿子骑马生疏,自己摔下来的。”

    “昨日我回来将他给了教训一顿,让他禁足在此院里五日,只许抄书,故而今日他就故意打破我心爱的花盆,你说方才你是不是在旁偷听爹娘的谈话?”

    章亘满脸委屈地道:“娘,没有啊,我不是故意的。”

    十七娘怒道:“还在扯谎,官人,此子再不管教就无法无天了。”

    章越听了不怒反觉得亲切,觉得此子不愧是亲生的。

    章亘还在解释道:“娘,何都监儿子落马的事与我无关,还有这花盆也是我失手打破的,你怎能怪在我头上?还有我正巧耍棒路过,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十七娘听了大怒道:“这个时候还在扯谎!”

    见十七娘动了真怒,章亘吓得连忙躲到了章越身后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爹爹,救我!”

    说完章亘便使劲地往自己怀了钻。

    章越也是心疼儿子,自己公务繁忙没办法管教,又去了西北一趟几年不回,正担心儿子与自己感情有所生疏。这个时候他就当了好人道:“娘子,算了,我再给你买一个便是。”

    十七娘道:“此盆是我带来嫁妆,如今又到哪里去买?”

    章越看了章亘一眼心道,看你这闹的。

    章越也不会在这时候驳了十七娘,只好作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样子。

    “爹爹!”章亘满脸委屈。

    章越明知道此子在使苦肉计,但忍不住心软,只好对十七娘道:“你下手轻一些。”

    说完章越便头也不回地走到书房。

    “爹爹!”

    十七娘道:“不严加管教,如何能成器,若变得那等胡作非为的衙内,岂对得起你章家的列祖列宗,不要喊了,许妈妈,王妈妈按住他,拿竹条打二十下!”

    随即院中传来章亘撕心裂肺的声音。

    章越也是无奈,在家中管教儿子的事自己说得不算。平日都是交给十七娘管教儿子,这个时候自己敢插手,不用想了十七娘肯定会与自己翻脸。

    治家和打战都是一样,一定要有个权威,否则就会无所适从,教育会大打折扣。

    章亘被打了屁股后,又被十七娘处罚跪在书房里还放下话,不认错便不许出书房,不许吃饭。

    章越素知自己儿子性子倔强,担心他不肯与十七娘服软。

    章越走到书房外偷看一眼,但见章亘捂着屁股跪在蒲团上,脸上滴着泪水,着实是心疼不已。

    章越轻咳了一声,看外头无人去拿了饼子揣在怀里又回到书房低声道:“大哥儿,要不吃点。”

    章亘摇头道:“娘说了不吃!我便不吃!”

    甚是硬气啊!

    章越心底感慨了一句问道:“那你要爹爹作什么?”

    “爹爹,我屁股痛啊!”

    说完章亘又呜呜地哭了,看着章越心底不是滋味。

    章越劝道:“那你和娘认个错便是了。”

    “做梦!”章亘一句话顶了回去。

    章越摇了摇头然后回到房间,看见十七娘竟已是睡了。

    章越却没有睡在卧房里看了会书,然后又起身到书房外看着章亘居然还是直挺挺地跪着,小脸上格外地倔强。

    章越又回到房中到了床上躺了会,结果睡不着又是起身。

    章越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堂堂的知制诰,一方封疆大吏,如此因这样的事辗转反侧。

    但这天下千万家的老百姓们不也是这么过的吗?

    这时候章越听得书房门微微开启的声音,他不由大喜,当即起身披了件衣裳去书房里看见章亘已是起身,正犹豫要不要跨出门去。

    章越见了道:“还不快去与娘赔不是!”

    章越说完却听身后的门一开,原来十七娘已是掌着灯出来。

    “娘!”

    章亘说完飞奔扑倒了十七娘怀里:“娘,我知错了!”

    然后十七娘抚着章亘道:“儿啊,你从此以后要记住这教训哦!”

七百六十二章 国事相托

    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

    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

    这首词倒有几分代表故乡异客的心情,章越身在汴京多年,几乎都拿自己当作了汴京人,但今日身在汴京街头,突而记起自己终究是一个南方人,来到汴京是客。

    如此对故乡的思念便涌上心头,旋即被旁人热闹的呼声盖过去了。

    今日章家一家出游往仁王寺游玩,路上游人极盛。

    被十七娘免去禁足之罚的章亘如今坐在章直的肩头上,看着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格外的好玩。

    此子也是盼着这一天许久了,要不然也不会听到要被禁足的消息,即打破了十七娘心爱的花盆。

    十七娘伴着章越来到仁王寺,游人如织,寺中有高僧坐狮子讲经说法,顿引了无数都人旁听。

    传说佛家道场有宝树高四十万由旬,宝树之下有狮子座,狮子座高五百由旬,佛坐在狮子座上,天天都在讲经说法。

    眼见高僧坐在狮子身上讲经的一幕,众人皆叹不虚此行。

    章越见章亘看得高兴,走到一旁的摊贩买了几块师蛮糕给妻儿。

    章二郎君由章实抱着,章越便将糕点掰碎了一点点地喂着,仁王寺的狮蛮糕好吃极了,二郎吃了高兴地拍着手,冲着大家直笑。

    章越和章实,于氏看了都是乐了。而一旁骑在章直肩头看高僧坐狮讲经的章亘,顿时也争着要章越将狮蛮糕分给他吃。

    看毕了讲经。

    众人至仁王庙的巷街,但见这里的巷街极是热闹,有裱糊铺子,抄书铺,还有专门修善本的书铺,引得不少读书人及官宦人家闲逛。

    而街道的另一边不少酒楼,食坊,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据章越所知其中一间还是十七娘置办下的铺子。

    这便是吃软饭的好处,章越成婚后从未为钱发愁过。

    从巷街经过,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真是热闹非凡。

    “去食膳斋,还是雅月楼,还是松鹤坊。”章实对汴京的吃喝玩乐自是驾轻就熟。

    不过章越直摇头道:“哥哥,这些平日还怕吃不到么,值此重阳佳节,吃些应景!”

    章直道:“三叔,据我所知这里有家酒肆卖菊花酒,还有秋蟹应该已经上了,去年我与蔡师兄他们来过,味道还算不错。”

    章越点点头道:“得酒满载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叔侄二人皆笑。

    章越便与家人到这家酒肆,这掌柜甚是热情,章越他们还未开口,便问有新上的秋蟹吃不吃?

    对此章越与章直顿觉得来对了地方。

    吃蟹加之菊花酒最是应景。

    章实,于氏,十七娘,吕氏,章亘等共坐一桌,一旁有随从伺候吃饭。

    而章越和章直则对坐一桌,以新蟹就菊花酒。

    当初都是章越与章实一桌吃饭说话,但如今兄弟二人话题越来越少,章实就主动与孩童一桌,而是让章越与章直他们叔侄多多说话。

    章越笑道:“持螯举觞、这等旷达闲适之情,此景可谓难得。”

    说话之间旁座有人起身道:“看二位也是朝廷官员,不知如今国势危急,却在此享这旷达闲适之福,难道不于心有愧吗?”

    章直问道:“足下是谁?”

    章越看对方器宇不凡,应该不是那等没有学识故作大言的。

    对方道:“在下徐禧,江西人士,表字德占,布衣一个。如今契丹犯境,我朝又在西北丧师失地,官家得知此事夜不能寐,二公却在此赏蟹吃酒岂不惭愧吗?”

    听了徐禧义正严辞的话,章越与章直二人都是笑了。

    章越笑道:“我还要请教阁下,如何应契丹,西夏之敌呢?”

    徐禧道:“契丹国虽大但内却乱,耶律洪基非雄主,不会轻易攻宋,索要不过金银财帛土地而已,如今最为可患的乃是西夏,若用我策,不仅三年之内西北唾手可得,灭夏也是在指日之间。只恨如今西北将帅胆怯,无一人敢如此。”

    章越笑道:“我等没有良策,想听一听公平西北之策如何?若是中听,他日替你引荐如何?”

    徐禧道:“也罢,我胸中虽有良谋,但却没有施展之地,就道与二位听吧,他日若建功立业,只盼是能记得我江西徐禧之名足矣。”

    当即徐禧在章越,章直侃侃而谈。

    徐禧也是自负有才干,可偏偏科举不行,于是整日在酒楼里等着每遇见官员便畅谈自己的平夏方略,想终有一日会遇到赏识自己的人。

    大多数官员连听都不愿听就赶他出门,而如今终于碰到两个肯听他说话的,当即逮住他们大谈特谈,兜售自己的方略。

    听了一半,章直便对章越道:“三叔,此人又是一个王子纯。”

    章越道:“错漏虽多,也是难能可贵了。”

    听到这里,章越起身道:“时日晚了,待他日再听公高论。”

    徐禧以为章越不采纳自己意见,负气道:“满朝诸公都是短识之士,竟连一个能将我的话听完都没有。”

    章越闻此大笑。

    正说话间,前方铃铛响声,却见数骑抵至酒肆外,还有一辆御车抵达。

    门口便有人问道:“章龙图在此吗?”

    章直忙走出去道:“我家叔叔在此!”

    一旁徐禧满脸惊愕之色,但见一名禁军将领模样的人进入酒肆向章越见礼道:“陛下有旨,请章龙图即刻进宫,有国事相托!”

