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暗火
申州、光州两地离中原道不远,因此大多流民都要经过此处,然后才能南下。
而面对过境的流民,申州地方官府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人多就意味着问题,尤其是这些流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出现大问题。
因此当地官员们几乎是把这些落难百姓当做了瘟神,并不愿意这些流民在申州多做停留。
整天就只想着让他们快些离开辖境,只要是不起乱子就好,那样他们就算是完成任务。
正是因为抱着这种态度,申州各级官府对于灾民的赈济并不用心,那些官吏们反倒是对流民们多方催赶,让他们赶紧离开。
官府不愿赈济,贪官污吏更是将本就不多的赈粮贪墨殆尽。百姓无钱无粮,导致无数灾民因此而亡。
按照当地官府本意,是担心流民滞留境内会引发乱子,这才想要将他们尽快驱逐离境。可官府没有料到的是,恰恰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成了致乱之源。
在罗山县石方镇北面有一片荒废的宅院,平常罕有人至。
听说这里原本是一户富裕人家的住所,只是这家后来败落了,再无人居住和打理,就逐渐荒废下来了。
听说这家之所以败落,是因为这家主人藏有一幅古画,素来极爱之,轻易不示人。
但是这个消息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城里的县太爷给知道了,于是几次派人前来,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索要这幅画,想要这家人把画交出来。
俗话说胳膊拗不过大腿,若是旁人,咬咬牙忍痛割爱,把画交出去也就是了,但偏生这家主人脾气刚硬,任凭来人如何催逼,就是不愿意给,最后惹恼了县太爷。
巧取不成,便要豪夺!在县令的运作之下,这家主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惹上了官司,被关进了大牢。
为了救人,这家人只得散尽家财,四处托关系求人。这家人上下打点,直到最后画也没保住,才把人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此事之后,这家也就破败了。家主人更是心灰意冷,在出狱之后不久便举家迁离此处,不知去向。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知州;道理便在于此。只要身着官服,便可对治下之民生杀予夺,视百姓犹如鱼肉,任我宰割。
由于自从这家人搬走之后,宅子荒废、无人居住。久而久之,这处院子这成了地痞流氓们的聚会之所。
而在此时,石方镇上的无业游民几乎尽聚于此。
这些人中为首一人名叫张丰儿,此人三十余岁模样,国字脸、面有短须、身材壮硕;身上穿一身干净利索的短打,看上去孔武有力,颇为威武。
张丰儿是土生土长的石方镇人士,自幼便不喜读书、只爱好勇斗狠。
偏其生的身高力壮,又习得一副好拳脚,再加上他打起架来浑不要命,最不怕以伤换伤,这让他罕有败绩。
张丰儿打架的时候威猛无比,往往一个人能压着对方好几个人打,就算是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在乎,从气势上就能压倒别人。因他的这份狠历和混不吝,为他博得了一个下山虎的绰号。
时间一长,那些地痞无赖都聚集在他的手下,他也有了宛若一方帮派之主的派头。
话说这头下山虎游手好闲,不愿意做一份正经营生,整日里带着那些手下在镇子里四处闲逛,
惹事生非。
不过好在此人虽不务正业,但也从没干过欺男霸女之事。反倒是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于遇见的不平之事,总是要插手管上一管。
而且张丰儿为人极为豪爽,仗义疏财、出手阔绰。
平常要是碰见家中有急事需要用钱的人,他总是慷慨解囊,只要他手中有一分就不会只拿出来半分,且事后从不追讨,就算是借钱之人还不上,他也不会去计较。
所以虽然张丰儿很少做过什么正经事,但他在镇上百姓口中的风评还算不错。
如果邻里之间有了纠纷,也都愿意请他前来调节,他也能大致做到不偏不向,尽量让大家都满意。
时间久了,他张丰儿在镇子上也就逐渐有了几分威望。而他的那些兄弟,受他恩惠最深,更是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原本张丰儿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不知为何,就在前两年此人突然要出去闯荡,说是要去游历江湖,做一个游侠儿,等到混出一番成就之后再回来。
而这一走,便是两三年的时间!
从那以后,镇上的人再无张丰儿的音讯。甚至有人以为他已经死在外面了,毕竟眼下世道这么乱,没有谁一定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随着时间推移,有很多人以为张丰儿再也回不来了,直到这次他突然跟随流民的队伍回来。
最先得到张丰儿回来消息的人,便是他以前的那些兄弟。
因为在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以前手下信得过的那些人都喊到了这处废弃的宅院,说是有要事相商。
张丰儿坐在中间,看向了四周的众人,在思考着应该如何开口。
其实在他离开的这几年,他身上发生了很多的事。
在他刚出去闯荡的时候,由于他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身上的盘缠很快就花光了。
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他过的很苦。他不会种地,更不会做生意;而且他的长相和身材看上去有些让人害怕,有很多人因此不愿意雇他做事。
世道不好,想要谋生,他只能靠他那一把力气,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得先找好自己的活路在哪。
为了活下去,他做过为富户看家护院的护卫,也做过地下帮派的打手,在码头上做过苦力,甚至在青楼里做过护院。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能够勉强活下去,想要温饱都不能。
他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在外闯荡,直到他到了陈州。
当时陈兴隆起事,刚刚率军占据了陈州,正在大规模的招兵买马。
战乱之秋,当时的陈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张丰儿根本找不到活计,为了不被饿死,他索性就从了军。
从军之后的张丰儿由于敢杀敢拼,每逢战事必冲杀在前。他所在的流民军一部,在他的带头之下往往悍不畏死,屡次击败他们面前的官军。
官军之精锐,可不是这些由灾民组成的流民军所能比的,所以一个能够在正面抗衡官军的人,在流民军内部自然很惹人注意。
所以很快就有很多人都知道了军中有一个绰号下山虎的猛人,打起仗来不要命,连官军都怕他。
张丰儿屡立战功,很快就再军中崭露头角,得到了陈兴隆麾下大将刘清源的赏识。
有军功傍身,又有了刘清源的提拔,没用多长时间张丰儿就做到了百人长,然后很快就跟在刘清源身边做了一名牙将。
掌兵之后,张丰儿又多次立下战功,最后刘清源更是将他举荐给了陈兴隆。
这时的陈兴隆刚称王不久,兵威正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他在陈州设置文武百官、兴建宫室,大肆分封功臣。
得到刘清源推荐的张丰儿就是在这个时候得以见到了兴王。陈兴隆初见张丰儿,便觉得他气度不凡,心声欢喜,破格提拔他为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由于陈兴隆才刚刚称王,陈州的官制还远不完善,甚至有左右丞相之类的很多官职,都是直接从戏文里学来的。
不过这也都是无奈之举,跟随陈兴隆起事的流民军之人大多都是穷苦百姓,哪里会知道朝廷各部各司都有什么,大多就只能照搬戏文或者自己臆测,所以兴王府的官员任命就显得有些乱七八糟。
这些若是让大云朝廷里的那些官员知道了,恐怕会笑掉大牙。
只是陈州官制虽乱,但明威将军已经是统兵之将了,在已经改称兴王军的流民军中,非是陈兴隆旧部嫡系,能达到如此高位的,不超过五人。
而在兴王军中已算是位高权重的张丰儿这次之所以会回到申州,是因为没有首义之功的他想要在义军中更进一步已是很难,他需要立下新的功劳才有可能。
如今战事不利,义军不是周畅的对手,最近中原道官军更是已经将兴王军压制在了陈州、宋州等地,兴王军再度陷入颓势。
为了扭转局面,陈兴隆让众将想出应对之策。张丰儿主动请缨,献出此策,说他希能在申州起事,在淮南道响应兴王军,牵制和转移朝廷的注意力,缓和陈州这边的局势,并扩大义军的势力。
所以这才派张丰儿混在这次南下的流民之中,回到了石方镇。
如今天下纷乱,申州的普通百姓尚且难以过活,更不要说这些没有谋身之能的无业游民了,他们可谓是过的是更为凄惨,只能依靠着官府发放的那些少的可怜的赈灾粮过活。
而无论是负责放粮的官员还是差役,都对这些不事生产的泼皮没有好脸色,动辄克扣他们口粮,有时候他们就连那口清的见底的粥都喝不上。
这也是张丰儿为什么要找他们这些人得原因,除了因为他在这些人里面有威信,更是这些人早就从心底里恨透了官府,而且这些地痞无赖对于官府的敬畏之心也最低。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只要张丰儿一挑拨,便能跟着他起事。
当然,只靠眼前的这些人还远远不够,然而以如今的局势,只要有人带头,恐怕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今年的这场大灾,让申州半数以上的百姓都陷入了家中无粮的境地。
尤其是最靠近中原道的罗山县最为严重,在张丰儿回来之前,已经屡次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而官府赈灾无力,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再加上活不下去的流民,看似平静的申州其实早已是暗流涌动。
事到如今,罗山县或者说整个申州的局势已成鼎沸之态,或许只需要有一丁点的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势。
而张丰儿,自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火给点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么大的火到底能不能烧破了头顶的这片天!
第一百零六章:火星
沉吟良久,张丰儿向着众人感叹道:“各位兄弟,一别数载,今日再见真是恍如隔世啊!不知大家这几年过的可还好?”
众人皆愁眉苦脸,片刻之后一个名叫牛二的人回答到:“唉!大哥,别提了!就你走的这几年,兄弟们别说过的有多憋屈了!”
牛二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开始诉苦。“是啊,大哥!我们想你啊!”
张丰儿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兄弟们必然过的不易,可见到他们如今面黄肌瘦、衣不裹体的样子依旧十分难受。
他这是发现角落中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面带悲戚之色。
出于兄弟之间的关心,他向其问道:“老全,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张丰儿这么一问,其他人都看向了那个被张丰儿叫做老全的人,众人显然都知道内情,于是气氛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张全看见大哥在问自己,勉强咧嘴笑了笑 ,想要跟大哥说上几句。
可他还没张口,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叹息一声,无奈作罢。
见到这种情况,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牛二带着哭腔说道:“今年咱们这里大灾,官府却不管不问,老百姓家里都没用东西吃。”
“就在前几天,老全的爹娘都饿死了,尸首还是兄弟们张罗着帮忙埋的。大哥你不知道,二老走的时候,都瘦的不成样子了!”
“不止老全,还有阿四、老九家里都饿死了人,唉!”
牛二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众人被他勾起了伤心事,也都抹起了眼泪。
听到这番话,张丰儿良久无言,他来到张全等人的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他没有劝慰什么,只是低声骂了句:“这狗日的朝廷,狗日的世道!”
虽然伤心,可正事还是要办,随后他擦干了眼泪,对众人说道:“兄弟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让大家过来。不过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得先让大家看样东西。”
说话的同时,张丰儿从怀着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众人恢复好了情绪,这时候也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只见这东西并不大,却用精致的绸布包着,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是很名贵的东西。
张丰儿并没有吊大家的胃口,而是直接打开了包在这件东西外面的绸布,这时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枚铜印。
大家虽说没见过,但是也都隐约猜出来了这是什么,于是全都不解的看向了张丰儿,等着看他到底怎么说。
张丰儿看着大家,解释道:“你们看的没错,这就是一枚官印。”
众人更加不解了,难道大哥出去了这几年竟然当官了不成?可看大哥的这一身穿着打扮也不太像那些威风凛凛的官老爷啊!
张丰儿继续说道:“这是一枚正四品明威将军印,也正是我现在的官职!”
这里的人不知道正四品是多大的官,在石方镇上的
百姓看来,罗山县城里的县太爷已经是顶天大的人物了。
张丰儿没有像他们解释这个官职到底有多大,意味着什么,而是接着说道:“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瞒大家了,我现在已经投靠了陈州的兴王,被封为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我在陈州的时候,麾下也有着数千兵马,而我这次之所以悄悄回来,就是奉了兴王的旨意,要在淮南道举起义旗,组织义军,起兵反对朝廷!”
“朝廷无道、民不聊生,天下之人苦之久矣!兴王起兵是顺应天命,是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现在兴王大势已成,正是用人之际。而我这次回来,也需要各位兄弟的帮助,各位兄弟只要跟着我,别的不敢保证,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兄弟们饿着,定然要为大家谋一个好的前程。”
张丰儿说完,环视四周,见大家还有些犹豫,说道:“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这毕竟是造反,要掉脑袋的事情。如果有哪位兄弟不愿意,现在走还来得及,我绝不为难,大家以后见了面还是兄弟!”
张丰儿说完指了指门口,意思是谁不愿意干现在赶紧走。
众人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张丰儿,却没人愿意走。
又过了一会,张全最先下定了决心,喊道:“妈的,拼了!反正这狗日的官府也不愿意让咱们活下去,还不如反了,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剩下的牛二等人见有人表了态,也纷纷说道:“娘的,反了!谁不让老子活,老子们就跟他们拼了!”
张丰儿见众人群情汹涌,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好,那咱们就反了他狗日的!”
造反首先得有兵器,好在这些人都是一些打架斗狠的主,家里别的没有,刀还总是能拿出来一把的。就眼前的这些人,想要人手一把兵器并不难。
有了兵器,要想成事,只靠他们这些人可不成。要想让人跟着一起干,最重要的是要有粮。
张丰儿手中是没有粮食,可官府有啊!而那些富家大户的粮库里,也一样堆满了粮食,只要能拿到这些粮,不愁没人愿意跟着他们干。
为了搞到粮食,张丰儿领着人,直奔官府设立的粥棚而去。
张丰儿曾经是石方镇上的风云人物,因此镇子上的人大多都认识他,见到他突然回来,又领着人这么气势汹汹的,都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都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路之上,人越聚越多。等到他们到达粥棚的时候,张丰儿等人的身后,已经聚起了数百人。
罗山县负责在石方镇施粥的是一名县衙书吏。除此之外还有一队兵丁看守,负责看护赈粮和维护秩序。
见到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围住了粥棚,这名书吏吓的腿肚子都在打转,恨不得转身就走。
可这么多人看着,他代表的就是朝廷颜面,无论如何都不能服软。
所以他还是赶紧带着兵丁将张丰儿他们拦在了粥棚外面,书吏向为首的张丰儿问道:“你是何人?带着这么多人围过来是要干什么?”
张丰儿阻住众人,向书吏拱手道:“这位大人,我
们来次不为别的,只因手中无粮活不下去,想要向大人借点粮食而已!”
书吏大声呵斥道:“放肆,这里的粮都是朝廷官粮,岂能容你说借就借!尔等还不速速退去,否则国法定然饶不过尔等,到时候追悔莫及!”
张丰儿对书吏的话置若罔闻,他笑着说道:“今日我若是一定要借呢?”
书吏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但还是希望能够用朝廷律法吓住他们:“依照大云律,抢劫官粮,罪同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要想清楚?”
张丰儿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解骨刀,捅入书吏腹中,并用力搅拌了几下,同时恶狠狠的说道:“你说对了,老子今天就是要造反!”
他出手狠辣迅捷,没有防备的书吏肠穿肚烂,当场毙命。
张丰儿的动手就是信号,他一动,其他人也都纷纷动手。
只见他们三五人围着一个兵丁,拿出藏好的兵器,捅入那些来不及反应的兵丁的身体中。
这些兵丁本就人数不多,寡不敌众。更没想到这些人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纷纷中招,根本来不及反抗就已经殒命。
见到局势已经被控制,张丰儿跳到一辆粮车上。
他指着书吏和那些兵丁的尸体,对围观的百姓大声喊道:“乡亲们,朝廷无道,逼的大家都没有活路。他们这些人,多年以来一直爬在咱们身上吸血,如今却连一个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咱们!”
“既然他们不愿意让咱们活,那咱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去她妈狗日的朝廷,今天我们就是造反了,大家谁要是愿意跟着我干,这些粮食就都是你们的!”
张丰儿说完,用手中的刀剌开了一袋粮食,白花花的大米从口子里流出来,滚落到了地上。
刚才突发的变故把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吓傻了,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可是眼前这白花花的粮食让大家眼睛看的都绿了。这可是粮食啊,现在谁家不是等米下锅呢?这世道,有了它就能活命啊!
以前有官府压着,他们不敢抢,可现在白花花的粮食摆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拿到,又有多少人能忍住。
至于拿了粮食以后官府会不会怪罪,在全家马上就都要饿死的时候,谁有心思管这个,让那个狗屁官府见鬼去吧!
就算到时候被杀头,好歹现在也能吃上几顿饱饭,比做饿死鬼强的多。
“妈的,老子也反了!我跟你们干!”
“我干!我也反了!”
“我干!”
“我也干!”
在粮食的诱惑、张丰儿的煽动之下,这里的百姓都成了乱民,开始哄抢粮食,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张丰儿站在高处,让手下人制止了哄抢粮食的百姓。
他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慌,既然大家都愿意跟我们一起干,这些粮食都是你们的。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要养活妻儿老小,咱们还要更多的粮,大家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去找更多的粮?”
