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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混乱不堪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txt下载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011 麦小年

    新年伊始。

    徐家大门前,贴着一副徐章亲手所书的对联。

    上联是:和顺一门有百福

    下联是:平安二字值千金

    横批:万象更新。

    这幅对联本来徐章想让明兰来写的,可明兰写的字实在是不咋的,连明兰自己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哪里还敢挂到大门口去。

    徐章没法子,只得亲自动笔。

    城里各家各户,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平明百姓们,都忙着四处给炸亲朋好友们拜年,四处串门子,城里时不时便响起爆竹声,家家户户都贴起了对联,端的是喜庆热闹。

    爆竹声中岁岁除吗!

    可没人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新年里头,在长安东城一处平平无奇的街巷之中悄然兴起。

    一个逃难至长安的汉子,归拢起十多个青皮无赖,开始在东城这个混集了无数底层百姓的混乱区域之中扎下了根。

    没有人知道,这个叫做麦小年的少年帮主,曾经跟着那位被他乃至他的袍泽兄弟们奉若神明的侯爷一起出生入死,杀过凶恶的山贼草寇,平定过横行无忌的造反叛逆。

    还在那场震动整个帝国的宫变大乱之中,砍过不知道多少颗所谓禁军同袍的脑袋。

    麦小年不是一众袍泽兄弟之中武艺最高的,也不是杀人最厉害的,却是最会审时度势,最机灵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一众亲卫之中一眼就被孙平寇挑了出来了。

    东城一角,一座略有些败落的院落之中,十多个汉子聚在屋里,围坐在火炉边上,炉里炭火烧的正旺。

    十多个汉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年轻,真的年轻,十多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就是麦小年,今年二十四岁,其他人最大的不过二十左右。

    “兄弟们,多亏了大……三哥。”说话是个十**岁模样,身上的衣服浆洗的发白,上头明显还添了不少补丁的青年。

    说话的时候,青年的目光总是下意识的往旁边的麦小年身上瞥。

    “对亏了三哥,咱们众兄弟才能聚在一块儿,过上一个好年!”青年的名字普通的不能在普通,叫做张大牛,在一众青皮之中颇具威望。

    “来,咱们大家敬三哥一碗!”

    青年举起酒碗,呼吁众人道,自己也率先抬碗向麦小年敬酒。

    “敬三哥!”

    按着麦小年的说法,他在家排行第三,是以不让众兄弟叫他大哥,而是称呼为三哥。

    “让三哥给咱们说几句。”

    “对!三哥说几句。”

    当即便有人起哄。

    麦小年没有推辞,也并未起身,笑着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

    “诸位兄弟,今日咱们能够聚在一块儿吃酒,都是缘分,日后大家就是一个灶上吃饭的兄弟了,细说起来,我是个外来人,对长安也不甚熟悉,日后还要靠诸位兄弟多多关照才是。”

    “三哥说的哪里话,既然咱们能坐在一块儿,那就是自家兄弟,若非三哥仗义,咱们兄弟怕早就见了阎王,哪里还有机会坐在一块儿吃酒。”

    “对对对,日后咱们都听三哥的,三哥让咱们往东,咱们就绝不会往西,让咱们撵狗,咱们绝不去捉鸡。”

    ······

    十多个原本在街面上厮混的泼皮无赖,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靠着偷鸡摸狗才勉强养活自己,但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年前,城南的一个大混混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看上了城东这地界儿,派人过来打前站,和这群泼皮们发生了冲突。

    混迹于长安东城的这群泼皮们既不似南城那些大混混有那么多人手,又没有过硬的身手,面对人数众于己方的‘过江龙’,又不想丢了尊严脸面,就只能挨打了。

    好在麦小年忽然出现了,麦小年不仅身手强悍,而且智计过人,带着他们略施小计,就打退了南城那群大混子的人手,赢得了一众青皮们的尊敬。

    麦小年高举酒碗,目光扫过围坐在火炉旁的众人,看着他们那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径自说道:“诸位兄弟,麦某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和诸位兄弟相识,蒙诸兄弟抬爱,叫麦某一声三哥。”

    说到这里,麦小年的话音顿了片刻,感受着十几道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才继续说道:“麦某不才,蒙众兄弟不弃,日后定竭尽全力,也要带领众兄弟,过上大碗吃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

    “好!”