    “明白了!”章越点了点头。

    一旁的章实,十七娘等人也是起身。

    章越知道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结束了,他看了妻儿一眼点点头,然后对禁军将领道:“可容我回府更换官服!”

    禁军将领道:“西北军情如火,陛下一刻也等不得,章龙图就不用拘礼了,车驾已备在门外。”

    “好!”

    章越对家人道:“你们先回府等我消息,我先进宫一趟。”

    众人都答允了。

    “走吧!”

    章越对禁军将领道了一句便动了身,经过徐禧身旁低声道:“你明日到我府上来,将后半段说完!”

    徐禧一听诚惶诚恐地道:“是。谨遵章龙图之命!”

    章越笑了笑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徐禧身上仿佛触电般,立即弯下身子去了。

    章越则不以为意走出门去坐上御车入宫去了。

七百六十三章 韩绛的人情

    车驾行驶至宣德门处,章越命御者停下。

    禁军将领道:“龙图为何不让车多行一段路?”

    章越道:“宣德门外下车即可。”

    禁军将领暗赞章越懂得臣体,这么多年来朝臣为了贪图便利,大多是在骑马入宣德门后再下马,包括王安石等执政大臣,甚至很多普通朝官们也是如此。

    但也有如文彦博则是坚持在宣德门外下马,然后不顾高龄走上一大段路再去面见天子。

    文彦博足足大王安石十五岁仍如此为之,颇有恶心王安石的意思,但王安石向来不拘小节,对此不管不顾,照样在宣德门内下马。

    章越也是随文彦博谨慎地在宣德门外下马,再徒步走进宫里去。

    王安石要得是权威,文彦博要得是规矩,但年轻人多走几步路对身体好嘛!

    天子在资政殿接见,当章越走上台阶时,正看到从台阶上缓缓走下的王安石,韩绛,吴充,文彦博,王珪,冯京,蔡挺等几位宰执。

    众人目光都各自望向一边,神色又都颇为凝重。

    自王安石变法以来,官家虽用他,但仍用着文彦博制衡着他,所以也并非是那般的信任,故而每一次御前会议都是一场激烈的交锋。

    王安石,蔡挺脸上都带着些许火气,仿佛经过争吵般。

    章越站在道旁停步,等每一位宰执经过后方才上殿。

    文彦博年纪大走在前面,在自己站定道:“度之,听说你之前辞了翰林学士?”

    章越垂下头道:“是下官才疏学浅,不敢拜受。”

    文彦博笑道:“你是愈发谦虚。”

    王安石则道:“章学士为何不穿官服而来?”

    王安石话里带着些许火药味。

    章越谨慎地道:“下官方才出门在外,得旨后不及更衣。”

    一旁文彦博道:“介甫,度之也是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王安石则呛了一句道:“老夫出门都备官袍在车内。”

    王安石说完便下阶走了。

    文彦博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面色凝重地道:“度之,此番又要辛苦你了。”

    “为国尽力,不敢言辛苦二字。”

    章越恭敬持礼。

    走在前面的王安石听到章越这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终没有说什么,甩开膀子大步离去。

    文彦博看了远去王安石一眼,对章越点点头道:“度之,真国士矣。”

    下面韩绛,吴充都是对章越点点头,碍于大庭广众,不方便交待什么话。

    韩绛道:“陛下为国事所忧,你身为臣子需仔细为君分忧。”

    章越道:“下官记住了。”

    吴充则对章越道:“你岳母为你新买了一件貂衣,一会往你家里送去。”

    说完韩绛,吴充先后下殿。

    而蔡挺,冯京,王珪也是擦身而过。

    到了资政殿的后殿,几名宦官都在往火炉烧纸,章越看了一眼,其中不少都是官家的书法字画。

    官家则神色憔悴,一手拿着扎子,一手以手枕头斜躺在榻上,待到一旁内侍提醒他两遍章越到了,官家方才坐起身来。

    官家见了章越指了指炉子道:“朕每日多练了半个时辰字画,以至于差点荒废了国事,朕如今已是他全部烧了,以后再也不沉溺此道了。”

    章越心道,官家也是个自虐狂。

    好似一个少年功课没考好,便将自己仅有的爱好主动剥夺了。

    作为一位天子也不知这样好是不好。

    章越道:“还请陛下不用自责。”

    官家将手里扎子递给章越道:“这是西北军情,你看看!”

    章越恭敬地双手持扎子看过,这是秦凤路转运使蔡延庆写给官家的奏疏。

    章越一页一页看过,抬起头正好看见一旁宦官烧去文书的火光映在官家脸上。

    章越看完后将扎子放在一旁道:“臣未料到西北形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都是臣的过错,是臣没有处置好。”

    官家道:“卿莫要每次都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当初卿判国子监时,非要替下面直讲承担,以至于被连贬三级,而这西北的内情朕还不清楚吗?”

    “你一走,王韶先与景思立不和,后又秦凤路经略使张诜翻脸,如今连转运使蔡延庆控制不住局面,也是向朕诉苦,你去西北不足三月,他王韶居然能将西北闹得这般,朕也是万万料想不到。”

    章越道:“王韶此人有将才,但性子难免桀骜。”

    官家道:“损兵折将倒在其次,景思立失了踏白城,河州震动,而王韶陷在岷州苦战,西夏又传来消息,梁乙埋又在天都山点集兵马。”

    “契丹屡屡犯界,契丹使者傲慢无礼至极,动则以百万大军要挟于朕,你看如何是好?”

    章越道:“回禀陛下,为今之计还是要先保住河州,河州安则熙河六州安,熙河六州安,则西北安,西北安则契丹亦安。”

    官家点点头道:“你此言与诸位相公不谋而合。”

    “此番让你再去西北,你以为如何?”

    章越道:“臣不觉得西北非臣不可,臣擅于治理,却并非将兵之才。臣可以河东,河北亦可,也可就地方一郡,全听陛下差遣。”

    章越若主动接过说自己愿去,皇帝不免担心你要回熙河当西北王的意思。

    官家听章越这么说,笑了笑道:“你既这么说,那么还是任翰林学士,为朕谋划?话说回来,朕命你为翰林学士,你却九辞到底是何意思?”

    章越默然片刻道:“臣……臣确实是才疏学浅,怕不能服众。”

    官家声音高了八度问道:“真的如此?”

    章越道:“回禀陛下,臣之志与相公不合!”

    官家闻言叹了口气道:“朕就知道是如此,若朕用韩绛为相,你可为学士?”

    章越听了一愣,片刻后道:“陛下,臣以为韩绛如今不可为相?”

    官家问道:“为何?”

    章越道:“陛下,还记得臣当初所言的即济未济之语吗?如今还不到换王安石的时候。”

    官家道:“卿所言与韩绛如出一辙,两宫太后也青睐于他,这一次朕召他回京,便是问他的意思,但他却是推却,言他虽与王安石政见上有分歧,但是如今必须依托他贯彻新法,他不敢争,也是不能争。”

    章越欣然,官家果真有问韩绛要不要为宰相,然后韩绛也是依着章越的意思拒绝了。

    避免了变法党内部出现分裂,同时也是卖了一个大人情给王安石。

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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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六十四章 名覆金瓯

    后殿内。

    炭火已是将天子这些日子练习所书的字画全部焚尽。

    两名宦官将炭盆端出,殿内只余下纸墨烧尽的味道。

    眼见字画全部烧掉,官家压抑的心情似好一些,当初沉溺书画的负罪感经过这么一遭似乎便减轻了一些。

    章越道:“陛下,如臣所见,这国家的兴衰,国势的如何,其实与陛下每日多练半个书法字画,其实其中并无瓜葛……”

    官家闻言一愕。

    章越继续道:“反而陛下适当纵情一下还是有好处的,比起大兴土木,广纳后宫的皇帝而说,陛下束己有道,有时候绷得紧不是一等好事。臣所言粗直,还请陛下见谅。”

    官家脸上的神情稍稍转换道:“卿所言极是,朕采纳你的忠言。”

    章越道:“至于韩绛在此拒绝相位,实乃为了顾全大局,陛下知道在免役法上,韩绛一直主张免收下户免役钱和宽役剩余钱的,一旦拜相必然与王安石有所冲突。”

    “王,韩两位相公,一位用法急,一位用法缓,虽都有革除积弊,推行变法之志,但二人并相着实难以相容,二人并相之后恐有政出多门,此岂非误了大计,若易相,则担心坏了大政,故臣以为韩公辞去相位多半是出自这般情由。”

    官家听了章越的话深以为然地道:“不错,韩相庄严尊重,为官亦有长者之风,实有大臣之体。”

    听官家这么说,章越道:“陛下圣明。”

    章越明白韩绛的路走宽了,这一次辞相不仅卖了王安石的人情,最要紧的还是给了官家一个非常好印象。

    在天子眼中一个大局为重,相忍为国的形象便这么出来了。

    皇帝对你的信任,远远比你身在什么位置更重要。

    官家道:“本朝宰相向来是由现任执政与前任宰相中具其一,韩绛是朝中唯二支持变法的宰相,朕不忍变法之事存废,故而有意用他,如今他也肯辞去相位推举王安石,此事朕记在心底。”

    果真如章越所想,官家用韩绛取代王安石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支持变法,同时也可以防止保守派复辟。

    官家对章越又道:“韩绛在为宣抚使时重蕃军轻汉军之策,令朝野上下多有微词,但确实招揽了不少蕃户,削弱了西夏之力。当初罗兀城之战虽无功而返,但也令西人元气大伤,至今仍未恢复,再无主动攻打本朝之力,如今西夏之请和,皆韩绛之功,似李清臣之语,朕甚薄之。”

    章越听了心想,官家这一句可谓定了韩绛的功过,之前罗兀城之战后,朝野上下对韩绛是骂声一片,韩琦的侄女婿李清臣当时在韩绛的幕府,写了一大堆不利于他的小材料,对韩绛的名声造成了负面的影响。

    天子对李清臣之语,说明朝廷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定论,罗兀之战韩绛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李清臣之辈不必再嚼舌根了。

    章越道:“陛下圣明,臣回去后必周知众人。”

    官家这话不是说给韩绛,也是借章越之口再道给韩绛,安抚重臣之心,这往往比亲自夸奖更有用。

    官家见章越心领神会也是暗赞他深悉朕意。

    官家道:“再说说伱的安排,既是韩绛辞相,你又与王安石不协,便是打定主意了请郡是吗?”