第一百零七章:刘氏
这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五车粮食,而此时闻讯赶来的饥民已经超过了千人,区区这点粮食对这么多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还远远不够。
众人哄抢之下,这里的粮食很快被抢光,剩下没抢到粮食的人都有些焦急,无奈之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张丰儿,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张大哥,你说哪里还有更多的粮?只要能弄到粮食,我们都听你的!”有人开口问道,语气里透出渴望和贪婪。
仅仅因为放粮一事,让这些饥民有可能吃饱饭,张丰儿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有了号令他们的威望。
张丰儿知道这些饥民只想要更多的粮,然而他们想抢却又不敢,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带头之人。
世人皆以为百姓怯懦,官府也视百姓为犬羊。在朝廷眼里,他们最好就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的长在田地里,唯一的作用就是为种地,按时为朝廷上缴足够的赋税。
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如此,就好像是被朝廷种地里的庄稼,一年又一年的把源源不断的钱粮交给官府。结果这些人一年到头的辛苦,剩下的粮食还不够一家人裹腹。
至于他们这些人的死活,从来没有人去关心。反正庄稼嘛,死了一茬总还会有下一茬,是死不完的,只要等到下一茬庄稼长成,还是会老老实实的上缴赋税就够了。
但他们却忘了,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些会动的庄稼一样可以拿起武器,从猪羊变成饿狼。
只要有人最先呲出獠牙,他们一样可以长出那些早就被艰难困苦磨灭的尖牙利齿。
对于石方镇上的人来说,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张丰儿对众人说道:“这里的粮就这么多,大家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够分的,可我知道哪里有粮食,大家有谁要想吃饱饭的话,就都跟我来!”
这些百姓终于重新生长出了那些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曾经拥有过的尖牙,变得富有进攻性和侵略性。
张丰儿找粮的方法很简单,杀富济贫。他带人围住了一家富户,饥民们杀气腾腾,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富户哪里敢开门。只能让护院仆役顶住大门,他在院子里向外面的饥饿人群苦苦哀求。
张丰儿不管这个,带着手下人撞开了门,然后让百姓们抢钱抢粮。
在此一家,张丰儿他们就抢到了上万斤的粮食,仅此便足见乡绅之富,贫民之贫。
有张丰儿带了头,事例一开,便再也无法阻拦,得到消息过来的饥民越来越多,流民和本地之民都开始加入进来。
人们最心底的兽性一旦被释放出来,想要把他们再关回去可就难了。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百姓还有些顾及,只是抢粮。
可随着事情演变,百姓们逐渐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从金银珠宝、到名人字画,只要让他们见到,便通通不会放过。
若是主家胆敢有丝毫阻拦,他们便拳打脚踢。
直到最后,终于有人开始杀人。
此时的饥民已成暴民,而石方镇上的乡绅富户可就倒了大霉。
杀红了眼的饥民才不管什么青红皂白,不止是富户,镇上凡是中产之家之上的百姓几乎都被抢了个遍,那些原本还过得去的人家在顷刻之间倾家荡产。
这还算是好的,更有不少人家只是对被抢有几句怨言,便被饥民活活打死,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中产之家尚且如此,那些富家大户就更不要说了,尽皆被洗劫一空,若是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在这次波及全镇的大乱中,不少富户满门被灭。
等到天色已经发黑的时候,镇上能抢的已经被抢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了一家百姓们还没冲进去,也已经被张丰儿带人包围了起来。
刘氏,是石方镇最大的乡绅之家。刘家老太爷更是有着举人功名,年轻时补缺做过一任教谕的,后来因为政绩卓著升任县令。
其在任上也是官声极好,只因不满官场贪腐,在任期满了之后也就辞官归乡,不再出仕。
刘氏以诗书传家,在镇上立足已有百年。百年来刘氏子弟虽偶有纨绔,但也并无大的恶行,反倒是修桥补路,在镇上做了不少善事。
老太爷一生
与人为善,辞官归乡之后,开办私塾以教书为乐。老太爷不求钱财、不为名利,穷苦人家的孩子就算拿不出学资也可在外旁听,从不驱赶。
这些年来,镇上不少人都受过老太爷的教诲。
正因为如此,众人明知刘氏乃是整个罗山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心中虽万分觊觎刘氏家中的钱粮,可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张丰儿见状分开众人,来到门前,对里面喊到:“刘老太爷,晚辈张丰儿冒昧来访,还望老太爷接见!”
此时,大门打开,刘家老太爷年已八旬,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须发皆白的老太爷看起来并不慌张,他拄着拐杖,镇定的对为首的张丰儿说道:“原来是小丰子!多年不见,今日你带人围住了我家,是意欲何为啊?”
张丰儿幼年也曾在刘老太爷的私塾中求教,虽然时间不长就因不喜读书辍学回家。之后老太爷几次见到他无所事事的在街上厮混,也曾训斥劝导过他几次,想让他谋一个正经营生,最后见他实在执拗才作罢。
到如今已经多年不见,但他心中对老太爷还是有些敬畏的。
因此他拱手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恭敬敬道:“老太爷,这次大家遭了灾,乡邻们活不下去。无奈之下晚辈等只能求到府上,此来是向老太爷借点粮食,还望老太爷垂怜,救命则个!”
刘老太爷环视四周,指着台阶下面来势汹汹的百姓,对于他的说辞不屑一顾。老太爷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借?”
刘老太爷在镇上威望太重,众人见到老太爷看向自己,都不敢与他直视,纷纷低下头来,躲避老太爷的目光。
眼见士气马上就要被老太爷一个人压下去了,张丰儿皱眉,正要说些什么。
可还不等他开口,刘老太爷继续说道:“百姓们遭了灾,自有官府赈灾;我刘氏也在镇上开设了粥棚,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救济乡邻。”
“老夫扪心自问,我刘氏立足石方镇百年来,不敢说是大善之家,但也从未做过大恶之事,你们今日却来围我宅邸,欲行劫掠之事,实在是好没道理!”
这番话让张丰儿都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老太爷严重了,晚辈等此来不过是为了借一点粮食糊口,并无劫掠之意,还望老太爷不要误会。”
刘老太爷才不吃他这一套,看向镇上的火光处处,直到现在依稀还有惨叫声传来。
他讥讽道:“你们没有劫掠之意,那你们一路走来都做了什么,你们方才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杀人放火吗?”
“老夫知你们也是想活下去,可镇上百姓何其无辜,竟遭此横祸?尔等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张丰儿是贼首,老太爷对他态度恶劣,是怨他把这一镇的百姓都带上了一条不归路。而面对镇上其他人,刘老太爷的态度就要好了不少。
他劝说道:“诸位乡亲,都回去吧!趁着事情还没有的不可挽回的地步,大家收手吧!我一定上书朝廷,说清这件事的原委,请求朝廷从轻发落。”
“再说了,大家就算不为自己,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家人们想想?要知道,历朝历代造反的平民百姓,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大家不能一错再错了,否则等到朝廷大军一到,就悔之晚矣!”
张丰儿知道刘老太爷的这番话镇住了大家,就在他们这些人之中,只怕已经有人开始打了退堂鼓了。
若是再不想办法解决,人心一散;等到朝廷反应过来,大军围剿,只怕他张丰儿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他来之前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说的过刘老太爷,镇上人都知道刘老太爷脾气刚硬,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碰钉子的准备了。
既然现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镇上那么多家都抢了,也不差这一家。
只是动手之前士气还是要提振一下的,于是他朗声对刘老太爷说道:“老太爷此言差矣!百姓们食不果腹,为了活下去只能卖妻典子,甚至易子而食。”
“穷苦小民如此苦难,那些富户们全都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甚至有不少人落井下石,囤积粮食、哄抬粮价以谋取私利。食百姓之血肉、敲百姓之骨髓;食利之徒,岂能言其无辜?”
“他们这些人不顾百姓死活,便死有余辜。晚辈等的粮食虽是抢来的,可晚辈却把粮食全都分给了
挨饿受冻的百姓,这才是替天行道,是大义之举。”
“况且事情已经做了,以朝廷的秉性,只会对大家赶尽杀绝,又岂会放过大家?您说朝廷会从轻发落,那样的话您自己会信吗?”
刘老太爷张了张嘴,可他却无法反驳张丰儿的这些话。
他如今虽致仕在家,可也曾是朝廷命官,朝廷会如何对待犯上作乱的百姓,他最清楚不过,他知道张丰儿说的是对的,就算他们现在收手,朝廷也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大云律》中载有明文,犯上作乱是死罪,且罪在不赦;刘老太爷不愿意去欺骗下面这些本就已经足够可怜的百姓,只能保持沉默。
见到刘老太爷不说话了,张丰儿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收手岂不是把大家的脑袋放到朝廷的屠刀下面。而且,就算是朝廷不追究,大家最后不还是要饿死!”
“为了给百姓们一条活路,也是为了您和家人着想,老太爷还是莫要一意孤行,只要您顺应大势,快点将粮食拿出来,百姓还会记挂您老人家的好。”
张丰儿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口口声声都是为百姓着想。
不用往下看,刘老太爷也知道下面这些人已经被张丰儿说动,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张丰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刘氏抢的一干二净。
老太爷悲伤不已,不只是为刘家即将到来的悲惨遭遇,也是为了朝廷。
他甚至不怪下面的百姓,他们饿的眼睛中都要冒出火光来了。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所谓仁义道德、圣人教化在吃饱饭面前一文不值。
并非是他说不过张丰儿,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说的张丰儿哑口无言,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他苦口婆心的说了那么多,对百姓来说,终究抵不过简简单单的挨饿两个字!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张丰儿知道,他一个年届八旬的乡野村夫也知道。
可朝廷里那么多人,其中不乏名家大才,整日里在朝堂上面高谈阔论,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弄不明白。
心灰意冷之下,他让家人仆役让开了大门,不再阻拦,任由张丰儿等人进入。
饥民们欢呼一声,就你推我搡的冲进了刘家大门,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人把好东西给抢走了。
这里有刘氏的百年积累的财富,富裕超乎了这些饥民的想象,众人像发了疯一样,凡是进入到人们视线的任何东西都被人哄抢一空,恨不得把房顶都拆下来抢走。
当然,张丰儿更在意的是粮食,他第一时间就带着手下兄弟赶到了粮仓。等他看到满满一仓的粮食的时候才送了口气。
只要有了这些粮,就不怕没人跟随他,这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是他招兵买马的资本。粮食在手,大事可期。
这时,不知是谁在抢东西的时候放了第一把火,之后就好像约好一样,刘氏宅邸各处开始冒出火光,并有蔓延之势。
张丰儿连忙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做好粮仓防火的事宜。
就在这时,牛二来到他跟前,悄声道:“大哥,关于刘老太爷和刘家人您打算怎么办?”
张丰儿闻言眉头皱在一起,也感到有些棘手。他问牛二:“你有什么主意?”
牛二伸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拉,做了个横切的手势,其意不言自明。
张丰儿眉头皱的更深了,说道:“刘老太爷德高望重,这样做不好吧?”
“大哥,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要下手!看这火势,今晚过后刘宅就会被烧成一片白地,咱们这会算是跟刘家结成了死仇。”
“万一以后要是官军来了,刘老太爷到时候站在朝廷那边,让镇上的人投降,那才叫可怕。以他在镇上的威望,只要老太爷往那一站,根本不用打,咱们就完了!”
“为了大局,咱们不得不做;俗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哥还是莫要犹豫的好!”牛二劝说道。
这番话让张丰儿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这隐患太大了,他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吩咐牛二:“这事你亲自去做,做的干净一些。还有,刘老太爷毕竟对咱们有恩,不要让他走的太痛苦!”
牛二领命,急匆匆带着人而去。
是夜,刘氏百年积累的财富,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刘氏满门三十四口,亦成焦尸。
第一百零八章:将至
巡检司议事厅上。
林凡收回视线,从满桌子的战报中抬起头来。
他看着下面被他叫来开会的众人道:“说说吧,关于当下的局势,你们都是怎么看、又是怎么想的!”
陈方舒捡起一张掉落在地上的邸报,不经意间瞄了一眼上面的消息,然后又把它放回到林凡面前的桌面上。
这才说道:“从最近传来的消息来看,张丰儿在四月初起事,在当天晚上就趁乱拿下了罗山县城,之后更是开仓放粮、聚拢流民,招兵买马。这一路连战连胜,各地官军皆不能挡。这才一个多月,就连克申州、安州两座州城,可见此人不简单啊!”
对于陈方舒的话,安宁则有些不置可否,他冷笑道:“与其说张丰儿有多大本事,还不如说那些当官的太无能!”
“张丰儿刚刚起事的时候,手下不过是一些流氓地痞,就算后来裹挟了一些流民,可在其占领申州之前,能战之人也不过两千人,手里更是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些镰刀和锄头。”
“而申州城呢?城防完备,守军人数也远超贼军,可他们只守了不足三天便丢了城池,连知州都被贼人砍了脑袋。”
“我们那位安州知州更是不堪,竟然抛下满城军民,弃城而逃,实在是令人不耻。”
林凡摇头道:“安宁不要如此,更不能轻敌大意。淮南道不同于辽东等边境之地,从本朝立国到现在已经上百年没有大的战事,军备松懈是难免的事。”
“又加上这次事起突然,措手不及之下才会显得如此狼狈。换作我们,也未必能比他们做的更好。”
“而张丰儿此人既然能搅动如此大的风浪,使得整个淮南道都有兵祸之危,也就说明了此人的本事,断不可小觑。”
安宁只是对如今的局势有些急躁和生气,但对于林凡所说的他也清楚,因此也就不再说这些气话。
林凡见到安宁不再说话,于是接着说到:“不过虽说张丰儿搅 弄风浪的本事不小,但事情现在还远远没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事发突然,朝廷目前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里的烂摊子。这就是大有大的难处,朝廷想要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但这并不意味着朝廷拿这股贼军没办法,只要等到朝廷反应过来,大军围剿之下,局势便会逆转。就凭这个张丰儿,目前还翻不了天。”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安抚好众人,虽然说现在战事未起,可总不能让大家未战先怯,先失了信心胆气。
林凡歇了一口气:“好了,事到如今,抱怨的话就先不要说了,大家还是先说说咱们现在到底应该如何做吧!”
陈方舒虽出身陈家寨,可他天资出众,一直以来都是被陈庆山当做下一任寨主来培养的,因此见识并不低。
他分析当前局势道:“张丰儿自称兴王麾下明威将军,借助陈兴隆的旗号一路攻城拔地、裹挟流民,不断的发展壮大。”
“尤其是在他攻下安州之后,与兴王军遥相呼应,风头更是一时无两,可以说应者云集。如今其手握两州之地,他的手下兵马,少说也有两万人之多。”
林凡点点头:“能
够发展成如今局面,张峰儿绝非无能之辈!根据目前传来的战报来看,他也知道以他的实力困守城池只是自寻死路,一旦朝廷大军围剿,他是绝对守不住的,因此他只能选择流动作战。”
“而北方战乱天灾不断,太苦太穷,官军又厉害,连陈兴隆的贼军主力都被打的节节败退,在忍饥挨饿之中苦苦支撑。”
“如果张丰儿选择北上汇合,凭白多了几万张要吃饭的嘴,中原道根本养活不了他手下的这么多人。而且就凭他手中的这些乌合之众,也不是中原道精锐官军的对手,只能去做送死的炮灰。”
“更何况那些流民本就是为了寻一条活路才南下逃亡,在北方天灾、战事未止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回到北方?
“张丰儿如果真要是选择北上,恐怕用不着官军去剿,人心立马就散了,张丰儿不会这么傻。”
林凡又看了看众人,沉声道:“所以,现在留在他张丰儿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南下。”
“一来南方富庶,可以就地解决军粮;二来南方是朝廷赋税重地,如果破坏了南方,朝廷就没有足够的钱粮用来打仗。如此一来也等于缓解已经被困在一隅之地的陈兴隆兴贼逆军的困局。”
陈方舒盯着桌上的地图,表情沉重:“这么说的话,根据形势,贼寇要想南下,咱们永阳必然是首当其冲了!”
林凡点点头,回到:“所以咱们现在必须要早做准备了,否则等到贼兵压境,就真的来不及了。”
众人围在地图边,也都有些焦急。安州离永阳并不算远,最多也只有三天的路程,这还是在张丰儿贼军拖家带口,已经丧失了急行军的能力的情况下。
如果要是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十二个时辰,足够在两地之间一个来回了。如今的局势对于永阳来说,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按说这段时间以来,巡检司已经打了不少的胜仗了,可跟现在要面临的情况来看,以前的那些就更像是小打小闹,除了上次云梦泽之战在规模上还算勉强不错,其他的都上不得台面。
而这次贼军来势汹汹,有黑云压城之势,兵力更是远超巡检司百倍。
兵力相差如此悬殊,巡检司到底是战是走?如果要打的话又要怎么打?大家一时间都没什么主意。
见到众人都没什么头绪,林凡开口说道:“我已经将巡检司所有马匹和善骑之士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去北边打探消息,最迟今晚,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是无论如何,留给我们的时间都不会太多了!事到如今,到底要如何做,还是需要咱们早做决断,不能再拖延了。”
陈方舒、安宁见林凡如此说,应该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心中大定。
他们连忙起身行礼道:“请大人下令,属下等依令而行就是!”
王虎和何方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但也连忙跟着行礼:“请大人下令,属下等依令而行就是!”