    “大碗吃酒,大块儿吃肉!”

    青皮们人人不约而同的高呼起来,他们整日在街头厮混,做哪些偷鸡摸狗,不招人待见的勾当,说来说去,为的还不就是那一日三餐,填饱五脏庙吗。

    眼看着身边和自己同龄的人娶妻身子,成家立业,说不羡慕,那是昧了心的。

    谁不想一天三顿顿顿大鱼大肉,老婆孩子热炕头。

    麦小年忽然神情一变,有些严肃的道:“既然诸位兄弟愿意跟着我麦某人,那咱们就有言在先,日后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祸害乡邻这些事情,可不能再做了!”

    麦小年之所以看上这群青皮,就是因为他们过得虽然穷困,却还知道底线,没有纠结起来,欺压四近的乡邻。

    否则的话,莫说是徐章他们了,就是麦小年自己估计都看不过眼。

    “三哥,可要是不做这些,咱们打哪儿来银钱呢?总不能学那些苦力去搬搬扛扛卖力气吧!”

    如今世道好,只要是有把子力气,就不会没饭吃,这些青皮之所以成为青皮,就是因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愿去做那些卖气力的苦差事,想做那些个轻省的活计一没本事,二没门路,一来二去的,成日在界面上晃荡,自然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素来游手好闲的青皮无赖。

    这话一出,一众青皮们纷纷面露难色,又是纠结又是期待的看着麦小年。

    麦小年道:“诸位兄弟放心,麦某虽然不才,却也不会沦落到带着众兄弟去做卖力气的苦差事。”

    “不过嘛?”麦小年话音一转,目光再度扫过众人,不过这一次,麦小年的眼神之中却带上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什么?”麦小年成功的钓到了一众青皮们的胃口。

    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媳妇孩子热炕头,对于这群青皮们的诱惑,是无与伦比的。

    麦小年道:“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也没有白吃的午饭,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荣华富贵,可不是说说而已,那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麦小年目光幽幽,看的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轻轻一颤。

    静默片刻,那个最先说话的青年率先开口道:“三哥,兄弟上没有父母,下没有妻儿,无牵无挂,烂命一条,若是能用这条烂命跟着三哥搏一场富贵,兄弟这条烂命,三哥尽管拿去。”

    “是啊,青哥说得对,咱们烂命一条,若是没有三哥,前些时日指不定就栽在南城那群杂碎手里了,只要三哥您一句话,兄弟这条烂命,拼了又如何!”

    这群青皮不过大体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小的甚至只有十四五岁,正是年少热血,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有人挑了头,剩下的纷纷放出豪言。

    眼见众人纷纷表态,麦小年的眼底不由得有一丝笑意闪过:“好!既然诸位兄弟如此深明大义,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吝啬。”

    说着麦小年就从怀中取出一包碎银,递给坐在他旁边的周青。

    “三哥这是作甚!”周青一脸疑惑。

    麦小年道:“大过年的,咱们兄弟这么多人,可不能吃的差了,兄弟拿着这些银钱,就当是咱们兄弟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开销。”

    眼看着麦小年如此大方,一众青皮们看向麦小年的目光愈发的敬佩和感激,一个个都是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模样。

    ······

    新年伊始,欢快的爆竹声中,不知多少车马涌入曾经繁华无比的先朝古都之中。

    车马上装着的大多都是过年用的年礼。

    这些个生活在和底层的百姓们不同阶层的大人物们都忙着迎来送往。

    年初二,王博就带着几个官员,到徐府拜年来了。

    这一次徐章倒是没有再把他们拒之门外,不仅收了他们的年礼,还会送了一份价值几乎不相上下的年礼。

    这一来一往的,徐章和京兆府的这几个官员们,倒是逐渐熟悉起来。

    这些个官员们倒也识趣,没有顺杆子就往上爬,而是小心注意着分寸。

    没有人会去注意,在长安东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帮派,悄然开始崛起,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东城的泼皮无赖悉数纳入麾下。

