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战后
谋士扶正因一路逃窜而变得有些许凌乱的衣冠,郑重的向陈兴隆躬身行礼,流泪道:“臣,下恭送大王!”
“哈哈哈,千古兴亡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孤王今日去也!”决心既下,陈兴隆放声大笑,全无将死之人的戚戚之意。
随后他拔出宝剑,将其置于自身脖颈之上。
剑刃寒、热血暖,随着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陈兴隆那雄壮的身躯轰然倒下。
这个曾争霸天下,有希望问鼎至尊之位的一方雄主,在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之后,最终黯然落幕。
谋士取下陈兴隆的明黄色披风,小心的盖在他的尸身上,为他保全最后一丝尊严。“大王前方且慢行,臣随后就来!”
陈兴隆既死,他身边仅剩的那些亲兵们也都效仿于他,纷纷拔刀自尽,追随陈兴隆而去。
由于陈兴隆的杏黄大旗太过显眼,谁都知道这里有条真正的大鱼。
要是有谁能杀死或者活捉陈兴隆,那等着他的就必然是升官发财和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官军这时已经将附近的兴王军溃兵清理的差不多了,纷纷向这里涌了过来。
官军过来的时候,陈兴隆已死,他的亲兵都还在自杀或是相互成全。
官军士兵们将这里团团围住,可却诡异的没有人上前阻止,只是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幕僚冷冷的盯着周围的官军,他苍凉的说道:“今日我军虽败,大王亦身死,可你们也不要以为是自己赢了!”
“我军是败了,可那有如何?你们别忘了,还有陇西的李忠道,蜀地的张扬言,全天下还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义军,他们都还在!”
“这个天下,只要还有人在挨饿受冻,还有人老实本分、任劳任怨却依然要家破人亡,活不下去。”
“那这个天下就会有一个又一个的陈兴隆,一支又一支的兴王军出现。”
“是,你们是可以杀了我们,也可以杀死更多的人,可全天下的穷苦百姓是杀不完的。你们就算是杀再多的人,也还是会有人起来反抗。”
他指着那些官兵们一个个的说道:“总有一天、终有一天,你、你、还有你们,也会落得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照这样下去,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各位,我会在下面等着你们,所以不必相送,在下告辞!”
谋士拿起陈兴隆的剑,就欲自刎。
在谋士准备拿剑之时,外围的安宁就已经捡起一块石头捏在手心,瞄准谋士拿剑的那只手腕。
他向林凡问道:“大人,这人也算得上是一个忠义之士,就这样死了太过可惜,要不要阻止?”
林凡叹息道:“不用了,求仁得仁,就由他去吧!”
以安宁这些年来对林凡的了解,知道以他的性子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所以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要林
凡一声令下,就出手阻止,救下那人。
可他没想到林凡竟然会选择不让他出手,这让他十分诧异,他急道:“可是…”
林凡明白他的心情,于是解释道:“你现在就是把人救下来又能如何?我们救不了他的!”
“且不说他现在已心存死志,你当下救了他,回头他还是会寻死。”
“人呐,想活不容易;可要是想死,那可就简单多了!”
“就算你为了防止他自杀,派人严加看管也没用,你看得了一时,看不了一世。没有了刀剑,他还有石头、绳索、瓦片,甚至饿都能把自己饿死。人只要一心求死,方法多的是!”
“还有就是你真的防住了他寻死,而且劝阻了他,让他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他也还是会死。”
“他是贼军中的重要人物,是反贼。朝廷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如果被活捉,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押送京师明正典刑。如果真到那时候,他就是想死这么痛快只怕也是奢望!”
“我们救不了他,咱们如果非要插手的话,还很有可能会被他连累。万一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借此攻讦,一顶‘勾结反贼,图谋不轨’的帽子扣下来,你我都得丢官罢职,自己倒霉不说,甚至还得连累家人。”
安宁还不忍心:“好好的一个忠义之士,难道就这样不管了吗?”
林凡叹气道:“不是我不想管,是我们没有能力去管。”
“如今不是在家,咱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必在乎其他。你我如今既然出来做官,以后就都不能再一味的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了。”
“咱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咱们的背后,还有家人,还有那么多的兄弟。所以做事之前必须要有衡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心里都要清楚。”
“在救不了他的情况下,与其让他被朝廷处死,还不如成全他。让他死在这里,或许以后还能留下一个好名声!”
林凡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也许这就是想要做事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吧!”
安宁黯然的扔掉手中的石头,他不是不明白林凡所说的话,也知道林凡做的是对的,但仍是难免有些伤感。
在那块石头落地的同时,谋士也用剑剌破了自己的喉咙。
谋士一死,除了战场上偶有少数顽抗到底的兴王军发起一些零星的抵抗之外,这场战事也就再也没掀起任何的波澜,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在让贼兵中的被俘将领验明陈兴隆的正身,确认了他的死讯之后,林凡开始让将士们打扫战场。
没用多长时间,大致的战果就已经被统计出来了,并被送到了林凡这里。
林凡粗略的翻阅了一下,这一战下来,官军歼敌过万,俘获贼军万余人。
除了少数人足够幸运,得以逃脱之外,兴王军全军覆没。
由于时间原因,这次报上来的只是很粗略的一个数字,远远算不上精确。至于具体的情况,还是要等之
后详细的战报出来才能确定。
总之,这支曾叱咤风云,在整个大云北部转战数年,甚至一度压的朝廷官军抬不起头来,占据了大半个中原道的军队,终于在今天迎来了末日,就此烟消云散。
而且官军在此战中的战果还不止这些,兴王军从陈州带出来了大批的金银珠宝和粮草缁重,这些东西是数年来兴王军累积所得,价值不菲。
仅是粗略计算,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便不低于百万。
这笔钱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要知道如今朝廷每年的岁入加起来也不过是白银数百万两,而这几乎已是将天下百姓搜刮殆尽了,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出来造反。
所以虽然这次陈兴隆他们是为了逃命,可也没忘记带上这些东西。
这可是兴王军想要东山再起时招兵买马的本钱,陈兴隆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丢掉。
而如今陈兴隆已死,兴王军也已不复存在,这些东西作为这一战的战利品,也全都便宜了林凡。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全落在他的手里,必然是要交出大半给朝廷的。
但按照朝廷的法度,这些都算是林凡的缴获,林凡和全军将士多少还是能分上一些的。
林凡不是一个贪财的人,然而自从离开江州老家,他从来都是缺钱的。而随着他现在手底下人越来越多,各项支出就更是与日俱增了。
他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就比如军中将士表面上拿的都是朝廷的粮饷,可朝廷拖欠士兵钱粮,迟发、少发都是常有的事。
每当这时候,林凡都会犯难。
可他既不愿意亏待弟兄们,又不能一直拿林氏的钱来贴补,否则就会引起族人的不满,所以他就只能把自己的那份俸禄拿出来分给大家。
可林凡的俸禄每个月就那么点,就算全拿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
不过好歹将士们也都知道林凡的难处,而且相对于以前的上官,林凡无疑是要好过他们太多了。
因此将士们对于林凡还是信服的,并没有把这事怪在他的头上。
虽说这次出征之前石秋鸣答应了林凡不少的条件,让他手头宽裕了不少,兄弟们被拖欠的粮饷也补发了。
然而对于林凡来说,如果军中能够将这次的物资留下来部分,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除了清点物资以外,林凡让人好好收敛陈兴隆、孙清和等人的尸身,这些都是要交给朝廷来处置的,林凡不敢擅自处置。
于是他只能是先找了一顶帐篷,将那些尸体暂时安置那里面。
好在现在已经入冬,天气转冷,短时间内倒不用担心尸身腐坏,这让林凡省去了不少麻烦。要不然单单是尸身防腐一事,就足够让他头疼的了。
而正当林凡思考要如何处理这些俘虏的时候,有哨探前来禀报,说是发现一队官军骑兵,打着中原道总督衙门的旗号朝着这边过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大营
总督衙门的旗号在军中还是很有用的,哪怕这个并不是淮南道总督,实际上并无权节制大家。
但士兵们在面对一道总督的旗号时,还是免不了底气不足。于是在最初的盘问之后,那队官军游骑就再没人拦阻了。
在军中将士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来到了这里。
骑卒里为首的队正来到林凡等人面前,翻身下马。
林凡和安宁他们都穿着官服,队正还不至于认错。他恭敬的向众人行了一礼,开口问道:“在下乃是中原道官军游骑,是总督大人的亲兵,敢问这里是哪位大人主事?”
林凡答到:“我是申州通判林凡,奉陛下诏书和淮南道总督衙门的军令,率军入京勤王,今日方至此地。你等来此寻我,可是有事?”
队正连忙回道:“卑职见过林大人!”
“回禀大人,卑职此来是奉了中原道总督周大人的军令,前来请大人入营一叙!”
林凡好奇道:“周部堂找我何事?”
“卑职位卑职末,只是奉命行事,至于周部堂究竟是为何要请大人相见,卑职不敢过问,因此实在不知,还请大人见谅!”队正如此道。
林凡不知队正口中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就算是来人不说,林凡也能大致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
周畅要见他,无非是跟这次的战事有关。覆灭兴王军、诛杀陈兴隆这么大的事,周畅身为中原道总督,不可能不过问,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而至于这位中原道总督这次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结果是好是坏,都要等见了面之后再说了。
至于要不要去见,人家一道总督都已经亲自派人来请了,哪里会有林凡开口拒绝的机会。
如果林凡真敢说出一个不字,恐怕他连中原道都出不去,当场就会被这些人给拿下了。
目无尊卑、藐视上官,就这一条罪名,就足够林凡吃一壶了。
而且这般处置任谁也说不了什么闲话,就连林汝贤来了也没用。
林凡笑道:“周部堂乃是一道总督,位列封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通判,我等又是客军,既然来到部堂大人的辖地,理应前去拜会,如何能够当的起部堂大人的一个请字!”
“烦请各位头前带路,我这就去!”
林凡下令全军就地扎营,又安排好安宁等其余人在这里照看之后,他牵过一匹马,加入到那队游骑中去。
队正也再次上马,向林凡道:“林大人请随我来!”
一行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这些人很快就又消失在安宁等人的视线之外了,只是这次他们之中多了一个林凡。
离开了自己的营地,林凡跟随着他们这些人一路向北。
经过约莫十数里的路程,一座官军大营映入林凡的眼帘。
比起林凡他们的营寨,这座大营可就要威严气派多了。
从规模上来看,仅这一座大营,便可驻扎数万大军。
而且林凡深深明白,中原道官军绝不会只有这一处大营,相信就在附近数十里内,还会有其他的官军大营在。
这些大营互成犄角之势,一处遇险,其余各处便可快速支援。甚至可以相互配合,一举吃掉来犯之敌。
根据林凡的估算,现在周畅麾下,几座大营的兵力加起来,总兵力恐不下十万。
其余的几座大营林凡见不到,所以不去管他,他用心的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大营。
林凡发现,这里的寨墙高达丈余,寨墙上不断的有士兵来回巡视,四周还分布着大量的瞭望哨,营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营里人的眼睛。
除此之外,营外还布有大量的拒马,可以用来防备敌军骑兵的突袭。
或许是扎营不久的原因,这座大营还没有彻底完工,营外还有着许多士兵和青壮民夫在不停挖壕沟和修筑壁垒。
这样的一座大营,进攻或许乏力,但只要营中有足够的粮草,便足以抵御数倍于己的敌军进犯。
如今天气寒冷,地面已经冻实,极为坚硬。
但那些人的动工进度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进展很快,最起码比林凡他们自己修建营寨时的速度要快很多。
从这些人的熟练程度来看,这几年他们大概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恐怕他们所建的每一座营寨,都是这样的标准,在以往战事激烈的时候,只会更甚。
林凡暗暗点头,难怪周畅可以把陈兴隆一点点的逼入绝境。这样防御极佳的一座营寨,不是久经沙场之人,是很难建出来的。
或许会有许多人认为周畅的打法因循守旧,太过呆板,但林凡却不这样认为。
朝廷官军的实力毕竟还是要超出陈兴隆的兴王军太多,在这种实力差距下,周畅根本不需要玩什么奇兵之术。
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发挥官军的优势,官军只要将兴王军团团围住,便可以以守代攻。
只要营寨不被攻破,官军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这等坚实的营寨,只要内部不出问题,兴王军就是想攻破哪怕任何一座营寨,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有了朝廷的支持,营寨里面的官军随时都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粮草和兵力补充。
而被围困的兴王军,在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之后,他们的各种损耗就很难得到有效补给,只能逐渐被削弱。
这种情况下,周畅和他率领的官军甚至都不用与兴王军进行所谓决战,就可以慢慢的消磨兴王军,直到把他们拖死在陈州城,解决掉这股危害朝廷多年的匪患。
当然,这样的方法固然是稳扎稳打,却也不是没有缺点。
首先,用这种方法打仗,战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必然会耗时良久。
中原道的战事之所以能拖这么久,便是有着这样的原因。
而时间拖的越久,其中所蕴含的变数也就越多。在当今的局势下,一场战事拖延的时间越久,对官军来说其实是越不利的。
因为陈兴隆虽然被困死在陈州,但朝廷也同样需要把大量的兵力安置在这里,甚至还需要不停的从其他地方往这里抽调兵力,不断的把口袋扎实。
否则一旦让陈兴隆抓住机会溜了出去,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前功尽弃了,这是朝廷绝对无法接受的。
朝廷的力量被困在这里越多,那朝廷对其他地方的掌控就会被相应的削弱。
就比如陇西道的李忠道和山南道的张扬言这两股流贼势力,就趁着朝廷暂时没有功夫搭理他们的这个机会发展壮大了不少。
张扬言甚至还攻破了蜀州,将蜀王全家上下上百口尽数杀害。他把蜀州当成了他自己的老巢,并借蜀王之富招兵买马,攻取蜀地各城,如今大半个蜀地都已落入他手。
其实在陈州之战的后期,李忠道和张扬言的势力都已经超过了被困陈州的陈兴隆。只是陈州战事尚未结束,朝廷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只能听之任之。
其次,这样打仗是要花钱的。
中原道这里有超过十万的大军,以及人数更多的青壮民夫。这么多的人,每天单单是人吃马嚼所需要的粮草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还有将士们的军饷,伤亡士兵的抚恤,任何一样所需要支出的钱粮都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出来的。
经年累月下来,这样的一笔支出,说出来绝对能让人惊掉下巴。
一笔笔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周畅却不紧不慢的,一直没多少进展。
这种情形,内阁和户部的那些人肯定急得要死。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国库空虚成这个样子,户部老爷们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话。
有了辽东边军那一个无底洞还不够,还要加上周畅这个。
这么多的银子拨到中原道,却连个响都没有,户部那边恐怕暗地里早就跳脚骂娘了。
林凡敢说,这几年周畅肯定没少受京城里面言官的弹劾。
只是他有着陛下信任,还有朝中那些明白人的帮衬,这才没有让那些人成功罢了!