林凡看着门外,缓缓道:“打是一定要打的,可咱们手中不过一百二十余名兄弟,面对上万贼军,巡检司营寨肯定是守不住的,固守营房只能是死路一条,且于事无补。”
“为今之计只能是退守永阳县城,
借助城墙工事抵御贼军。而且还可以和本县驻军合兵一处,再加上募集城中青壮协助守城,总好过咱们一家单打独斗。”
“我实话实说,就凭这点兵力想要击败贼兵是痴人说梦;但若只是死守城池,等待朝廷援军,却并非不可能!”
说完自己的想法,林凡再次看向了大家,郑重说道:“这次不同以往,贼兵百倍于我,真要打起来生死难料。你们中有谁觉得这仗没有胜算、不想跟着我去送死的,不妨现在就说出来,我放你们回家跟家人团聚。”
“你们放心,我还会勾了你们的兵籍,不会让你们被朝廷当做逃兵,以后若是能够有缘再见的话,大家还是兄弟。当然,前提是我还能活下来的话,哈哈!”
林凡的一番话让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安宁第一个跪下道:“安宁乃是大人家奴,自幼跟随大人,老爷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永生永世难以还清,属下自当追随大人,九死不悔!”
王虎也是如此,“我王虎从小没怎么读过书,是一个粗人,可也知道报恩。如果不是大人,属下一家人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喂了野兽了!大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绝不会走!”
陈方舒和何方对视了一眼,为刚才产生的一丝动摇感到有些羞愧。也跪下道:“属下愿誓死追随大人,九死不悔!”
就连一直在旁负责记录,没有发言的李青山也跪了下来。
林凡俯身将他们一一扶了起来,顺便拍了拍大家衣服上的尘土,笑着说道:“大家不必如此,事情还没严重到那种地步,也没人非要让你们去送死!”
安抚好几人之后,林凡又接着说起正事:“这段时间兄弟们也都忙坏了,一会大家下去以后,安排厨房做顿好的,让兄弟们吃好喝好,好好的修整一晚。”
“从明天早上开始,派出几路兄弟,分别协助附近镇上的百姓退往县城。记住了,一定要吩咐好兄弟们,不能欺负老百姓,否则军法从事。”
想到接下来的麻烦事,林凡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的头疼。
虽说从他上任以来,严整军纪,尤其是对于欺负老百姓的事情更是严惩不贷,这种事如今已经是鲜有发生。
但现在这种局面不可不防,大兵压境之下,百姓人心惶惶,万一有别有用心者煽风点火,稍微一点动静都可能引发一场大乱。
实力相差本就悬殊,若是再生内乱,这场仗可真就是不用打了。
缓了一阵,林凡这才有气无力道:“方舒,你们陈家寨的人就交由你通知,不要大意。何方,张平的父母和家人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他们安全的送到县城。对了,还有青山的家眷,你千万不要忘了。”
等到他们都答应了之后,林凡挥挥手让他们下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他。
在众人都走了以后,林凡又靠在椅背上闭目歇息了片刻,这才走出了议事的房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残阳如血。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任凭山风吹拂。
良久之后,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叹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说完,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转身返回到了屋中。
第一百零九章:弃城
有一件事林凡说的并不对,在第二天并没有什么山雨,有的只是蒸腾的暑气。
这种避无可避的炎热让人口焦舌燥、燥热难耐,以及更加的心烦意乱。
当然,这所谓风雨欲来原本就只是他的一句慨叹,没有人会去当真。
林凡骑在马上,在他四周是巡检司的兵丁和拖家带口进行迁徙的百姓。
他们这一行人拖拖拉拉,走的并不快,这不免让林凡心里有点着急。
根据昨日探马报上来的消息,贼军的先锋距离永阳境内已经只有一百余里了。
所幸贼军面临的情况比林凡好不了多少,行军速度并不算快,这才给了他一些喘息之机。
心里虽然着急,可林凡并不能把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现在的他是这一群人的主心骨,要是连他都沉不住气,落在众人眼中,恐怕是要出乱子的。
一路上不停的有百姓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使得队列越发的散乱,行进中引发的混乱也越来越多,不断的拖慢他们的速度。
林凡只能派本就捉襟见肘的巡检司人力去解决问题、维持秩序,直到他连一直跟在身边的李青山都派了出去帮忙,才让情况好了不少。
好在一路上虽然状况不断,但也都没出什么大问题,大家总算是平平安安的来到了永阳县城。
等到他们这一行人到达县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申正时分,从武关到县城,这不足三十里的路,他们竟然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到。
来到县城林凡才发现,城里是一片混乱,官府竟然没有人出来维持秩序,导致城里乱糟糟的一片,连基础的城防都没人安排,城墙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时候万一若是有贼寇来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安排好了随行百姓之后,林凡不敢耽搁,直接驱马来到了县衙。
自从高文升离任遭遇意外之后,安州的局势便一直紧张起来。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过来担任永阳县令,加上朝廷为了这次大灾和剿匪忙的焦头烂额,那有时间去管一个小小的永阳县。
因此朝廷一直没有任命新的县令,在县令缺任的这段时间,县衙事务一直是由县丞田无缺暂为代理。
当林凡来到县衙的时候,却发现县衙也无人主事,县衙门口停着几辆马车,还有几队驻军带着马匹等在大门口。
没有时间深究这些,进了县衙,林凡看见了县衙主簿杨远望以及驻军张、杨两位旗官也都在这里。
他们几人见到林凡急匆匆走了进来,连忙上前见礼。
事情紧急,贼军随时可能会到,林凡懒得跟他们客套。
而是直接气冲冲的问道:“大家怎么都在这里,杨大人这时候不应该在城中安抚百姓吗?还有两位旗官,贼兵将至,你们不在城墙上组织城防事宜,来这里干什么?”
“田大人呢?他干什么去了?他怎么不出面主持大局,弄得现在城内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你们就不怕贼军趁乱攻城吗?”
林凡这些话说的极为的不客气,在杨远望他们看来,现在的他完全不像在大家印象中的那个温文尔雅、跟谁说话都彬彬有礼的那个年轻人。
几人都被他说的有些脸红,还是杨远望抓住林凡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道:“林大人先不要着急,不是我们想来这里,是田大人让人把我们都喊了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林凡闻言向他行了一礼,谦然道:“原来如此,我刚才一时没能收住火气,还望杨大人和两位大人莫怪!”
杨远望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张、杨两位旗官虽然有一些不满,可见到杨远望已经表了态,也就不好再计较。
解释过缘由,杨远望对林凡说道:“林大人说的哪里话,城里乱成了这个样子,林大人生气是应该的。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而是田大人之所以叫我们来,恐怕是为了弃城之事!”
林凡闻言如遭雷击,愣了一下才讷讷问
道:“你是说田县丞要弃城?”
杨远望示意他噤声,然后才低声说道:“恐怕正是如此,现在他的家人和仆役正在后衙收拾东西,门口那几辆马车便是他用来逃命的,驻军兵丁则是充当随行护卫。”
“在林大人来到县衙之前,他已经在后衙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现在应该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估计马上就该出来了。我把你拉过来就是想问问,事到如今,林大人打算怎么办?”
林凡看了一眼杨远望,知道是他不愿弃城,又不想直接与田无缺撕破脸皮,在看破了自己也绝不会同意弃城之后,这才想要把自己推到台前。
不过林凡并不在意,反正无论如何他也是不可能弃城的,只要杨远望选择站在他这边,林凡不介意被他当枪使一次。
然而还不等两人有更多的交谈,田无缺就从后衙出来了,开始吩咐仆役往马车上搬东西,看箱子的重量应是金银器皿一类。
林凡上前一步,拦在田无缺面前,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林凡田大人!”
田无缺这才看见他,对他点点头算是回应:“原来是林大人,我记得本官并没有让人去叫林大人,不知林大人不在巡检司当你的差,却挡在本官的面前是为何事啊?”
看到田无缺竟然还在安排人搬运东西,一股怒气从林凡心底涌起。
他强按下怒火,问道:“不知大人收拾行李、安排马车,究竟是意欲何为?”
田无缺见到林凡不仅还挡在面前,竟然还敢质问自己,不由得沉下脸来:“哼,本官要做什么,只怕还轮不到林大人过问吧?”
说罢,他一摆袍袖,不再搭理林凡,径直朝马车走去。
林凡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问道:“大人可是要弃城而逃?”
田无缺的身形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朝林凡冷笑道:“本官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林凡也就不准备再给田无缺留面子了。
“若不是,现在应当抓紧时间去安排防务,安抚百姓,而不是躲在这里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
“若是,大人虽是暂代县令之职,可身为一县主官,也应当知道在《大云律》里面,丧土失地是该当何罪的吧?”
自从高文升走了之后,整个永阳还没有人敢跟田无缺如此说话。
他气到浑身颤抖,大怒道:“本官还没有追究你擅离职守的罪责,你倒是开始追究起本官来了,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莫说本官无罪,纵然是本官有罪,也是该由朝廷来降罪发落,与汝何干?”
“只要朝廷的降罪公文一天不下来,我就还是永阳主官,这里就由我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虽然从表面上看田无缺毫无惧意,其实田无缺对于这次逃跑其实心中也有些没底。
不过在他看来,如果他拿出这些年来的积蓄上下打点,应该不至于人头落地,最多就是丢掉头顶上的这个乌纱。
这样做是有些心疼,可最起码还可以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若是再不走,等到贼兵破城,恐怕就要全家倾没在这里了。
他打定主意,不再与林凡纠缠,毕竟逃命要紧。
在所有东西都搬好以后,他也准备上马车。而这时那个不开眼的林凡又说道:“如果大人已经做好朝廷处罚的准备,一意要走,我也不再强加阻拦。只是请大人把这些军士留下来,以做守城之用。”
如果没人护卫,现在外面乱成这个样子,自己领着一家人出城,还带着这么多金银细软,那岂不是主动送到贼人嘴边的一块肥肉?
这么只肥羊,只怕是个人都想咬一口,这个林凡,是想要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啊!
田无缺气极,用手指着林凡:“你…你…!”
林凡对田无缺的愤怒视而不见,接着说道:“永阳本就城防薄弱,大人若是再把这些人都带走,岂非等于直接将全城百姓置于贼兵刀锋之下
?”
张、杨二人虽为军官,可并无必死之念。原本以为能够跟着田无缺光明正大的逃走,反正朝廷追究下来有田无缺顶着,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干系,何乐而不为呢?
而现在林凡要把他们留下来,对面的张丰儿,手下可是有着好几万人,他们如何顶得住?留下来不是等死吗?
林凡这次无疑是把他们给得罪狠了,至于以前剿匪之中的钱财往来,结下的那点可怜情谊,在平常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这时候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两人正要发作,林凡向他们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把他们留下来只是第一步,林凡也不想跟他们闹得太僵,于守城不利。
他向二人行了一礼,说道:“两位也不想想,你们身为武官,弃城而逃是多大的罪过?田无缺是文官,打点的好的话还有可能逃脱罪责,留下一条性命在。而你们两位则就是必死无疑,毕竟丢失城池的责任总要有人来承担的不是吗?你们两位的脑袋不大不小,正合适。”
“所以就算你们逃出去,等着你们的也是律法严惩,斩首弃市恐怕已经是最轻的了,说不定全家老小都保不住!”
这番话让张、杨二人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许多原本只顾逃命来不及想清楚的关节一下子就想通了。
本朝素来文贵武轻,对待他们这样的军中武人苛责无比,如果他们真逃了,林凡刚才所说的恐怕就是他们必然的下场。
张、杨二人打了退堂鼓,田无缺一下子就慌了,要是没有了这些军兵护卫,这些携带大量财货的马车出城就是羊入虎口,冒冒然出城必死无疑。
田无缺恨极林凡的这招釜底抽薪,他对张、杨二人许诺道:“你们尽管放心,你们是奉本官之命行事,若是朝廷追责,本官一力承担!”
张言吉两人又有些心动,只是还拿不定主意,他们又看了看林凡,踌躇不定。
田无缺知道他们还是在担心林凡的阻拦,怒道:“本官才是代理永阳主官,现在这里我的官职最高,我的话就是命令,你们难道敢抗命不尊?”
有了命令,张、杨二人便可不用再承担责任,心中稍安,于是不再犹疑,连忙表态道:“卑职不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凡盯着田无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大人当真不顾这满城百姓的死活,执意要带他们走?大人看看周围,百姓们可都在看着这里呢?”
田无缺看了一眼四周,方才因为他与林凡的争执,已经有不少的百姓向县衙这边聚集了过来。那些百姓虽然不敢太过上前,但一直在往这里张望。
这些百姓大多都是从乡野进城来避难的难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他们双目无神,眼睛空洞洞的看着这里;也有一些人交头接耳,谈论着县衙大门正在发生的事。
而他们看向要逃走的田无缺的眼神,无疑都透露出希冀,明显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希望有一个官帽子大的来主持大局。
也有一些人眼中流露出了对他的不耻和怨恨,是不屑他的贪生怕死。
田无缺其实不怪他们,也许过了今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死在这里,死在贼兵的屠刀之下,没必要跟死人置气。
田无缺叹了口气,他改变不了什么,要是不走,连他也会死在这里。
他不想再耽搁,要不等到贼兵来了,就真的走不掉了,他示意马夫赶车,自己拂袖转身就要进马车。
林凡明白,他劝不动田无缺了。如果田无缺无官无职,他不会去拦,大可任由他出城逃命。
可而今局势危如累卵,全城百姓的性命倾覆就在旦夕之间。
田无缺身为一县主官,不思安抚百姓、加固城防;反倒是贪生怕死,一心为了活命想着弃城而逃,甚至为了一己之私还要带走本就薄弱到可怜的城防力量,这才是林凡无法忍受的。
他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吼一声:“狗贼,你该死!”
第一百一十章:安排
林凡飞步上前,冲上马车,一手揪住田无缺的衣领,将其揪出车厢,大声叫骂道:“狗贼该死,我杀了你!”
不等田无缺挣扎反抗,林凡用力一刀,直接捅进了田无缺的胸膛。
“呵…呵…呵!”田无缺不敢相信的看着林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他的口中不停的涌出血沫,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一些痛苦的呵呵声。
大量的失血让他的眼神开始散乱,呼吸也逐渐停止。
“杀…杀…杀人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现在田无缺那些丫鬟仆役才开始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跌下马车,叫喊着四散奔逃。
林凡担心这样会扰乱城中本就不稳的军心,引发动 乱。
他站在马车上,朝众人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嘴,也不许跑;巡检司众军听令,谁再敢给我乱喊乱叫,以扰乱军心论处,可就地正法!”
林凡的这一吼镇住了场面,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也是暗暗出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引起更大的乱子。
看到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自己,林凡知道他应该做点什么,以安抚人心。
他一觉将田无缺的尸体从马车上踢了下去,站马车上向众人说道:“此贼贪生怕死,置满城百姓生死于不顾,只想着自己逃命,死不足惜!”
“今日我诛杀此寮,他日朝廷若怪罪下来,我自去认罪。但我把话放在这里,贼兵压境,谁若再敢言逃,这就是下场!”
下面依然是一片死寂,林凡深知仅凭杀戮还不足以安定人心,城中的许多人都已经被贼寇给吓破了胆,现在就是在等死,还是要给他们信心才是,让他们知道这场仗能打才行,否则这城绝对是守不住的。
林凡接着说道:“就在进城以前,我刚刚得到消息,朝廷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只要咱们能坚守城池几天,官军就能将这股贼军一举歼灭。”
此言一出,下面众人终于有了几分生气,有百姓怯生生的问道:“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林凡朗声道:“当然,我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是援军不来,你们砍我脑袋!”
自从上任以来,林凡一直为百姓做的这些事总算有了效果,百姓对他的话还是有些相信的,现在他的话比起杨远望等人的要管用的多。
得到了林凡的担保,城中的氛围,终于不再像是一潭死水,开始活泛起来了。
百姓还有很多问题正要再问,杨远望则上去笑呵呵的替林凡解围道:“好了好了,既然援军马上就快到了,大家还是快些去休息吧,林大人还要与我们一起去安排城防呢!”
百姓也知道城防紧要,不能打扰,只能散去。很快,援军马上就要来到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军士衙役也开始上街维护秩序,原本因为城内无序引起的一些混乱也很快平静下去。
县衙之内,杨远望虽为县衙主簿,可林凡是武职,又打了那么多仗,杨远望自认为军事调度不如林凡,因此推举林凡为守城主官,他则作为副手,居于次席。
本朝奉行以文制武,在场有官身的人有四个,而其中只有林凡和杨远望是有功名在身的文官,且品级相同。
其实杨远望身为主簿,资历也比林凡要老,更有资格做这个主官。不过杨远望都这样决定了,自然没有那两位旗官说话的份。
主位之上,林凡见张、杨两位旗官欲言又止。
他笑着安抚说道:“两位放心,更不要多想,只要两位实心用事,今日之事我就全当没发生过。守城该有的功劳,也不会少了两位的!”
林凡的话张、杨二人放心了不少,这次没了逃命的机会,要说他们心底对于林凡全无怨恨是不可能的。
可事已至此,还抓住这件事不放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抓紧时间将功补过才是最主要的。
一年来他们虽说与林凡的来往不多,但他们对于林凡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而且他们现在也只能选择林凡。
两人行礼道:“林大人宽宏大量,下官等在此谢过了!”