    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原本混乱无序的东城,竟然逐渐变的整齐起来,街面上再也看不过那些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在四处晃荡。

    就连平时脏乱的街道,也逐渐变得干净,每日晨间,天都还没亮,就有人开始打扫。

    原先那些个在街面上游荡的青皮们一个个跟转了性子一样,借着麦小年和衙门攀上的关系,竟然开始管理起界面上的秩序来。

第 012章 大雪!施粥

    “麦小年整合的青皮只是第一步,他手底下那些个成日在街面上晃荡的青皮无赖的,对于城中的三教九流最是熟悉,要论起打探消息来,怕是还真没人能有他们更快!”

    书房里头,书架旁,徐章正拿着一本游记翻看,孙平寇在一旁汇报这些时日的工作进度。

    “等过了元宵,侯爷继任之后,咱们就可以加快扩张的进度了!”说起这个,便是素来沉稳的孙平寇,也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到时候咱们就可从手底下的这些势力之中,大批量的筛选青鸟的正式成员了。”

    青鸟就是孙平寇将要组建的这个新组织的名字,没什么新意,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听起来平平无奇,

    以往想要打探消息,不是靠着漕帮就是依靠青山商会,传递回来的消息又很零散,没有经过太多筛选,多数都没什么用,效率自然不怎么高。

    孙平寇的效率还是很不错的,徐章一向不是那种什么都要把在自己手里的人,是以青鸟的事,就全权放给孙平寇去做了。

    至于徐章自己,则开始有些头疼了。

    元宵之后就要去帅司交接了,偏偏这个时候,闹出来曹家这么一档子事儿,徐章有些担心,曹太后会不会以因为这事儿对自己发难,借助这次陇右的事情,打压自己之类的。

    不是徐章杞人忧天,而是依着曹太后现如今略有些多疑的性子,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做出来。

    遥想当初在东京时,不过是在授课之时,在小皇帝面前多说了几句,就被曹太后叫了过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当初孟州之事,根据那些个曹家护卫们的口中,已经基本上能够断定是曹家所为了。

    徐章和曹太后之间原本坚不可摧的君臣关系,此刻也早已经满布裂痕。

    入了正月,长安再度迎来铺天盖地的大雪,冷冽的寒风之中,鹅毛般的雪花随风飞舞,簌簌洒落,整个天地就像是铺上了一层雪白的羽衣。

    郊外无人处的积雪已经堆得有一尺后了,城里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基本上每日都能看见清扫积雪的人。

    都说瑞雪兆丰年,麦田里的麦苗都被掩盖在积雪之下,彻底失去了踪影。

    如此大雪,来年必然又是一个丰年。

    可京兆府和附近的州县衙门,却根本来不及感慨明年是不是丰年。

    持续不断纷飞的大雪铺天盖地,城里还好一些,可周边的乡镇村寨之中百姓们却遭了殃。

    尤其是那些个家境贫寒一些,家中屋子只有茅草盖顶,一场大雪下来,不知压垮了多少屋子,砸伤了多少百姓。

    西北不同于江南,更不必中原,好在关中之地不算贫瘠,再加上太祖立朝建国以前连年的战乱,导致整个陕西路境内早已是十室九空,人口大幅减少。

    再加上判出自立的西夏党项人,早年间和大宋也是连年征伐,西北的汉子们在战场上倒下一批又一批。

    如今偌大一个京兆府,满打满算,竟然只有三十多万人。

    作为京兆府首府,陕西路治地的长安城,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也只有两万多户,近乎十万人口。

    长安城附近的村镇稍微好上一些,因着临近长安,家境也略微好上不少,家里的房子大多都修建的颇为牢固,便是偶有几家被大雪压塌的,也能及时的救援。

    可那些个偏远一些的地方,那就惨了。

    如今大雪封路,在人口密集的地方还好,可若是到了那些个荒郊野外,那是真的车马难行,信任绝迹。

    便是遇上个头疼脑热的,想去请郎中,那也得费老大一番气力和不少银钱才行。

    毕竟在这种天气下,还肯外出就诊的郎中可不多。

    王博等人忙着处理这些俗务,倒是没时间去找徐章了,徐章也乐得清闲。

    倒是明兰,看着外头这般大雪,忽然起了心思,找到徐章,说想到府外搭棚子施粥,救济救济那些乞丐流民们。

    对此徐章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崔嬷嬷等人置办这座宅子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今年诡异的天气,为了防范于未然,提前在府里储备了打量了粮食。