而无论是陛下信任还是朝臣帮衬,都要建在周畅打胜仗的前提下。
如果要是耗费的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花了这么多钱,最后却还是让陈兴隆跑了出去。
那以当今陛下的性子,必定不会有周畅的好果子吃。
到时候群情激愤、百官口诛笔伐,周畅被罢官夺职只怕都是轻的,想必免不了要去诏狱里面走一趟。
不过林凡虽然在心里说了周畅这么多的坏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周畅做的就是错的。
其实就算是把林凡放到这个位置上,他也未必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更不敢说会比周畅做的更好。
这种办法虽说不够锐意进取,但却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官军的损耗,保存官军的实力。
由于足够稳妥,这还可以尽可能的避免官军打败仗,为以后官军平定其他各处叛乱留足余力
仅此一事,周畅名将之名便当之无愧。
第一百六十七章:周畅
有总督大人的亲兵在前带路,来到官军大营的林凡并没有被人为难,很快就被人请了进去。
在队正的带领下,他经过了重重哨所,才终于来到了周畅的中军帅帐之前。
在队正进去通报过以后,并没有让林凡久等,不过片刻,便有人通知他可以入内了。
当林凡迈步走进营帐的时候,中原道总督周畅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周畅这时正在埋头处理一些公文,而且营帐里并没有其他人在,这给了林凡可以暗中打量的机会。
这位总督大人从外表看上去比自己的父亲林汝贤的年纪还要再小一些,但他的一举一动中都透露出来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与沉稳。
据林凡所知,周畅虽然是科举出仕,但父祖都是军伍出身,所以他是正儿八经的将门子弟。
由于家学渊源,周畅从小便对行军打仗不陌生,更是跟着一帮将种子弟一块厮混的长大的,对军中的各种门路是一清二楚。
原本以他的家世出身,想要在军中谋个前途是不难的。只要老老实实不惹事,安心的跟着家中长辈混一些军功,用不了几年就能混上一个将军的头衔当当。
只是他的父祖感于本朝文贵武贱的风气和自身遭遇,便不愿再让其直接从军,走自己的老路,受人白眼。
又见其天资聪慧,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这才让他走了科举的路子。
而他也没有辜负父祖的期望,年纪轻轻就中了二甲进士,得以步入官场。
因为出身的关系,周畅此人文武双全,对军伍之事更是极为熟稔。
比起那些没读过几本兵书就敢出来领兵打仗的文官来说,他可以说得上是朝中少有的干练之人。
所以出仕以后的周畅很快就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以文官的身份投入军伍。
近些年来,在朝廷各处的战场上,几乎都曾出现过他的身影。
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他屡立战功;加上家里的帮衬扶持,他的官也就越做越大。
本朝是重文轻武不假,但对于沙场出身,能够领兵打仗的武职文官,一般还真没有人愿意招惹。
官场上的那些道道,人家门清!
对这种人,你骂不一定骂的过,打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官老爷们只有挨打的份。
所以像周畅这种文武都吃得开的人,大家就只有羡慕。
一直以来,周畅的仕途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用平步青云来形容并不为过,年纪轻轻官位便已是朝廷重臣。
在一年多以前,中原道前任总督叶世文因剿匪不利被问罪下狱之后,朝廷就派才刚刚四十出头的周畅出京,接替叶世文。
于是周畅就挂着兵部尚书的虚衔,坐上了中原道总督的位子,成为了真正的封疆大吏。
本朝开国三百年,这样的例子都是不多见的,可谓是真正的年轻有为。
由于常年练武的原因,周畅的体型看起来比起一般的文官要雄壮许多。
如今他虽已是中年,但这副隐藏在官袍之下的身体里所蕴藏的力量,却绝对不可小觑。
等林凡来到的周畅近前,他也终于处理好了手中的那份公文。
周畅写好了最后一个字,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正好与林凡四目相对。
林凡连忙上前行礼:“下官申州通判林凡,见过部堂大人!”
周畅看上去比林凡还要激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前行几步抓住林凡的手腕,将他搀起。
同时他爽朗笑道:“林大人来了,不用如此客气,快请坐!”
他的这份热络让林凡有些吃不消,两人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按理说周畅用不着对林凡如此这样才对啊!
于是林凡诚惶诚恐道:“部堂莫要折煞下官了,下官万万担不起部堂如此礼遇!”
周畅笑道:“林大人过谦了!虽说你我之前并无交集,可是从永阳之战时起,我便开始关注你了!”
“以区区数百老弱之兵,就能抵住数万贼军十余天的进攻,力保城池不失。这般英雄豪杰,就是如何礼遇都为过!”
“如果不是林大人将张丰儿贼军死死拖住,让朝廷能够一举将其歼灭,淮南道和江南道恐怕也就难以再像眼下这般安稳。”
“到时陈兴隆与张丰儿遥相呼应,陈州战事也不能这么快结束,甚至还会有更大的变数。而后林大人又在光州堵住了杜子山部的南下,彻底绝了陈兴隆的退路,这才把陈兴隆逼入死路。”
“说起来本官还是要对林大人说声感谢的,你可是帮了本官的大忙了!”
林凡苦笑道:“当时在永阳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援军要是再迟来半天,城池恐怕就守不住了!”
周畅不以为意道:“这不重要,在那种情况下,能够下定决心坚守城池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已是豁出性命去了,谁也不能苛求林大人更多。林大人更不必妄自菲薄,我大云年轻一代的官员里,能做到林大人这般的,可找不出几个。”
“似林大人这等的英雄气概,本官可是佩服的紧啊!”
明白了周畅为何会对自己如何客气,这人林凡心里放松了许多。
不过他也不敢真把周畅的客气话当真,连忙道:“部堂大人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周畅是真的很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胜不骄败不馁,就算是当初被下狱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怨言。
今日终于得见,周畅兴致颇高:“刚才我听说有一支官军拦住了陈兴隆的去路,我第一个猜的就是你。最近这些日子,进入中原道的官军也就是你们了!”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我才派人去请,果不其然,真把你给请来了,哈哈!”
周畅的态度让林凡有些羞愧,他这次虽说是与陈兴隆狭路相逢,并非有意为之,可毕竟有抢功之嫌。
为了
今天,中原道官军已经与陈兴隆他们打了一年多了,到头来却被半路杀出来的林凡给摘了桃子。
不用说林凡也知道,就在这座大营里,就有不少人会对他不满。
他歉然道:“这次抢了部堂大人和中原道官军的功劳,下官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我…”
周畅打断他道:“这不怪你,你不必如此。要怪也只能怪我们作战不利,让陈兴隆给跑了出来。”
“我们反而还是要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将他们拦下,真让陈兴隆给突围逃走,以他在天下贼军中的威望和号召力,后果不堪设想。果真如此的话,那朝廷这一年多以来的努力,也就付诸东流了!”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这个中原道总督!”
周畅这般大度,让林凡更加的无地自容了:“陈兴隆已是笼中困兽,况且中原道大军就在陈兴隆的身后不远,就算没有我们,陈兴隆也是逃不掉的。我们只是恰巧堵在了贼军逃跑的路上而已,委实是不敢居功!”
周畅哈哈大笑:“那为何堵在贼军前面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你们?”
“这可不是幸运二字就能说清楚的,中原道战事进行至今一年有余,你们是唯一一支愿意主动进入中原道协助作战的官军。陈兴隆最后遇到你们,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今天诛灭陈兴隆的是其他人,这功劳我还不愿意让呢!但让给你们,我心甘情愿!”
林凡仍在犹疑:“可这中原道将士…”
周畅看出了他在担心什么:“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此战虽然收尾时出了一些意外,然而陈兴隆终究是死在了中原道的地面上,朝廷是不会少了那些军中将士们的封赏的。”
“那部堂大人你?”林凡又问道。中原道其他将士还好说,总归是会有一份封赏。然而对于主帅周畅来说,那影响可就大了,这等于是到手的头功飞了!
周畅大笑道:“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如今已是一道总督,位列封疆,是朝廷的从一品大员。”
“这次又剿灭陈兴隆贼军,为朝廷除一心腹大患。论功劳,满朝文武还有谁能比我的更大?”
“可对我来说,功劳太大未必是好事。陈兴隆匪患平定以后,朝廷必然要论功行赏。我已是一品,你说朝廷应该如何封赏才能与我的功劳相匹配?”
不等林凡回答,他便已是自问自答道:“无外乎给我加一个三公三孤的虚衔外加封爵。”
林凡听出周畅的语气中对这些并不太看重,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三公三孤是天大的荣衔,自陛下登基以来,朝中能或此殊荣者不过二三,无一不是年高德劭的朝廷重臣。”
“而本朝封爵者更是可以获得食邑和封地,还可以世袭罔替、与国同休。怎么部堂大人看上去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
周畅道:“你说的不错,这两种封赏对任何一个朝臣来说都可谓是荣宠至极,是无数人可求而不可及的。但对我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身份
周畅这话实在是让林凡吃惊不小:“部堂何出此言啊?”
林凡的想法不难理解,无论是位列三公三孤,还是封爵荫及子孙,都是历代朝臣们的最高追求。
现在却突然有个人说自己对这些并不看重,听到这句话,放在谁身上都是会被吓一大跳的。
大家十年寒窗,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才能出来做官,为的不就是出将入相,光宗耀祖吗?
哪怕嘴上说的再冠冕堂皇,真轮到自己升官发财的时候,谁不是挤破脑袋也要抢着上?
至于那些真正淡泊名利的人,在官场上注定是无法有所作为的。你不争不抢,有的是人争抢,到最后就是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你。
不过求仁得仁,对那些打心底里就不喜官场攀爬的人来说,能过落得一个心安理得,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只是这样的人不能说没有,但相对于天下所有官员来说,终究只是极少数,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放眼天下,为人臣子者,如果有人说自己不在意三公三孤或者封爵,只要他不是说谎的话,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那人此生仕途无望,一辈子也不可能晋升朝廷中枢,更不要说更进一步的封爵了。
因此是看开了也好,还是故作豁达也罢,这种人明知这些都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或许会对此不在意。
而第二种可能,就是那人对此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渴望着更高的位置。
然而全天下比三公三孤和封爵还要重要的位置,就只有一个。
那个位子,平常人哪怕敢在心中想一想,都是大不敬,那可是要诛九族的罪过!
在林凡看来,周畅怎么都不会是第一种人,而他也不会是那种真正心性淡泊的人,要不然也无法在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就成为了一道总督,朝廷重臣。
再联想到第二种可能,林凡连看周畅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怪异。
林凡的反应完全在周畅的预料之中,虽然他不知道林凡脑子里已经想歪到哪里去了,但他还是笑着解释道:“不是我不看重这些,而是现在就走到这一步对我来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三公三孤是荣衔,一旦受封,我必然要回朝任职,不能再在外领兵打仗。可天下现在还不太平,就拿中原道来说,眼下陈兴隆虽死,但他的势力却还未清除干净,现在还远远不是兵甲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
“如今这些大小贼军星散各地,人数多则万余,少则几十数百,都还需官军做进一步的清剿。否则一旦被他们抓到机会,很容易就会死灰复燃,到时再想将他们彻底剿灭可就难了!”
“我如果离任,接替我的新总督对这些漏网之鱼未必重视,这会给那些贼军可乘之机,让他们重新发展壮大。”
“就算是新总督接受我的提议,一上任就开始剿匪。但他在对中原道局势不熟悉、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行事,也只会事倍功半,徒耗钱粮,
还会增加许多变数。”
“万一再有一两场败仗,当前好不容易营造的大好局势就会化为乌有。”
“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走,要走也得等到局势稳定了再走。那时对朝廷、对我自己,也算都有了一个交代!”
这些话听的林凡频频点头,心中对其是敬佩不已。他把刚才对周畅的那些怀疑都赶紧抛到九霄云外,免得在这里自己吓唬自己。
他由衷赞叹道:“部堂高义,古来少有。若是朝中人人都能如部堂这般,天下局势何至于此!”
周畅呵呵笑道:“你先别忙着下结论,我的话可还没说完呢,等我说完你说不定你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还有?”林凡心中暗想。
刚才的话已经够让人吃惊了,不知接下来周畅还要说什么,希望还是不要太过惊世骇俗的好。
但他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部堂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周畅点点头,接着说道:“上面所说是出于公心,但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按照我的年纪,在朝廷所有的一二品大员里都算得上是最年轻的。如果我现在就受封三公三孤,你让朝中那些须发皆白却还没有获此殊荣的大臣们怎么想?他们又会怎么看我?”
“封爵就更是如此了,本朝爵位何其珍贵,除了太祖开国时所封的那批功臣勋贵以外,无有大功者从不授爵。尤其是自陈定方因功受封镇海候以来,数十年来朝中都鲜有人能被封爵。”
“我要是封了爵,朝中那些人还不得发了疯。要知道就连内阁的那帮位高权重的人都没人能够封爵,你说到时候他们能看我顺眼?”
“这些虽说都是我凭军功挣的,可朝中那些人是不会理会这些的。木秀于林毕竟太过招摇,这般招人忌恨的事情,会使我以后在朝中事事遭人掣肘。”
“这些都还是好的,最重要的是陛下会怎么想。我如果军功太盛,又封了爵,便已是位极人臣。”
“万一以后若是再有紧急战事,陛下不得不派我外出领兵,你说到时陛下又该如何封赏于我?身为臣子,封无可封,这让陛下怎么能够放心。”
“而陛下一旦起了猜忌之心,那对臣子来说,可就是大祸临头了!”
周畅的这些话让林凡听的是头皮发麻,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听。
林凡怎么也没想到,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周畅竟然就跟他说这种话,这未免也太不见外了吧?
他们两个一个是中原道总督、封疆大吏,另一个也是六品通判、朝廷领兵之将。如今却在这里非议君上、妄议朝臣,这是多大的罪过?反正林凡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已经开始嗖嗖的冒凉气了!
这话万一要是被人听到,再参上一本,林凡觉得自己没准就得去诏狱走一趟了!
如果说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还只是林凡想的太多的话,这次这
些话可就是从周畅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了!
林凡在心中暗骂自己:“你这乌鸦嘴,你说你多嘴干嘛?这些事也是你能够听的?”
林凡觉得自己有可能再也出不去这个营帐了,他心虚的看了一眼周围,生怕突然之间就从帐后涌出五百刀斧手,把自己剁为肉泥。
看着林凡逐渐发苦的脸色,周畅觉得有些好笑。
他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刚才说了这么多,跟你都没什么关系,更不是要拉拢你或是对你不利。”
“我的意思就只是你们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将陈兴隆诛杀是恰逢其时,让你们分润走一些军功,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没准反倒是好事也说不定!”
林凡暗自苦笑道:“既然跟我没关系,您就别说那么多啊,我吓都要被你吓死了!”
不过见周畅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也是让林凡心里放轻松了不少,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见林凡仍在后怕,周畅笑骂道:“你在害怕什么?感到害怕的应该是我才对,刚才那话要是传出去,我就是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话一出,林凡的脸色就又发苦了,心想他不是改主意了吧?
林凡这样的表情让周畅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懒得再继续吓唬他。
周畅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将其递给林凡,同时他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林凡惊疑未定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细细读取里面的内容,却发现这封信原来是自己父亲写给周畅的。
按信上所述,林汝贤是让周畅在力所能及之下照料一下林凡,但也不要对林凡的事情多加干涉,只需暗中照看就行,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林汝贤的笔迹和书写习惯林凡是绝对不会认错的,所以他可以确定这是林汝贤亲手所书,并非由他人伪造。
而且他之前与周畅并无交集,又只是一个五六品的小角色,他不认为自己会有资格让周畅去专门调查他的出身来历,然后在这里设局坑害于他。
如果是把坑害的对象换作是父亲和先生倒是有可能,但就连林凡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行军路上干掉陈兴隆,然后来到这里。因为这本就是巧合,那周畅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就算是周畅在这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好这一切,根本就来不及。
除非是周畅一直都随身带着这封信,就为了在碰到林凡的时候给他。
如果周畅要真是有这样的心机手段,那这人也未免太可怕了。面对这样的对手,林凡觉得自己就算是被坑死也不冤枉。
不管怎么说,这封信里的内容让林凡心中大定。
心道您要是早把这封信拿出来不就没事了吗?您说您没事在这吓唬我干嘛,难道就是为了好玩吗?