林凡笑了笑,揭过此事,开始与众人商议起正事来。
杨远望最先开口道:“如今城中兵力不足,巡检司有兵一百二十余人,两旗兵丁加起来有两百五十余人;加上县衙里的三班衙役,四处城门守军,满打满算也就不足五百人。如此兵力,防守一处城墙尚且捉襟见肘,更何况要守四处呢?”
陈方舒这时开口道:“大人,我陈家寨村民有青壮百余,农时耕作,闲时就训练一些军伍之法,以防贼人劫掠。方才在我来之前寨主便对我言道,我陈家寨上下皆愿听从大人指挥,可助大人守城。”
林凡笑道:“陈家寨的那些青壮我都见过,训练颇有章法,如果有了足够的军械铠甲,不比一些官军要差!”
他又对杨远望说道:“一会儿打开兵房武库,取出军械,分发给他们,也算是多了一支力量。还有滚木擂石一类的城防器械,都让人赶快送到城墙上面去。”
杨远望点点头,吩咐吏员照办。
不久之后,吏员赶了回来,附在杨远望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杨远望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不用杨远望开口,林凡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肯定是武库里的军械被人贪墨了,要不杨远望也不会这种表情。
林凡本来对此就没什么指望,因此也就谈不上太过失望。永阳一个小县城,小小的兵房武库里又能有多少东西?
就算有,官场风气如此,多年下来,这座武库也早就被负责的官吏贪墨一空了,林凡也只是希望那些贪官污吏不要太过分,多少能留下来一些,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陈家寨军民一体,本就有不少兵器,甚至还有一些土制的盾牌,如今再补上一些,应该也足够用了。
而武库的实际情况也和林凡预料的差不多,这座武库里的军械早就被倒卖大半,只留下一些来充当门面,至于剩下的,都是一些破铜烂铁。
不过由于滚木擂石这些东西实在买不上价钱,倒是还剩下了不少。
还有本朝虽从不禁止民间持械,只要不随意伤人,刀剑弓箭都可以携带上街。可铠甲军弩之类依旧属于朝廷明文禁止的禁品,严禁私藏。
私藏甲胄军弩这些东西就等于谋反,就算负责官吏敢卖,也没人敢买,因此也都留了下来。
但一座县城武库太小,这些东西都库藏少的可怜,只能希望库里能多有一些弩箭一类的东西。
杨远望正要开口,想要解释几句。
林凡说道:“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守城要紧,还是先谈正事吧!”
杨远望点点头,吩咐吏员把剩下的军械全拿出来,组织人手把把滚木擂石这些东西送到城墙上面去。
“现在咱们已经有了五百多人了,虽说不算多,可永阳是座小城,更多的人手也铺展不开,用来守城五百人已经足够了。”林凡看着下手众人,缓缓道。
张言吉还是有些担心,问道:“可贼军至少有两三万人,就凭咱们手中的五百人,真的守得住吗?”
林凡则笑道:“张丰儿贼军看起来有上万人之多,可贼军是拖家带口的南下,多是老幼妇孺,能战之兵最多不超过三成。”
“虽说如此,贼军还是有着六七千人可战之军,兵力依然远胜我军。”张言吉仍是有些忐忑。
张言吉的话也代表了下面众人的想法,其实大家都对守住永阳没什么信心。
林凡要做的就是给大家信念:“敌军虽众,可都是前一段时间还在土里刨食的农民,活不下去才被张丰儿裹挟着造反作乱。他们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手里连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只能拿着镰刀锄头上战场,能有什么战力?”
“这样的军队,就算是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见到众人还有些不信,林凡继续说道:“诸君若是不信,可以想一想,从张丰儿起事以来,看似声势浩大,连取申、安二州;可大家仔细想一想,贼军可曾打过一场硬仗?”
“没有!这些城池都是自乱阵脚,才被贼军所趁,否则贼军根本打不下申州、安州这样的州城。我甚至敢打包票,只要咱们能守住十天以上,贼军就当不战自退!”
众人见林凡说的信心十足,心里也就有了些底气,不再像刚才那般信心全无。
林凡开始正式安排城防之事:“现在以东门城墙最为完善,方舒,就由你和陈寨主带着你的族人防守东门。”
“陈家寨的兄弟们虽然受过不少的训练,可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战,所以我还会让王虎带一队巡检司的兄弟帮你。”
“属下遵命!”陈方舒领命。
“南门和西门就交由张、杨两位大人和麾下兄弟了!”
“下官领命!”张、杨两人同时应道。
“至于北门,就由我带领一半的巡检司兄弟和县衙的那些衙役来守!”林凡继续说道。
杨远望这时开口道:“林大人,北门城墙年久失修,早就损毁多处,你来守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你现在是主官,安全也还是要考虑的。”
林凡摆手道:“无妨,正因如此,我才要守在北门,其他人我不放心。”
“可只带一半兵力,人也太少了些,要不剩下的也带上。”杨远望劝说道。
林凡笑了笑:“足够了,不是还有那些衙役的吗,人数已经不少了!”
“至于巡检司剩下的五十人,我打算交给杨大人。”
“我?”杨远望愣了一下,四处城墙都已安排了人手防御了,他有些不知林凡为何要把紧张至极的人手划拨给自己,还是守城中最为精锐的巡检司士兵。
第一百一十一章:压境
“没错!”林凡说道。
“这五十人将作为守城的后备力量,若是那个城门的兄弟们撑不住了,你就要带着这些人顶上去,帮助兄弟们夺回城墙。”
“还有,眼下城里面乱成一团,恐怕有贼兵趁乱混进来的探子。那些人必然会寻机在城里制造混乱,以图为外面的贼军创造夺城机会,一个月前偌大的申州城就是这么丢的。因此一旦生乱,你就要第一时间带人过去弹压。”
说到这里,林凡突然笑了起来:“杨大人,你们可是所有兄弟们的后盾啊!局势紧迫,你虽是文人,如今可也要上战场,如此,杨大人可敢答应?”
见到林凡竟然调笑自己,杨远望哈哈大笑,朗声道:“本朝从不缺儒将,读书人奔赴沙场乃至殒命都是寻常事。我虽不才,不敢以儒将自比,可如今贼寇犯境,在下又何惜此头,敢不从命!”
杨远望如此坦然,让林凡也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的笑声也感染了在场众人,气氛轻松了不少,不再那么的压抑。
“青山!”没有时间耽搁下去,林凡继续安排道。
听到林凡叫自己,李青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陈方舒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连忙上前道:“属下在!”
“其他人都有事,你也不能闲着!下去之后,你带着城里的吏员挑选青壮民夫,然后交由杨大人,这些人在经过简单训练以后可以协助守城。如此,虽然这些青壮战力不足,但可以再添一千守城兵力。”
“李青山领命!”
李青山退了下去,对他来说,这也是一次融入林凡等人的机会。
由于出身的原因,从跟随林凡到现在,虽然时间不算太短,可李青山总是觉得难以融入巡检司,巡检司除林凡和陈方舒以外的其他人,总是在有意无意的疏远他。
其实这是难免的,巡检司里大多数兄弟的家人,都是受过山贼欺负的,大家伙中,突然来了一个山贼的军师,短时间内难以接受是正常的。
林凡以往虽然不会看不起他,可也不会主动帮他解决这些问题。
如果李青山连融入巡检司都做不到,也就说明他不适合呆在这里,那林凡就会给他一些钱财,大家好聚好散,派人送他和家人回乡。
而这次,也是林凡给他的一次机会。大家并肩作战之后,经过了血与火的考验,一些芥蒂自然而然的也就消失了。林凡希望他能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大家都能把对方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时间紧急,容不得多做耽搁,大家都领了任务之后,纷纷告辞离去。
片刻之间,偌大的县衙大堂就只剩下了林凡和安宁两人。
“大人,他们都有事可做,不知大人安排我做什么?”安宁问道。
“安宁,我要你去找援军!”林凡面色严肃,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沉声说道。
“这封信是我刚刚才写好的,现在这里的情况我都写在这封信上了,上面加盖着县衙和巡检司的印信,可以在援军那里证明你的身份。”
“真的有援军吗?援军在哪里?”安宁惊喜道。
林凡摇了摇头:“不知道。”
旋而又接着说道:“张丰儿起兵已经一个多月了,朝廷不可能不出兵,所以刚才在县衙门口的那番话也不全是哄大家的。朝廷大军肯定已经离着不远了,要不然贼军怎么也会在安州修整一段时间,不可能这么快急着南下,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給咱们留。”
“那茫茫人海,属下应该到哪里去找援军呢?”安宁疑惑道。
“大军调动不可能没有迹象,按照我的分析,大军目前应该
就在黄州,光州一代集结,距离不会太远。如果快马的话,左右不过三天路程,你可先去黄州城向当地官府问询!”林凡回道
安宁知道林凡的想法,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带上了哭腔。
“大人,属下愿追随大人守城,至于寻找援兵之事可交于他人。”
林凡冲他笑了笑:“傻小子,这可是关系到全城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其他人去我可不放心,因此我只能把这件事交给你!”
“少爷,我不走,就算是死,我要留下来陪着少爷!”安宁的眼泪流了出来,叫出那个已经许久不曾喊过的称谓,希望林凡能改变主意。
林凡顿了一下,背对着安宁,挥挥手道:“说什么傻话呢?谁说要死了?放心吧,咱们这次谁都死不了!”
不等安宁再开口,林凡便说道:“去吧、去吧!你快些找到援兵,也就能早点回来!但你一定要记住,在你找到援兵之前,绝对不能回来。”
安宁见说服不了林凡,再无其他办法,只能含泪答应。
他接过信,牵了马,直奔城门而去。
安宁刚走了不久,天色开始变暗,夜色终于驱赶走了太阳,黑夜逐渐笼罩大地。
等到入夜时分,城楼上有人来报,贼兵已至城外。
闻讯而来的林凡与杨远望并肩站在城楼之上,凝望着远处贼人那里传来的火光。
林凡举目向远处望去,只见火把林立,火影重重,众人目力所及之处,尽为敌营,绵延十数里不绝 。
那边依稀有动静传来,呵骂声不绝,异常忙碌,很显然贼人正在安营扎寨。
肃杀的气息连夏季酷热的暑气都吹散了不少,看着城外连绵不断的敌营,城头上的守军都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杨远望说道:“贼人初至,要不要趁他们立足未稳,出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凡看了他一眼:“我也知现在是一个好机会,可既然你我知道,那贼人又不傻,他们同样知道,不可能没有防备,他们现在恐怕正等着咱们去自投罗网呢!”
看着城外乱纷纷的景象,还有贼寇那错漏百出的安营扎寨之法,林凡叹了口气,实在是感到可惜:“呼!如果我手里现在有三千精锐,哪怕贼营有埋伏,我依然可以率军出城夜袭敌营。眼下贼军人数虽众,可却未经训练,我完全有把握可以一击而溃。”
“如果我有两千可战之兵,我也可以选择倚城而战,在城外列阵迎敌,以此激励士气人心。”
“那样虽危险,可身后还有永阳城作为倚仗,进可攻、退可守,守城将士们心里也能踏实一些,总好过只能死守城池,全无退路。如今永阳已成一座孤城,几为死地,眼下这种情况,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有那么容易?”
“可咱们现在呢?一千人都没有,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凑出来了几百人,在以前相互之间也互不统属,缺乏磨合,难以做到令行禁止。现在让他们出城,只能是去送死。”
听林凡这么一说,杨远望也是叹了口气:“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既然如此,咱们就只能死守城池。总之,希望援兵能快点赶到吧!”
林凡看着愈发喧闹的贼营,说道:“看来留给咱们的准备时间就只有今晚了,明天一早,贼军就有可能要开始攻城了。吩咐下去,让他们把各处城门都堵上。”
杨远望点点头,无奈道:“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命令一下,就可以用装好沙土的麻袋将门洞给堵结实。只是这样一来,这座城池,就真的成了死地了!”
贼营那边越喧闹,而城墙这边就显得越发冷清,贼人带来的压力几乎要凝成实质,重重的压在每一个人心上
大家都只是一言不发的做好自己的事,随着时间推移,气氛越来越凝重。
林凡没话找话向杨远望说道:“杨大人,说实话,你这次留下来,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和那个田无缺一样,会选择弃城而走呢!”
杨远望苦笑,“若是以前,还真说不准!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能做到视死如归的人。”
“可就在前天,我家乡里有逃难过来的人带来消息。贼人在攻占孝昌之后,纵兵劫掠,我杨氏上下近百口尽遭劫难,就连我的妻女,也…也…丧于贼手。就算是食贼之肉,寝贼之皮,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到这,杨远望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抱歉,我失言了!”林凡歉意道。
然后他悄然转过身去,不去打扰杨远望现在的样子,让他尽情的发泄一会。
杨远望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拭去眼泪,整理好官服,才对林凡说道:“在下刚才失态了,实在是让林大人见笑!”
不等林凡开口,他就再次说道:“好了,正事要紧,就不去说我了!林大人,依你来看,咱们真的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吗?”
“我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守到援军赶来的那一刻。可我知道咱们只有相信自己能守到那时候,要不就真的只有死了。”林凡说道。
杨远望再问道:“那我就有些明白了,林大人之所以派安宁小哥去寻找援兵,也是怕万一咱们守不住,也可以让他有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吧?”
林凡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才说道:“这是我的私心,没什么好辩解的!杨大人要骂要打,我接着就是。”
“但还请在战事结束之前,不要传出去,动摇人心,于守城不利。至于战事结束之后,要不要说出去就随杨大人心意了;守得住,我愿受将士、百姓们的唾骂,要是守不住,更是万事皆休。”
杨远望没想到林凡如此痛快的承认了这件事,这让他又高看了林凡一分。
“人非圣贤,孰能无私!林大人又何需以圣贤之心苛求自己,更何况百姓亦是感恩之人,这些时日以来,林大人为了百姓已经做了太多。相信等到战事结束,这件事就是传扬出去,百姓们也不会责怪大人的。纵然是一些愚人有些微词,恐怕不等他们开口,其他百姓的唾沫就足够把他们给淹死了。”
林凡默默无言。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安宁与我一起长大,他长我一岁,从小便照顾于我。安叔为了救我父亲,曾差点死于贼人之手,所以哪怕安叔和安宁在家里从来都是以下人自居,可在我父母和我的心里,他们从来都是我们的亲人。”
“安宁是我的兄长,婶婶又走的早,他也是安叔这辈子唯一的寄托。如果说这次真的要死的话,有我这个官职在身的巡检使死就足够了。他不是官员,没有守土之责,没必要死,也不能死,他得好好的活下去!”
他与其说是在向杨远望解释,倒不如说是林凡在喃喃自语,自说自话给自己听。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久久无言。
等到后半夜,林凡让杨远望去稍事休息,免得影响第二天的守城。
他一个人只是呆呆地站立在城头上,盯着对面敌营的动静,直到拂晓。
对于城中之人来说,这一夜简直快的令人发指。
不知是什么时候,东方竟然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再然后倏的一下,太阳已经挂在了高空之上。
这时,贼营中人头攒动,涌出营房,在营前摆出了简易的阵型,就向城头压来。
攻城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求援
“驾,驾,驾!”
一人一马在一条早已废弃的狭窄官道上疾驰,两侧的风景在飞速倒退。
战马速度很快,然而马背上的安宁依然是心急如焚,顾不得爱惜马力,手中的马鞭不停的抽打在马身上。
要知道,这已经是他出城寻找援兵的第四天了,可还依然没有见到援军的影子。
从出城这几日以来,他几乎是人不离马、马不离鞍鞍,整个人不眠不休、日夜兼程的赶路。
要是饿了,他就在马上吃一口随时携带的干粮;渴了的话,放在马侧腹的包裹里就有水囊。
哪怕是沿途进了驿站也只是换马,补充食物和水,不敢多呆片刻,生怕误了大事。
时间就是生命,只有他尽快的找到援军,林凡那边也就能早一刻得救。
数日不断的奔驰几乎拖垮了安宁的身体,如今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反复浸湿,散发出奇怪的酸臭味。
大腿两侧的皮肉也早就在颠簸中变的血肉模糊,已经有些腐臭味的烂肉,紧紧的与衣服粘在了一起。
由不得安宁不急,从永阳出来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那边的消息。
四天时间过去,谁也不知道那边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甚至不敢去想那边的战事,只能选择相信林凡,相信他一定能够带领守城将士们坚持下来。
胯下的驿马速度已经开始慢了下来,马鼻中不停的喘着粗气,全身上下渗出的汗水,使得整匹马看起来如同水洗过一般,将毛发都吸附在皮肤上。
安宁已经一天多的时间没有遇到驿站了,没有驿站,他也就无法换马。
自大云开国时起,太祖定制,三十里设一驿,可三百年过去,原本负责联通天下的驿站,竟然荒废至此。
一路上疾驰近三百里,安宁知道这匹本就算不得良驹的驿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这次之后,这匹马哪怕就算是能够不死,也多半是废了。
要是换作以往,安宁肯定不舍得如此糟蹋马匹,毕竟以巡检司的家底,每一匹马都要当做宝贝来看,林凡他们把那些马匹看的比什么都重。
可这些马现在再珍贵,安宁也顾不得爱惜了。从昨日在黄州府衙得到的消息来看,总督府派来剿匪的大军,就集结在麻城附近,准备围剿张丰儿等贼寇。
如今麻城已经近在咫尺了,安宁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候松懈。
其实不止战马,就连安宁自己也要撑不住了,他嘴唇干裂,就连视线都已经开始模糊,全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
就在安宁再也坚持不住,要彻底晕过去之前,一座军营终于出现了在他的眼前。
安宁神情一振,强打精神催马上前。可还没等到他来到营前,胯下的战马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只见这匹马前蹄一软,猛地栽倒在地上,而马背上的安宁猝不及防之下,也被狠狠的摔了出去,足足落在一丈之外。
此时的驿马倒在地上,无力的嘶鸣,却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
它无助的昂起头,哀鸣着,不停的努力着,想要重新站起来,可最终还是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最终它还是认命了,不再徒劳的挣扎,脑袋无力的垂落下去,贴在地上
,只剩下眼睛还在转动,直到口鼻中的呼吸逐渐停止。
这时的安宁也已经起不来了,他神志模糊,可大营已经近在眼前,他不愿也不能放弃,只能是尽量朝着营地的方向,一下一下的朝哪里爬过去。
所幸刚才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营地里的军兵,守门的武官派出几名军士出来查探。
出来查看的军士见到地上的安宁大吃一惊,连忙合力将他扶了起来。
他们扛着安宁的肩膀,不让他倒下。有人开始往安宁的嘴里喂水,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然后有些焦急的问道:“喂,兄弟,兄弟,醒醒!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
安宁下意识的咽下了几口水,他的神志恢复了一些。
在隐约中感觉到周围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他用力的抬起头,却只能模糊的看见眼前有人影晃动,听不清楚他们嘴里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他还是看出了这些人身上穿着朝廷的制式战甲,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是自己人就好!