    这也是世家大族们一贯的做法,每年下来的新粮都不急着售卖,而是先储存在自家仓库里头,等到第二年又下新粮,才把去年的陈粮拉出去卖了,腾出地方来装新粮。

    陈粮的价格虽然不如新粮高,可如此一来,却能够防范许多超出人们预料之外的情况,正如同今年的已然成了灾的大雪。

    而且一旦若是有了灾情,粮食的价格势必会迎来一定量的上涨。

    徐章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娘子想做就去做!施粥济民,本就是仁善之举,为夫一万个赞同。”

    说干就干,初四一大清早,明兰就招呼起崔嬷嬷等人,开始筹备施粥的事情。

    王破敌也带着人在府外搭起了简陋的粥棚。

    当天下午,崔嬷嬷和崔和翠莲还有丹橘小桃,就在府外架起了大锅,煮起了粥,蒸了一笼又一笼的杂面馒头。

    城中的乞丐流民们听到消息,一窝蜂的全都蜂拥而来,把粥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破敌带着亲卫们配着腰刀,满身煞气的在粥棚四周巡视,和府里的家丁们一道维持秩序。

    起初还有些乱哄哄的,可在王破敌和亲卫们的威慑之下,流民乞丐们便自发排起了长队。

    每人一碗白粥,两个拳头大小的杂面馒头。

    大门处,徐章和明兰并肩站着,遥望着粥棚的方向。

    看着长队中流民乞丐们翘首以望,拿到了粥和馒头的人脸上满足的笑容,明兰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长安城里应该没有这么多的流民和乞丐吧?”明兰看着粥棚外头的长队,不由得有些疑惑的问。

    “确实没这么多!”徐章道:“不过白发的馒头和白粥谁不想要,对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如今雪势这么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吃山空,能省一顿就是一顿。”

    明兰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民间疾苦的笼中鸟,“都不容易,能帮一些就帮一些。”

    “不过若是照这个趋势下去的话,咱们仓库里的那些存粮,怕也只能支撑半个月。”徐章想了想道。

    明兰的脸上却不见有丝毫担心,反而流露出自信的浅笑来,“官人初至长安,眼见百姓疾苦,心痛难忍,开棚放粥,救济贫困,官人这个新上任的经略相公开了头,城里头那些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们,难道还会坐视不理不成?”

    徐章眼睛一亮,由衷叹道:“我家娘子,真乃是女中诸葛,算无遗策。”

    “那些个想过来巴结为夫的,见我家娘子都开棚放粥了,自然就会跟着开棚放粥,救济百姓。”

    “到时候为夫在家中设宴,着人把京兆府的同僚们都叫来家里吃酒,在宴席之上提一提这事儿,想必那些同僚们还是会卖为夫这个面子的。”

    明兰眨了眨眼睛说道:“官人来长安,是禀了上意的,朝廷意欲对陇右用兵,自然不能坐视关中受灾,官人此举,既救济了百姓,又要笼络民心,还能向朝廷表明官人的态度。”

    “而且借着这次宴会,除了发动各家各户开棚放粥之外,还能再募捐一批粮草,用来赈济这次受灾严重的地区。”

    “而且此法还能推行至整个关中乃至北地,届时受了雪灾的百姓们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援,不至于忍饥挨饿。”

    “如此一来,关中之地的灾情定然能够缓上许多,各州县的压力也能减轻一些。”徐章听的不住点头,啧啧说道:“一举多得,果真妙哉!妙哉!”