    章越道:“回禀陛下,臣便是此意。”

    “若朕坚持仍要你回熙州,你愿去吗?”

    章越道:“既是陛下钦命,臣自是万死不辞,只是……”

    第一次辞是假辞,这次若再辞,便假辞成了真辞。其实章越早已知道方才宰执会议已是早就点中了自己去西北,如今就是与皇帝讲斤两的时候了。

    官家道:“只是什么……你要钱要兵要粮,朕无不应允。”

    章越道:“陛下这么说,臣就斗胆直言了。”

    “但说无妨!”

    官家闻言精神一振,不怕章越给他提条件,提条件说明西北局势还有得救,如果章越不提,他倒担心他去西北出工不出力,敷衍于他。

    想到这里官家坐回位上盯着章越,这一刻他有那么一丝精神抖擞。

    章越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臣请先拨一千万贯钱给臣!”

    熙河开拓第一期,朝廷已拨一千五百万贯作为先期军费。在嘉祐时这是朝廷四分之一的国库财政收入。

    韩绛熙宁四年时打罗兀城时,也不过用七百万贯,当时搞得河东,陕西二省民不聊生。

    而如今章越在熙河的开拓其实已远超了韩绛当初打罗兀城。

    一期是一千五百万,二期是一千万,加在一起便是两千五百万,足够打三个罗兀城之战了。

    但见官家道:“一千万贯足够吗?朕给卿一千五百万贯!这钱从内库这里给!”

    官家霸气十足地言道。

    没错,王安石变法虽有敛财之名,但确实令眼前这位皇帝腰杆子硬起来了。

    皇家内库原先已是空得见底了,可如今呢?

    章越听说官家修得景福殿内库一共三十二间,如今已是堆满变法积聚而来的钱财。

    市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一项项变法推进落实,充盈了国库。

    官家特意为这间景福殿库房赋诗一首。

    五季失图,猃狁孔炽。

    艺祖造邦,意有惩艾。

    爰设内府,基以募士。

    曾孙保之,敢忘厥志。

    这首诗啥意思?大约说五代时中国失去了疆土,蛮夷猖狂。太祖建立基业,为了惩戒四夷,设了内库用来养兵蓄士,作为收复疆土之用。

    这是前六句,当初太祖积攒在内库李的钱后来哪去了?经不住太宗,真宗,仁宗,英宗花,最后到了当今天子手中已是空荡荡的内库了。

    最后一句指的是,如今身为曾孙的官家,不敢忘记太祖皇帝当初的遗志。

    这一首诗三十二个字,每个字都用作命名景福殿的一间库房。

    此诗以表明官家继承太祖遗志的决心,章越当初知道此事的时候,不禁想起贾谊那首过秦论。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

    奋六世之余烈,从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到官家正是第六任君主了,如今宋也走上秦国变法强国之路。但宋的历代官家对大臣们又无秦朝之酷。

    鞭笞天下那可是王安石经常与官家进谏时说的口头禅。

    想到这里,章越不禁想到,做官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时官位升迁其实没有多大的意思,唯有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民族的抱负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方是真正的治国平天下!

    到了这一步似韩琦,王安石,司马光等他们追求的也是如此吧。

    章越不由想起韩琦罢相时,自己相送他时那萧瑟一幕,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这般吧,其实韩琦已经做得够好了。

    如今国家已不是两年多前捉襟见肘的时候了,三年变法聚财练兵,这是时运带来的机会,多少有识之士受困于形势却不能施展抱负,而如今这个机会来到自己的身上。

    这个时代既有青年帝王的宏图夙愿,千载名相的励精图治,趁此风云际会时乘势成就一番功业岂不快哉。

    章越想到这里,面上平静地答道:“臣领命!”

    官家手抚案旁的御瓶道:“朕夙夜忧叹,生怕自身才具配不上太祖的宏远之志,但盼章卿成日告捷,以慰朕望!”

    钱粮为兵马第一事,没有钱粮,任韩信白起复生都束手无策。

    随着熙河二期投入的一千五百贯,章越底气十足道:“臣第二事请陛下授臣临机专断,将帅处置之权!”

    听着章越这么说,官家面上一凛。

    官家没料到章越居然敢和他提这个条件。

    以后若有心御史弹劾章越一本‘拥兵自重’,那可是重罪。

    官家虽觉得章越身为文官不至于想要造反,但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此权一旦给了章越,那么几乎和五代节度使没什么两样,不过之前宰相会议早有所论。官家道:“朕给你,你不必事事请奏,可以临机专断……同时熙河一路以下任何官员将领的奖惩罢黜,你一人夺之,横班以下武将,可先斩后奏!”

    章越心底暗暗吃惊,这等于加持给自己无限权力,节度使亦不过如是。

    这是一等荣耀,也是天子对你深深的信任。

    过去出征在外的将领,最怕就是后院起火,不仅有人扯你后腿,天子也对你生疑。如此无论是打赢还是打败了都要丢命。

    天子对你如此信任,将大权都交给你手中,章越不由感动,是为‘士为知己者死’矣。

    ……

    微风吹过古朴的皇宫。

    王安石在王旁的搀扶下缓缓登上马车。王雱问道:“去西北的人选定下了吗?”

    王安石点点头看着远处的皇宫。

    王安石清楚记得御前宰执会议时,官家命七位宰执推举前往熙河救火的人选时。

    七位宰执各自拿着一张纸条,在屏风间隔下,谁也看不见谁的情况下,各自写下心底人选。

    最后纸条收上去一刻,但见七张纸条皆写着一个名字。

    所谓名覆金瓯不过如是。

    王安石对王雱道:“待此子从西北回朝那一日,连我怕也要避一避他了。”

    说完王安石进入了马车中坐下。

七百六十五章 玉带

    听了王安石的话,王雱不由一怔,随即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他一个劲地向打压章越,先后挑拨了吕惠卿,王韶,与章越为难。

    吕惠卿是精细人,虽心底嫉妒极了章越,但面上处处维护得周全,还时不时卖点小人情给章越。

    王雱不止一次在心底大骂吕惠卿,日后此人必是反骨仔。

    倒是王韶功名利禄熏心,这一次调章越离开西北,没有对方主动配合,还办不成此事。

    哪知自己苦心布局,最后还是成全了章越。

    章越这一次回西北,可是强势而归,连王安石都看出一旦此子西北建功,以后回朝那当是如何?

    到时候他们父子要面对当是怎样的章越?

    连王安石都要避一避章越。

    为何自己父亲身为当朝宰相,自己费尽心机地打压对方,但此子就遏不住呢?

    反愈发得到重用?

    “真是养虎为患啊……”

    王雱想到这里急怒攻心,但见眼前一花,耳旁只听左右道:“大郎君……大郎君……”

    之后王雱就是人事不知了。

    ……

    身在殿中的章越所得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以至于第三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内宦田钦祚逼死名将郭进之事不说。

    当年名臣杨偕镇守麟州,为麟州经略使,并赐钱五十万,当时杨偕向朝廷六点要求。

    一、罢中人预军事;二、徙麟州;三、以便宜从事;四、出冗师;五、募武士;六、专补授。

    结果朝廷一个都没有答允,杨偕说你不答应我就不去,最后被调离。

    如今官家所给章越,已远胜于当年的杨偕。

    当年杨偕在时,还是李元昊势力最大的时候,即便如此朝廷却不肯轻易放权。

    如今天子给出了这样优越的条件,自己如果继续开口道出第三件,恐怕有狮子大开口的嫌疑。章越担心会给天子留下一个负面的印象。

    官家看出了章越的迟疑道:“章卿,朕既将熙河委给了你,自是对你推心置腹,卿但说无妨。”

    章越想了想还是道出了第三件事道:“启禀陛下,如今熙河胜负不明之下,还请陛下约束沈起,章惇,不可在广南,湖南轻易用事,轻起刀兵,同时再遣一名知兵的大臣坐镇河东,使契丹知我军有备,必不敢冒险。”

    “以举国之力御一青唐,何愁不下?”

    官家微微一沉吟道:“正是如此。卿可再言!”

    章越道:“臣……臣没有什么可说的。”

    但官家却有你说完了,朕来说的意思。

    官家问道:“泾原路经略使王广渊从熙州如今米价斗钱四百三十,草围钱六百五十,你如何解之?”