几日的不眠不休,安宁的嘴唇早已干裂,口中也满是燎泡,哪怕是刚刚有了水的滋润,喉咙仍然是十分干哑。
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他声音干哑的开口说道:“请…请几位快去通报,就说卑职有重要军情禀报!”
军情紧急,守门武官不敢怠慢,连忙让人进去通报。
不久之后,安宁躺在担架上,被人抬进一座营帐。
这一段时间,稍事休息的安宁已经恢复了不少,也吃了一些东西,精神上也好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神志不清。
于是他轻微的抬头望去,正前方摆放着一张书案,案后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透着几分书卷气的中年人。
趁着这些人还没将自己放下的时间,安宁用余光偷偷打量这人。只见此人四十四五岁上下,脸型清瘦,颌下长须三寸有余。
安宁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身上穿着青色官服,因为坐在椅子上的原因,胸前补子被前面的书案挡住了一些,但安宁还是认出了上面绣着的是白鹇,由此可见此人已是朝廷的五品命官。
出身江州林氏的安宁很清楚五品官意味着什么,除了京城之外,五品官员在天下各道州县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一位五品文官出现在了军营里,这也就证明了在这座大营里,眼前这人定然是一个重要人物。
按照本朝以文制武的传统,这人就算不是大营主帅,也绝对是说得上话的少数几人之一。
虽说安宁心思百转,可对众人来说,也不过是过了片刻而已。等到安宁被安置妥当,这人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安宁。
安宁的也体力恢复了一些,只是身体仍是很虚弱。他在担架上微微欠身,恭敬的行礼道:“卑职安州永阳县武关巡检司士卒安宁,参见大人!”
身上传来的疼痛让安宁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很快他的额头就渗出了汗水。
此人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安宁一番,这才轻声道:“你有伤在身,免了吧!”
安宁将身体放的更低了些,连忙道:“卑职惶恐,多谢大人体谅!不过上下尊卑的礼仪却不敢废,卑职不敢放肆!”
此人暗自点头,心中对安宁
如此识趣有些欣赏,刚才那句话要是换作不识抬举的人听了去,少不得要顺着杆子往上爬。
尤其是军营中的这些大老粗,一个个的都不识礼数,他们非但不以为耻,反倒以为那样才是真男人、真豪杰。因此从他进入大营的这些时日以来,过的实在是让他糟心。
这样一对比,在他眼中,本就长相不错的安宁看上去就更顺眼了一些。
他道:“本官乃是淮南道总督府参军马清泽,你方才说你有重要军情要禀报,你现在可以说了!”
得到准许的安宁这才开口:“禀大人,张丰儿数万贼军现已围困永阳城数日。贼军势大,而永阳守军加起来不过数百,现已危在旦夕,因此武官巡检司巡检使林凡林大人特派卑职前来求援,这是出发时林大人交给卑职的信。”
说着,安宁从怀中掏出了这一路上他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那封信,双手恭敬的把信举起来。
在马清泽的示意些,一名亲兵模样的人从安宁手中接过信,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将信递给了马清泽。
事关重大,这件事关系到贼寇的动向和官军下一步的兵力部署,马清泽对于这件事也很重视,他拆开信封,仔细的看起信中所写的内容。
大概过了几盏茶的时间,马清泽仔细的读完了信,他重新抬起头看向了安宁:“信中所写的这些事情我大致已经知道了,我会向总督大人汇报的。”
安宁也没想到淮南道总督石秋鸣竟然也在这座军营之中,看来这次张丰儿闹出的动静太大,大到一道总督也要亲自出来收拾烂摊子的地步。
不过这对安宁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最起码不会让这封求援信在往上一级级汇报的时候耽误军情,为大军调动留下时间。
安宁看向书案后的马清泽,他知道这时候不该开口,但还是忍不住:“卑职代永阳全城百姓求各位大人尽快发兵,大军早一刻赶到,就可以救下更多的百姓啊!”
马清泽闻言抬头看向了下面苦苦哀求的安宁,表情也冷了下来。
从谈吐来看,这个安宁看上去也像是一个读书人,可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的不识时务。大军如何部署,岂是你这个连官身都没有的小小军卒可以指手画脚的。至于刚才对他的一丝好感,早已不翼而飞了。
马清泽语气冷漠的说道:“大军如何安排,何时出发都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安宁还不死心,眼泪不住的流下,划过脸颊,急切道:“满城百姓翘首以盼,求大人…!”
“够了!”
马清泽神色不渝的打断他:“做好你自己的份内之事就足够了,你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了,更轮不到你操心,先下去休息吧!”
安宁也知道这次是自己太过着急了,可林凡等人现在生死未卜,他甚至不知道永阳城是否已经失守,这让他怎能不急!
可马清泽已经把话说道这份上了,显然是不再给安宁说话的机会。
他只能无奈说道:“适才卑职无理,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卑职告退!”
马清泽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挥手让人把安宁抬下去,自己则又开始看那封信。
可就在安宁等人就要离开营帐的时候,他却突然说道:“且慢!”
第一百一十三章:规矩
听到马清泽的喊声,安宁心中一跳,不禁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有些吃力的在担架上转身,问道:“不知大人叫住卑职,还有何事?”
马清泽还在看那封信,他头也不抬的向安宁道:“信里面说的这些事,本官现在已经大致清楚了,可本官还有一事不明,因此想要问你!”
安宁只能说道:“大人请问,卑职定然知无不言!”
马清泽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从信中所写的情况来看,现在永阳县城的主事人是武关巡检使林凡是吧?”
果然还是应了自己心中所想,安宁硬着头皮回道:“是!”
“可据本官所知,永阳县令之职目前虽然空缺,没有人上任,但永阳县丞可是有人担任的。”
“按照本朝惯例,县令若是缺任,可由本县县丞暂代县令之职,打理衙署公务。即使县丞不在,也可由县衙主簿掌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轮到巡检司巡检使这种非衙署官员的武职来主事才对。此事内中有何缘由,你来与本官说清楚!”马清泽疑惑的看向了他,显然是想从安宁这里得到解释。
安宁有些无奈,这个马清泽很聪明,居然这么快就看出了信中存在的问题,并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果然,能够在官场这个烂泥塘里摸爬滚打还没被淹死的,就没一个真正的蠢货。
可这些人又太过聪明,把一副心思全都用在了官场钻营里面,都已经聪明到了看不清时势、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地步了。
军情紧急如此,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可他们这些当官之人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如何解决匪患,却还是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
哪怕心中有些为林凡担心,可安宁还是不敢隐瞒,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可能遮掩下去。
只要他们事后派人稍加查探,就可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现在撒谎,只会害了自家少爷。
他只能如实回答:“贼寇犯境,永阳县丞田无缺不但不思守城,更是不顾百姓死活,欲要弃城而逃。巡检使林大人百般劝阻,可县丞大人不听,最后只能将其斩杀!”
“事后,主簿杨大人以及其余人等都请林大人主持大局,所以永阳城里现在确是由林大人主事!”
“放肆!”马清泽猛地一拍桌子,他力道之大,使得桌上的茶杯被震的飞离桌面,茶水四溅。
“这个林凡不过一小小的巡检使,他…他竟然敢擅杀上官,竟然如此的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他可知该当何罪?他心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实在是放肆至极!”
安宁知道马清泽不会听进去,但他还是想要替林凡解释一下:“参军大人,非是卑职要为林大人开脱,而是林大人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为了守城不得而不为之啊!”
“胡说八道!永阳县丞再怎么不堪,也自有律法惩处。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巡检使来处置,他如此这般肆意妄为,置朝廷王法于何
处?”
马清泽不愿意再搭理安宁,于是向负责抬担架的军士训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带下去,留在这里碍我的眼吗?”
在呵斥了安宁之后,马清泽怒气未消,胸中汹涌的火气让他不停的在帐内来回踱步,来缓解心中烦躁。
片刻之后,他才控制好情绪。总算是知道不能耽误军务,他拿起安宁带来的那封信,心思沉重的走向了中军大帐。
而在路上的安宁,这时更多的则是为自家少爷感到有些不值。
少爷杀了田无缺,无疑是得罪了一大批人。哪怕这些人明知少爷如此做是为了百姓,也明知田无缺罪该万死。可这件事落在他们这种人眼里,少爷就要比那个田无缺还要可恶一万倍、该死一万倍。
安宁同样知道,这一切并非是因为少爷犯了王法,依照《大云律》,主将临阵脱逃,为了大局,紧急之下副将或其余人有权将其就地诛杀。因此这件事虽然不合常规,但只要查清楚,算不了什么大事。
马清泽之所以如此恼怒,主要还是因为少爷坏了官场规矩。在他们这种人看来,就算是满城百姓的性命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们所谓的规矩重要。
这不是说田无缺不可以死,在马清泽看来,如果事情真如安宁说的那样,那个永阳县丞罪大恶极,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足过。而是说田无缺不能这样死,更不应该死在林凡手里。
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他们是官,命里注定他们凌驾于要平民百姓之上,贵贱之别,犹如云泥。他们的命,也要远比那些只会在田地里打滚的泥腿子更加尊贵。
官场之上,有上下之分、尊卑有序。他们这些人一辈子墨守成规,终其一生都在官场里逢迎,为的不就是能过爬到更高的官职,拥有更高的地位吗?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可以站在更高出,俯视天下的芸芸众生。
其实马清泽并不在乎田无缺的死活,一个小小的永阳县丞,官不过八品,无权无势无背景。
对于他这个以后必然要回京任职或者主政一方成为封疆大吏的人来说,一个前途注定有限、刚入流品的低级官员还入不了他的眼睛。
在平民百姓眼里,田无缺这样的县丞大人,无疑是要高到天上去的大人物,他们只能仰望。
但在他这里,田无缺与他之间的差距,也不比田无缺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差距要小,只是他才是站在天上的那一个,在他眼中田无缺也不见得比平民百姓重要到哪里去。
像田无缺这种小人物,马清泽不知见了多少,要是放在往常,他或许根本连这个名字都懒得记住。
因此重要的不是田无缺的死活,而是林凡身为下属,却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那部《大云律》虽然说了“主将临阵脱逃,余者可斩之!”这样的话。可自开国以来,这条就更像是摆设,属于官场大忌,从没人这样干过。
试想一下,若
是人人都如林凡一般作为,那岂不就是乱了套了?
如此一来,官场上的秩序就会被打破,还会有谁会敬畏自己的上司。若是官场上人人自危,他们这些人就没了安全感,那他们寒窗苦读、出人头地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安宁也知道马清泽他们这些人这么想并没有什么错。
对于官场来说,规矩确实极为重要,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凡事要想长久,就必须要有约束所有人的方法,所有人在大家都认同的一个框架内按规矩办事,这样形成的局面才能最稳定。
就拿天下各大世族来说,他们能够传家数百年,屹立不倒,每一个都不简单。森严的族规、淳正的家风都是不可或缺的。
往往家世越大,也就越重规矩。林氏族规对于江州林氏的族人来说,也同样是不可逾越的。
所以哪怕是作为族长的林汝贤将安宁视如己出,更是让他与林凡一起进学,拜入方平的门下,这可是很多林氏偏远旁支子弟也得不到的待遇。
然而就算如此,林氏同样尊卑有别,安宁再受重视,见了其他旁支子弟依然要行礼问安。就连安氏父子脱离奴籍之事,林汝贤也很难擅自做主,因此直到现在安宁依然是林氏家奴的身份。
安宁可以理解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但不代表他会认同这些东西,这些在现在已经是不合时宜的了。
官场规矩可以约束朝廷众官员,世家大族的规矩可以约束族人,但是那些遍布天下的反贼、北边的满真人才不会去管这个,可没什么东西可以约束住他们。
他们这些人或起于微末、或被称为蛮夷异族,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眼里,他们从来不受待见。
他们也因此游离于这些约定俗成的东西之外,在有了不受规矩限制的力量之后,他们只会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然后顺便一脚将这些踢个稀巴烂,最后指着那堆破烂哈哈大笑,嘲讽这外表看似华丽的东西倒塌之后原来跟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同样是一堆无人问津的破砖烂瓦。
所以这些已经腐朽的东西放在太平盛世,自然是人人遵守的金科玉律。可如今已是大乱之世,再死抱着这些太平年月的规矩不放,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难道等到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还要去与他们那些人去讲什么规矩道理吗?
安宁暗自叹息,他只希望在朝廷里面,这些迂腐到看不清形势的人能少一些,那样或许天下百姓就能少受一点苦。
而对于林凡以后的仕途,他虽然有些担心,但其实也并不太在意。
先不说林凡的做法有所依据,符合朝廷律法;就算以江州林氏和先生在朝中的影响力来说,朝廷里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拿这件事做文章,对林凡造成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最多也就是受几天牢狱之灾,以后在官场上遭受一些人的排挤也就是了。只是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林凡守得住永阳城,并且活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总督
时间已经入夜,临时驻扎在麻城附近的官军大营之中的中军大帐内却依然是灯火通明。大帐四周摆放的蜡烛燃烧着,即使有帷幕挡着,帐内依然经常有轻风微弗,烛火在清风的吹拂下不停的跳动。
在火光的吸引下,不时的有蚊虫为了追寻光明的源头,飞向烛火,然后发出轻微的哔啵一声,在火焰中瞬间被燃烧殆尽。
这便是飞蛾扑火,它们所能留在这世间的,除了那一瞬间的光亮和死后的一些焦糊味之外,别无其他;就连这些,也终将散去。或许,对于它们来说,也不在乎这些。
帐内很安静,除了偶尔的哔啵声之外,就只有两人的谈话声不时响起。
大帐内,马清泽已经向淮南道总督石秋鸣讲过了永阳那边的局势。除此之外,也着重讲了林凡的所做所为。
石秋鸣听的很认真,在马清泽讲述的时候,他很少插嘴,只是偶尔点点头,更多的时候是在沉思。
听完马清泽对目前形势的分析之后,他又看了一遍林凡的信,迈步走向了挂在帅案后面的地图。
驻足在地图之前,思考良久,他才笑着道:“根据斥候最新传来的消息,贼寇主力现在依然集结在安州永阳附近,没有南下的迹象。结合信上所述,可见永阳城目前还没失守,他们成功的挡住了贼寇。”
“永阳城内守军加起来也只有区区几百人,仅凭这些人困守孤城,他就挡住了数万贼寇,这个林凡可真是不简单啊!”
马清泽询问道:“部堂大人说的没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林凡是个有本事的。可他如此的肆意妄为,却是给咱们出了个大难题,咱们到底要如何做呢?”
依照本朝官制,外放总督一般都会领着兵部尚书的虚衔,以方便总督能够名正言顺的辖制辖境内的大小军头们,因此马清泽才会称呼石秋鸣为部堂大人。
马清泽的话让石秋鸣的神色也有些凝重,感慨道:“历朝历代以来,以下犯上,都是大乱之兆!”
“如今世事纷乱,竟连最讲究秩序的官场也出现了下克上的事情,看来这个乱世这次是真的要来了!”
不过他随即便释然了:“这件事虽然来的突然,但也算不上意外。朝廷积重难返,贼寇作乱,除了江南各地还算安稳之外,天下其余各道烽烟不止,谁能保证各地的官员全都尽职尽责、不畏生死?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早晚的事,咱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石秋鸣的话让马清泽放松了许多,可他还是有些不解:“但是…!”