    说着徐章便没忍住将明兰揽入怀中,感慨着道:“这辈子能够娶到娘子这么贤惠的大娘子,真不知道为夫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

    大抵就应了那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随即明兰却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府外粥棚左近的乞丐流民们,说道:“长安城里倒是还好,咱们都能亲眼见着,也不会担心有人糊弄了事。”

    “可其他的地方就未必了!”

    对于明兰的感慨,徐章也表示理解。

    “是啊!”

    “人心繁复,这世上有太多人喜欢做那等表面功夫了。”

    这种例子并不是没有,反而比比皆是,徐章前世看的那些个影视剧小说里头,诸如此类的情形可都不在少数。

    朝廷发下救灾的款项,出库的时候就先要被盘剥一道,出京的时候又得抖漏不少,送到地方只是,又被削去一层,层层盘剥下来,最后真正能够到老百姓手里头的,能剩下多少还犹未可知。

    若是遇上那些狠的,到了地方的赈济款项、粮草,估计直接就给没了。

    就像某些做样子说要赈灾的,熬了一锅锅的白粥,把筷子往里头插,都不会浮起的那种浓稠的粥,可熬好之后呢?

    就放在哪儿,不给受了灾的百姓们发放,反倒是叫那些个黑心的商人们,用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陈粮,熬一些能够数的清米粒儿的粥发放下去。

    “募捐这事儿,看来还得慎重才行!”

    徐章也有些唏嘘的道。

    明兰拉起徐章的手,柔声说道:“官人也不必忧心,旁人如何咱们管不着,咱们只需做好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看着明兰黑白分明,透亮清澈的大眼睛,徐章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娘子说的是,都听娘子的。”

第 013章 宴请

    徐府施粥的消息传出去的当天,京兆府知州王博的府邸里头,王博急匆匆的回到家,连身上的公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迫不及待的先进了内院后宅。

    “娘子,娘子!”

    还没进门,王博就急不可耐的先喊了起来。

    屋子响起轻盈的脚步声,隔在正堂和捎间之间的帘子被掀开,王博的妻子伍氏带着几个女使婆子走了出来,一脸疑惑的打量着刚刚跨过门槛的王博。

    “官人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伍氏素来是个性子直爽了,见自家官人这么着急,还以为出了什么祸事。

    不想王博却道:“娘子赶紧吩咐下人准备准备,自明日起,咱们家也搭棚施粥,救济城中的乞丐和四近受了雪灾的百姓们。”

    伍氏眨了眨眼,顷刻间就抓住了王博话里的重点:“也?谁家在外头搭棚施粥么?”

    问这话的时候,伍氏眼睛微亮,显然心底还是有些好奇的。

    王博道:“是经略相公府上。”

    “经略相公?”

    这些时日,伍氏经常从王博口中听到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听的伍氏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前几日在王母张氏的寿宴之上,才真正见到了这位神秘无比的经略相公,一睹其真容。

    也正是因为这一面,伍氏对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倒是真的好奇起来,分明是和自家儿子差不多的年岁,却身居高位,深受倚重,替朝廷牧守一方,官阶权势甚至远在他家相公之上。

    但让伍氏更加好奇的却是徐章那位出身不高,还只是家中庶女的盛大娘子。

    “是那位盛大娘子的主意?”伍氏问道。

    王博摇摇头:“这为夫就不清楚了,不过今日倒是没听说有人在粥棚里头看到盛大娘子的身影。”

    “哦?”伍氏倒是愈发好奇起来:“既然官人已经有了决定,妾身这边吩咐下去,叫人着手准备,明日午时就开始施粥,官人以为如何?”

    既是施粥,那自然不会是一天三顿,每天中午施上一顿完全足以,只要保证没人饿死就成。

    “娘子做主便好!”