    这个问题王安石早就问过,章越答道:“此事臣已有计较,鼓励商人,蕃部,屯民在西北屯荒,不出三年米价即可跌至百钱以下。”

    官家又问道:“踏白城丢失后,高遵裕讨平河州数部蕃部,走马承受言,这些蕃部无罪,为何杀之?高遵裕言,今虽无罪,但以后有事,必阻道路。你如何看?”

    章越道:“臣以为不可滥杀,臣抚西北以恩信结之,杀平蕃人可以有一时之幸,但长久为害。”

    官家满脸忧虑地问道:“若河北真的有事如何?”

    章越道:“臣亦不敢担保契丹绝不会起兵,但古往今来,都是寻成算大的去为之,只要有七成把握即可。剩下三成就算不济,亦不会大坏。”

    官家问道:“眼下河州形势败坏,可否让王韶在岷州先行撤兵。听闻木征,鬼章大军转入岷州。”

    章越道:“当初便不当伐,如今伐而又撤,令熙河诸部窥见我军无能矣。一旦珉州有失,则阶,秦,熙,河皆腹背受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臣以为不可弃之,弃之他日恐怕又生一夏国。”

    官家又问章越数策,见对方应答如流,心底极有方寸,这才放下心。

    官家道:“如今西夏兵出兰州,木征在洮西屯驻大军,董毡又联兵其后,朕忧心忡忡一日更似一日,有幸得卿治军。卿此去熙河,料想多少日子可以平贼?”

    一般这话不可乱说。

    但章越却道:“若要退敌,生擒木征,半年即可,若要收取青唐,董毡归顺,两年即可,若再要平夏则……”

    官家道:“朕明白了,卿且去吧!”

    章越闻言道:“臣领命,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臣定早日告捷,以慰陛下。”

    说完章越举步离殿。

    当章越走到崇政殿正殿时,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道:“章卿留步!”

    章越转过头但见官家竟追自己,追至殿上来。

    只有皇帝召人去见,哪有追人追出殿来。

    但见官家对章越道:“卿远去西北,朕怕是有一段日子不能见卿了,朕甚是挂念……”

    这时候官家亲自解下腰间腰带。

    官家腰间腰带有十四阔,由玉镶之,名为玉抱肚极为名贵。

    但见天子亲自给章越系在腰间道:“朕以国事托卿,这千斤重担就压在你肩上了,兵马钱粮及将领兵马皆供卿调配,这文武百官之中,朕唯独只信卿一人!”

    “此玉抱肚朕就赠给你了,盼卿此去西北每日见此带,便能想到朕,便想到朕今日的托付,朕是将基业的安危托付给你!”

    听着皇帝之言,章越心底触动,尽管知道皇帝是此举有些收买人心之举,毕竟西北数万精兵强将及几千万钱粮皆归章越一人调配,并撤掉原先各种肘制,若有这样的边臣换以往皇帝是要晚上睡不着觉的。

    故而官家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拿出这样的举动笼络自己。

    不过无论其中有几分的虚情假意,只要有那么一二就足够了。

    但章越此刻相信有所谓帝王之恩情在其中。

    章越忍不住热泪盈眶,拜下并克制地道:“臣谢过陛下!”

    章越当即后退三步向天子再拜后,方才转身而去。

    章越行至殿门但觉一股清风吹来,正好吹起了自己袍角。章越手抚腰间的玉带,在殿门处转过身,看见官家正在殿中目送自己,左右簇拥着一群内侍。

    官家看到自己回头,笑着伸手做了‘你且去吧’手势。

    章越当即再拜朗声道:“陛下,臣告辞了!”

    说完这一句,章越方才转身离殿而去再不回头,然而……然而殿上的官家却依旧目送良久。

七百六十六章 改变

    在汴京的一间寓所里。

    如今已是太子中允,集贤校理,提举司天监的沈括,正伏在桌案上盯着眼前一个青瓷大碗。

    此碗中盛满了清水,清水上面躺着一根缝纫针。

    沈括在旁观察了此针良久,然后自言自语地道:“磁针能指南,然微偏东。”

    说到这里后,沈括走到书桌旁刷刷的用笔记录下来。

    沈括写完后,但听卧房出一声怒吼,似乎是妻子张氏又在训斥人了。

    沈括听到张氏的吼声,下意识地身子一缩,摸了摸右脸与手臂上的乌青处道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沈括拿布条塞上耳朵,挡住门外声音,然后自言自语地道:“古人都道司南磁勺皆指南也,然而我今日用磁石磨针观来,并非正南,而是丙午之位。”

    沈括想得格外的入神,他不知不觉已是世界上发现磁场偏角的第一人了。

    沈括将所思所想都写入书中,浑然忘我。

    正待这时却听门碰的一声巨响,正专心致志的沈括突然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

    对方是一位年轻女子,正双手叉腰盯着沈括。

    沈括看了她顿时吓得不行,却见这妇人一把抓起沈括的头发,扯掉他耳里的布条道:“官人!怎么?我的话就那么不入你耳吗?”

    沈括心底叫苦,不善言辞的他又不知道说什么道:“娘子,这布条不知怎地就到了我耳中了。奇怪了。”

    对方更怒道:“好啊,当着我的面还扯谎,给我顶上!洒了便唯你是问。”

    说完对方就将沈括装满清水躺着磁针的碗放在对方的头顶上。沈括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整个人一动不动,生怕水洒了丝毫。

    正待这时候外头有人禀告说女婿黄履与其外甥李夔来了。

    沈括一听当即急了道:“娘子,女婿来了,如何能让他见我这般样子?”

    张氏道:“那还如何?”

    沈括狼狈地道:“娘子,容我颜面上有些余地好吗?”

    ……

    沈括走至客厅听到外面黄履与李夔在谈话,于是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方才踱步至门外。

    见到沈括与其妻子张氏,黄履李夔连忙行礼。

    张氏年纪比黄履还小,还是热情地招呼着说准备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沈括在一旁神色木然地点点头道了一句:“还不去准备,好好款待郎婿。”

    张氏心底冷笑骂了一句,装什么装,但面上还是笑道:“是官人,我这就去准备。”

    说完张氏才走了下去。

    沈括其实对黄履这个女婿极是喜欢,但面上总是要摆着老丈人的庄重。沈括对黄履道:“贤婿此番来有什么事么?”

    黄履正要开口,却见沈括右脸上有一青黑之处不由问道:“老泰山,你的脸上……”

    沈括被黄履指出顿时露出狼狈之色,忙道:“昨日不小心跌伤的,无妨,无妨。”

    怕敷衍不过去,沈括连忙道:“喝茶喝茶!”

    重新进入话题,黄履道:“小婿这一次受度之之托,来请老泰山出马相助。”

    “哦?”

    沈括一听先是十分意外,随即心底狂喜,昨日章越新拜熙河路经略安抚使之事消息传出,朝野上下震动。

    因为官家给了他两项本朝以来边臣都没有的权力。

    一项是任意奖赏处分熙河路内任何官员。

    另一项是对横班以下武将可以先斩后奏。

    此二柄是很可怖了,如果章越有心在熙河经营个两三年都可以列土分疆了。

    而朝廷制约官家武将的办法,不过两等,一个是财权还有一个是人事权,现在两者都给了章越了。

    如今谁都知道官家对章越的信任器重,或者说朝廷将全部的筹码都压在此人身上,主动或者被迫地赌上整个国家的国运。

    天下之兴亡可谓承担于此。

    如今章越在接受了熙河路经略使任命后的第二天便想到了自己,请他沈括出山,这实在是太有面子了。

    哪个男子不向往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他沈括一生孜孜追求的不正是于此吗?

    此刻沈括的脸上差点喜开了花,但还是拿足架子道:“既是度之相请,怎么他不登门拜访啊?”

    女婿黄履是章越至交,沈括口吻里俨然以长辈自居。

    一旁的李夔道:“老师明日就要出京,仓促之际来不及登门,所以让我和舅舅代他走这么一趟。”

    沈括知道李夔是章越首席大弟子,对他能亲自来已是很满意了,但身为长辈嘛,这个架子还是要摆一摆的。

    沈括闻言道:“那也好,我就勉为其难帮一帮度之吧!论兵马谋略,天文地理,治民理财,甚至算数水利医药屯田,我皆知矣。”

    “此知非浅知,而是深知!”

    黄履当然知道自家岳父乃是个全才,否则章越也不会征辟他。

    当夜,沈括破例地吃了三碗饭,沈括与张氏便聊起此事一脸的自豪,颇有为夫终于有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张氏则冷笑三声,又端了一碗水放在沈括的头顶上。

    沈括尴尬地笑了两声,将碗顶在头上稳稳地不洒出一点来,还自嘲道,吾如今又添一技也。

    沈括随即想到要去西北,不免一夜无眠。

    同样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徐禧。

    对于徐禧而言,这两日的经历便是从寒微至出仕。

    这时候在京师一位官员名叫黄庶,他与徐禧一般都是江西人士,与寒门出身的徐禧不同,黄庶的黄家可是江西望族,他的父亲兄弟十三人有十个都中了进士。

    这日黄庶对他的儿子黄庭坚道:“我早看出徐禧此子仪表不凡,日后必是飞黄腾达,故而一直留意着他,如今他成为章度之幕下前往西北,此番必建大功,他日之成就不可限量。”

    黄庭坚道:“孩儿之前觉得此人不过好大言,没什么真本事,但没料到竟能得章度之青眼。”

    黄庶笑道:“是啊,人的祸福富贵岂是轻易看得出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事还少吗?徐禧如今是走了大运,不过幸亏以往他还亏欠老夫几桩人情。”

    说到这里黄庶对黄庭坚道:“你如今上门去问问他,问他愿不愿与咱们家联姻?”