他读完信,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向周畅问道:“部堂,这封信…?”
第一百六十九章:叔父
看林凡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周畅没好气的笑道:“怎么,现在你心里踏实了,不觉得害怕了?看你刚才的样子,就好像是我要吃了你似的!”
林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尴尬的笑了笑。
他现在终于明白周畅刚才为何要跟他说那些话了,那是真心的把他当晚辈看待,是想要提点于他,这才会与他说这么多。
否则周畅在官场里厮混了那么多年,岂会不知人心善恶。
就算是他对林凡再欣赏,又哪会向一个刚刚才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些东西!
如果他连这点谨慎都没有,在这人心如渊、处处皆是阴谋算计的官场之上,周畅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更不要说拥有今天的身份地位了。
林凡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既然部堂大人与我父亲相识,而我父亲又让部堂照看于我,为何我父亲从未在书信中对我提及此事?甚至我也从未听我父亲提起过部堂?”
周畅知道林凡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这是在旁敲侧击,看自己是否真的与林汝贤相熟。
如果自己对林汝贤关系并不算很熟悉的话,正所谓言多必失,那自己接下来的言谈举止中就难免会漏出一些马脚,很难瞒得过十几年来与林汝贤朝夕相处的林凡。
而林汝贤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独子托付给一个并不相熟的人,那无疑是等于把自己的儿子往火坑里推。
对于林凡的这份警惕之心,周畅很是满意。
如果仅凭着手中的这一份书信,他就大大咧咧信了,对自己连一点怀疑都没有,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很难走的太远的,早晚会落到别人的算计里面去。
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对于这些阴诡权谋之术可以不学、不为,但却绝不能不知、不懂。
很多人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最后一时不慎,只因为一点不起眼的小事就被人抓住机会,害的全家倾没,这种事在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屡见不鲜。
如果林凡心里连这点提防都没有,周畅表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只是他难免会对林凡看低几分,他甚至会暗中给林汝贤写信,建议这位老友让林凡请辞归乡。
这样一来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但好歹可以平安一生,以江州林氏的影响和财力,让林凡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没问题的。总比在官场上遭人算计,以致丢了身家性命要好得多!
周畅把这份欣慰埋在心底,笑着教训林凡道:“都说是暗中了,要是跟你小子说了,那还能叫暗中吗?”
为了打消林凡心中的疑虑,他接着往下说道:“我与你父亲是旧识,当年因为金丝楠木案,蜀州生变,工部的官员被愤怒的百姓打死。那些百姓被朝廷定为反民,而朝廷当时派去平乱的官员就是我。”
“只是等我到了蜀州之后,那些百姓都已经主动去你父亲那里认罪,被你父亲关押起来,这也就谈不上平乱了。”
“我原本是要依照朝廷律法将他们全部处死的,但你的父亲却一次次的找到我,让我暂缓处置。随后他又不停的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对那些百姓从宽发落。”
“在了解过整件事情的原委之后,
我终于被你父亲打动了,同意了他的要求,对那些百姓暂缓行刑。”
“没想到后来这事还真让你父亲给做成了,他成功的保下来了大部分的百姓,让朝廷免除了他们的死罪。”
“不过你父亲也因此得罪了大批的朝臣,尤其是工部和户部,不但死了人,还因为延误了工期、开支有所增加而被先帝责罚,罢黜了一大批的官员,所以他们对你父亲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而你父亲明知这样做上会触怒先帝,下会得罪大批朝臣,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在我看来,像你父亲这般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官员,才是我大云朝的真正柱石。你父亲所践行的,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在那之后,我对你父亲极为敬仰,便和他成了朋友。在蜀州之时,我们曾多次促膝长谈,携手同游。那时你才刚出生不久,我还抱过你呢!”
这句调笑让林凡更是尴尬不已,只能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憨笑几句。
“只可惜你父亲那时有感于官场阴暗,早已是心灰意冷,再无意于官场,在不久之后便辞官归乡了。”
“在这之后的将近二十年里,我与你父亲虽偶有书信往来,但我不愿打扰到你一家的清净,更不想用官场上的这些腌臜事来惹你父亲烦心。”
“所以我们平日里也就只是叙叙旧,或是讲一些家长里短的日常趣事。我从未向你父亲说起过朝中之事,你父亲也从来不问。”
“直到两年前,你父亲奉旨出山,担任御史台左佥都御史,我才能够在京城与他再次见面。”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被调任出京,成了这中原道总督,就只好与你父亲再次告别。”
“在永阳之战后,你父亲担心你的安危,害怕你万一再有什么危险,这才给我写了这封信。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我这位老友的儿子也已经出来做官了。”
“之后我便开始关注你,你最近做的许多事我也了解一二,只是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得以相见。”
听周畅说完这一番话,使得林凡心中疑虑尽去。
他羞愧道:“是下官小人之心,请部堂责罚!”
周畅对此毫不在意,他开解林凡笑道:“年轻人有此机敏,是好事,你不必介怀。还有,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叫我部堂,喊我叔父就好。”
“这…!”林凡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这人从来没有强求别人的习惯!”周畅假装面色不渝的说道。
周畅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一品大员,莫说是一句叔父,就是要当别人爷爷,也是有大把的人争着抢着来给他当孙子。
他让林凡喊他叔父,自然不会是为了在口头上占林凡的便宜,而是真的要把他当自家子侄看待。其他人就是愿意喊,他还未必愿意答应呢!
“不是,只是…!”林凡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于是他慌忙辩解道。
“既然不是不愿意,那就没什么好可是的,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算怎么回事!”周畅打断他道。
林凡原想说官场上最讲究上下尊卑,
害怕这样做会坏了规矩,影响不好。
然而周畅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人家一道总督都不在乎这些,你说你一个小小的五六品官还扭捏个什么劲儿!
“好吧!”林凡答应下来。
林凡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恭恭敬敬的朝周畅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子侄林凡,见过叔父!”
“唉,这就对了嘛!”周畅哈哈大笑。
他将林凡搀了起来:“贤侄快快免礼!”
林凡羞涩一笑:“谢叔父!”
这虽说只是一套虚礼,但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在无形中又亲近了许多。
周畅见这个与老友面相依稀有着几分相似的年轻人,突然感慨道:“父子天伦之情真是天道至理,你父亲为人最是不喜在官场之上论私情。”
“我与他相识二十载,交情匪浅,他也从未托我办过事,现如今却为了你破例,可谓是舔犊情深。你当好自为之,莫要让你父亲失望!”
林凡连忙道:“叔父教诲,晚辈谨记!”
周畅这番话也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是一定要林凡做些什么,更非说教。
周畅很明白,就算自己与林汝贤关系再好,可这毕竟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自己一个外人插手。
感慨已毕,两人再次谈起正事。
周畅朝林凡问道:“你这次率军北上,是为了入京勤王吧?”
林凡答道:“嗯,在此之前,我原本的打算是率军进入中原道,给叔父麾下的官军打打下手,合围陈兴隆。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能顺便捞取一些军功,为以后吏部评选增加一些资历,嘿嘿…。”
说到这,林凡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打算占便宜来的,于是他只好挠着头皮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不过见周畅对此并不在意,他也就继续往下说道:“然而满真大军的突然南下打乱了我的计划,我被紧急召至扬州,然后就奉了淮南道总督衙门的军令,要我北上入京勤王。”
周畅点点头:“北上作战,风险很大,在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辽东边军历练过一段时间。我当时与满真军队交过手,吃过不小的亏,算是亲眼见识过满真大军的强悍。”
“非是我妄自菲薄,朝廷官军人数虽多,但除了辽东边军等少数精锐,少有能与满真军正面抗衡者。”
“就以今日情况来看,虽说你以数千兵马,就击败了陈兴隆数万人,但这还不够,或者说差的远!”
“说到底陈兴隆贼军只是一支溃军,军心士气早已是荡然无存,因此击败他们并不算太难。”
“单以战力来论,他们和满真大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不论是我中原道官军,还是你们淮南道的勤王兵马,与满真大军比起来,都还差了一些!”
“所以你此去且记不可轻敌,心中时时刻刻都要揣着一万个小心,不能因这剿贼中的一两场胜仗便觉得志得意满。”
“总之你此去绝不可掉以轻心,否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吃大亏!”
第一百七十章:决定
周畅对林凡说的这些,都是他作为长辈的经验之谈,林凡自然不会把它当做耳旁风,而是将这些全都牢记于心。
而且周畅其实不知道林凡早已从他自己先生那里获得了不少有关于满真一族的消息。
这让他心里对满真一族,尤其是满真大军的可怕之处也是多有了解,根本就不存在有任何的轻敌小视之心。
不过对于周畅的善意提醒,林凡还是很感激的。
他郑重道:“还请叔父放心,我此去定然会小心再小心,绝不会有丝毫的疏忽大意,更不敢心存轻敌之意!”
周畅见林凡虽是少年得志,身上却无丝毫年轻人的狂傲骄纵之气,反而有着同龄人大多不具备的沉稳老练。
这让他心中暗自赞许,感叹自己的那位老朋友生了个好儿子。
只是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太过吓唬孩子,年轻人还是要更有朝气一些才行,敢想敢干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万一林凡因为他的话,在做事的时候变得束手束脚,反倒不美。
于是他接着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一去既是风险,但同时也是机遇!”
“你此去京师,等于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打仗,一举一动都在被陛下和天下人关注着。以你的本领和才干,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大放异彩不是难事。”
他哈哈笑道:“那时候你可就是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周畅的调笑让林凡很是不好意思,他尴尬道:“叔父还是不要打趣我了!”
“哈哈哈!好了,说正事!”周畅止住笑声。
“总之,你这次如果能好好表现,甚至能让陛下对你印象深刻的话,会对你以后的前途大有好处,可以让你在官场上路走的更容易、也更顺畅一些。”
“说不定,都不用等到我这个年纪,你就可以像我一样位列封疆或是封侯拜相了。”
从周畅的话中不难看出,两人这虽是才第一次见面,但他其实是对林凡这个友人之子寄予厚望的。
林凡连忙道:“叔父过誉了,我还差的远!”
周畅笑道:“你不用太过自谦,你出仕以来的种种作为,我都看在眼里。你的才干、胆识、以及魄力,都称得上是上上之选!”
“在朝廷年轻一代的众多官员里,包括那些依靠祖荫的世家子弟在内,能够与你相提并论者,寥寥无几!”
“诚然你现在还有许多欠缺,尚需一些历练和成长。但没有谁是天生就能拥有这些能力的,就算是天纵奇才也不行,大家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
“你现在还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人都是会进步和成长的。”
“你只要坚实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当你有一天回头望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本那些对你来说触不可及的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你超过,被你远远的甩在身后,成为了你旅途中的一道又一道风景!”
面对长辈的期许,林凡大受鼓舞,他振奋道:“是,叔父,我会努力的
!”
“这才对嘛,年轻人要有志气。你还年轻,暮气太重不是好事!”周畅再次露出笑容。
说完了林凡,两人又说起接下来要做的事。
林凡这时突然问道:“在我去扬州之前,我和安宁他们曾经分析过陈州的局势。以中原道官军阵线的严密,陈兴隆按说已被困死在城中,是出不来的。请问叔父,为何突然会被他冲了出去,还恰巧被我给拦下了?”
周畅叹了一声:“京师有危,接到陛下勤王诏书的可不止你们淮南道。我中原道同样接到了陛下的诏命,所以我派出部将纪明岚率军五千北上,解京师危局。”
“而这也就导致了中原道官军的阵线出现了缝隙,被陈兴隆抓住机会逃了出来。”
“要不是你们正好堵在前面,还真有可能被他逃出生天。要真是那样,朝廷这一年多来的种种努力可就前功尽弃了!”
“哦,原来是这样!”林凡若有所思道。
随后他又问道:“如今陈兴隆已然伏诛,中原道战事也大体结束,叔父是否也要领兵北上,卫护京师,驱逐满真大军。”
周畅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周畅的这个决定让林凡吃惊不小,他诧异道:“为何?”
林凡的这个反应,让周畅还以为他不去勤王让林凡担忧勤王兵力不足。
“以京师周边现有的兵力加上天下各地的勤王兵马,其实就已经足够了。京城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满真大军迟早也是要退出去的。至于我去与不去,都不会影响到大局!”周畅解释道。
“何况我虽不去,但淮南道官军领兵之人既然是你,你又是文官,所以我会给纪明岚修书一封,让他尽量配合于你。到那时你们的兵力合起来,也不算弱了。”
“而且如果我大军现在开拔勤王,由于人数太多,还有粮草和各种军需缁重要准备,行军必然会受影响,反而会拖慢你们淮南道官军的行军速度。”
林凡见周畅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又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陛下那边…!”
很多话在朝堂之上都很容易犯忌讳,因此林凡不敢明说。
但以周畅在官场上的多年经验,自然不会听不出其中的含义。
周畅这才反应过来,林凡原来不是担心勤王兵力问题,而是在担心自己。
如今外边虽是冰天雪地,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辈却是让他的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但他还是说道:“我不能去勤王,除了刚才那些原因,最主要还是因为中原道这边目前还离不开我!”
“陈兴隆虽说已经死了,但还远远算不上高枕无忧。无数的贼兵势力散落各地,别看他们现在的不成气候,只能在官军的追剿下东躲西藏。”
“但如果不能及时清剿的话,以中原道现在灾民遍地的情势,用不了太长时间,他们就能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杀了一个陈兴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陈兴隆。到时候恐怕遍地都是草头王,只会更加的生灵涂炭!”
“所以我得留在这边组织剿匪的各项事宜,把整个中原道给过一遍,绝不能给那些贼军死灰复燃的机会。要不然,朝廷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的不好过!”
对于周畅的这个选择,林凡是大为担忧,他忧心道:“可是这毕竟是陛下明发诏书,号令天下兵马勤王。”
“大云内地的精锐官军,除了辽东边军之外,如今大半都在叔父手里。之前有中原道战事拖着,叔父还可以有理由不去,而今战事既止,陈兴隆和他的兴王军已然败亡,叔父如果还不去,陛下那边该怎么交代?”
周畅身为一道总督,不会意识不到这个,而他既然能做下这个决定,就更不会没想过这个问题。
很有可能在遇到林凡之前,他就已经无数遍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而且相对林凡,周畅就少了许多忌讳,很多林凡不能说的话在周畅这里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十分平静的说道:“我这样做,陛下肯定会不满。以陛下的性子,说不得还会怀疑我拥兵自重甚至别有用心,就此失去陛下的信任,事后被陛下秋后算账都有可能。”
“只是我却不得不为,我若是领兵北上,固然是讨好陛下,令陛下欢喜,可以加官进爵。可若是为了这个错过剿匪的最佳时机,以致贼人得到喘息之机甚至东山再起的话,那就是对朝廷、对百姓、更是对大云江山的不负责任。”
“为了我个人的前途,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我不为也!”