石秋鸣笑着打断他道:“没什么可但是的,只是因为咱们原以为这件事会出现在辽东或者中原道等战事紧急的地方,如何处置用不着自己去发愁,也就没有想太多。”
“可你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平稳的淮南道会突发战事,而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才会让你一时有些失去了分寸。”
面对石秋鸣打趣的表情,马清泽有些羞愧:“属下身为总督府参军,却低估了这次灾荒的严重性,部堂大人多次告诫,让我不要掉以轻心,我依然没有重视,才使得贼寇起事
以来发展如此迅猛,形成了今天的局面,是属下失职。”
石秋鸣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不怪你,说起来就连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成今天这个样子。淮南道一向安稳,从没有大的战事,使得整个淮南道官场从上到下都有着一股侥幸心理,认为现在虽然世道不平稳,可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灾荒之初,我曾给经抚使刘大人写信,请他多关注此事,做好赈济灾民的准备,以免激起民变,可惜他并没有听我的。”
“对此我也没有办法,我身为总督,不能干涉地方政务。经抚使刘大人虽然官职上比我低半级,却是地方政务主官,并不受我辖制,更无需听令于我。”
“反倒若是我对地方政务上指手画脚会令其不满,不但没用,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所以在那封信没有回音之后我也就只能闭嘴,不再提这件事。”
苦笑了一下,石秋鸣接着说道:“其实就连我一开始也抱着侥幸之心,认为事情不会像我想的那么遭。”
“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短短时间之内,贼寇已成燎原之势,若非这次在永阳截住了他们的南下之路,朝廷财赋重地的江南道一旦遭受兵灾,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恐怕不是砍了我的这一个脑袋就能了事的,整个淮南道官场,都得有许多人丢掉官职或者性命!”
这些话让马清泽冷汗直冒,以前石秋鸣并没有跟他说过这些,独自一人承受着压力。这时的马清泽突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林凡有了一些感激,正是他的作为使得事情没有向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下去。
石秋鸣似乎是知道马清泽现在在想什么,对于这些他反而是看的最开的。
他轻声笑道:“好了,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不去说他,你也不要多想!咱们还是说回刚才的话题。”
刚才的一番话让马清泽明白了石秋鸣对于这个林凡是有一些欣赏的,但他还不明白石秋鸣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说道:“请部堂大人明示!”
石秋鸣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清是非对错的,就拿这件事来说,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这件事你们谁都没错!”
“那个林凡杀了贪生怕死、想要逃跑的田无缺是为了守城,你恼怒于她则是因为他坏了规矩。在他看来,不杀田无缺永阳城肯定守不住;可在你看来永阳城能不能守住没那么重要,官场上的稳定才是大局,而官场规矩一旦被打破,会生出大乱子。”
“我也知道你在一开始的时候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惩治林凡,以儆效尤;让其他人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但你仔细想一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做还真的有用吗?你杀了他容易,可你让天下人怎么想?”
“在天下人的眼中,可不会管你什么大局为重,他们只知道一个拼死保护百姓的好官,因为杀了一个贪生怕死的狗官,就这样死了,到时候可就是滚滚骂名铺面而来。说不定还会被某些有名望的大儒写进书里去,纸笔如刀,可谓是杀人诛心。”
“咱们这样的
读书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不就是为的一个生前身后名,这样你真的受得了?”
“况且,乱世来临,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你今天杀了这一个,明天还会有下一个,你杀的过来吗?”
马清泽神色黯然,他虽然没有石秋鸣想的深,可也未尝不知道这些。
他无计可施,只能问道:“那依部堂大人来看,咱们应该如何做呢?”
“什么都不做!”
“啊!”马清泽有些意外,啊了一声,疑惑的看向石秋鸣。
石秋鸣笑道:“世人都谓我石秋鸣虽然实心用事,但为人太过圆滑,官场上谁都不得罪。所以作为老首辅的门生,才能在老首辅因罪革职之后在朝中并没有受到太多攻讦,依然能够混的风生水起,得陛下信任,出镇封疆。”
“哈哈,这次我就继续圆滑一次。等这次战事结束之后,你可以将林凡拿下,但不要审问,更不能用刑。只要把这件事汇集成档,然后原原本本的汇到兵部和刑部那边就可以了,具体该如何处理,就交给他们那些京官老爷们头疼去吧!”
“好主意,部堂英明!”马清泽眼神一亮,俯身称是。
“好了,关于这件事就先说到这吧!接下来还是回到战事上来。”石秋鸣正色道。
“这个叫林凡的人一记无理手,虽然给咱们出了个难题,但守住了永阳城,也开始让局势朝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
“如今,贼寇的南下之路已经被切断,张丰儿等贼人看似声势浩大,但已成困兽之斗,只要朝廷大军一到,定然作鸟兽散。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全歼贼寇。”
“击败甚至击溃贼寇并不难,难得是不让一人漏网。尤其是张丰儿等贼寇中的主要人物,一旦让他们给逃了出去,这几万人就会变成无数的小股匪盗。”
“到时候这些贼寇星散各地,就会落地生根、占山为王,变成一个遍地盗匪的局面,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那时候官府要想再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贼寇,可就难如登天了,而这也是我这些天来一直所担心的。”
“可现在这个林凡给了咱们一个将他们这些贼寇一网打尽的机会,这些贼寇如今集结在永阳附近,进退维谷,只要咱们安排得当,完全可以聚而歼之。”
石秋鸣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后才缓缓道:“虽然信中没有明说,但我想这个林凡之所以死死地把贼寇拖在这里,心中未必没有这个打算。”
马清泽有些不相信:“身处险地,此人真能如此冷静?再说了,要真如此,以身作饵,此人的魄力也未免太大了吧?”
石秋鸣笑道:“这件事是真是假谁知道呢?而且也不重要。但天下之大,英雄遍地、豪杰无数,清泽,咱们虽身处高位,可也不能小觑了天下人啊!”
稍稍敲打了马清泽一下之后,石秋鸣不等他说话,就接着道:“军情为重,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变数,你去把他们都喊过来吧,商量一下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才最稳妥。”
第一百一十五章:夜色
“大家快看呐,贼兵退下去了,贼兵退了!”这些话不知是谁最先喊出来的,但很快城墙上面的人都被感染了,所有人都在大声的叫着,欢呼着。
大家的语气中透露出欣喜,庆幸着自己又能多活一天。
看着贼兵如潮水般退去,林凡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暗暗问自己,这是这些天来他们第几次打退贼兵的进攻了?第二十五次还是二十六次来着?
他实在是记不住了,不过他很快就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件事了,因为这没有意义。
不管他们能打退贼兵多少次,但只要有一次失守,对他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城破人亡。
他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有火红色的晚霞能证明就在刚才,太阳还在那里挂着。
天马上就要黑了,站在城头上的林凡甚至可以看到远处贼营里已经升起了火把,看样子今天是不会再有下一次进攻了。
贼兵之所以会退,主要是夜间本就不利于攻城,而且对于缺乏训练以及大型攻城器械的贼军来说,更是如此。
贼兵大多是来自流民和地方贫苦百姓,长期的缺衣少食使得他们这些人身体虚弱,很多人都有夜盲之症。
凡是患有此种症状者,一到天黑,连夜间视物都做不到,更不要说作战了。
贼兵一退,只经过短暂的休息,城头上又开始了忙碌,所有人都在休整城防,准备明日的战事。
林凡则在城头伫立良久,盯着远方,陷入沉思。
没有人去打扰林凡,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一整天的厮杀,城头上能站起来的人又少了一些。哪怕是加上补充进来的青壮,人手也依旧有限。
人少,事情却很多。大家既要搬运战死同袍的尸首,也要收集整理贼兵攻城留下来的兵器箭矢,以作明日守城之用。
而城内一些懂医理的人则忙着给受伤的兄弟包扎伤口,同时也要让人把重伤兵士抬下城墙,送往县衙医治。那里现在已经被林凡临时改成了安置伤兵的地方。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碌,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连彼此之间的交谈都尽量避免,就算是偶有谈话声也都尽量压低声音。
这也使得城墙之上虽然表面上人来人往的很热闹,但实际上除了伤兵的哀嚎之外,显得很是寂静。
连日的厮杀让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极致,就算贼兵退了下去也没有让他们放松下来。
尤其是前日夜里的一次偷袭,险些就被贼兵攻破了城池。
那日凌晨天将亮的时候,一小股精锐悍匪偷偷从西边城墙爬了上来。
由于当时猝然被袭,那些被临时征集的青壮军心崩溃,只想着逃命,纷纷向城内逃跑。而负责防守城墙的军士也被裹挟,溃散一空,城头面临失守。
危急时刻,如果不是林凡带着几十名巡检司的兄弟顶了上去,死战不退,奋力将攀上城头的贼兵又赶了下去,从而稳住了局面,恐怕现在贼人早已经在大家的尸体上开庆功会了。
而那一战,也让一直顶在最前线的巡检司伤亡惨重。
战至今时今日,这支由林凡一手带出来的兵马早已是十损七八,加上轻伤,还有一战之力的也不过三十多人。
可以说如果没有巡检司众人的奋勇作战,永阳城守不到今天。
只是那次偷袭虽然被打退了,可这也让所有人犹如惊弓之鸟,就好像是只要他们一旦有丝毫松懈,贼兵就会从黑暗中冲杀出来,将大家通通杀死。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而城头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大家在忙碌之余,不时的有人偷偷的看一眼林凡,仿佛是想知道林凡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而林凡依然在出神,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想起。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林凡回过神来,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原来是周伯在叫自己。
周伯和小远志是与林凡他们一同进城的。林凡对小远志很喜爱,觉得他天赋不错, 在围剿双龙领之后,林凡不想浪费了这么一根好苗子,凡是有闲暇的时候都会去指导小远志练武,当然读书识字也是少不了的,还会经常给他们送一些吃的用的过去。
久而久之,林凡与周伯爷孙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因为孙子的原因,周伯对于林凡也十分感激。
作为有着多年经验的采药人,周伯懂得一些药理,所以在战事开始之后主动找到了林凡,说是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要求参与到伤兵的救护中来。
一开始的时候林凡担心周伯毕竟年纪大了,不宜太过操劳,不愿意答应。
但他最终还是拗不过老人家的脾气,只能同意下来,因此这些时日以来,周伯一直都在城墙和县衙之间奔波,救治城内伤兵。
“不是我要打扰大人沉思,而是大人身上的伤还是先包扎一下,还有前天的伤口也该换药了。这可耽误不得,伤口一旦恶化可是不得了的事,再小的伤也能要人命,那时可就是神仙难救了!”见到林凡回神,周伯举了举拿在手中的绷带,又指了指林凡的左臂,示意道。
林凡闻言低头看向了左臂,在甲胄护不住的地方有一道约两寸的伤口,是刚才被流矢所伤。伤口此时虽然还在流血,不过并不深,也算不上太严重,只是皮外伤。
而在这道伤口上面不远处,靠近肩膀的地方,甲衣之下隐约能看出包扎的痕迹,那是前天贼兵偷袭的时候留下的。
相比之下 那道伤倒是更重一些,深可见骨,这让林凡抬起左臂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
知道周伯在关心自己,林凡心里一暖,他冲周伯歉意的笑了笑:“不过是一些小伤,不碍事的,周伯还是先去看一下其他兄弟吧,他们很多人都受伤比我重。”
周伯没好气的说道:“别人自然有人去照顾,用不着我,我的事就是照顾好你!快点,听话!”
从家中出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用长辈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林凡的鼻子有些发酸。只能答应道:“哎!”
林凡直接靠着城墙坐了下来,褪去了铠甲和上衣,露出伤口。
借助附近火把传来的亮光,周伯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伤口,然后一点点的上药,最后再包扎。
过程中,周伯悄悄打量着林凡,只见他面无表情,只是偶而的皱一下眉头。
第一道伤口并不麻烦,周伯很快就包扎好了,开始处理第二道伤口。
周伯是知道处理伤口尤其是换药的时候是有多疼的,在解开绷带的时候,他语气中有些颤抖的说道:“孩子,你
要是实在忍不住了就叫出来,别硬撑着,这样会好受一些。有周伯在这,没人会笑话你的。”
“嗯!”林凡轻轻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道伤口的处理尤为麻烦,绷带和伤口接触的地方有些已经长在了一起,要一点一点的撕扯下来。而在换药之前,还要先把已经发臭流脓的烂肉给一点点割掉,这带来的疼痛不言而喻。
换药的时候,豆粒大的汗珠不停的从林凡的额头流下,一直流到脖颈。
他听出了周伯话中的怜惜之意,他努力的朝周伯做了个笑脸:“不要紧,周伯放心换药就是,我还撑得住!”
周伯不再说话,默默的处理着伤口。他是打心底里心疼林凡,明明不比自己孙子大多少,还是一个孩子,却要把全城所有人的性命都压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担子太重了,足够压到任何人透不过气来,可这孩子只是不声不响的扛在肩上,从来没有见他丧气过。
正是由于这孩子的坚持,给全城人带来了信念。不知不觉中,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已经成了所有人的支柱。
一滴水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周伯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他不敢抬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一直等到打好最后一个结,周伯才轻声道:“好了!”
林凡闻言活动了一下胳膊,笑道:“好多了,真是有劳周伯了!”
林凡说这话的时候周伯正在埋头整理药箱,头都没抬的说道:“我有什么辛苦的,苦的是你才对!”
周伯一般在县衙负责照料伤兵,这是极其麻烦的一件事,片刻都离不开人。而县城里大夫总共就那么几个,其中善于治疗外伤的就更少了。他们却要照料那么多的伤兵,每天还要到城墙上面来给伤员处理伤口,协助搬运重伤的人;而且伤兵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人手根本就轮换不开。
林凡从远志那里得知周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虽说周伯自己总说没事,可他毕竟年事已高,林凡还是担心他支撑不住。
于是林凡说道:“周伯,你不要太劳累了,该休息时就休息一下,有些事交给年轻人就好!”
周伯捻着胡须,轻声笑了起来:“哈哈哈,不用;你们年轻人在前面打仗,舍生忘死,多少的年轻人啊,就那么死了。跟你们一比,我这什么都不算,只是尽一些力所能及的绵薄之力罢了!”
周伯的笑声温和慈祥,眼神之中却难掩疲态。不过他既然如此说了,林凡只能装作没看见,将担忧埋在心底。
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周伯劝说道:“你就不要担心我了,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吧?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可撑不住,全城的人都在看着你呢,你可不能倒!”
最后他颤声道:“还有,能不拼命的时候,就不要太拼命!”
林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周伯是知道结果的。
这时陈方舒走了过来,向林凡说道:“大人,下面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过去!”
林凡点头,再次歉意的看向了周伯。周伯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去去去,你小子忙自己的去,不用管我。”
林凡不好意思的打了个招呼:“那我就先下去了,周伯也不要太过劳累了。”
周伯挥挥手,驱赶林凡他们离开。
第一百一十六章:火光
林凡跟随陈方舒来到城下,眼前是一个挖好的大坑,坑里层层叠叠放的都是尸体。
这里面有在城墙上面战死的军士和青壮;也有最终没有挺过来伤重而死的伤兵;甚至也包括了留在城墙上面的贼兵尸首;加起来足足有上百之数。
在林凡来之前,王虎已经守在这里了,多日的厮杀也让他的身上受了不少的伤,这个如同铁塔般憨厚的汉子,这时正蹲在地上,对着战死兄弟的尸首默默流泪。
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他迈步来到一名书吏的跟前,问道:“战死兄弟的姓名和籍贯都记好了吗?”
书吏连忙回道:“大人放心,都已经记录在案了!”
“这张名册关系到兄弟们的抚恤,不可大意。不管他们是朝廷在籍军士还是只是被临时征集的守城青壮,就算是逃难过来的流民,但他们也都是为了朝廷战死的。”
“我不想我的兄弟们死了之后还要做一群无名野鬼,更不能让他们还在世上家人,连那点少的可怜的抚恤银两都得不到。”
“所以这份名册无论如何也不能出问题,你一定要保管好它,哪怕就是我们最终没能守住,城池陷落了,你也要保住它,这么多兄弟的身后事,就都靠你了!”林凡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份名册既然如此重要,林凡为什么不自己亲自看管着这份名册,反而是把它交给书吏呢?