    黄庭坚听了有些吃惊,自己父亲居然要将自己妹妹嫁给对方。

    他原先从未想到过自己黄家会与徐禧这样一文不名的寒门子弟联姻。

    当大宋的皇帝将国运摆在了台面上后,仅仅这一日一夜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命运亦随之改变。

七百六十七章 章越的幕府

    章越从面圣后返回至家中时。

    已是到了戌时以后。

    这时夜风微凉,街道上倒很是清净。不远处的高门大宅,不时有笙歌飘出,男子饮酒地畅笑,处处透着太平景象。

    左右都远远地跟在章越的身后,他策马独行于街道上,既感于君恩深重,又觉身上千斤重担。

    此时此刻章越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

    方才在殿上坚毅,成竹在胸,主要是为了安定住皇帝,给予他信心。眼下独自一人,虽说他胸中已有了全盘方略,可是临大事那份踌躇却不可避免地袭上心头。

    就似一名考生即便是你平日考了无数遍,临了省试,殿试时依旧生紧张之意。

    陡然间章越突然立马停住,望着明月默然许久,国事家事倏然间一起涌上心头。

    章越回到府上,但见府中灯火明亮。

    章实,章直都没有睡在厅里等候消息,章越抵达到家,二人都是大喜。

    “三哥儿的差遣定下了?”章实问道。

    章越点点头道:“去西北!”

    章实听了道:“还是去西北,但我总觉得你当初接了翰林学士留在京城里更好,但你既有了这安排,我也不好说什么,官场上的事我不懂。”

    章越道:“哥哥,西北,翰林学士只能选其一,哪有兼顾这般好事。”

    其实章越早知道这个结果,那日与王安石商谈。王安石明确表示,自己若坚持去西北,那么翰林学士之位便不会再授给自己了。

    老王一言既出,肯定是驷马难追的。

    章实道:“我给你收拾收拾去,还要派人知会你岳父一声。”

    章越道:“老泰山早知道了。”

    章实道:“礼数还是要有的。”

    说完章实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不如,当初留在家中。”

    说完章实便走了。

    章直在旁道:“爹爹不知三叔之意。”

    章越道:“你能明白就好。”

    章直突然向自己抱拳道:“三叔,我想随你去西北一趟建功立业,请你答允。”

    章越道:“暂且不行。”

    “为何?三叔,正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此事我们叔侄一并联手成就一番功业不好吗?”

    章直是一脸激动,他等待这个机会已久了。

    “你也知道,我非贪生怕死之人,当初庆州广锐军作乱,便是我与质夫平定的。这些年来我久居于京师好生苦闷,每日都有京师的同窗,同乡上门,不可不见也不可不接待,官家相召视察各阁各处,我性子直,这般日子受得明里暗里的气着实不少,这样的日子我都快憋疯了。·”

    章越笑了,却见一旁屏风下有裙裾移动。

    章越心想必是章直的妻子吕氏在旁听。

    章越道:“朝中不少五六十岁的官员尚且这么多年如此过来,你一个二十岁的官员难道也熬不住?”

    章直听了说不出话来。

    章越道:“在天子身边确有不容易的地方,你的性子直率,但以后也要改一改,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当说,哪些地方要小心谨慎你都需自己体会。这点小事都磨不住,你以为外任便容易了?到了地方就无人节制,可以随心所欲了?”

    章越顿了顿对章直道:“此番我远离汴京,但久而久之说不定会有流言蜚语传入天子耳中。”

    “你在官家身边有什么流言蜚语,你自是可以帮我分说,可是一旦利害冲突,你切不可为了保我而危害自身。”

    章直问道:“三叔,这是何意?”

    章越道:“今日官家授我大权,确实是信任,但古往今来出征的大将,没有不受猜忌的,本朝陈桥之事先例可见,故而久而久之也会三人成虎。故而我需提前筹谋。”

    “家卷都留在京中也不能例外?”章直问道。

    章越看了章直一眼心想,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知道为啥江山会落到老赵家头上,而不是郭威,柴荣呢?

    章越心想必须打消章直同去之意,便道:“我会有分寸,必要之时则会急流勇退,你身在京师坐镇比随我去西北更有用。”

    章直欲再言,但听有外头下人道:“启禀老爷,夫人说她胸口又不舒服,请你去看看。”

    章直无奈地道:“娘子可否稍等一下?”

    “夫人只说难受得紧,请你赶快去一趟。”

    章越大为理解地对章直道:“我后日启程,明日你再说来说话。”

    章直道:“那好,明日我再与三叔说话。”

    章越看着章直离去笑了笑,不过转而想到自己,又该如何与十七娘交代?

    章越回房但见两个儿子都已是入睡,十七娘仍在灯下等候自己。

    章越知道十七娘已明白了事情经过,于是对她道:“你放心,此去西北短则半年,多则不过两年,我便会回京了。”

    十七娘微一迟疑言道:“我省得。你腰间的玉带是何物?”

    章越即解下玉带道:“这是官家钦赐的玉抱肚。”

    十七娘拿着玉带看了一阵对章越道:“官人,官家这是要你替他卖命啊!”

    换了他人只看到这御赐腰带的荣耀,十七娘却看出后面的危机。

    章越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从古至今这君恩是最难消受的。”

    十七娘道:“你这看似手掌大权,威风得不得了,但官家咋看对你一时信任,可长此以往哪有不受的猜忌,朝中的官员也会妒忌,一点小错也会揪着不放。当初这狄武襄的殷鉴着实不远。不成,我得与爹爹说情,让他为你辞了这差事。”

    章越见十七娘欲起身,自己则连忙拦住道:“娘子非只是官家之意,此番也是我主动请缨的。”

    十七娘看向章越道:“你一向在乎家族之荣辱,这事为何有欠考虑?”

    章越道:“娘子,我们读书人除了齐家,还有治国平天下。”

    “但娘子你请放心,我会尽力为之,若朝中有什么风言风语,我辞了便是。”

    十七娘道:“你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怕是到时候卸不下。”

    章越沉默了片刻道:“娘子,确实这有始有终不如以终为始,或是以始为终的好,但我还是相信事在人为。”

    十七娘闻言知道打消不了章越心意,唯只好背过身去抽噎。

    章越知道夫妻二人分别在即,便坐在床边好言好语地哄十七娘高兴。见十七娘脸上有笑容,章越握住了十七娘的手放在胸口道:“娘子,此番从西北回来,我向官家请郡到一处风景明媚的地方安住,你说如何?或者你舍不得京师的繁华,我便做一任闲官如何?”

    十七娘道:“我倒是怕你到时候撇不下重任。你从西北立了大功回朝,官家若不重用你也难啊!”

    章越笑道:“不会的,朝中有岳父为宰相,为了避嫌官家也不会给我派重职的。到时候你我便有清闲日子过了。”

    十七娘道:“我不是反对官人封侯拜相,只是怕你担风险。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我们母子为念,不可钻牛角尖。”

    章越点点头道:“我明白。”

    章越搂住十七娘的腰肢,夫妻二人说了一晚上的话。

    章越多没有答允,他只是点了五个人,徐禧,沉括,章楶,蔡京,蔡卞。

    除了徐禧,蔡京主动上门外,沉括,章楶,蔡卞都是他点名要来的。

    蔡京是章越的得意门生,之前一直在帮王安石做事,不过与章越关系仍是保持得不错,至于蔡卞是王安石女婿,在地方为一任知县。

    不过章越让蔡卞入幕府此举,是让王安石放心,避免对方扯自己后腿。

    除了此外,章越也看重蔡卞的才华。

    而招揽五个人的过程,也是非常顺利,包括王安石的女婿蔡卞也是没有犹豫,立即便答允加入章越的幕府。

    旁人问蔡卞不怕章越害他吗?蔡卞却回答,章学士君子也,家岳亦重其人品,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五人加上之前的吕升卿,文及甫,邢恕,苏辙,种师道,游师雄,王厚等人。

    在后世史书,称章越的幕府为天下第一名幕,说的是这里人才济济,从这里走出不少官员最后都出将入相了。

    章越离京前一晚上。

    王韶的长子王廓亦徘回在章府门外,等候了许久。

    等了好久,但见章直出门对王廓道:“王大郎君不必再等,家叔是累了,今日是不会见客了。”

    王廓垂泪道:“我知道家父亏欠经略使实在太多太多,还请经略使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再给家父一个机会。”

    章直道:“此事……此事还请大郎君不必多虑,等三叔到了西北,让令尊与家叔解释清楚就是。我想什么事都可以坐下谈的。”

    王廓道:“若是如此,还请让我见经略使一面,给我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

    章直道:“今日实在是太迟了,我知你都坐了半日。来人,送大郎君回府。”

    王廓见章府下人上前相劝知道自己是无法见到章越,不由泪流满面,最后才在章府下人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章府。

    章直看着王廓如此,着实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不过转念又想,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七百六十八章 异化