见林凡的担忧神情,周畅朗声大笑,开解他道:“你不用为我担心,陛下还要我为他打仗呢,暂时不会动我。”
“最多也就是把我手中的兵权分出去一些,再派一些人来制衡于我。然后等到中原道的战事彻底结束,给我一个三公三孤的虚衔养老,让我混吃等死也就是了,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所以我才会说陈兴隆死在你手上对我不一定是坏事,或许可以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他的这些话让林凡心中的担忧减轻了不少,但还是难掩忧虑之情。
失去圣心的下场,历朝历代的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哪有周畅说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当今天子,那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龙气之盛古今少有。
对于胆敢悖逆自己的人,无论你是先帝旧臣还是功臣名将,陛下向来不留情面。
陛下登基十几年来,被下狱的文武大臣不计其数,很多都没能活着出来。
而开刀问斩者亦不在少数,京城里的刑场之上,处决朝廷官员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其中不乏一二品的大员。
这些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林凡哪能不担心。
林凡自问若是把他放在周畅今日的这个立场上,他或许也会做和周畅同样的选择,但却很难做到如此的坦然。
而心中那抹不去的担忧也让林凡做下了一个决定,所以他开口说道:“小侄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叔父应允!”
第一百七十一章:告别
“哦,你有何事?先说来听听。”周畅疑惑道。
“至于是否答应,还是要等我先听过再说。”
担心林凡误会,他又道:“你不要多想,非是我小气,不愿帮你。而是万一一会儿你说的事我做不到,现在答应了你,等下也会反悔。还不如把话说在前面,就算我不能答应你所说的事情,也不会影响到咱们之间的交情,不至于事情不成、反生嫌隙。”
林凡连忙摆手:“叔父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想请求叔父帮个忙而已,不管成与不成,又怎会对叔父生出嫌隙!”
周畅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把话说明白总好过藏着掖着,所以才会那样说。好了,现在话已说明,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林凡先是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才开口说道:“我军此次北上,所需携带粮草缁重很多,人力本就有所不足。”
“因此在此战中所俘获的众多贼军以及陈兴隆等人的尸首还有那么多的物资,我们没有余力再分心去管,否则必定会要耽误一些时日。”
“而如今战况紧急,片刻也耽搁不得。故此我想将这些托付给叔父,请叔父代我们转交朝廷,不知叔父是否应允?”
林凡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这确实是可以减轻军中的负担,加快行军的速度。
但最主要的还是若由周畅将这些报与朝廷,更能突出他在这一战中的主导地位。
虽说这原本就事实,周畅身为中原道总督,这一战一直都是他在居中调度,才有了今日兴王军的覆灭和陈兴隆之死。所以他的功劳摆在那里,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然而如果陈兴隆的尸首最终落在林凡手上的话,朝中那些本就看周畅不顺眼的大臣们一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但在官场之中,很多时候是非黑白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利益和立场。不是脑袋决定屁股,而是屁股决定脑袋。
既然周畅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和地位,那他们势必会借机打压周畅在这一战之中的功劳。
甚至会以周畅让陈兴隆突破重围为借口,弹劾其玩忽职守。并将大部分功劳归于林凡身上,以抬高林凡来压制他。
周畅早已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些挑拨或许不会影响到林凡与周畅之间的关系。
可是林凡却也并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愿意去从自己所敬重的长辈那里抢功。
而如果林凡把陈兴隆的尸身留下来,纵不能彻底消弭这些流言蜚语,却也能使得朝堂之上对周畅的攻讦少上几分。
如此一来,就算不能让陛下平息心中之怒。但少了朝臣们的推波助澜,对周畅的影响总归是要小一些。
出仕做官这么多年,周畅是从人精堆里闯过来的,林凡的这种想法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不管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晚辈能有这个心思,就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不贪功,懂得为他人着想。我大云朝的年轻人,本就该有如此心性和担当才对,这才是我大云朝男儿该有的样子。
只可惜如今世上的大多人,年轻也好、年老也罢,大多一门心思钻进了功名利禄的死胡同里,再也出不来了!
这固然说不上坏,但这样的世道人心,总归还是少了几分人情味在里面,显得有些太过冰冷。
“好,留下来吧!”
他没有拒绝林凡的好意,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因为这些对林凡来说确实是累赘,交给自己也是更稳妥的办法。
他当然没有占林凡便宜的意思,他打算在上书朝廷的时候,把具体的情况直接写在奏报里,不会隐没了林凡功劳就是。
周畅的本意只是见林凡一见,所以等这件事说定,两人也就没其他事要讲了。
“好了,事也说完了,你那边还要赶路,我就不留你了,你下去忙去吧!”周畅笑道。
营中还有很多事需要他来处理,因此林凡也不欲久留:“是,小侄告退。”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望叔父多加保重!”
“好,我知道了。进京之后,代我向你父亲问好!”周畅又开始处理书案上的公文,抽空抬头向林凡回道。
缓施一礼之后,林凡慢步退出营帐。
转身之后,他看了一眼天上已经西斜的太阳。
在北方冬日的严寒里,这个时辰的太阳照在他冰冷的甲衣上,几乎没有一丝的热度,也不能带给人丝毫的暖意。
在凛冽的寒风吹拂下,林凡感觉到的,就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呼…”林凡长呼出一口热气,忍不住思绪万千。
依着自己那位世叔刚才所说,他是想等到彻底平息中原道战事之后,再打算考虑回京任职的事情。
对于此事,林凡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先不说陛下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就单是平定中原道来说,哪有那么容易。
眼下的中原道贼军看似已不成气候,可只要朝廷的赋税还在增加,连绵的天灾还不终止,中原道的乱局几乎就没有平定的可能。
老百姓们不是待宰的猪羊,他们和那些官老爷一样,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也要吃饭、要喝水,你不能指望老百姓在全家都快要饿死的情况下依然做朝廷和官府眼里那种百依百顺的顺民。
为了活下去,势必会有百姓铤而走险,要么从贼,要么干脆自己揭竿而起。
既然朝廷和官府不给他们活路,那他们就会用自己手中的扁担、锄头杀出一条活路来。
人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除了填饱肚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想。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也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饿死也是死,被官军杀死也是死,反正左右不过是个死,他们哪里还会在乎是不是造反!
如果造反可以吃饱饭,不饿肚子,那何乐而不为呢?就是死又如何,还能比得上挨饿吗?
那时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今日初定,那里明日又反。甚至出现官军四处平乱,疲于奔命
,贼军却越剿越多的局面。
现在遗留下来的那些兴王军余孽,只要稍得喘息之机,就能死灰复燃。
因为整个中原道的百姓都是他们的后备兵源,他们每到一处,都可以就地补充兵力,很多穷苦百姓甚至都会主动归附他们。
不同于那些高局庙堂中枢却只会高谈阔论的清流文臣,从战场上一步步走来的周畅深深明白这中局面到底有多危险。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会选择宁愿得罪当今天子,也不去勤王,而是留下来继续清剿。
只是在林凡看来,这一切未必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
中原道局势糜烂至此,民皆从贼。
纵然中原道官军十分精锐,就算周畅是一代名将。他们可以打败今天的陈兴隆,也可以打败接下来的很多贼军,获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可那又能如何?他们能把全中原道的百姓都杀干净吗?
而且 别忘了,天下可不止一个中原道;除了中原道,单单北方就还有陇西道、有山东道、有河东道等数道。
大云疆域辽阔,境内百姓数以亿万计,这是何其庞大的一个数字。
有时候,林凡觉得陈兴隆的那个谋士说的很透彻,全天下的百姓是杀不完的。
现在大云疆域内的整个北方,早已是遍地烽烟。就算是任凭他们去杀,他们又能杀多少,杀多久?
官兵手中的战刀是锋利,可逼急了,老百姓手里的农具也不是不能打死人。
古往今来多少盛极一时的王朝,任凭你如何强盛,到头来都是被这样简单的扁担、锄头给一点点拖垮的!
而且官军士兵们可以对素不相识的人举起屠刀,可要是有一天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他们的父老乡亲,甚至是父母妻儿,他们又当真能够下得去手?只怕会是当场倒戈。
今日的局势,已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支军队所能改变的了,周畅也不例外!
如此简单的道理,林凡不信久经沙场的周畅会想不明白。
也许周畅之所以不愿放弃,更多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而这就是周畅决定要去做的事,林凡不能去劝,也不愿去劝!
其实林凡现在也处于和自己这位叔父差不多的境地上,两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手中的事!
愣神良久的林凡在旁边人的催促下收回思绪,这些人都是周畅派来随他一起回去接收陈兴隆的尸身和那上万的降兵俘虏的官吏。
除了这些人之外,周畅还调动了一千兵马随他们一起行动,以便在回程之时对这些贼军进行看押,防止那些降兵俘虏趁官军守备不足之时伺机作乱。
林凡翻身上马,如今天色已到未正时分,他不想再耽搁下去。
现在启程回营的话,还能尽量赶在入夜之前做好各项事宜的交接,从而不影响到明日的行军。
不知为何,林凡突然是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相逢
在告别了周畅和中原道官军之后,林凡他们离开陈州之地,继续北上勤王之路。
经过连日行军,林凡所率官军终于来到了易州境内。这里已算是京畿辖境,从这里再往北三百余里,便是大云朝的京城了。
在以往的数百年间,能够去京城安家落户历来都是所有云人的追求。只是不曾想,如今世道纷乱至此,竟然连天子脚下的京城之地都难逃刀兵之祸。
林凡他们的北上之路并不顺利,说是坎坷也不为过。
不过好在如今的北方虽说是土匪强盗多如牛毛,但他们毕竟是官军,又人多势众。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毛贼敢来招惹他们,路上还算平静无事,没起什么波澜。
只是没了毛贼袭扰,也不代表着就能事事顺心。事情恰恰相反,林凡他们这一路远算不上顺遂。
就在昨日夜里,数日以来原本就阴沉到可怕的天气,终于开始下起了大雪。
这如同鹅毛一般的大雪一下就是一整夜,一直到今日天亮之后,也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此时大地已被大雪覆盖,目力所及之处,整个天地皆是灰蒙蒙、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飞鸟不见、野兽断绝,似乎除了正在行军路上的官军队列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活物了。
在这一片苍茫世界里,官军的队列的就像是一条狭长灰线,一直绵延到远处。
洁白的路面在被上万人的队伍以及沉重的缁重车压过之后,重新变得泥泞不堪。
而等官军过去之后,这些痕迹很快就又被大雪所掩埋,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这里的一切也从未发生过改变。
湿滑的路面让大家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无处受力的棉花上难以站稳。
北边刺骨的寒风更是让这群来自淮南道的兵丁们难以忍受。
风声呼啸,听起来就像是来自幽冥地府的恶鬼在发出索命的哭声,又像是某种野兽捕猎之前放肆的在旷野中嚎叫。
这种深入骨髓的压抑和寒冷,是大家从未体会过的。哪怕是大家铠甲之下都穿了两三层棉衣,一个个依然在寒风中被冻的瑟瑟发抖。
要不是林凡每天早晚都会让人煮好姜汤给大家驱寒,只怕这时候军中已经出现了大量的伤寒了。
大家就只能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
林凡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迎面而来的风雪打的林凡睁不开眼睛,只能眯起一条缝来看路。
他的前半身铠甲上已经结上了一层冰琉璃,额前的头发和眉毛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雪人。
他胯下的战马也是一样,雪花落在它的身上,被蒸腾的热气融化才雪水,然后马上就又被天地中无处不在的寒气冻结成冰霜。
它脖颈上的鬃毛都变成了一绺一绺的,还有着越结越厚的趋势。
这时一直在军中前后来回巡视的
安宁催马赶了上来,他道:“大人,这么大的风雪,你先回去歇歇吧,这里交给我们看着就行了!”
只是他的声音被怒吼的风雪声给吞噬,林凡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林凡搓搓手,哈了一口热气,然后揉了揉冻的发红的耳朵和脸颊。
恢复过来一些之后,他这才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寒风之中,张不开嘴的林凡说话都变得困难,而由于脸部肌肉的僵硬,更是让他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这么大的风雪确实让人难以忍受,安宁怕林凡还听不见,也只好提高声音道:“大人,你先回马车里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盯着就可以了,不会有事的!”
林凡身为一军主帅,自然是有着属于自己的马车的。
只是他却很少用到它,尤其是在北上之后,天气越来越冷,那辆马车林凡就更少回去了。
更多的时候,它都被用来拉那些得了伤寒的将士,让他们在行军途中也能得到相应的休养和照顾。
一路上这也不是安宁他们第一次让林凡回去了,只是林凡不忍心那些将士们本就身体虚弱,还要折腾来折腾去的给他腾地方,大多时候都拒绝了而已。
这次林凡又不出意外的拒绝了安宁的请求,他说道:“这里已经是京畿附近了,咱们随时有可能与满真军遭遇。这时候你让我回去休息,我怎么能放心?”
“可是这样下去,大人你的身体?”安宁实在是担心林凡的身体会吃不消。
一旁的陈方舒跟着也劝道:“大人,安宁说的没错,你是全军的主心骨。万一大人你要是病倒了,这场仗也就没法打了!”
林凡笑着安慰他们道:“没事,我还吃的住,一时半会出不了问题的!”
见林凡坚持,安宁他们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跟随他一起开路。
临近正午的时候,肆虐了一天的风雪终于停了。
耀眼的阳光也开始透过天上那浓重的乌云,洒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为四周的一切都镶上了一层金边。
在太阳的照耀下,一直压在众人心头,低垂到几乎要与地面相交的乌云开始消散。太阳高挂,大家的心情也变得敞亮起来,仿佛就连天地都宽阔了不少。
然而还没等大家高兴太久,就有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同时嘴里大声喊着:“敌袭,敌袭!”
林凡认出了这人,他是军中的一名斥候,名叫贺吕。因为吕与驴发音上有些相似,因此他也常被军中同袍戏称为贺驴儿。
在今天早些时候,他和他所在的小队被林凡派到前面探路。
官军阵里连忙冲出数骑前去迎他,这时才发现他背后中数矢,殷红的鲜血已浸透了他的棉衣,只是还不等漫延到其他地方,就又在铠甲上凝结成红色的冰渍。
贺驴儿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直来到林凡面前才坚持不住,险些从马上摔下。
林凡身边亲卫有眼疾手
快的赶忙上前扶住他,然后几人合力将他从马背上抱下来。
周远志幼年时常年跟着周伯采药,颇通药理,对治理外伤有一定的经验,所以由他上前检查贺驴儿身上的伤势。
仔细检查过贺驴儿背后的箭伤,周远志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伤感,轻轻的对林凡摇了摇头。
这些箭矢伤及了贺驴儿的内腑,一路上他又流了那么多血,到现在已经是神仙难救了!
贺驴儿从军已有些时日,又是军中最危险的斥候,大伤小伤也受过不少。
因此他对自己身上的伤势也很清楚,咧嘴笑道:“我…我已经活不成了,大人…大人不用管我!”
然后他面色一变,不再多说废话:“大人,有…有敌军…咳…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贺驴儿就被自己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林凡用右手握住他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前胸,为他顺气。
“我在这里,你不用急,慢慢讲!”林凡温和道。
贺驴儿平复了一下气息:“今日早间,我和队正他们奉大人之命前去探路。就在刚才,我们与一队敌军相遇了,咳咳…咳咳!”
“就在我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们就抢先动手了。咳…咳咳…还没照面,我们就倒下了三四个!咳…咳咳…”
“我们其他人吓了个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与其交手,于是拨转马头,转身就逃。咳咳…咳咳咳!”
贺驴儿的气息越发的不稳了,语速也越来越快,剧烈的咳嗽让一些内脏碎片被他咳了出来。
“可我们的马没有他们的快,很快就被他们追上了。队正他们为了让我回来报信,让大人能提前做好准备,便和其他兄弟们留下阻敌,为我争取时间。”
说到这里,这个身中数箭、重伤濒死都不当回事的汉子却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我亲眼看到队正他们被那些人残忍杀死,连全尸都没能留下来。我却只能顾着自己逃跑,甚至都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大人,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贺驴儿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林凡握紧他的手:“不,你把消息送回来了,救了更多兄弟的命,怎么会没用呢?”