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但林凡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因为等到城池陷落的那一天,自己必然是已经死了。
“大人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保护好这份名册,就算我死了,也会在死前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绝不让兄弟们的血白流。”书吏回道。
“我在这里替兄弟们谢过了!”林凡朝书吏谢道。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大坑里已经被倒了一层煤油,也放进了不少木材、稻草之类的易燃物。
有几人已经引燃了手中的火把,随时准备丢进坑里去。而从坑边燃烧过的黑色痕迹来看,今天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林凡不再说话,他从陈方舒的手里接过一个火把,丢了进去。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将手中的火把都扔了进去,很快坑里便开始燃烧起来,冒出滚滚黑烟。而在那黑烟之下,才是翻涌的红色火光。
在黑夜中,涌出的火光映照出林凡的身形。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盯着火光出神,神情有些伤感。
焚尸是迫不得已,如果有选择的话,林凡更愿意让这些人入土为安。
可眼下却不得不这样做,一是这么多尸体实在没有地方存放,二是现在暑气正盛,如果这些尸体放任不管,只需要一两天就会腐烂。尸臭倒还好说,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这么多腐尸极易滋生瘟疫。
瘟疫之可怕不用多说,从官府到百姓无不对之畏其如虎,唯恐避之不及。这种东西,哪怕只是在心底偷偷想起来,也能吓得人脸色发白。
千百年来,瘟疫肆虐不止,世人毫无办法。一旦染病,死者十其**,再高明的医者也无力回天。而且疫病传染极快,一传十十传百,一地只要有一人患病,短短数日之内,就有可能满城皆死。
从古至今,瘟疫都如同附骨之蛆般折磨着世人,就好像高悬于所有人头顶之上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斩落下来。这种恐惧世代相传,早已
根植在人们的内心最深处。
有关瘟疫的记载,历朝历代都不绝于书,史书上随意记载的一处瘟疫,写出来或许就只有寥寥几十字,但每次疫病带走的人命都要数以十万计,远比一场大战死的人还要多的多。
所以若真是发生了疫情,不论是城内的百姓还是城外的贼寇,没多少人可以活下来。不仅永阳城会变成一座死城,说不定半个淮南道都要受到波及。
这种事没人敢掉以轻心,要不就是拿全城百姓和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为了防止真的有疫情发生,焚尸也就成了林凡他们唯一的选择。
战事每天都在发生,贼军的进攻连绵不绝,每一次攻城,敌我双方都有很多人失去性命,因此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里上演一次。
当火势烧起来之后,扑面而来的热气和尸体燃烧发出的的油脂味道,熏的让众人站立不住,纷纷后退。
这么热的天,还要一直待在火边,更要亲眼看着白天还在一起杀敌的人一点点的化为灰烬,确实不容易。
林凡见众人难以忍受,便说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还有战事,这里就交给我来看着就行了!”
既然林凡都如此说了,众人如释重负,纷纷告退。
为什么要林凡留在最后,众人并不奇怪,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如此,每次他都是独自一人待在这里,默默的守在那里,直到里面的火焰熄灭,才会离开。
众人虽心有不忍,最开始的那两天也劝说过他,奈何林凡坚持如此,他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很快,这里就剩下了林凡和陈方舒两个人了,两人看着火势越来越旺的大火,两两无言。
“方舒,今天是第几天了?”当火势将尽的时候,林凡目视火光,突然问道。
“什么?”陈方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在问他已经守了几天了,可大人这些天一直待在城头,应该是知道的啊!
掩下心头不解,他还是如实回答道:“大人,从敌人开始攻城的那天算,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等到天亮,就是第十天了!”
“十天啊?时间还真是有些难熬啊!”林凡喃喃自语道。
林凡这时又想起了安宁,他这时候应该已经找到了援兵了吧!就算是没有,也希望他能安全。
“方舒,如果我战死了之后,援兵还没到,你就带领大家降了吧!”林凡这样对陈方舒说道。
陈方舒大惊失色:“大人何出此言!”
“方舒,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完。”林凡安抚他道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那些鼓舞人心的漂亮话我就不说了。眼下的情况你我心里都清楚,如果援军不至,咱们是守不了多长时间的。”
“现在城里的守军已经伤亡过半了,而最精锐的巡检司更是十损七八,临时征集的守城青壮只是稍经训练便拉到了城头上,战力不足,伤亡足有六百余。如今剩下的这些人,想要守住永阳城,何其困难!”
陈方舒则含泪劝道:“大人,咱们已经守了十天了,只要再守上一两天,援军哪怕是爬,也该爬过来了吧?到时候危难自解,大人坚守至今,如今意到最后关头,万万不可动摇啊!”
林凡摇摇头,可并没有转过身来,仍是背对着陈方舒说道:“我从未动摇,可昨天
杨大人告诉我,城里的粮食最多也就能再坚持两天了,也就是明天之后,城里就要断粮了。没了粮食,守城也就无从谈起,饿肚子的时候,人是不讲道理的,到时候第一个开城迎接贼军的,就是饥饿的百姓。”
“要断粮了?我怎么不知道?”陈方舒吃惊道。饿肚子的老百姓有多可怕,他在陈家寨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林凡说道:“这事目前除了管粮仓的吏员,就只有我和杨远望杨大人知道。你也知道这事一旦传了出去,就是一场大乱,恐怕到时候不等贼军来攻,咱们也守不住这个永阳城了。所以我今天告诉了你,你也先不要传出去,至于我死以后,我也就管不到了,那时候随你!”
“属下并不怕死,愿追随大人同生共死!”陈方舒带着哭腔道。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也守了这么长时间,咱们也算尽到了本分,我一人死国足矣,就不要连累大家给我陪葬了!”
“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我死前坚持到最后一刻,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愿吧!”
“至于我死之后,你们只要把我的尸体交给贼军,有了泄愤的渠道,想来他们不会屠城,永阳是座小城,又被围了这么多天,也没什么好劫掠的。”
“以后朝廷再打回来的时候,永阳是因为没有援军、粮尽而降,朝廷也不会怪罪你们的。等到天下安定了,你们就回陈家寨过安生日子去吧!”林凡安慰他道。
“回家?说的好听,因为你、为了守这个破城,我陈家寨死了那么多人,现在你让我们回家?”
“我可以回去,那那些死去的人要怎么回去?那么多人就白死了吗?咱们这么多天又是为了什么?混蛋,你说啊?”陈方舒忧极生怒,来到林凡面前,左手用力抓住他的衣领,右手抬过林凡头顶,作势欲打。
突然间,他愣住了。
他在林凡的脸上见到了两道泪痕,这时依然还有眼泪沿着泪痕流淌。
“这…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林凡哭,让他有些手忙脚乱。
“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再这样无谓的死人了!”林凡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陈方舒这时想起,他眼前的这个人,今年实岁才不过十九岁,算上虚岁才堪堪二十一岁,比自己都还要小上五六岁。
这个人的作为,总是让人去忽略他的年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能让人想起,他也还只是一个孩子。
这么重的担子,按说不应该压在这么稚嫩的肩膀上,可他却义无反顾的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担子也应该由他来挑。
陈方舒叹了口气,环视四周,他默默的守护在这里,不让旁人接近。他只是想让这个承担了太多东西的孩子,可以在这里放肆的哭一会。
林凡的崩溃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很快的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感激的对陈方舒说道:“谢谢!”
然后他掸了掸衣服,抚平褶皱,故作轻松的笑道:“刚才我跟你说的,只是最坏的打算,你只要记在心里就好,切记不可告诉他人,要不然人心士气可立马就完蛋了,那我就真的不死也得死了!”
陈方舒点头,表示明白。
林凡这时见陈方舒情绪仍有些难以平复,便笑道:“放心,现在还有时间,我有预感,援军一定会来的!打起精神来,明天还要打仗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守城
平静而短暂的一夜很快过去,在太阳刚刚升出地面的时候,敌军大营那边已经开始人头攒动。
贼兵大军列阵出营,新一轮的进攻又开始了。
永阳是一座小城,城墙短小,周长不过数里,然而在如今的情况下,这对于守城的守军来说反而是好事。
贼军人数虽众,可城池就这么大,他们的兵力铺展不开,导致贼军每次能直接用来攻城的兵力总是有限的,大多数贼兵都只能待在后面摇旗呐喊。
而林凡手中守军人数虽少,但只需要守住这几段城墙就已经足够,而且各处互为犄角,居中调度极为方便。较近的距离也能使某处有难之时,其他各处也能及时支援。
这几天的仗打下来,贼军在行兵布阵方面显然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在林凡他们看来,贼兵的进攻缺乏章法,结成的战阵也是稀稀拉拉,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攻城方法就是乱哄哄的一哄而上也差不多。
如果林凡手里有三千精锐兵马和足够的粮草,他自认为就凭城下的这些贼军,根本不可能从他手中攻下永阳。
如此一来,林凡以前说他们是乌合之众也没有冤枉他们,毕竟精锐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这不是说张丰儿他们无能,而是因为贼军底子不好,能够在短时间内让这群流民军打这种艰苦的攻坚战,而没有军心涣散,就已经说明了张丰儿的不简单了。
有史以来,战场攻伐之中,攻城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没有大型攻城器械辅助的情况下,贼军每上前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不过贼军围城多日,战事不断。经过多天的消耗,城上本就不多的几张床弩毁去了一些,剩下的的大型弩箭也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已难以再对贼军造成大的威胁。
普通的军弩所用的箭矢也所剩无几,守军只能省着点用,尽量不浪费任何一支箭矢。
对于城下蚁附攻城的贼兵来说,连盾牌都没有几张的他们无疑是成了守军弓箭手们最好的靶子,伤亡惨重。
但无奈贼军人数太多,这些伤亡还不足以打退贼兵的进攻,在弓弩手对贼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之后,还是很快就被贼兵攻到了城墙之下。
然而对贼兵来说,攻到城下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如何攀附城墙登上城头对他们来说才是一个大问题。
在四处城门都被守军自断后路用麻袋堵死的情况下,攻城车也就失去了相应的作用,派不上用场。
而像吕公车和投石车这样的重型器械,贼军自然是没有的。而且他们就算是有这样的精密器械,但因为贼军中缺乏足够的工匠,也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士兵,他们也未必会维护和使用。
因此贼兵能用于攻城的,其实也就只有几架简陋的云梯而已,而且在这几天中,又陆陆续续的被毁掉了许多。剩下的这些,还要再分到四面城墙,更是少的可怜。
城墙到城下的这个距离,守军手中的军弩威力已经可以完全发挥出来了。如果说步弓主要是远距离杀伤的话,那朝廷的制式军弩就是近战利器。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几乎可以做到箭无虚发。每次机括声响起,就会有一个贼兵应声跌下云梯。
除此之外,各种重物也被守军不停的从城上抛掷下来,砸在贼兵的身上。
虽说城上的滚木擂石早就在前几日的攻城战中用完了,但林凡提前就已经让人开始拆除城中的砖石建筑,甚至连县衙门前那条青石板路,都被人拆下来运到城墙之上,以作守城之用。
昨天战死的贼兵尸体在昨晚就已经被拉走了,这是守军默许的,只要不拿兵器,贼兵就可以靠近城墙为战死之人收尸,守军不会攻击,这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尸体腐烂而引发瘟疫。
可城墙下很快又堆积了很多的尸体,开战以来,贼兵每一次想要靠近城墙,都要留下上百条的人命。
“啊…啊…啊!”
贼兵们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这是一架云梯被守军浇上滚烫火油的结果。
云梯上的数名贼兵身上也被浇上了火油,贼兵身上凡是粘上火油的肉一下子被烫熟,发出嗞嗞作响的油炸声,冒出白烟。
贼兵凄厉的惨叫着,从云梯上摔落下去。可这些贼兵的厄运并未就此结束,沾染了火油的云梯很快就被守军用火箭点燃。
有几名贼兵并没有被摔死,可这对他们来说绝非好事。他们身上的火油遇火而燃,他们的身体被火焰吞没,在惨叫声中,这些贼兵被活活烧死。
在这次的守城之战中,不知道有多少贼兵就是死在火油之下,这也是天下各处守军最有用的守城之法了。
只可惜连日的消耗已经让库存的火油消耗殆尽,刚才的那些已经是剩下的最后的一点了。再往后,就只能依靠守军的血肉之躯来阻挡贼兵了。
贼军前锋在蚁附攻城的时候,贼军中的弓箭手也跟着推进上来,开始尝试着对城头进行压制,为正在攀爬云梯的前锋助力。
由于贼军人数众多,如雨的箭矢很快压的城上守军抬不起头来。
城上守军只能一边收集敌军射来的箭矢备用,一边伺机朝城下射箭。
这样一来,杀敌的速度无疑是大大的减慢了,难以对贼军形成有效杀伤。
“杀啊!”没了弓弩手的压制,贼军抓住时机,很快登上了城墙,喊杀声很快在城墙四处响起。
一个刚刚在城墙上露出头来贼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拿下衔在口中的兵刃,就被一柄长刀劈脸砍来,惨叫一声,便一头从城头上栽倒下去,一命呜呼。
可贼兵人数太多了,不停的有贼兵跳上城头,占据阵脚,与守军展开了厮杀。
守军方面,林凡所镇守的北门城墙最为残破,因此也是敌军进攻的主要方向,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面对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的贼兵,那些临时补充的青壮和衙役很快就抵挡不住了,只能节节后退,而林凡手下也已经没有足够多的精锐,很难再将贼兵压下去了。
所幸杨远望带人来的及时,才能再次将贼兵赶下城头。
这段时间以来,主管县内大部事务的杨远望做了不少事情。他与李青山不止要训练青壮,补充城墙上面的守军兵力,更要时刻都要准备着增援各处,不论是哪里出了状况,他们都要在危急时带队赶到。
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在城里,城里避难的流民中混进了不少贼军的探子。
几次情势危急的时候,这些探子都在城里制造混乱,准备与城外的里应外合。
而这几次都是杨远望亲自压阵,带着巡检司的一半人马将那些人镇压下去,平息混乱,否则永阳城肯定守不到现在,早已被贼兵攻破。
林凡与杨远望合兵一处,北门的局势总算是暂且控制住了。
如今的四座城门中,除了陈方舒负责防守的东门城防最为完备,因此还算稳定,由两旗地方驻军防守的西门和南门则和北门一样,岌岌可危。
可能是张丰儿读过一点兵书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有初通兵法的幕僚建议,贼兵一开始攻城的时候并没有四面强攻,而是采取了围三厥一的策略。
贼军对南北西三面进行围困,每次进攻也都是针对这三处,对城墙最为完善的东门不管不问。
贼军想要通过这种办法既是为了降低伤亡,更是打击城内的军心士气,从而逼守军弃城而逃。贼兵则在东面布好埋伏,可以以最小的代价一举吃掉守军。
平常时候这一种手法自然有用,在有活路的情况下,城内守军也就没了拼死一战的信念。人只要心眼一多,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可他偏偏遇上了林凡,这种事兵书上写的太多了,林凡又岂会不知
他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不但将城门洞给堵死了,断了所有人的念想。而且他还利用自己的威望和将士们的信任,一再的向大家强调,围三缺一是攻心之计,外面必有伏兵,出城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据城死守,才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如此一来,才绝了大家的心思。
因此贼军的计策非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防守东门的陈方舒也可以在其余各处危急的时候率队赶过去支援,补充各门守兵实力,反倒更有利于守军守城。
不过攻城的贼军也不傻,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张丰儿他们后来更是通过城中的探子得知了守军既不会逃跑,更加不会投降的消息,他们便知道围三缺一这一招就
不太管用了。
贼军马上就调整了部署,用计不行就来硬的,既然你不走不降,那我就只能采取拔钉子的办法拔掉你。
贼兵索性四面强攻,打算直接用人命填满整座永阳城。
这种打法,使得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的守军压力大增。
血战不断,这几日的连续大战已经使得守军力量折损大半,面对贼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也显得越来越吃力。
时至今时今日,各处守军几乎都到了强弩之末。
虽说北门的危机暂解,但还远远不到松一口气的时候。
这次贼兵攻城,突破了数处城墙,登上城头。除了北门之外,西、南两侧城墙也纷纷告急,杨远望只能让李青山带一队人留在北门协助林凡守城,他则带着剩下的人去驰援两门。
李青山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让他上阵杀敌实在是难为他,林凡只能让他待在战场后方一侧,尽量护他周全。
林凡看了看李青山的身后,已空无一人。他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已经是城内最后的后备力量了,如果城墙再失,也不会有人过来增援了。
这一场攻城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午时,敌我双方这时都坚持到了极限。
贼军还可通过轮番攻城,让疲累的士兵获得修整的机会,不断的补充进生力军。
而在城上的守军却连喘息之机都难有,大家奋战到现在早已是筋疲力竭,就连挥舞兵器的臂膀都早已失去知觉。
不少人虎口崩裂,全靠本能的驱使来挥动手中的兵刃,将爬上城头的贼兵一次又一次的压下去。
太阳高挂,天气酷热,这要是放在往常太平年月,待在荫凉处尚且让人难以忍受,免不了汗流浃背。
更何况如今两军对垒,在烈日炎炎之下进行厮杀。各中滋味如何,也只有对阵双方才能体会。
酷热难耐,贼兵中不少人这是都已脱下了衣物,光着膀子进攻。
守军的披甲率要更高一些,就连很多青壮也穿有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甲衣。
虽然连日的厮杀也使得守军的甲胄大多损毁严重,有的就只是残破的挂在身上。
但林凡依然严禁军士褪下甲胄,有了甲衣的防护总是要好过赤膊上阵,活下来的机会也就大一些。守军人少,一个人头也浪费不得。
甲衣上的铁片在烈日下发出灼热感,让身穿甲衣的人感觉就如同身在一个大蒸笼里。用不了多长时间,止不住的汗水就能打湿全身。
不过这时可没人在乎这个,两军交锋,只要稍有不慎,贼兵的刀锋就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可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厮杀至今,死上无数。双方都已是到了最后关头,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铛铛铛!”