    此番从汴京至西北与上一趟不同。

    上一趟章越不过是区区一名秦州通判,而今章越已是身负皇命,以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的身份前往陕西。

    临机专断,对任下官员可自行奖黜,横班以下武将可先斩后奏,这等权力只差一个假节钺了。

    除了熙河路经略使兼兵马都总管的差遣外,章越还加了秦凤路兵马副都总管,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之职。

    秦凤路副都总管,在秦凤经略安抚使路仅次于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兼秦凤路兵马都总管张诜。

    也就说章越不仅可以调度熙河路的兵马,还可以调度隔壁的秦凤路兵马。

    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名义上是上四军中捧日军天武军的最高长官,但被朝廷忌惮,如今早已是虚职。

    掌握捧日军武卫军实权的是左厢或右厢都指挥使。

    不过再如何虚职,也是禁军的八管军之一,同时跟随章越至西北随行的还有三个捧日军骑兵指挥。

    这三指挥身为御前禁军非同一般,不是他们有多能打,兵马有多精锐,而是他们代表着天子亲军。

    捧日军虽作为禁军但从前只是镇守京师,一般不派到地方驻泊,这一次却破例随章越出征。

    章越身为四厢都指挥使,名义上对随行的捧日军三指挥使可谓拥有生杀大权。但反过来说,他们也是天子监视章越的耳目。

    不过名义上这个武职,对于熙河路,秦凤路驻扎的禁军管军将领,同样具有威慑作用。

    辞京之日,章越与他的幕府以及这三指挥禁军出了城门,辞别了前来送行的蔡挺,李宪,章直。

    前日听从章越的建议,官家打算派蔡挺出巡河北,河东,以防止宋军攻打西北时,契丹突然犯境。

    蔡挺今日送别了自己,过几日便要往契丹去了。

    章越对蔡挺本是无感的,因为和他儿子关系不太好,但听说那日御前会议推举去熙河的人选,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则是蔡挺。

    蔡挺当时是王安石推荐的,但蔡挺力陈非章越不可,故而七位宰执才一致投了自己。

    当时别人还以为蔡挺安逸于枢密副使的位子不肯去巡边,或者是怕自己一世英名在熙河折戟沉沙,但过几日天子问他愿不愿去河北河东,蔡挺却一口答允。

    这令章越对蔡挺有所改观。

    马上他们一人要去西北,一人去东北,各自肩负起国家边防重任。

    章越与蔡挺相互一揖,二人都想对对方说些话,但却憋了半天。

    最后章越才道:“章某此去西北,东面还请枢相维持了。”

    蔡挺道:“章龙图能胜自是无忧,若是不然,十个蔡挺也是无用。”

    “枢相保重!”

    “保重!”

    两人相互作揖。

    这一次去西北路程很紧,可谓星夜而行,章越汴京赶往西北,先是经过洛阳,再从洛阳赶通过潼关至永兴府。

    章越坐在马车上看着飞掠而过的景色,左右都是护道的骑兵心绪都在西北的战事上。

    赶了一天的路,到了驿站方才稍稍歇息。

    幕府里的蔡京,蔡卞二人前来问安,章越一面洗脚一面对二人道:“元长,元度坐!”

    蔡京,蔡卞坐下后,章越好整以暇地喝了杯茶向蔡京问道:“你这些年一直帮薛向打理西北的交引务?”

    蔡京答道:“正是,这些年陕西解盐盐池所产略有下降,到如今不过一百万席,但运司每年发行的盐钞却到了近两百万席!”

    “原先一席值得六贯,到了治平年间一席可值得七八贯,之前韩相在西北任宣抚使后,又加印了一批盐钞,如今盐钞只值不到五贯了。”

    章越点点头道:“我明白了。盐钞贬得少与交引所不无关系,这些年交引所在市面上收了不少盐钞,否则贬得更多。”

    蔡京问道:“那么大帅此番往西北,是要收盐钞,还是卖盐钞!”

    章越道:“不收也不卖,明日我到永兴后,你到市面上放出消息,就说以后熙河路的任何盐井所出,与陕西解盐一般,皆用盐钞结算。”

    蔡卞闻言一震道:“听说大帅之前在西北开了不少盐井。”

    章越点点头道:“然也。”

    蔡京道:“可是如此解盐之收益归永兴军转运使路,而我们如今是秦凤转运使路,要是以往还好协调,如今分作两边怕是难了。”

    章越道:“此事我已协调好了,以后盐钞印制之政将会收回三司,而不是划拨地方。”

    蔡京闻言目光一闪,他显然从中把握到什么。

    以往只有解盐一路时,朝廷一年以不到一百万席的盐钞,却发行两百万席的盐钞,这导致了通货膨胀。

    如今将熙河路的盐政也并入,可以短时间使盐钞升值,更要紧的是朝廷将盐钞的印制之权收归了三司,使得以后可以更好地制定货币政策。

    蔡京想了想道:“莫非大帅要以盐钞制服西夷?”

    章越微微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章越对蔡京,蔡卞问道:“你们以为盐钞是什么?”

    “是钱!”

    章越道:“不错”

    人与人相互支配,无非就是三个途径,一个是权力,一个是信仰,还有一个是钱。

    比如是你是官,我是民,官员就可以用权力支配百姓做事。

    信仰比如宗教,共同的理想,也可以支配人做事。

    还有一等便是钱,出一百文钱,可以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我干一天的活,这也是支配。

    而钱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在于对人的异化。

    所谓异化就是金钱本来就是人的工具而已,但最后人却成了他的奴隶。

    好比如说农耕,本来人是四处游猎,但有一天发觉种田可以让自己有个稳定的收成后。于是人便放弃了朝不保夕的游猎生活,一辈子守在一亩三分地里哪也不去。

    虽然获得了稳定的收入,但却失去了那等四海为家的自由。

    钱是厌恶风险的,故而有句话是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说的就是游牧的风险。

    好比章越在熙州河州以一斗三四百钱收粮,便大力鼓励蕃人放弃游牧,而进行屯垦开荒,就是用阳谋来使蕃人异化。

    说到底文化的不同就是经济方式的不同。

    农耕文化的蕃人同化容易?还是游牧文化的蕃人同化容易?答桉显而易见。

    不过章越使盐钞货币化,在平定西北上却有更深的考量。

七百六十九章 喂饼

    金钱?异化?

    再从盐钞推至制夏制青唐的方略。

    蔡京与蔡卞听着章越的言语,都是发自内心地佩服。

    蔡京是素知章越之能,蔡卞则不同,他是王安石的学生兼女婿,他一直对王安石佩服得是五体投地的,但如今在章越幕下,他亦得之所长。

    蔡卞之聪明通透不亚于蔡京。

    蔡京为人四面周全,蔡卞不仅周全,同时性子里有那一份朴直忠实,令人不会觉得此人太过精明。

    难怪身为宰相,阅人无数的王安石会将女儿嫁给对方。

    章越对蔡京,蔡卞二人都十分赏识,心底感叹还是闽地出人才。

    除了他们兄弟二人,幕下的徐禧有才气,但却有些自傲自负,说话时常要压人。章越知道徐禧是幕下唯一一个寒门布衣出身,所谓自卑表露在外就是自负,如此才不被人欺。

    沈括木讷不善言辞,也不善于交际,整天一个人鼓捣些小东西。

    章楶在五人中官位最高,他的明锐果断胜于众人,此去西北是打仗的,蔡京蔡卞并非帅才,可章楶,徐禧却是知军略的。

    章楶不仅知军略,而且还有帅才。

    这也是章越招章楶至幕下的缘故,他要培养替手,自己若离开熙河了,那么总要有一个人来接替他。章越原先意属的是王韶,不过王韶实在太急了,若是他能安分守己再等些日子,自己这个位子迟早是他的,可是如今……

    章越于驿站里叹息,他虽早知道王韶有反骨,但被背叛的那一刻还是那么的心痛。

    鉴于王韶的教训,章越也是有意在知人用人上用力。

    常言说为官三品,不看相书,如今章越也官至三品,但仅仅知人还不够,还要能用人。

    到了他如今这个位置,是不可能靠单打独斗成事,必须培养一帮心腹才行。

    从汴京至秦州的一路上,章越每日都要与五名幕僚聊天,不单单是上下级关系,同时也为师长,平日反复强调敦促,到真正任事就会少出差池。

    章越对这五人树立一个规矩,就是持身正,同时一定要节俭。

    节俭乃为官第一美德。

    这也是他为何对王安石,司马光非常推崇的缘故。

    章越要求节俭以后,其他数人都还好,唯独苦了蔡京,对方可是喜好奢侈享受的。

    除了规矩,章越也是推心置腹待人。

    抵达凤翔府后,徐禧向章越献策道:“眼下木征,董毡,西夏分攻我军岷州,河州,熙州,兰州,会州,如今正值秋季,正是蕃人马肥之时,不利于我军速战,可以让前方兵马退守数处要害,待敌军军心离散时再战。”

    “同时我军出秦州后可以大军鼓荡而行,熙河各州蕃部从慕汉化,并非真心从木征,董毡,只是被迫从贼而已,只要蕃部知大帅返回熙河,朝廷加派大军前行,必然降伏,此时我军可以择其精锐强壮,济之粮草,命其随军破贼。”

    章越听徐禧数言都深合己意不由赞赏,就算对方是个马谡,也当尽其才。

    其实历史上神宗,吕惠卿,苏轼都对徐禧十分赞赏,认为对方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让他出任永乐城之统帅。

    虽然遭到永乐城大败而殉国,但打个比方,好比屡战屡败的国足,也不能否认能进国家队的,是目前国内最能踢球的人。

    徐禧献策之后,章越立即命人赶至熙河各州,面见各蕃部首领,告诉他们自己已是返回熙河,让他们不可从贼,否则一定秋后算账!