林凡没能等到贺驴儿的回应,他感觉到掌心里属于贺驴儿的体温正在渐渐消逝。
他将其抱在怀里,合上了他那已失去神采的双眼。
“你怎么会没用呢?没用的是我才对!对不起,我…我把你们带出来…却没能把你们带回去!” 林凡轻声呢喃道,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凡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鼻子发酸,不少人都在偷偷抹眼泪。
林凡把贺驴儿失去温度的身体交给身后的周远志等人,他站起身来,眼神坚毅而又冰冷的盯着贺驴儿过来的方向。
“传我命令,全军备战!”林凡命令道。
就在他下令之后不久,一群不速之客就出现在了林凡等人的视线里。
第一百七十三章:首战
林凡打量着出现在视线远处的那些人,仅凭一点,林凡就确认了这些人不是云人。
那就是他们人人皆是双马或三马,而且是极为精壮的战马,比林凡他们军中的这些马匹要好处太多。
除了镇北铁骑中最为精锐的极少数游骑之外,这样的战马,不是任何一支大云军队所能配备的。
而镇北铁骑中的精锐游骑,林凡虽未亲眼见过,但也知道他们绝不是眼前这些人的这番鬼模样。
只见这些人身上穿着破旧的皮甲和棉甲,里面套着破破烂烂到可以看见棉絮的棉衣。他们头上戴的是冒着乌黑油光的羊皮毡帽,护住了整个脑袋,黝黑肮脏的脸上满是狰狞的表情。
这些与先生在书信中描述的满真人的外貌别无二致,林凡断定,他们就是那些分散成小股在大云境内劫掠的满真骑军中的一支。
满真人与云人在肤色外貌上并无二致,只是满真人世居塞北苦寒之地,与山林为伍、与野兽为邻,生存艰难。
数百年来,在大云朝廷的有意控制下,满真各部的人为了活下去争斗不断,直到博洛一统各部才停止内乱,因此惯于杀伐的他们脸上比起关内的云人来,更多出一些凶厉之色。
虽然这些人都带着毡帽看不清楚,但林凡知道不同于云人皆束发带冠,满真人则是剃发结辫。
这是因为满真人以渔猎为生,穿山越岭之时剃发更为方便,射箭瞄准也不用担心纷乱的头发遮挡视线。
久而久之,剃发便成了满真一族的习俗。
如果这些人把毡帽都摘下来,林凡一定可以看见他们那在太阳底下都反光的光秃秃的头顶。
他们人数并不多,不过五十人上下,在距离大军几百步外停马驻足。
似乎他们也被前面的几千大军吓住,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他们不停的围绕着官军四处游弋,就像是在寻找猎物致命弱点的饿狼,随时都有可能猛扑而至。
除去那些青壮民夫,官军这边兵力超过四千。
以四千对五十,可在双方对峙的时候,最先慌乱的竟然是官军这边。
多年以来,大云的百姓们听到的都是官军战败的消息,在内地许多百姓的心里,满真人就如同鬼怪一般可怖。
这是林凡和麾下的淮南道官军第一次亲眼见到满真人,在这些满真骑军的虎视眈眈之下,很多人都不可抑制的出现了慌乱和害怕。
仿佛是看出了云人的胆怯,满真人脸上的表情愈加的残忍狰狞。
他们不停的挥舞着手中锋利的弯刀,口中发出鬼吼一般的可怕叫声。
大家何曾见识过这等可怕景象,一时间就像是被妖魔摄去了心魄,被满真骑军吓得胆战心惊。
不少人被吓得连连退步,连手里的兵器都握不稳。
这种情况让林凡气了个半死,在中原道的时候,面对陈兴隆的几万人都不怕。
现在对面不过区区数十人,几乎就要让全军不战自溃了。
向来体恤士卒的林凡难得发了次火,他骑着马在阵
前巡视,用马鞭抽打着那些后退的士兵。
他大声说道:“混蛋,你们在怕什么?”
“他们也是人,不是吃人的妖魔鬼怪。他们跟我们一样,也得吃饭睡觉,受了伤一样会疼、会流血,伤的重了一样会死!”
“你们越害怕,死的就越会是你们!如果你们现在转身逃跑,你们的两条腿跑的过他们的马蹄吗?还是你们都把眼睛长在了屁股上,可以看到从后面砍过来的刀剑?”
“要想活命,就拿出你们的勇气来,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满真人看看,我大云男儿的血气!”
林凡鼓舞士气的一番话,总算是暂且稳住了形势。
满真人见官军并没有在他们的威吓下溃退,便知想要官军自乱阵脚,再由他们趁乱击败官军的办法行不通了。
于是他们在游弋的同时,开始慢慢的逼近官军的阵形。
满真骑军不过才区区几十人而已,就敢冲击近百倍于己身兵力的官军,足可见这些人是何等的嚣张狂妄。
从中更可知他们之前遇到的官军都是何等的不堪一击,才会使得他们竟然如此的不把大云官军放在眼里。
林凡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认为哪怕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他们依然可以战而胜之。
或许是因为他们过往的战绩,又或许是一直以来官军的羸弱,也可能是满真人拥有战无不胜的信念,又或者以上皆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的林凡只知道满真骑军对他如此的轻视,让他从心底里充满了愤怒。
自他从军以来已有两年,虽然经历的苦战恶仗不算太多,但他遇见的对手却不少,也都不是简单之辈。
从双龙岭的游氏兄弟、云梦泽的王云烨,到兴王军的张丰儿、杜子山,再到兴王本人的陈兴隆。打了这么多仗,他还从未被人这般轻视过。
也许他应该用这一仗,让这些满真鞑子知道知道云人不全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更要让他们记住林凡这个名字!
随着满真骑军的逐步逼近,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
官军虽是在林凡的呵斥下稳住了阵脚,可仍是避免不了畏战之心。
满真骑军几乎占据了士气上的绝对上风,官军中的许多人忍不住慌乱后退,阵形也在逐渐收缩。
不过好在有了贺驴儿的示警,官军已提前把那些没有多少战力的民夫青壮护到了垓心。
否则如果那些满真骑军从民夫那里突进,官军在毫无防备之下,阵形只怕会立时大乱,就算是林凡也很难稳住。
满真骑军这时开始加速,马蹄声越来越快,渐成奔腾之势。
全速游弋的满真骑军对官军的压抑更甚,不少人太过紧张,手里都不知不觉的渗出汗水,染湿了手中的兵刃。
满真骑军距离官军越来越近,很快就要进入到双方弓箭的射程之内了。
在骑射这一方面,满真军可以说是天下无双。
他们在百步之外不停的围绕着官军游走,一支支冷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专盯官军阵形防护薄
弱的地方。
而官军中的弓箭手虽多,但位置相对靠后,无论是从精度还是距离上来说,面对来去如风的满真骑军,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难对他们造成真正的杀伤。
官军前排虽有盾阵,只是官军人数太多,中间还有那么多的民夫青壮,盾牌很难照顾周全。
在满真骑军的纷飞冷箭之下,不大一会儿,躲在盾牌后面的官军就倒下了三十余人。而满真军除了一人不慎为官军箭矢所伤以外,几乎毫无损伤。
这让安宁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向林凡请战道:“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就让我带骑兵的兄弟们冲一冲吧!”
林凡摇头道:“再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见官军拿自己没有办法,满真骑军士气更盛,攻势也愈加的凌厉了。
在满真骑军看来,目前为止眼前的这些云军和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些云人军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不堪一击。
最多也就是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没有一触即溃,这在他们遇到的云军里,算是不错。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他们并不认为这支官军能把他们怎么样。
特别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对面的云人都无法对他们做出有效的反击,因此他们也就逐渐的放松了心里的警惕。
为了提高骑射的效率,更大的对官军进行杀伤,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在逐渐靠近官军的阵形,而且也懒得再用多余的动作对官军进行误导和规避了。
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林凡抓住机会,下令道:“盾牌手,开!”
军令一出,官军最前列的盾牌手立马让出了十数条足够两人并行的出路来,露出了躲在后面的床弩。
“射!”
早就装填完毕的床弩手毫不犹豫的砸动了床弩上面的机括,数十支巨型弩箭呼啸着飞向了满真骑军。
弩箭携带风雷之势,转瞬即至。
满真骑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才还被他们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官军竟然会突然发起这般凌厉的反击。
只一轮弩箭下来,满真骑军当场便有数人毙命,有人甚至连人带马都被弩箭钉在地上。
在殷红的鲜血的浸染下,地上的白雪染上了一片又一片凄丽的红色,化成一片片令人触目惊心的印记。
这些满真骑军毕竟是久经战阵,而且他们在满真大军里也是十足的精锐,所以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满真骑军迅速后撤,不再给官军第二次机会,这让林凡暗道可惜。
床弩虽然好用,可限制也大。
先不说要造一张床弩成本极高,就单单是要想伺候好一张床弩,就需要五到六名士兵合力才行。
而且床弩沉重,运输不便,林凡这次出来,军中的床弩加起来也仅仅只有十六张。
再加上床弩的精度也不够,装填又慢,一旦一击不中,就很难有第二次的机会,要不然林凡也不会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了。
依他的脾气,早就把这群满真骑军射成刺猬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测试
吃了这么大的亏,这支在大云境内横行无忌的满真骑军这一次也终于知道了这批官军的不好惹,跟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些软绵绵的云人军队,确实是有些不太一样。
大云境内好欺负的官军和普通百姓多得是,换个地方一样可以抢钱、抢粮,没必要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些不知道反抗的老百姓多好杀,还没危险。他们入关是来抢东西的,要是把命给丢在这里那多不值当。
于是他们放弃了与官军继续交战的想法,想要脱离与林凡他们的接触,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看着逐渐退去的满真骑军,又看到自己军中还在慢腾腾填装弩箭的床弩手,林凡并没有太好的办法来阻止和对付那些满真人。
这一战官军虽说没败,可是更说不上胜利,甚至让林凡都觉得有点侥幸。
如果满真骑军人数要是再多一些,又或者自己这边要是因为没有及时稳住军心而发生了溃退。
那他今日不要说打退敌军,就是想要维持不败,只怕也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更大的可能就是还没等到达京师城下,他们这支勤王之师就因为在路上遭遇满真骑军而全军溃散了。
不过林凡也认为这次之所以吃亏,还是两军突然遭遇之故。
这一战中官军人数毕竟占有绝对优势,如果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必然不会这么的手忙脚乱,被区区数十满真骑军就搞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就算满真骑军的战力再强,双方的差距也没大到这个份上。
只要做好准备,让林凡动员起军心士气,哪怕满真大军十倍、百倍于今,林凡也不是不敢一战。
胜是未必能胜,但战果也不会如此可怜,一战下来,只杀了十几个满真鞑子。
只是战场之上最忌如果二字,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岂能事事顺你心意。
敌军又不是木头桩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等着你做好准备,要是凡事都要等你准备充分了,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在林凡看来,吃了亏就是吃了亏,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能打胜仗,也就能接受自己打败仗,常胜将军也还有失手的时候呢,何况自己!
今天吃了亏,明天找补回来就是了,总比在这里自怨自艾要强的多!
林凡需要在今天这一战中学习很多东西,但他不能因此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更不能因为一战失利就自暴自弃,甚至产生对满真大军的畏惧之心,那样就本末倒置了。
在这一战中,安宁和他麾下的骑军都没有出手的机会。眼见满真骑军就要撤走,安宁急了。
他再次请战道:“大人,这次咱们折损了这么多兄弟,还有贺驴儿他们一队人的命,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大人,就让我带兵出去冲一次吧!”
林凡也想知道麾下骑军到底和满真骑军还有多少差距,眼下局面占优,正是测试的好机会。
在林凡看来,这次就算是骑兵吃些亏也不要紧,有己方大队人马掠阵,满真军就算胜了也不敢再趁胜冲击官军军阵,
最多也就是见好就收,就此离去。
要是错过这次,以后可就未必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而且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这些满真人离开,还是想把他们都留下来。
既是为了替那些战死的兄弟报仇,让那些英灵未远的将士得以安息,也是为了自己能出一口恶气。
林凡点头道:“好,我给你五百骑兵,试试能不能将这支满真鞑子尽数歼灭于此!”
“但是一旦事不可为,不要恋战,尽快的撤出来!”
安宁兴奋的答应下来,对身后的骑兵道:“兄弟们,大人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跟我上,为兄弟们报仇!”
说完他便带着五百骑兵冲了上去,势要一鼓作气,拿下这些满真鞑子。
满真军见官军骑军追了出来,且战且退,不断的把官军引离大军。
双方一交手,差距便显现出来了。满真军骑射无双,官军连连中箭。
而官军这边骑射就要差了许多,除了安宁和少数军中精锐以外,大部分人都无法在马上搭弓射箭,只能以短弩代替。
然而军弩杀伤力虽然轻便,可射程太短,官军只能尽量靠近满真军,才能发挥出军弩的优势。
满真军都是百战精兵,很快就发现了官军的弱点。
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旦官军靠近,他们就游走后撤,期间还不停的利用弓箭骚扰官军的追击。
等双方的距离超过军弩的射程之后,他们又会停下来,继续游走射杀身后的官军。
满真军胯下的战马,远胜于官军,安宁他们根本就追不上前面的满真军。
于是官军陷入了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过的尴尬境地。
这剩下的几十名满真骑军,差一点就把安宁他们五百人打到军心崩溃。
如果不是有大军在后方压阵,安宁他们很有可能会一败涂地,场面会演变成几十人对五百人的追杀。
时间不长,出击的官军骑兵已经损伤了三十余人了,这都快要超过对面满真军的总数了。
林凡看的直皱眉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批满真军要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官军骑兵根本就对他们无可奈何。
他们之所以不走,就是想多杀伤一些官军。等到一旦战局不利,那时扭头再走也不晚,反正官军也追不上他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徒增伤亡。于是林凡下令道:“鸣金收兵!”
鸣金之声响起,安宁他们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收兵,退回本阵。
满真军围绕着官军大阵游弋了几圈,发现官军确实没有出兵再战的意图,而他们也害怕官军的床弩,不敢靠的太近。
他们在耻笑了龟缩在阵中的官军们一番之后,便也缓缓退去。
收兵回来的安宁又气又愧,他脸色通红道:“对不起,大人,我给您丢脸了!”
林凡领兵将近两年了,从来也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但他也知道这怨不
得安宁,委实是这股满真骑军太过强悍,战术又极其灵活,就是换作这里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一个人上去,都不会有更好的表现。
林凡道:“你不用自责,这不怪你!”
“满真骑兵战力无双,是咱们早就知道的事。今日交手,吃了亏是正常的事,如果赢了,那才叫人意外!”
“其实吃了这么大的亏,对咱们来说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今天在小股满真军手里吃亏,但也真正见识到了满真军的强大之处,总好过到时面对满真大军碰到头破血流!”
陈方舒也说道:“以往虽是听说满真骑军的强悍,可也只是听说,心里难免有些不以为然!”
“今日亲眼得见,才知所言不虚。枉我以为咱们之前还算不错,先后也打了几场胜仗。如今看来,跟那些真正的精锐比起来,咱们还差的远!”