当守军拼尽全力,又一次把全部的贼兵赶下城头的时候,急促的鸣金之声响起。
长时间的攻城终于让贼兵也难以为继,坚持不住的贼军放弃了再次进攻,选择了收兵修整,准备下一次大战。
第一百一十八章:将破
贼兵这一退,幸存下来的守军就好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顾不上满地的断肢残躯和流淌的凝稠鲜血,纷纷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不少人眼皮一沉,就这样沉沉睡去,就连医者为他们包扎伤口时的疼痛,都只是让他们轻轻的咕哝一声,费力的睁开眼睛看上一眼,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负责治伤的医者们也都善解人意,尽量会把动静弄得小一点,好让他们能够多休息一会。
将士们还能有些喘息之机,而林凡却没时间休息。
他先是确定了一下贼兵是不是使诈,会不会佯装撤退,然后趁守军心气松懈的时候再返回来杀一个回马枪,杀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以夺取城池。
在没有发现贼兵有这种迹象之后,林凡放心不少,但仍是不得片刻闲暇,他又强撑着疲累的身体,来到杨远望跟前。
杨远望身上并没有受什么伤,因为以他的身份地位,能让他上阵杀敌的机会并不多,就连带队支援各处,他更多的也是在队尾压阵而已,几乎不会冲锋在前。
他虽也佩刀,可他身上的那把刀主要是用来督战,以防那些青壮被惨烈的战事吓破了胆,发生溃逃。
这把刀虽然杀了不少逃兵,倒是少有血刃贼寇的时候。
由于随时都要用官家的身份来处理各种事情,杨远望身上的官服这几日从来都没脱下来过。
经过这么多天的战事,早就不复最初的华贵,变得满是污渍和褶皱,全身上下也多有破损。
此时的杨远望眼窝深陷,脸色憔悴,以往精致修剪的胡须也由于没有时间打理,变得凌乱不堪。原本的红光满面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满脸的疲惫。
林凡到来的时候,杨远望这时正扶墙而立,眺望城外,似是在观赏远处的风景。
林凡站立一旁,也看向城外,轻声说道:“杨大人好兴致!”
杨远望面色沉重:“林大人说笑了,眼下这样的局面,我哪里还会有闲情逸致看风景?只是那里是我家乡孝昌的方向,我刚才只是在想,我妻女的亡魂,是否也在那里?”
林凡正色道:“杨大人这些时日以来的作为,想必尊夫人和千金的在天之灵都看在眼里,我想她们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杨远望苦笑一声:“也许吧,不过想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陪着她们了!”
他的意思林凡清楚,他让林凡不必多说或者试探他到最后是否会有投降之意。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开始,他杨远望就已抱有必死之心,是不会投降的。永阳城破之日,就是他杨远望殒命之时。
沉默片刻,林凡接着说道:“城里还有多少粮食,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吧!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必要再省了,无论如何,我都总得让兄弟们吃顿饱饭吧!”
林凡这段话的意思也很清楚,撑不住了,援兵要再是不来,贼军的下一次进攻,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同样的,今天这顿饭,或许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餐了。
杨远望转过身来,对林凡
点点头,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就在城内已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的时候,敌军大营同样热闹不已。
张丰儿内心烦躁,不停的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同时将手下的那帮兄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这群混蛋,怎么搞的,这都第十天了,一座小小的县城都攻不下?难道城里面的守军都长着三头六臂不成,你们这么多人都就是一人一口唾沫,淹也该把他们淹死了。按照原来的打算,咱们现在都应该已经在江南道大展拳脚了,现在却被窝在了这么个小地方,进不得退不得,真是气死我了!”
张丰儿这么急燥是有原因的,在他起事之初,一切都很顺利,只要他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那些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和流民纷纷来投,很快他的手下就有了上万人马,就连申州和安州也没能阻挡的了他的脚步,接连被拿下。这让他也有些志得意满,心底里甚至有了一丝争夺天下的念想。
指挥千军万马的快感让他如在云端,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栽下来的这么快。
原来以为这个永阳城只是一个挥手可破的小城,并没有放在眼里。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竟然把他的上万大军绊在这里整整十天。
有道是兵贵神速,足足十天的时间浪费在这里,让原本的大好局势演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先不说江南道那边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能够拿下城池,以后的南下之路也注定不会顺利,就单单说朝廷官兵围剿,就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大麻烦。
永阳城久攻不下,眼下他们就等于是被钉死在这里,每在这里多待一刻,就要多一分危险。
如今撒出去的斥候已经在附近探到了朝廷大军调动的迹象,他可不认为手下的那帮人能比朝廷精锐斥候能更早的探知对方的存在,官军那边必然已经探知了自己这边的大致消息。
这就说明官军已经尽在咫尺了,随时都有可能杀到,要是再不拿下永阳城打开南下之路,等到官军完成合围,大家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如今只有尽快攻下永阳城,才有一线生机。
一众人被张丰儿喷了一脸的唾沫,都唯唯诺诺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等到张丰儿怒气消退了一些,牛二才壮着胆子说道:“大哥,不是兄弟们不尽力,实在是这块骨头太难啃,否则申州、安州这样的大城咱们都打下来了,又怎么会偏偏拿这个永阳没办法!”
牛二一开口,张全那些人也都赶紧附和道:“是啊大哥,这几天来你也都看到了,兄弟们是损兵折将啊,现在已经损失了好几千兄弟了,可就是打不下来!”
听到这种话张丰儿就气不打一出来:“好了好了,都给我闭嘴!我叫你们来可不是听你们诉苦的,当务之急是攻下城池,我是要你们告诉我,到底怎样你们才能用最快的办法拿下这座城池?”
众人一筹莫展,虽说经过最近的几次攻城,大家都知道城内的守军已是强弩之末了,可这股守军太顽强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还能守多久。
牛二喃喃道:“
大哥不要着急,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城内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咱们早晚都能拿下的!”
见到下面这些人的表现,张丰儿面色发冷,他反问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早还是晚啊?你以为还朝廷的大军会给你我这个时间吗?”
张丰儿这样一问,牛二又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事到如今,张丰儿已经不指望这些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了。他冷声道:“你们要是没办法,那就我来下令吧!”
“现在起,各部不再轮换攻城,除非打光了,谁都不许撤下来,只许进不许退,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城头上面。”
“牛二,你带三千人在后面压阵,给我盯着他们,要是有胆敢临阵退缩者,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道:“这样驱赶部下攻城,伤亡太大,而且有人可能会心生不满,万一有人趁机闹事,人心一散,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先顾眼前!要是拿不下城池,一切皆休!”张丰儿的耐心在这几日的攻城战中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拿下永阳城这块难啃的骨头。
他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们,入夜之前要是还打不下来,提头来见,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众人无奈,只能领命而去。
没有人想死,尤其是这些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的小混混,好不容易用命才拼出了今天的地位。如今他们只需要威风凛凛的走在路上,就能享受到别人投来的敬畏目光,这样的日子他们可还没过够,更不愿意就这样死了。
要是不想死,就只能打下城池。在自己的脑袋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离开大帐之后,张丰儿麾下众将只能拿出十二分力气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大哥都已经要砍自己脑袋了,这些人也就不可能再对手下人如何客气了。
在众将看来,谁这时候要是还不长点眼色,那就等于是想要我的命了。
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就怪不得我了,我也就只能先把你的脑袋拿下来了。
如此一来那些贼营中的刺头可就倒了大霉了,原本可大可小的一些事现在都成了催命符。
很快,十几颗血淋淋的脑袋就被人挂在了旗杆上。
有了这十几颗脑袋打底,贼营中所有人胆战心惊,都知道了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上面是要动真格的了。这时候只要老实听话就好,可千万别去触霉头。
旗杆上的脑袋还在往下滴血,没人敢在这时候找不自在。上面的命令大家都收到了,如果这次还打不下来城池,大将军让那些将军们提头来见。
但在大将军砍下将军们的脑袋之前,那些将军一定不介意先拿几个手下小兵的脑袋撒撒气。
牛二、张全他们各自回营激励士气不提,贼营中很快做好了最后一次修整,列阵出营。
“咚、咚、咚!”
战鼓声传遍四野,又一次的进攻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隐瞒
永阳的战事已到最后时刻,所以显得格外惨烈。
在攻城开始之后,张丰儿直接把督战队拉了出来,就在战场后侧直接列阵。
但凡有胆敢后退或贪生怕死者,不论是何缘由,格杀勿论。
这等于是拿着刀逼着他们进攻,在督战队杀了几十个畏战不前的士兵之后,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后退是死路一条,要想活下来,就只有攻下前面这座城池。
在后方三千人督战队明晃晃的大刀威胁下,贼兵们有进无退,只能悍不畏死的向前进攻。
生死之际,没了退路的贼兵们的凶戾之气反而被激发了出来,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面对这些仿若疯魔、神色狰狞的对手,早已疲累不堪的守军们难以阻挡。
城上的守军这时已顾不得心疼手里仅剩的那些家底,把城里所有能用来守城的东西全都用上。
但在所有的箭矢用完之后,几处城墙还是先后被突破。在贼兵攀上城头的那一刻,攻守双方再一次短兵相接。
“杀!”
林凡一枪捅穿一个贼兵的腹部,将尸体挑到一边,对身后仍活着的守军大声喊到。
他率先冲杀,带领守军向前,试图再次将贼军前锋压下城头。
可贼兵不止从一处登上城头,就算是把这里的贼兵全部杀光也没用。
其余各处贼兵这时已经在城头站稳脚跟,并步步推进,后方有更多的贼兵涌上城头。并最终连点成面,数处贼兵汇在一处,牢牢的占住一段城墙,与守军展开了厮杀。
随着被突破的地方增多,城墙上四周都在交战,以这时守军剩下的兵力,再想把贼兵打退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了。
没了守军的迟滞,贼兵攀爬云梯的速度大大加快,城上的贼兵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了守军人数。
城上形势逆转,守军已无力再主动进攻登上城墙的贼兵。贼军占据了主动,依据人数优势由守转攻,开始剿杀各处仍在抵抗的守军。
林凡奋力拼杀,手刃数贼,奈何情形如此,已于事无补。
他只能收拢残兵,带着剩下的人且战且退,弃守大部分城墙,退守北门城楼。
其实不止北门危急,其余各处城墙也多告失守,贼兵截断了守军之间的联络,通讯受阻,林凡事实上已经失去了与各处守军的消息。
西、南两处城门情况不明,但喊杀声渐小,想来应该情形不妙。
至于东门的陈方舒这边情势最为稳定,但他并没有固守城楼的打算。
他直接放弃了东门,和王虎一起带领手下人从东门杀向了北门。
一路上,在被分割以后仍在各自奋战的守军不断的汇集到陈方舒的身后。
但即使这样,等到他与林凡汇合的时候,他的身后也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人,加上林凡的北门守军,也不过堪堪七十余人。
林凡带着这些仅剩的兵力占据北门城楼和附近的一段城墙,进行固守。
林凡与陈方舒一左一右,在两端暂时抵住了贼兵的脚步。
守军人数虽少,但已怀有必死之念,迸发出最后的血气之勇,只求杀贼。因此贼兵每想要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眼见太阳偏西,张丰儿限定的时间马上就快到了,这一座城楼却仍是久攻不下,负责攻取北门的主将
张全也急了。
当城头上双方还绞杀在一起,敌我不分时,他就命令城下的弓箭手开始放箭。
这种命令无疑是连自己人一起杀,弓箭手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张全这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其余各门都已被占领,厮杀逐渐停止,这个北门要是还打不下来,那不是让兄弟们看笑话吗?
于是张全强令放箭,弓箭手只能听命从事,弯弓搭箭。
箭雨如蝗,倾泻而下!
城上正在厮杀的攻守双方都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不少人应变不及,中箭倒地。
贼兵不愿意相信自己人竟然如此狠毒,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之后不断的有人发出咒骂出声,把那些弓箭手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过来了一遍。
不过这些显然是没用的,他们只能狼狈的闪躲箭雨,但还是不断的有人被自己人的弓箭射成刺猬。
林凡也没想到贼军在掌握了绝对的优势之后竟然还会如此行事,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也用的出来。
在猝不及防之下,仅第一轮箭雨,就有十数名守军丧命于箭矢之下。
不过这时守军手中的盾牌起到了作用,因为有了防备,守军用盾牌布下盾阵,使得第二轮箭雨到来的时候威胁性大大降低,伤亡减少。
而只有粗布麻衣裹体的贼兵缺乏有效的应对办法,面对密集的箭雨只能选择躲避或者硬抗,死伤甚众。
林凡左臂有伤,又双手持枪,是没有盾牌护体的,幸运的是第一轮箭雨的时候,飞向他的箭矢不多,他只要稍加闪躲就避了过去,仅有的一支能威胁到他的箭矢,也被他用长枪格挡,飞到了一边。
但第二轮箭雨转眼即到,这次的箭矢更加密集,由于他一直冲杀在前,哪怕他在第一轮之后就有意识的后退,但他这时离盾阵仍有数步之遥,想要在箭雨落下之前赶到已不可能。
“吾命休矣!”这么多的箭矢,没有人可以把它们完全躲避或者格挡下来,林凡这时的身体虽仍冲向盾阵,却已心生绝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一声大喊传来:“大人小心!”
声音未落,一道身影便从盾阵中疾速冲出,在箭雨落地之前将林凡扑倒在地。
“噗嗤,噗嗤!”这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只听刚才的声音,林凡就已经知道将自己扑倒的是谁了。
箭雨不停,贼兵也不愿意冒着箭雨进攻,双方各自后退,战事稍歇。
林凡一边拖着那人冲进盾阵的防护范围,一边说道:“二牛,坚持住!”
救他的正是那个曾与他一起在鸡鸣镇宋家抓捕侠盗傅天临县衙年轻衙役刘二牛。
盾阵之后,林凡将刘二牛的身体放平,靠在城楼的一面城墙上,苦笑道:“傻小子,你说你这时候犯什么傻啊?”
刘二牛身上血流如注,他嘴角溢血,不停的咳嗽:“咳咳…我不是犯傻,大人为我做的那些事…我…我都知道!”
“咳咳…因为我年纪小,所以大人一直…一直在暗中照顾我。贼兵上来的时候,大人也总让我跟在大人后面,好几次贼兵要杀我的时候,都是大人救了我,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咳…咳咳…要不…要不然我早就死了!”
林凡蹲在地上,悄悄检查刘二牛的箭伤,当他摸到一支箭的位置时身躯一震,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支箭射穿了刘二牛的肺部,这种伤势,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伤。
大量失血让刘二牛双眼视线变得模糊,看不清东西。
他只是不停的挥动着双手,有些惶急的叫道:“大人…大人,你还在吗?”
林凡双目垂泪,连忙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在这,我就在这,我哪也没去!”
握住林凡的手,刘二牛安定了下来。他笑着道:“咳咳…我…我只是一个小衙役,大人…却照顾我这么久,咳…咳…今天…今天我总算是有了报答大人的机会了,就算死…我也能安心了!”
刘二牛咳血更加严重了,里面甚至夹杂着内脏碎块。林凡组织他继续说下去:“说什么傻话呢?什么死不死的?你好好的呢!快先别说话了,好好歇一会!”
刘二牛摇头道:“不…不!有一件事我…我必须要…要告诉大人,否则…恐怕就…就没机会了!”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刘二牛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好像是害怕林凡不愿意听他说话,他用力抓住林凡的手,不愿意松开。
林凡轻拍他的手背,让他放松,轻声道:“你慢慢说,不着急,我听着呢!”
“咳咳咳…我有一件事一直…一直瞒着大人,就是那时候和…和大人一起抓贼,当时我…我是故意把那个傅天临放走的。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我…我不想抓他,那样他会死的,这才让他逃了!我对…对不起大人,也不配当一个衙役!”眼泪从刘二牛的眼眶流出,他愧疚的说道。
其实从那之后,刘二牛一直觉得愧对林凡,想找机会弥补,因此才会在林凡打过招呼之后对白玉清的得月楼如此上心。
林凡沉默了片刻,方才郑重的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刘二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人一直都知道?那…那大人为何还这样照顾我,难道大人不怪我吗?”
“傻小子,我怎么会怪你呢?作为一个衙役,你职责有亏,但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你问心无愧!”
然后他附在刘二牛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不止是你,我也是故意放走他的!”
这句话让刘二牛的眼神中猛然迸发出光彩,呢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刘二牛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闻。
“呜…呜…呜呜!”
号角声传来,目力可及处先是出现了一些人影,很快便由远及近,这时已经数不清来的到底有多少人了。
“是官军的旗号!援军,是援军,大家快看啊,是援军到了!”有目力好的守军看清楚了那些人打出的旗号,竟喜极而,大声的告知其他人!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还幸存下来的守军们瞬间沸腾了,大声欢呼着。
林凡擦拭了刘二牛脸上的鲜血,轻轻道:“二牛,听到了吗?是援军来了!”
刘二牛这时已不能再回答他了,他嘴角的鲜血还未凝固,双手已经握不住林凡的手,无力的垂落在地上,可脸上带着的却是释然的笑意。
林凡合上了他的双眼,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扶正他的坐姿,让他面朝援军赶来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林凡站了起来,从一名守军手中接过他刚才丢在地上的长枪。枪尖指向因为援军到来而陷入混乱的贼军,大喊一声: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