    熙河大多数蕃部首领都曾随章越进京受赏,他们还是非常卖自己这个面子的。

    而自徐禧提及建议后,章越当即授予对方通远军节度判官,从一介布衣提拔为了选人二等第四阶。

    徐禧得知章越的任命惊讶得说不出话连忙道:“徐某寸功未立,岂敢居此职。”

    章越道:“某向来不轻易与人解释这些,但你初入我幕,便道与你知道,某用人向来微功必录,有功必赏,你数条建言皆深合我意,如今就用了。”

    “可我不过是布衣……”

    徐禧讶异还欲再言,章越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言语。

    一旁蔡京,蔡卞,章楶都是笑着向他道贺。

    蔡京笑着对徐禧道:“你方来幕中不知大帅为人,他向来不与人画饼,都是直接把饼喂人嘴里,以后你便知道了。”

    章楶点点头道:“是啊,当初随大帅去熙河的人,都加官晋爵了。你看看他们便知道。”

    徐禧定了定神这才接受了。

    数日之前,他还是一名出入汴京各个酒楼的书生,如今竟已是朝廷官员。

    这段际遇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令人难以置信。

    想到之前他见到同乡黄庭坚还与说亲,他当时许诺到熙河数年挣个一官半职,再回来风风光光回来迎娶黄家小姐,哪知道这才没几天,他就一官半职了。

    兵马一路疾行,章越抵至秦州时,秦凤路经略使张诜率领秦州的文武官员出城十里迎接章越一行。

    这排场自是了得。

    路亭附近,旌旗飞扬,上千骑兵拱卫在此。

    路亭旁,章越与张诜二人相互见礼。

    张诜笑道:“张某早就恭候龙图大驾在此,在路亭里略备酒宴为龙图接风洗尘。”

    章越笑着谢过了。

    二人到了路亭里,张诜敬了章越一杯酒后,章越赞道:“还是关西的酒够烈,京师的酒软绵绵地喝起来少了那股金戈铁马的味道。”

    张诜笑道:“我与龙图一样从浦城来到汴京为官,又到西北为官一任,也喜欢上了这里的烈酒。”

    章越放下酒杯问道:“如今熙河战事如何?”

    张诜停杯不饮道:“一言难尽啊!”

    当即张诜与章越说起了熙河局势。

    章越听了一大段后与张诜道:“闲话不多说,我明日就往熙河,你便说秦凤路可以拨给我多少兵马?”

    张诜如今是天章阁待制,位同五品,但官位差章越还是太多。

    在差遣上章越兼着秦凤路兵马副总管,但张诜还是以章越马首是瞻。

    张诜道:“难啊!去年秦凤路便拨了不少给熙河路,如今西夏兵马联合董毡,木征,攻兰州会州甚急,一旦会州有失,西夏兵马就从通渭攻至秦凤路来,若本路兵马被拨走,到时候又如何应敌?”

七百七十章 入岷州

    张诜推搪的话,换了旁人,也就是听听也就罢了。但章越却非常认真及耐心。

    不能因对方官位比自己低,而轻易强压对方,这是章越一直秉持的。何况资历来说对方远高于自己,所以章越摆出了十足的尊重。

    张诜道:“之前为了打熙州河州,秦凤路六成的精兵已拨熙河路,如今秦凤路兵马,正兵驻泊兵土兵加在一处不足四万。我之前又派了一万入援,手头上实没有更多兵马。”

    章越心道,你拨我两万兵马带兵去救,不成,一万也行啊?

    不过面上章越道:“经略说得是。”

    张诜见章越没有一来就强压他出兵救熙河,觉得对方非常识时务。

    张诜道:“如今王子纯兵困岷州,景思立,王厚败绩丧师失地,高遵裕则苦守定西城,这是眼下局势不利之处,但从大局来看,我倒觉得这一次败得好!”

    看着张诜盯着自己,章越道:“经略是何意?三路被困,丧师失地怎会是好事?”

    张诜哈哈地笑道:“章龙图,你我之间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着糊涂了。”

    “王子纯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如何能回熙河,恐怕早就被王相公请到别郡了吧!”

    章越听此心想,你说的倒是事实。不过他面上却佯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军吃了败仗,我能否力挽狂澜还属未知之数呢。”

    张诜笑道:“章龙图你这不是回来了吗?说实话我早就看出来了,王子纯确有将才,可是他即便一直胜,但却永远得不了熙河,一旦朝廷钱粮不济,那么这些地方怎么打下来的,还要怎么送回去。”

    “唯独章龙图你方是来熙河收拾局势。即便是前方一败,但换回来你再度主政熙河,那么不是可喜可贺吗?说实话自传出你回熙河重开经略府之事,不仅是在下,这熙河秦凤路上下哪个官员不为之雀跃,都觉得可以转危为安了。”

    章越笑了笑道:“张公你这番话令我无地自容啊,这秦凤路与熙河路之间是肩膀挨着肩膀,乃是唇亡齿寒之势,你我各自身为一路经略使,同为朝廷疆臣,在此危急之际,存亡但系之时亦是要齐心协力方可共渡难关啊!”

    张诜笑道:“龙图所言极是,如今官家全力支持你收复熙河,张某自也当顾全大局,全力配合。”

    章越问道:“张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

    张诜道:“龙图实不相瞒,三司命蔡运使统筹系省钱物,去年我抽调走了不少……”

    章越打断问道:“有多少亏空?”

    张诜道:“差不多七八十万贯,龙图这边可否吴枢相说一句?以支援熙河路的名义上宽限些时日。”

    章越道:“此事……此事我不好替老泰山做主,不过七八十万贯的亏空,我这边可以先借你五十万贯支取,你先将账作平了,日后再还我。”

    …

    张诜大喜道:“谢过龙图,不出三个月这钱一定归还。”

    章越算是明白了,难怪张诜巴不得自己回来了,换了王韶不落井下石就不错,说不准还要到王安石那告张诜一状呢,哪似自己会帮他遮掩下来。

    二人说完话,便从路亭这启程返回秦州城中。

    秦州城之富庶远胜过荒凉的熙河各州。城中官员将领富商知道了章越抵达后,纷纷前往参拜道贺。

    不过章越却没有都见,只是着重见了几个秦州的大粮商,让他筹备好粮食送到熙河前线去。

    至于张诜下面给章越答谢的晚宴,章越也是推了。

    官场上迎来送往太烦,章越是能静则静,幸亏他如今官位够高,即便拒绝了也不怕得罪人,反而让人觉得清廉矜持。

    推掉晚宴后,章越与张诜一并研究如今熙河局势,现在董毡派出他的大将青宜结鬼章率领数万番军正猛攻河州,景思立,王厚率败军据要害之处死守。

    而王韶的大军在岷州的大山里打转,如今陷入了青唐蕃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而西夏的西寿保泰、卓啰和南两个军监司正围攻高遵裕所守的定西城已达一个月。

    高遵裕一日一信地往京师告急,将情况说得十分危急。

    而熙河境内不少蕃部也是做了墙头草,左摇右晃的,宋军的兵马时不时遭到伏击,粮道时不时被截断。

    蕃部甚至猖狂到勾结木征,袭击蔡延庆所驻的熙州,意图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幸亏被蔡延庆识破。

    连经营多年的熙州都差点不保,其他各城各寨的宋军处境就可想而知了。

    从张诜口中,章越知道现在岷州,会州,河州分别遭到侵攻的困境,那么要如何破局呢?

    章越之前从天子那听说,朝中不少大臣都建议放弃岷州。

    说岷州这里山林多,穷山恶水出刁民,打下了没什么价值,相反守住此州却要牵扯朝廷不少兵力。

    所以让王韶先退兵,弃了岷州,守住河州会州就好。

    但章越却认为岷州不能弃,因为岷州虽贫瘠,但却通洮州,阶州,通远军,阶州,秦州。一旦岷州弃守,宋军失去了这个交通要道,就要多派兵马加强与岷州相连的这几个州的守备,这是非常得不偿失了。

    所以章越还是坚持要保住岷州的观点,除了以上考量,还有一点岷州也是漳盐至川蜀的要道。

    西夏有青盐,陕西有解盐,故而西北并不缺盐,缺盐的是川蜀。

    只要漳盐能贩卖到川蜀,那么这就是一条源源不断的饷道,这笔收入可以大大降低大宋在熙河的统治成本。

    所以章越与李诜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还是出兵先攻下岷州解除后顾之忧。

    当然景思立,高遵裕能不能守住也是一个问题。

    据章越对高遵裕所知,此人生性谨慎(胆小怕死),一般不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对于他的话,章越觉得要打七成的折扣来听。

    …

    而且此人以往就有虚报敌情的前科,之前知道丢了踏白城的消息,高遵裕就从张诜这要走了一万人守会州,加上他之前所部也是宋军在熙河路的精锐,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大妨碍。