林凡点头道:“领兵打仗,志得意满最是要不得,人一旦生骄纵之心,就很难再脚踏实地的实心用事,时日一久,吃亏便是难免的事情了。”
“今日之事,对你我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好在现在被打醒还不算迟,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凡试想刚才如果遭遇的不是只有五十人的满真小股骑兵,而是成千上万的满真大军,那他们今日恐怕就只有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里,林凡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感到一阵的后怕和庆幸。
要是没有今日之战,林凡说不定还真的会在心中抱有一丝侥幸,认为满真大军或许不如传闻中那般可怕。
真要是那样,以后一旦与满真大军在战场上相遇,只怕前面等着林凡和淮南道官军的,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满真军撤走,林凡开始让士兵们收敛阵亡将士的遗体,包括贺驴儿所在那一队斥候的尸首也被找到。
看着面前摆着的近百具尸体,林凡心下黯然。
对手拢共才不过几十人而已,可他们造成的伤亡,却几乎赶上了陈兴隆麾下数万溃军的拼死反扑带来的损伤。
尤其是一队精锐斥候和数十名骑兵的损失,更是让林凡心疼不已。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了先生和其所在的辽东边军,多年以来能够一直将数以十万计的满真大军锁在关外,到底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只是伤心归伤心,仗还是要打,不能因此就止步不前。
林凡带领大家对阵亡将士们致祭一番,然后他们就继续踏上了接下来的路途。
只是相比来时,大家的心绪都忍不住低落了几分。
大家就这样失落的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着,直到时间临近傍晚,才有斥候回来禀报,说前方数里外发现了一处小镇。
今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天气太冷,湿气又重,大军要是在野外驻扎,军中势必会出现大量的伤寒。
为了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林凡当即决定今晚就在镇中扎营。
在下达了不可扰民的军令之后,大军开始向小镇方向行进。
第一百七十五章:栖灵
林凡率领大军开到镇外,然后便在路边看到有一块半人多高的石碑,上面工整的以隶书刻着“栖灵镇”三个红底大字。
指着这块石碑,林凡轻声笑道:“好名字!京畿之地不愧是天子脚下,便是此处一个规模不大,看起来也不怎么起眼的小镇,名字竟也如此不凡!”
李青山也附和他道:“栖灵二字,气魄着实不小。而京城也确实是天下王气汇聚之地,此名也算不虚!”
“自前朝定都于此处起,至今已有数百年了。长久以来,天下王气尽归京师,数百年的积累,方有这无上气象。等咱们打跑了满真人,赢下这一仗,若是有机会,我定然要和大家一起好好游览一番一遍京城里的各种景色,领略一下这京畿盛景。如此,咱们也不算白跑一趟!”林凡向众人调笑道。
“大人可要说话算话,这句话我们可是都记下了,大人要是食言的话我们可不答应!”众人也都不跟林凡客气,纷纷笑着回道。
“放心,到时我请客,请大家到京城里最好的馆子大吃一顿!”林凡大方的应了下来。
随后他义正言辞的说道:“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吃饭喝酒我这里管够,绝无二话。但你们中要是有谁想去喝花酒,那就得自己掏腰包,一个铜板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而且我是绝对不会跟你们出门的。”
众人毫不客气道:“哈哈哈,大人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去找乐子的时候也就只好自己去了,不能带大人一起了!”
林凡咬牙切齿:“你们敢!”
“咳咳!”
林凡轻咳一声,随即他正色道:“还有,我虽然不能走门,但是跳窗翻墙都是可以的。你们要是真敢不带我去,信不信我把你们都脱光了绑在柱子上示众?”
“大人可吓唬不了我们,真要被脱光了示众,正好让营中这些新兵们看看老爷们的雄风!”
面对林凡毫无威力的威胁,大家都不当回事,言语之中显然是打定了在战事结束之后撇下林凡一块去找乐子的主意。
闲谈玩笑已毕,大军继续开进。
等林凡他们来到镇口,先前探路的那队斥候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林凡向他们问道:“镇中情况如何?我军在此驻扎,是否会惊扰镇上百姓?你们是否已进行安抚?”
几人低下头,沉默不语。
“镇上的里长、甲长都在哪里?大军开至镇外,为何不见他们出来迎接?”
直到林凡再次追问,他们中才有人说道:“唉,大人,镇上已经没有百姓了!”
王虎呵斥道:“胡说,这镇子规模颇大,也不像荒废的样子,镇上岂会没有百姓?”
斥候恭敬回道:“小人不敢隐瞒,还请几位大人随我们进镇,镇上具体情况如何,各位大人进镇一看便知!”
其实林凡在进镇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今满真大军入关,世道不太平。百姓为了避祸,不敢出门还在情理之中,所以林凡对他们一路上见不到一个百姓并不感到如何奇怪。
可眼下天色将晚,镇中竟然连一丝炊烟都没有,这也太过诡异,就好像他们看到的是一座毫无生机的死镇。
林凡他们让大军暂留镇外,然后带着亲兵进入镇子,查看情况。
一场大雪过后,镇上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除了几条野狗在街道上窜来窜去的寻找食物,整个镇子没有一丝动静。
这里的野狗全不怕人,哪怕林凡他们接近,被铠甲碰撞声惊动的它们也只是抬头看了看来
人,对他们龇牙警告一番,便又自顾自的埋头啃食了。
安宁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了一条在街道中间刨食的野狗。
野狗吃痛,也许是野惯了,被打扰了进食的它不甘示弱的向众人咆哮。在它的嘴角上,还挂着丝丝血肉。
只是它的警告示威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但没有吓退这些人,反而是它的脑袋上很快就又挨了一块石头。
好狗不吃眼前亏,野狗这下明白了自己招惹不起眼前这些人,于是这才夹着尾巴呜咽着逃远了!
赶走了那条正在进食的野狗,又看到地上的所谓食物,安宁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
“干他娘!”他低声骂了一句,之后便快步上前,用刀柄扒开了那层厚厚的积雪,露出了被大雪覆盖在下面的事物。
然后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安宁刚才为什么会骂出声来了,这被雪埋在下面的,是一个人的尸体。
从外表看,这人是一个青壮男子,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天。
野狗吃的不是其他东西,它吃的是人!
尸首在低温下呈青黑色,在野狗的啃食下,如今已经不成样子了。
此人身上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衣物早已在野狗的撕扯下变得破破烂烂,只剩下一些褴褛的布条还挂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上血肉模糊,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在那残留的血肉上,还能依稀看出一些牙印。他的肚子也被掏空,肠子七零八落的分布在四周。
林凡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新兵,打了这么多仗,战场上血肉横飞、断臂残肢他们见得多了。
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们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甚至已经有人捂着嘴跑到墙角吐去了。
因为下面有尸体的原因,这里的雪面要稍稍高出平地几分。
林凡抬眼望向远处,整条街道上,到处都是这种凸起。
这每个凸起下面,或许都是一条人命,而镇上的百姓,或许都在这下面了。
林凡下令大军进镇,清理镇上的积雪,同时收敛镇上百姓的尸体。
大军进镇以后,一具具尸首很快被发现,几乎镇上的每一个街道巷陌、院内屋外,都有百姓被杀死。
等到了入夜时分,镇上百姓的尸身终于收敛完毕。经过清点,一共是一千一百七十四人。
安宁甚至带人把镇上每一户人家的地窖都翻遍了,还是没有发现活口,一个都没有。
这也许是镇上的百姓都已遭受毒手,也有可能是有人逃出生天,但却害怕贼人去而复返,因此不敢回到镇子。
这些尸体里面,有鸡皮鹤发的老者、有正值壮年的年轻人,有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有嗷嗷待哺的婴孩。
也许就在前几日,他们还能聚在一起嘻笑打闹,共享天伦之乐。
今日他们却都变成了一具具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再无一丝生气。
从伤口上来看,他们都是被利器所杀,是满真骑军的弯刀。
而从时间上来看,凶手极有可能跟林凡他们今天遇到的那些满真骑军是同一批人。
这等景象让安宁等人暗自垂泪,安宁道:“若是我们能早到一天,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王虎一拳砸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上,力道之大把墙上的积雪都震下来了一大片。
他愤怒道:“这些满真狗贼,简直猪狗不如!早知道今天说什么也要把他们都给杀干净,为百姓们报仇!”
陈方舒则说道:“如今说这些已经太迟,与其无谓感伤,还不如想想今后要如何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凡也说道:“方舒说的没错,眼下说这些已然无用。咱们要做的不是在这里伤感和后悔,而是要把满真人给赶出关外,让老百姓从此往后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这个镇子只是大家行军路上恰巧遇到的一处而已,在整个京畿之地,像这样的镇子只怕为数不少。
栖灵真上发生的事,只是现在京畿之地的一个缩影。
不难想象,除了少数几个大城,在满真屠刀之下没有丝毫防护之力各个村镇,如今又该是个什么光景。
原本今日一战,官军以众击寡,却还是吃了不小的亏,这难免会让大家在心里对满真大军产生畏惧之心。
而镇上发生之事太过惨烈,这种惨状让军中将士对满真骑军的恐惧消除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悲伤和愤怒。
夜里,林凡在让人加强戒备,防备满真军趁夜突袭以外。
还吩咐士兵好生看护这些百姓的尸身,以避免这些尸体再被野狗或其他野兽所食和毁坏。
一夜无事,等到第二天天亮,林凡他们开始安葬这镇上百姓。
在栖灵镇外有一处坟地,那里是镇上百姓世代安眠之所。
将士们把镇上的百姓全都安葬在这里,由于不知辈分和姓名,在埋葬之时,大家只好把这些百姓不分长幼尊卑都埋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大墓。
在立好墓碑之后,林凡带领着大家恭恭敬敬的向亡故的百姓们敬了三炷香。
祭奠完这些百姓,借着肃穆的气氛,林凡在墓前向全军将士说道:“将士们,我等从军之责,在守土保家、在护卫朝廷!”
“今,外有蛮夷进犯,占我国土,杀我百姓;内有流贼作乱,致使刀兵四起、苍生受难。时至今日,已致国家有倾覆之忧,百姓受屠戮之祸!”
“我等身为朝廷之军,自当外御敌辱、内平国贼!”
“大家不妨往我身后看看,如今在墓里面躺着的,都是我大云的百姓。”
“他们原本可以安居乐业、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可现在却都死于满真骑军的屠刀之下。”
“这里,是我大云朝的疆域,更是我大云朝的京畿,是我们云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在我们云人的土地上,我们的百姓却被这般杀害!”
“如果我们不能把满真大军赶出关外,那今日之事,必会重现。”
“今天是栖灵镇的百姓被屠杀,那等到明天、后天,满真大军继续进犯,我淮南道的百姓又岂能独善其身!”
“若今日我们对这里的百姓被杀无动于衷,等到日后我淮南道百姓被人屠杀之时,悔之晚矣!”
许是联想到了今后自身家乡遭受屠戮的惨状,将士们的表情愈加凝重。
哪怕是没人说话,但那种对满真人的愤恨也都难以抑制的表现了出来。
“满真人不过区区蛮夷,却想要占我国土、杀我百姓、亡我国家。我虽无大才,但我身为云人,只有一句话要讲,那就是:绝不答应!”
林凡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以剑指天:“今日我林凡在此立誓,此战若不将满真人驱逐出关,我誓不还乡!”
安宁大喊道:“不驱鞑虏,誓不还乡!”
“不驱鞑虏,誓不还乡!”众将士齐声高喊。
“不驱鞑虏,誓不还乡!”
“不驱鞑虏,誓不还乡!”
第一百七十六章:抵达
在离开栖灵镇以后,因镇上百姓的遭遇而心中急切的林凡不断的下令全军加快行军步伐,以尽快赶到京城。
然而大雪之后道路泥泞难行,这极大的拖延了大军的行进速度,纵然是林凡不断的催促,各营也近乎是昼夜不间断行军,然而蹒跚而行的淮南道官军还是用了整整两日的时间,才算是缓缓接近到了京师城下。
京师从被围困至今,已然有一月光景,城中与城外的联系也几乎断绝,城外的人除了知道京师还在坚守之外,对城内眼下的状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在被围城的这一个月以来,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城内局势是否还安稳。
不过就算是如此,然而在林凡看来,京师防守严密,城内有不下十万的守军,粮草军械也还充足,暂时到没有失陷之危,事情总算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在京师的严密戒备下,满真大军似乎是也知此次入关很难攻下京师。
所以他们除了以大军围困京师之外,少有实质性的攻城之举。更多的还是派出大批的小股游骑分散四处,以掳掠人口、财富。
这些游骑的目的除了杀戮和劫掠之外,还有就是侦测和监视各地勤王云军的调动,如果有机会就直接击溃云军的勤王兵马,让他们无法救援京师。就算是无法击败,也要及时的向王帐汇报云军的兵力和动向,以让王帐能够及时的做好应对。
这些满真大军为祸京畿之地,肆意的屠杀京畿百姓,他们对京畿之地和百姓造成的损害,是京畿数百年来都没有遭遇过的灾难。
可以说整个京畿之地,除了及时逃进京城和附近零零散散的几座坚城里的百姓之外,哪怕之前没有遇到满真军而幸存的百姓之中,也都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或者正在遭遇满真骑军的屠杀。
在大云境内如入无人之境的满真军极为凶残,前几日屠杀栖灵镇百姓,也就是林凡他们在路上遇到并进行过交手的那批满真骑军,就是其中一支。
自从满真破关而入,兵临京师之地,随着时间推移,天下各地的官员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派出兵马前来京师勤王。
其中以中原道和山东道距离较近,兵马调动也更加方便,因此在林凡等淮南道官军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赶到京师。
两道官军现如今在城外三十里外驻扎,结营与满真大军进行对峙。
而天下其余各处兵马如陇西道等地,则由于局势紧张又或是距离遥远,勤王之军还都在路上,目前尚未赶到。
至于还在路上的各道兵马如今走到哪里,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赶到战场,以及其中是否有领兵将领因存有畏战避敌的别样心思而故意拖延行程,林凡则不得而知,也无法去探究。初到战场的他,也只能把目光投向山东和中原两道大军身上。
在已经赶到的两道兵马中,山东道勤王大军有六千人,中原道勤王官军也有近五千人,兵力共计万余。
为了应对满真大军可能的进攻和袭扰,双方合兵一处,共同应对眼下的战局。
然而满真大军积威太盛,两支勤王兵马在扎营之后并不敢主动与满真军接战,只是选择远远观望,牵制满真军对京城的攻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可战局拖到现在,让异族兵临城下,京师被围逾月,朝廷早已是颜面尽失了。
倘若再不主动改变局势,尽早将满真人驱逐出去以结束战事,整个大云朝廷以及坐在这里的众将士,将来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百姓。
林凡带领淮南道官军抵达京师之后,为了商议下一步的战事和行动,他顾不上停歇,就率麾下众部将来到大营拜访军中两道大军将领。
中原道主将纪明岚和山东道官军主将于子承听说林凡来访,哪里敢怠慢,亲至营外迎接。
纪明岚和于子承两人虽然品级不低,可他们与林凡以及周畅是文官领兵不同,他们两个早年投身军伍,都是从底层军卒升上来的沙场武将,是纯粹的武人,并无科举功名在身。
所以在林凡入营之后,他们不敢居于林凡上首,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坐在主位。
林凡再三推辞不过,最后只能勉强坐在了主位上,而在他落座之后,其他人才敢坐下。
众人分主次落定,林凡不再虚礼客套,他向两人拱手道:“两位将军,我等初来乍到,对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清楚。”
“而两位将军比我们要早到一些时日,如今京城内外情势如何,两位想必比我等要更加了解。还望两位将军不吝赐教,向我等讲解一番,也好让我们对当前局势能做到心里大致有数,不至误事。”
两人之中中原道领兵将领纪明岚是周畅心腹之将,这时也已提前接到了周畅的书信,要他在此战中协助林凡 。
周畅在信中让他遇事多与林凡商量,若无特殊情况,他这边凡事要尽量以林凡为主,要配合林凡做事,不能无故与他为难。
自家部堂大人的话纪明岚不敢不听,于是他率先回道:“理应如此!大家领兵来此都是为了朝廷,我等自当向林大人以及各位细细介绍一下当前局势,不会有所隐瞒。”
于子承也道:“纪将军说的没错,我等皆是为了解京城之危而来,精诚团结、守望互助是应有之意,岂有隐瞒的道理,所以林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林凡谢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多谢两位将军了!”
纪明岚先是回想了一下最近一段时日以来他获得的各种消息,然后又深吸一口气理了一下思路。
在心里大致打好腹稿之后,他这才缓缓开口道:“满真鞑子在京城之外扎营,围城至今已有一月。我军与他们对峙也已有数日,然而局势却不算如何紧张,京师之人虽困于城中不得出入,但京城暂时也无失陷之虞!”
“其实在围城最开始的几天,满真大军也曾尝试攻城,只是他们数次攻城皆无果而返,反而损伤不小。”
“因此在那之后,满真大军就长了记性,一直是围而不攻了。他们更多的还是以小股游骑四处劫掠,搜集钱粮玉帛,而非攻取城池。京畿之地的各处大城,如蓟州、易州等城池,满真大军也并不攻打,往往是绕过这些城池而肆虐下面各县镇。”
“而今随着各地勤王兵马将要陆续抵达,对京城来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京城危局已是旦夕可解。”
“按照我等的推算,如果满真大军不想被朝廷官军堵截在关内,那满真撤军北归,也许就在这几日了!”
“只是可怜了京畿之地的百姓,这一段时间以来被满真鞑子祸害的不轻,不少镇子都被杀戮、劫掠一空,死难者只怕不下数万,更多的百姓也不得不逃离家乡,以图避难。”
听到这些,林凡也是叹了一口气:“是啊,一路之上,仅以我亲眼所见,百姓惨状已是难以言述。而我未曾得见的,必然会更多。百姓之苦,可见一斑!”
见帐中气氛愈加沉闷,林凡又问道:“辽东边军那边情形如何了?”
纪明岚摇头道:“我们之前曾派出数支斥候查探消息,想要与辽东边军取得联系。但其中大部分都没有能够回来,剩下的虽然侥幸生还,也都进展不大。辽东边军那边虽也曾向我们这边派出过斥候和信使,可满真大军太过凶狠,又设下层层堵截,能过突破拦截来到我们这里的寥寥无几,因此两军的联络实在有限,我们很难获得太多的信息。”
“所以眼下我们只知辽东边军就在北边数十里外扎营,具体的情况我们并不知晓!”
林凡疑惑道:“难道辽东军没有与满真大军开战吗?
他的这个问题让纪明岚和于子承等人也有些尴尬,毕竟他们到来以后也一直是闭营不战的。林凡虽是问的辽东边军,可在他们看来,这也是在问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纪明岚才从尴尬中恢复过来,他开口说道:“据我所知,没有!”
他没有避讳自己避而不战的事实,反正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必要在这里隐瞒。
在这里骗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徒惹人耻笑而已。
纪明岚直接道:“辽东边军和我们一样,并没有主动与满真大军作战,更多的还是以牵制为主。”
“最起码我没有听说过辽东边军与满真大军发生过什么大战,而且我军也从未接到过他们那边要我们配合作战的消息。而至于他们是否有过小规模的接触战一类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话让林凡暗自皱眉:“不应该啊!辽东边军一路尾随满真大军而来,比各路勤王兵马到的都早。按理说应该是有机会与满真大军作战的,甚至都可以在满真大军围困京师之前就把他们拦下,御敌于京师之外。可为什么会没动静呢?”
“就算是满真大军战力太强,辽东边军阻拦不住,可也不应该一仗不打,就把人放到京师城下,这太冒险了!”
“京城是何等重要之地,万一京师有变,到那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局势可就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了!”
不过这些话在这里说出来也没用,林凡只能把这些埋进心里,暂时不去管他。
林凡隐去心里的担忧,接着问道:“两位将军,依你们所见,满真大军战力如何?”
纪明岚苦涩道:“满真大军战力极为强悍,我等在此扎营之后虽未有大战,但派出去的斥候游骑也与他们遭遇过几次。”
“几次交手,我军都没能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是损兵折将,许多兄弟都没能活着回来。”
“斥候皆是军中精锐,他们尚且不敌,若是换作普通士卒,场面只怕会更加难看。”
听纪明岚所说,林凡感同身受:“纪将军所言极是,我军前两日也曾与一队满真骑军交手,也是吃了不小的亏。”
“那支满真骑军人数不过数十,却在杀伤我军近百人之后才被我军击退,而且并不能全歼敌军,大部分满真骑军还是安然无恙的退去。”
“满真大军可怕如斯,同等兵力之下,我自认虽不能说是全无取胜之机,但也很难以与之抗衡!”
纪明岚笑道:“林大人不必过于介怀此事,满真骑军战力天下无敌,往往能以寡击众并战而胜之。”
“朝廷里有不少官军都是被人数远远低于自身的满真骑军击败甚至击溃,大人能够稳住阵脚,不被满真骑军所趁,最后还能击退敌军,就已是殊为不易了!”
对于纪明岚的话,于子承也是不停的点头附和,可见他们对于满真大军的恐惧已是根植于心了。
就连林凡以数千之众,用数倍的伤亡才能击退数十满真骑军,这等战绩竟也被他们视为不错。
只是林凡还没有到要与人比烂的地步,对于两人的所谓夸奖,林凡毫无高兴之意,只觉得讽刺。
他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重要的是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说到这里,林凡突然话风一转:“两位将军,如果我打算主动出击,与满真大军交手,两位有何看法?”
他这话让在场除淮南道众人之外的两道所有将领都大吃一惊,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或者是自己等人理解错了林凡的意思。
纪明岚也同样不敢置信,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大…大人…是想要主动出击,与满真人决战?”
第一百七十七章:说服
林凡点头回应纪明岚道:“没错,正是如此!”
他的这句话让两道在场所有人都不淡定了,纷纷咋舌不已。
哪怕就是有周畅的书信,对于林凡的想法,纪明岚也实在是不敢赞同。
他苦笑道:“大人这又是何必呢?眼下各路勤王兵马已纷纷赶到,最多再过上个三五日,满真大军必然会不战自退。”
“我军此时出战,也只不过是徒添伤亡而已,如此又有何意义呢?”
林凡以手指地,脸色平静道:“这里,就是咱们脚下现在站着的这块地方,是我大云朝的京师,是天下首要之地。岂能容他满真大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从十月开始,满真大军入关已一月有余。交战数次,朝廷屡战屡败,至今一战未胜。”
“倘若是就让他们这样退走,朝廷失了颜面不说,你我身为大云军中男儿,身负抵御外侮之责。如此这般,你我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百姓?”
林凡的话并没有说动于子承,他劝说道:“林大人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身在军伍,我又何尝不想与满真大军大战一场,扬我国威,洗我大云军中儿郎之耻?”
“如果可以,哪怕就是豁出去我这条命去,我也要从满真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眼下军中将士对满真大军多有畏惧之心,士气、军心皆不堪一战。贸然出战,只是平白无故的让兄弟们去送死,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兵家大忌,不可不察,还望林大人三思而后行!”
林凡反问道:“将士畏战,乃是朝廷连战连败之故。正因我军败的太多、胜的太少,才使得满真军威日盛,我军士气益衰。然我军若一直畏敌不战,岂会有得胜之日?”
“我军越是避战,就越是会滋生军中将士的畏敌之心。而我军若是能有一场大胜,届时军中畏敌之心便会不解自消。”
纪明岚心中仍是不太认同林凡的说法,他说道:“林大人所说,我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京畿之地的满真大军超过十万,我们三道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五千人,而且对京城周边的地形、地势都不熟,两军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对我军来说并非出战良机。”
“我军完全可以寻找更好的时机与满真人作战,没必要和十万战力强悍的满真大军硬碰硬,难以取胜不说,反倒还有全军覆没之危!”
林凡反驳道:“纪将军何处此言?京畿之地是有十万满真大军不假,可朝廷官军也不是只有我三道兵马。”
“除了我们这一万五千人,京城里还有不下十万装备精良的京营;北边有辽东边军和镇北铁骑等数万精锐,还有天下各地逐渐抵达的勤王兵马。现如今,朝廷官军的兵力加起来,早已是超过满真大军了。”
“纵然官军战力比起满真军来是要差一些,但兵力优势已足以弥补。如果不是如此,满真大军又怎会有退兵的打算?”
“要真是如将军所说,我军与满真大军实力相差悬殊。那干脆让他们打下京城好了,我们又何必不远千里、辛辛苦苦的跑来勤王?”
说完了气话,林凡接着道:“有了这么多的兵马配合,满真大军的兵力必然会被牵制大半,不能全力与我军作战。此战我军就算战不能胜,只要不成溃败之势,全军而退也不算难,又何来全军覆没之说?”
“至于将军所说地形问题,我军地形不熟,难道满真大军地形就熟了吗?别忘了,他们入关可才一个多月,身在异国京师,他们面临的情形,只会比我们更加严峻!”
他的语气越发的不善: “还有,我不明白纪将军方才所说的良机到底是什么?”
“如今官军实力已超过满真军,而满真大军劫掠京畿已久,在劫掠财富的同时,军中思乡之心渐起。”
“再打下去,他们说不得就会被朝廷的各路大军断去退路。那时不但这些东西拿不走,说不定他们连命都要留下,故此人心思归。人一旦有了钱就会变得惜命,这是连满真大汗世铎也无法控制和避免的。”
“面对思乡心切、战意消散大半的满真大军,纪将军却说这不是良机,不能一战。那将军所说的良机又是什么?”
“难道非要等满真大军大摇大摆的离开我大云境内,返回关外之后,才是纪将军所说的良机吗?”
林凡的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极为的不客气。他平日里脾气极好,军中许多的普通士卒,只要胆子大一些,都可以跟他有说有笑的开玩笑,林凡也从不生气。
因此他很少这样不留情面的当面驳斥别人,很多时候,就算林凡心中对人有所不满,言辞也不会如此直接。多少会给人留有一些余地,不会让人太过难堪。
尤其是在官场之上,大家要的就是一个面子上过得去。
今天你让人没面子,要是有人怀恨在心,明天让人抓住机会,那要的可就是你的命了!
这次他能当面说出这些,可见林凡心中对纪明岚他们畏敌怯战态度的不满已到了一定程度了,让他都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
要不然就算是看在周畅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这样对纪明岚不留情面。
纪明岚气到脸色通红,身躯都在微微发抖。可周畅毕竟交代过他要协助林凡,而林凡又是文官,纪明岚也不敢得罪于他。
平复了一下心情,纪明岚才说道:“我纪明岚在战场上厮混了二十多年了,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也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这些年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疤,数都数不过来。”
“林大人说的没错,目前满真军北撤在即,人心浮动,对我军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但就算如此,以满真大军战力之强,我军若出战,胜负实在难料。”
“我刚才所言,虽是避战之论,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绝非是为了一己私利。”
“我的想法是,现在天下各道还不太平,满真大军威胁虽大,可说到底才是我大云朝的肘腋之患,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才是朝廷真正的心腹大患。与其无谓的将大军折损在这里,不如把兵马留下来平定各地的内乱。”
“等到日后内乱平定,国力恢复,再集中天下兵力与满真决战不迟。满真毕竟国小民穷,我大云朝廷只
要缓过气来,灭掉他是早晚的事!”
解释过这些,此时纪明岚的火气也被逼起:“只是若林大人当真要战,我纪明岚和中原道官军也愿意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就死在战场上,免得被人瞧不起!”
有了纪明岚的这句话,林凡放心了一些。他是周畅的部将,林凡就算信不过他,也愿意相信周畅既然让自己找他,就不会坑自己。
至于纪明岚所说的道理,林凡不是不明白,攘外安内的次序他也很清楚。
但纪明岚忘了一点,那就是满真是否会给大云朝廷缓过来的机会。
如今满真国势蒸蒸日上,大云则日暮西山,国力在逐渐衰微。
此消彼长之下,如果把林凡换作是满真大汗世铎,他就一定会选择把大云给一点一点的拖死,直到耗尽大云的最后一丝元气。
还有就是朝廷想要平定内部的各处乱局并不像纪明岚说的那么简单,最起码目前看起来还遥遥无期。
难道说大云境内的乱局还要持续十年乃至更久,那与满真的战事也就要一直拖下去?即使是朝廷愿意,满真那边也未必能同意啊!
这一仗即使今日不打,来日也是要打。只是现在打不打的决定权在朝廷手里,要是等以后再打,那可就不好说了!
只是这些林凡心中想的再多,可他又如何能够明说?
他只能顺着纪明岚的话道:“纪将军放心,如果要死的话,我一定会死在将军前面!”
说服了纪明岚,林凡又看向于子承:“于将军又怎么说?”
于子承沉默半晌,他还是摇头道:“不同于中原道的兵强马壮,山东道近些年要安稳许多,所以兵马人数并不多。”
“我这里的六千精锐,就已是山东道的近半家底了。如果要是把他们都折损在了这里,我在总督大人那里没办法交代!”
“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请林大人恕我无法答应!”
于子承的态度并不让林凡意外,与满真大军开战风险极高。朝廷里这么多人都打了败仗,其中不乏沙场名将。
而于子承与林凡今日不过才第一次见面,他凭什么相信林凡就能打败满真大军呢?
林凡沉思片刻,又说道:“两位将军,明日战事,由我部率先出战。”
“但在开战之前,还请两位将军率部为我部压阵!”
“而至于两位及麾下将士是否出战,全由两位将军自主决定!”
“若是我军败了,两位大可领兵回营。而我军若是万一能够抗衡住满真大军,甚至取得一些胜势,让两位觉得这一仗还是有的打的话,再由两位将军权衡是否出兵与我部配合作战。两位以为如何?”
林凡的话说的情真意切,而且对纪明岚和于子承来说这个条件可以说极为宽厚了。
所有的风险都让林凡和淮南道官军承担了,他们只需要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出战就可以了。
两人相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齐齐向林凡拱手道:“我等全凭林大人做主!”