    至于景思立和王厚就难了。

    但是从秦州出兵至河州,路程要走十几日,相反出兵岷州却只要数日就够了。

    收复岷州后可以顺势北上去救河州。

    因此章越与张诜商议下,张诜在秦州再募五千人,然后章越从秦凤路调走一万两千兵马,加上从汴京来的捧日军一并进入岷州剿敌。

    连夜商量好这些后,章越便与张诜联名起草了一封奏疏向天子解释此事。

    章越有临机决断之权,对于这样的军事行动,可以自己主张不必事事请示。但临机决断,不等于可以不向皇帝汇报,这如同没有将皇帝放在眼底。

    章越在奏疏中这样写道,平定熙河之乱,必须以高屋建瓴之势,方可建功。岷州背靠秦岭,又是连接川蜀的通道,一旦我军拒此,放眼望去四面八方,路路通达,蕃贼敌寇可一鼓而下……

    写完这些后,天色已明。

    今日就要从秦凤路各处调拨精兵至秦州,过个几日先锋就要入岷州,章越索性也不睡了,就骑马巡视秦州城。

    熙河的战事已持续三年,兵马钱粮都要经过秦州城向前线开拔,故而秦州的繁华远胜于当年。

    城内有宵禁还好一些,但城外草市里却是通宵达旦,不少的茶楼饭庄还在营业,最显眼的是几十间搭着彩楼的妓院,这些仿佛是一夜之间盖起来的一般。

    这还是三年前的秦州城吗?

    熙河路的不少兵士都选择在秦州买宅买田,而将领不是将老家的人接来秦州住,就是在秦州城里安了几房妾室。

    但秦州百姓却也极苦,城外的壕沟边不少百姓吃着发霉的食物,喝着脏水,一见了章越这般鲜衣怒马的人物便蜂拥而至上来讨钱。

    这些百姓虽被随从驱散,但仍令章越心头一阵阵的不忍。

    收复了青唐便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一直收复不了青唐,朝廷便这么一直打下来,老百姓日子不是过得更苦吗?

    那么如富弼所言二十年不言兵事才是对的。

    章越策马从城外巡视了一圈返回幕府,对几名幕僚道:“不等了,咱们今日便出发岷州!”

    听了章越这么说,蔡京等人都吃了一惊。

    章楶,沈括都是力劝章越不可轻身犯险。章越却道:“无妨,我有三个指挥骑兵随行,一般蕃部不敢为难,就算是刺客也不敢害我。”

    几人劝了一番后不能止,章越与张诜说了一声,张诜也是反对的,但章越却等不及了先率一千多骑兵先入岷州了,而张诜等一万多大军调拨后再入岷州。

    章越所率骑兵虽不过千人,但途经亲附宋朝的蕃部时都要进行招揽,以盐钞招揽蕃部出兵携行。

    这一带多是熟蕃,所以非常配合。

    深入岷州二三日后,章越已招揽了不少番兵。

    有了兵马后章越派人到叛乱蕃部处安抚告诉他们既往不咎,不过必须选族中精壮加入宋军,而对于冥顽不化的蕃部,章越则当即派兵攻伐。

    而当章越抵达王韶所在的宕昌寨时,已是招揽蕃部兵马上万,攻灭了三个不服从的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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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七十一章 正副之争

    宕昌寨中。

    王韶与王君万二人正在畅饮,他们身边左右各有五六名美貌的汉女劝酒相陪。

    中央则是军中健卒正舞剑舞,以为二人饮酒助兴。

    王韶如今是坐困宕昌寨中,攻了一个月一直尚未剿平。

    他脚下这块地原先是属宕昌国所有。这宕昌国是古羌人在晋朝时所立,地方圆千里,人口不过十万,北周的时候被攻灭。

    当地的宕昌羌,阶州的邓至羌,洮州白兰羌都是青唐蕃部的一支,习吐蕃风俗已久,这三部虽不是木征手下,但也是一个部落联盟的所在。

    木征联合董毡卷土重来后,三部羌人便起兵作乱,使王韶,王君万的熙河主力无法抽身。

    王韶也想打,但问题是人情不熟,而且这里都是群山阻碍,大军要讨伐非常不方便。

    宋军不是打不过而是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这岷州崇山峻岭的,令宋军一时转不出去。

    同时王韶寄托厚望的熙河路经略使之任,也是泡汤了,这令他心情非常不畅快。

    “报!我军于前营十里外遇伏,损五十人!”

    王韶将酒碗一砸道:“干什么吃的?”

    王君万道:“副帅还请息怒!”

    说完王君万便让女乐通通下去。

    王韶喝着闷酒道:“着实可恨,如今这岷州便是鸡肋吞又吞不下,退又退不得。”

    王君万道:“副帅,如今我军坐困此地,不如暂且先前救河州,如此对朝廷也有交代。”

    王韶道:“我不知吗?可是章……章龙图有命,让我大军不可弃岷州!”

    王君万道:“什么,章龙图的书信到了?”

    王韶道:“是啊,他信中的言语我不是很明白了。”

    王君万道:“副帅可是担心……他到任后会为难你。他这一次可是把着本路所有官员的升赏罢黜之权啊!”

    王韶伸手一止道:“你担心他会罢我?我怕什么?当初我在古渭建寨,到熙河有如今这个样子,这份天大的功劳谁敢罢我?”

    “这熙河的将领,蕃帅,哪个人不知我王韶之大名,他敢罢我?罢了我,军心能不乱?”

    王君万道:“副帅说得是,章龙图要服人心,就要名正言顺。”

    王韶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你看看就凭章度之一介书生,可否能掌熙河路秦凤路十万大军,没有我在帮他镇压可行?”

    “再说了不是我看不起他,他能有什么军略,有什么将兵之才,这熙州河州会州岷州哪一州不是我王韶亲冒箭矢打下的。你让他去带兵试试?顶多一个指挥的人马就够他手忙脚乱的。”

    王君万听了王韶的话也是点点头,没错,章越虽有官家的信任,有个枢密副使的岳父,在朝中根基深厚,但是他最大的短板就是不会打仗。

    所以当初在熙河时,一切必须仰仗着王韶来,如今他再度熙河拜将,也是要如此必须要重用王韶才行。

    王韶也是看着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

    正在这时候外头禀告说章越已是抵达了宕昌寨之外,眼下请王韶,王君万二人离寨去见他。

    王君万闻言吃了一惊对王韶道:“章龙图不是明日才到吗?”

    王韶道:“对方此来的意图我着实摸不着,若说他对我动怒,但是信里写得倒是句句客气。”

    “那么他为何不进寨,反而要我们二人出寨去见?”王君万问道。

    王韶道:“摆架子而已,谅他也没有胆子如何咱们。”

    章越是主帅,当然有权力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见王韶,王君万二人。

    当即王韶,王君万二人点了上百骑兵开了寨门,前往去见章越。

    但见前方已有兵马驻扎,二人一问得知竟是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驻扎在此。

    王韶,王君万不知道天子居然将捧日军都拨给了章越。

    王韶,王君万二人在营外被拦下马,王君万怒道:“知道我们是何人吗?来见大帅为何拦我们?”

    但见营外的禁军将领懒洋洋地道:“知道,但中军自有威严,你们二人下马步行入内即可,其他人侯在营外便是。”

    王韶,王君万对视了一眼,此刻也只好如此。

    二人来到大帐,却见章越的亲随唐九按刀在此。

    王韶与唐九相熟上前笑着套近乎道:“唐兄弟许久不见了。”

    唐九微微点头道:“大帅就在里面,王副经略在此先候着,王将军随我入内。”

    王韶闻言神色一僵,他的官位比王君万高,哪里有让他等在外面,先见王君万的道理。

    王韶脸色就很不好看,但此刻也只能憋住气道:“是!”

    当即王君万随着唐九走进了中军大帐。

    而此刻章越正在看书见王君万也是客客气气地请他上座,王君万连称不敢问道:“不知大帅单独让末将到此有什么见教?什么话不能入寨后再说?”

    章越淡淡地道:“叫你们到此自是有话要讲!”

    说完章越从案上取了几封信递给王君万道:“你先看看。”

    王君万一看脸就青了,这些信件都是检举弹劾王君万这些年驻扎在熙河时的不法之事,仅贪墨军需,纵兵劫掠这两条都够斩王君万的。

    “这是一派胡言,王某根本没有做这些事。”

    王君万面色铁青地狡辩道。

    章越笑了笑当即又取了一封札子给王君万道:“你再看这札子,是我昨日来的路上写的。”

    王君万看了札子但见是章越总结他这几年在熙河的功绩,一条一条罗列得十分详细,有些王君万都不记得了,但章越却记得清清楚楚。

    王君万看了这弹劾的书信,以及这札子顿时明白了章越的意思。

    王君万抱了抱拳道:“多谢大帅栽培,但王某受王副帅的大恩大德,是宁死也不肯负他的。大帅若真要以此罪杀某,某无话可说。”

    章越看向王君万道:“果真是忠义之士,不过你是朝廷的将领并非王韶的私人,你这么说可是犯了大忌知道吗?”

    王君万在一旁默然不答。

    章越对王君万道:“你且先在一旁好好想想。”

    当即两名兵士押着王君万下去了。

    这时候章越道:“带王韶。”

    片刻之后,王韶迈着大步,昂然迈入了营帐,一进帐便目视章越分毫不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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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寒门宰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宰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宰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