第一百七十八章:出战
林凡费尽诸般口舌,才总算是说服了两道勤王大军将领,让他们同意这次的作战计划。
而出战之事既然议定,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整军备战了。
相比其他两道官军均已抵达数日得到了一定的休整,淮南道官军则是一路长途跋涉而来,今日又才到达,将士们确实是有些疲累不堪,不少人都快要累出病来了。
所以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明日战事,林凡吩咐各营吃饱喝足,先好生休整一晚,养足精神。
他向将士们讲道,今日多恢复一些,明日在战场上也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绝对不能马虎大意。
其实就算他不说,一路上累惨了的将士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更没有折腾的心气了。所有人恨不得吃完饭倒在地上就睡,哪里还会有其他的心思。
而与此同时,纪明岚也主动接过了淮南道官军的安顿事宜,利用淮南道众人埋锅造饭的时间,替他们在营中搭建好了足够全军休憩的营帐。
于是在人人呼呼大睡的睡梦中也不忘磨刀霍霍的一夜之后,大军始动。
第二天,官军大营之中战鼓擂响。
淮南、中原、山东三道勤王兵马一万五千人出营列阵,主动求战,大有与满真大军一决雌雄之意。
官军大阵以淮南道官军在前,其余两道官军在后,大战一触即发。
把视线暂且投向满真大军这边,满真军此次入关,虽能够长驱直入,兵临大云京师城下。但因其兵力到底不足,哪怕其倾国之兵,却仍不足以对京城形成四面围困之势。
因此满真大军多驻扎在几处地形显要之处,这样一来,他们既可以钳制京师城内的京营守军,也可以防备陆续到来的朝廷各处援军。
官军这边才一出动,满真军那边就发现了动静,迅速的出动兵马迎敌。
由于满真军兵力本就有限,半数以上的兵力又都被派出去在京畿各地劫掠去了,留守在这边本阵的大军已不足五万。
而这剩下的五万人也要分营驻扎,故此出现在林凡他们正面的兵力并不太多,不过五六千人而已。
就这些人,也是以辽东云人和降卒编成的步卒为主,满真最为精锐的骑兵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或许他们是觉得用这些兵力来应付对面孱弱的大云军队就已经足够,用不着天下无敌的满真铁骑出马。
当然,若是一旦局势有危,王帐大营离这里距离又不算太远,以满真骑军战马的脚力,赶过来支援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打量过远处严阵以待的满真步军,林凡在战马之上回头扫视军中诸将,见大家神情凝重,已做好决死一战的准备。
林凡不再耽搁,他大声喊道:“邓文通、曾凉何在?”
邓文通、曾凉两人快步出列,应道:“末将在!”
“我现将我军步卒三千余人全都交由你们两个指挥,而我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们要给我打乱敌军的阵形,为骑兵兄弟们创造机会,你们能不能做到?”
两人齐声道:“请大人放心,末将等必不辱使命,定然要与那满真军死战到底。就是用脑袋顶,也得把敌军阵形顶出个窟窿来!”
“好,壮哉!”林凡大笑。
而后他又说道:“既然两位有此决心,那你们就去吧!”
“你们在前先行,我随后就来!”
“是,末将领命!”两人郑重的朝林凡躬身施礼,领了军令。
之后他们没有多言,只是朝在场众将拱了拱手,然后就带着军中全部步卒出发了。
在官军步卒军中逐渐逼近前方列阵的满真大军的时候,林凡向安宁和王虎他们一行人说道:“等到邓文通他们打乱敌军的阵形之后,所有骑军跟在我身后一起出动,给我冲散他们。”
“冲过去之后,大家先不要停,要一口气直到城墙底下才能止步!”
安宁犹疑道:“大人的意思是要亲自带兵冲锋?”
林凡理所当然的回道:“这是自然!”
安宁着急道:“不行,那太过危险了!”
“而且大人不在,全军就失去了指挥。不如大人留在这里坐镇指挥,就由我带兵前去,我保证一定能冲破敌军的阵形!”
“你在胡说些什么?”林凡闻言大声呵斥道,声音之大,让胯下战马都吃了一惊,嘶鸣一声,险些人立而起。
控制住战马,林凡大声喊道:“我上去危险,那你告诉我谁上去不危险?”
“我身为一军主帅,哪有自己躲在后面让将士们去送死的道理?”
“大人既知自己是一军主帅,就更不应该如此冒险。大人万一出事,阵前失帅,大人不会不明白这会产生什么后果!”安宁辩驳道。
林凡神色不善的看着安宁,这种眼神是他们相处这么多年以来安宁都从未见过的。
“那好!传我军令:如果我死了,全军听从安宁调遣;安宁死了,再由陈方舒接手,陈方舒再死,那就由王虎指挥。”
“若是军中所有在品的大小官员都死了,那就由各标标长、各队队正们逐级担任主将。怎么样,我这样安排你满意了吗?”
“不管大人你怎么说,大人你都不能出事,要不我没办法向老爷夫人交代!”事关林凡安危,一向从不与林凡唱反调的安宁难得的大声争执道。
林凡气急:“胡说八道,你可以死,将士们也都可以死,凭什么就我不能出事?”
“我告诉你安宁,这个世上,没有谁不能死,也没有谁不会死!”
他指着前方那些马上就要与满真大军交战的步军将士,神情激动的大声吼道:“步军的将士们现在都已经冲了上去,等这一战打完,他们还不知道能回来多少!”
“他们都是咱们的同袍兄弟,可你现在却在这里跟我说这些,你是要置我于何地?”
安宁死死的抓住林凡战马的缰绳,他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少爷,老爷夫人如今就在京城里面,说不定老爷现在就在城墙上看着这边。少爷你如此冒险,难道
你非要老爷亲眼看着你死在这里吗?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老爷夫人想想吧?”
提到林汝贤,林凡的不禁神色柔和了几分,一时为之语结。
冷静下来的他叹了口气,他说道:“昨日是我一力主战,今日岂能躲在兄弟们身后看着大家拼命。这世上断没有拿他人性命来冒险的道理,今日我若贪生,虽生犹死!”
“可是,少爷!你…”安宁犹不死心,还想再劝。
“没有可是,你若不愿去,就和李青山一起留在后面观战,但你不要再说了,说了我也不会听!”林凡说道。
为了杜绝安宁的心思,林凡声音冰冷的说道:“传我军令,若有谁胆敢再动摇军心者,不论是谁,一律军法从事!”
军令一出,安宁也知劝无可劝,林凡的脾气就是这样,一旦认准了一件事,那就是绝对不会再改变主意的。
他不再坚持,而是松开了手中的缰绳,朝林凡拱手道:“等到战时,请让末将随行大人左右,望大人允准!”
安宁的意思很简单,你既然要去,那就让我跟着你。
就算要死,也得让我死在你前边。在我死之前,就绝对不会、也不能让你出事!
安宁开口,王虎、陈方舒还有张平、周远志等人这时也全都纷纷上前:“此战属下等愿随行大人左右,望大人允准!”
林凡十分感动的看着大家,他知道这时候的每个人都是诚挚的,毫无虚伪做作之态。他知道,这时候每个人都愿意为自己、为军中的那些袍泽,献出自己的生命。
“好,等会大家就随我一同出战!”林凡轻声答应道。
“是,属下领命!”众人齐声回道。
然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一起放声大笑。
笑声过后,林凡指着他身后那杆林字大旗,向王虎说道:“王虎大哥,咱们之中以你气力最长。此战之中,就由王虎大哥做一次我大军扛纛之士如何?”
这杆大旗是军中牙旗,极其重要。大旗在哪里,就代表着军中主帅也在那里。
一旦大旗倒下或者被毁坏,也就是表示主帅已经阵亡或被擒。
军中没了主帅,全军崩溃就是必然的事!
而主帅亲自上阵杀敌,只要帅旗不倒,对军中士气的振奋可想而知。
王虎郑重的接过帅旗:“大人放心,大人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这杆旗倒下!”
就在林凡和安宁争执结束的时候,邓文通和曾凉他们也终于与满真军正式接触了。
从一开始,战事就陷入了胶着。
满真军不同于林凡他们之前碰到的任何一支流贼匪军,战力极为的强悍。
哪怕就是这些以辽东云人和降卒编成的步军士卒,同样也不可小觑,远胜内地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军。
双方的厮杀极为惨烈,朝廷官军誓要向前冲杀,欲解京师之危;满真步军则死战不退,乃是常胜之师。
第一百七十九章:王帐
前方邓文通和曾凉他们在率军厮杀,后面的林凡他们则是在焦急的等待着。
骑军将士们刀早已出鞘,刀锋在几乎没什么温度的阳光下反射出冷冽而刺目的寒光。
大家胯下的战马在躁动,不停的发出阵阵嘶鸣。他们用前蹄焦躁的刨动着地面,显得异常不安,不知它们是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期待又或者畏惧。
林凡手持一杆长枪,立于阵前。他时时的关注着前方战况,寻找着出战时机。
战况惨烈,双方僵持良久。
在官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之下,这让一向精锐的满真军都有些难以应付。
突入内地以来,满真军所遇到的官军往往没什么战力,一触即溃是常态。
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悍不畏死的大云内地军队,这使得他们竟然被人数更少的官军在气势上压了过去,一时间很是被动。
在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之后,淮南道官军终于在满真步军的一侧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满真军的战线出现了一丝动摇。
骑兵出动的机会就要出现,林凡见机大声呼喊道:“将士们,一会儿听我号令,跟我一起冲下去!”
在出战之前,林凡向纪明岚和于子承两人拱手,面色凝重道:“我部即将全军出战,还请两位将军率部为我军压阵!”
林凡深知只他淮南道一部兵力太少,万一这两人在局势陷入僵持之时撤军,官军后方必乱。
满真军那时定会趁机合围在战场之上无法脱身的淮南道官军,那对林凡他们来说,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不管这两道官军愿不愿意出战,但只要这一万余人站在这里,对满真人那边都是一种威慑,在某种程度上这已是对林凡他们的帮忙了。
两人连忙还礼,于子承沉声道:“林大人放心去,我等在此为林大人和淮南道的军中将士们押后,绝不让林大人和各位将士有后顾之忧!”
林凡心中虽信不过他们,但也知道在这京师城下,众目睽睽,他们就算是不出兵助战,估计也不敢扔下自己等人直接退军。
要不然文官战死沙场、武将却贪生苟活,等到满真大军退走以后,这两人不说前途不保,就是性命也未必留得住。
朝廷对于这样的武将一向不客气,别说你只是三四品的武将,你就是一品大员,朝中文官们的唾沫也能淹死你。
得到了两人的承诺,林凡再次拱手道:“多谢!”
在官军不惜伤亡的冲杀下,满真步军的防线愈发的混乱了,时机已到。
林凡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长枪指向前方战场:“全军听令,冲!”
林凡胯下战马一跃而出,安宁和王虎等人紧随其后,率领一千官军骑兵,杀向双方仍在混战厮杀不止的战场。
官军一千余骑齐齐出动,马蹄之声震动云霄,摄人心魄。
就在双方步军还在胶着之时,满真王帐之内也在盯着战场上的局势。
世铎从远处官军那里收回目光,他向帐下众
将问道:“对面云人的领兵将领是谁?我大莫自从入关以来,云人里面主动向我军进攻的,这还是第一个!”
帐下一中年文士起身回道:“回大汗,从斥候回禀来看,此人旗号上面绣着林字,因此他应是姓林。”
“在云人之中,姓林之人为数不少,只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云人里有什么林姓名将!”
中年文士姓范名士清,乃是辽东云人,只是早年间满真攻城略地,他的家乡也在一场战事后失陷,他和家人从此也就成了北莫的子民。
范士清出身不算太高,但他也不是白丁。家境还算殷实的他在年轻时参加过大云朝廷的科举,还有着举人的功名。
这样的功名在文人士子辈出的大云朝廷里自然不算什么,如果是寻常年月,他一辈子也未必能更进一步。
关外之地文风本就不盛,虽说朝廷在科举之时对北方士子有一定的优待,但想要中进士对大多数举人来说,依然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范士清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就是在进京参加一两次会试之后黯然放弃。
要是他运气好的话,还能够候补出任一些地方小官,可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足够大的政绩和功劳的话,一个没有关系和背景的举人能做到一方县令也就算是到头了,更多的也就只能是奢望。
所以满真的崛起等于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尤其是关外的许多读书人人虽然家乡失陷,但大部分人还是将满真人视为蛮夷,不愿在北莫王廷出仕做官。
这些读书人,要么举家南迁逃往大云腹地;要么就隐世不出,只一心研究学问,对于北莫王廷的征召充耳不闻。
在这种环境下,世铎对这个愿意在自己这个蛮夷王廷做官的云人里的读书人自然是百般器重。
短短数年之内,范士清就从一个小小的幕僚成为了北莫的王廷重臣之一,他在朝会之时甚至还位列许多满真亲贵之上。
别看那些满真功臣亲贵背地里一口一个南蛮子的叫着,真要是见了范士清这个南蛮子,就连世铎的那些桀骜不驯的儿子们,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范先生!”
这除了是因为其确实才华出众之外,更重要的还是给北莫疆域内的云人做个样子看。
范士清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举人,都能在我这里得到这般重用。你们那些饱读诗书的名士大儒既然自认为才学出众,那还不赶快过来投靠,北莫王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不得不说世铎的这一手极为高明,在官职和权力面前,骨气这东西能有几两重?
也许在有些人眼里,气节二字可坚如金石、重比山岳。可在另外一些人眼里,这两个字未必就比擦屁股纸来得值钱,只要价钱到位,他们完全可以把自己的骨气磨成粉再吃下去。
第一种人值得钦佩,可第二种人也从来都在。
有了范士清作为榜样,许多原本在大云混的不得意的文人在高官厚禄的诱惑下纷纷投靠了北莫,且有不少人真的就在北莫身居高位。
现在的北莫王廷,乍一望去,还真有几分塞北小朝廷的气象。
这些云人中,还是以范士清地位最高。这次入关,也是由他在一旁伴驾。
世铎对于范士清这个用千金买来的马骨还是较为尊重的,他笑道:“范先生学识广博,既然先生都没有听说过此人,那此人要么就是一个无名之辈,要么就是大云朝廷里的后起之秀!”
他慨叹道:“大云不愧为天朝上国,果然是人杰地灵,才能之人层出不穷,胜过我大莫多矣!且大云兵多将广,又国力雄厚,长此以往,非我大莫之福!”
范士清也笑道:“大汗莫要做此慨叹,大云人才虽众,然大云当今皇帝气量狭小,又刚愎自用,并无识人之明,与大汗相差远矣!”
“而且云国如今天灾频发、叛乱四起,国势岌岌可危,早已是日落西山;我大莫则是蒸蒸日上、国运正隆。大汗在这里羡慕那大云朝廷,殊不知那位大云皇帝此时说不定也正在皇宫内苑里羡慕大汗呢!”
范士清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世铎大笑着说道:“先生说的有理,是我太过小气了!”
一直以来,满真人打了太多的胜仗了,从上到下谁都没有对这一战太过看重。
辽东边军何其精锐,镇北骑兵号称铁骑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满真大军打的满地找牙!
眼前的这一万多人,虽说这三千步卒打的还算不错,但在满真大军眼里,其实并不算什么。
在王帐里的这些满真将领们看来,若是在他处遇到这支云军,只怕只要大军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尽数击溃。
只是如今大部兵马都被牵制,不能尽情施展,免得被大云朝廷的军队所趁。毕竟城内还有着十几万守军,北边更有虎视眈眈的辽东边军和镇北铁骑在盯着,大军不能轻动。
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人在这里放肆,早就出动大军把他们吃掉了。
在林凡的骑军出动以后,世铎看着那杆虽看不真切却又高高直立的大旗,难得的露出几分赞赏之色:“此人身为一军主帅,竟能亲自上阵厮杀,其勇武不逊于我满真勇士!”
他回神向帐内众将问道:“我大莫哪位勇士敢去迎战?”
世铎此话一出,帐中人人争先。
“大汗,我去!”
“你起开,大汗,让我去!”
“大汗,我去,我去!你们都别跟我抢!”
满真人山林里都是野惯了的主,这种骨子里的凶悍气息在王廷里也处处可见。
他们的王廷议事远没有大云朝廷那般规矩森严,往往就是大家扯着嗓子喊,就好像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似的。
在这座以武将为主的军帐里面,就更是这样了,他们为了争抢到这次机会,就差对其他人施以拳脚了。
世铎看着帐下人人请战的场面,很是满意。
在他看来,这是满真人天生就带来的勇武之气,也是满真的立足之本,只要这种血气勇武还在,满真一族就能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