    虽然知道伍氏做事一向周到,可王博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虽是施粥,却也不要一昧施舍,在不影响家里头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施些粥也无妨。”

    说着说着,王博紧接着又解释道:“娘子执掌内宅多年,心里头自有成算,倒是为夫多嘴了。”

    伍氏也不在意,温柔的笑着道:“都依官人。”

    ······

    同样的一幕,在不知多少个大宅院里头上演。

    次日一早,城中各个士绅大家前头都不约而同的搭起了粥棚,各家的下人们往来于粥棚和各各家宅子之间,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如此一来,城中的寻常百姓们纷纷拖家带口的蜂拥而来。

    一时之间,各家的粥棚前头,都是一副人潮汹涌,热火朝天的模样。

    衙门也做出了应对,把衙门里的捕头捕快们派出来大半,替各家粥棚维持秩序,防止出什么乱子。

    也是在这一天,但凡是施粥的人家,都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很普通,没有描金也没有画彩,就是寻常人家用的那种,红色的封皮,里头盛满了一个个十分漂亮的簪花小楷。

    自那日徐章提起要宴请长安城内的一众同僚后,明兰就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写了这几十封请柬,别看明兰的其他的字写的不咋的,可一手簪花小楷,却在盛老太太和盛紘还有庄学究日以继夜的磨炼之下,还是勉强能够拿得出手的。

    徐章负责写宴请宾客的名字,明兰负责写请柬上的其他内容。

    看着请柬上的落款,城中的一应官员们无一人敢轻视。

    腊月初八,徐章设宴,长安城内一众官员,乡绅、世家,甚至于那些个同样施粥的富商们也收到了邀请,齐聚于徐府。

    没有从府外请厨子回来做菜,也没有直接从外头购买。

    翠莲和翠荷、翠微还有丹橘几人,从昨日起就开始准备了,食材虽然是选用当下最新鲜的,是菜式却着实不多。

    这次宴会,只是小宴,邀请的也只有长安城内的各级官员,各家家主,并无女眷,是以明兰并未出席,只徐章一人坐在首位之上,左右两侧,先是京兆府的几位当家,紧接着是一众士绅大族的家主们,最后才是城中同样也在施粥就在的一众富商。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纵使是见到每个人身前的桌案之上,都只有两荤一素三个菜式,一壶酒,也没人因此露出半分的嫌弃和不满。

    “徐某冒昧,选在这么一个日子设宴,搅了诸位的清静,是徐某的不是,徐某先自罚一杯,往诸位见谅。”

    说着不等众人说话,徐章便立即端起身前的酒壶,抬袖遮面,一饮而尽。

    “经略相公实在是太客气了,经略相公看得起咱们,请咱们过府赴宴,那是咱们的荣幸。”不得不说,当官的就没有几个不会说话的,在没有太强的背景之下,王博能够在这个年纪爬到如今的位置,可见其能力不弱。

    “王同知说的不错,经略相公看得起咱们,愿意折节下交,宴请吾等,那是吾等的荣幸。”

    徐章看着这位说话的老者,不由得拱手笑道:“刘老爷子这话可就折煞晚辈了。”

    又互相寒暄几句,说几句漂亮的奉承话,徐章将自己长袖善舞的一面展露无疑,眼见众人也不在拘谨。

    徐章这才又道:“如今天寒地冻,大雪盖地,城外积雪已达数尺,道路也为大雪所堵,城中物价飞涨,徐某初至长安,便遇此大雪,偏生内子天性纯善,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日日设棚施粥,家中存粮日渐消耗。”

    说着徐章抬手作揖,从左至右对着众人道:“酒薄菜陋,还望诸位同僚乡贤不要嫌弃才好。”

    众人跟着徐章的话笑着附和了几句,可心底却都跟明镜似的。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徐章当初可是连他们的迎接都能‘错过’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宴请这么多人。

    尤其是那些个富商们也在邀请之列,已然叫那些个官员和世家的家主们心里头有些暗暗不爽了。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地位自然也是最低的,虽然数十年来,大宋各地的经济得到了空前的蓬勃发展,甚至于那些个世家大族们,各自都有不少族人踏入商途,大肆牟利。

    可是商人逐利,在这些诗书传家,家学渊源的士绅大族们眼中,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众人嘴上虽然不说,可实际上却都在等,等徐章跳过这些繁琐的客套和虚伪应付,直接进入主题。

    事实上,徐章也并没有打算继续客套。

    目光扫过众人,徐章的眼眸犹如深邃的古井一样,没有丝毫涟漪泛起,“诸位同僚,乡贤耆老,徐某初至长安,和在做的许多人,甚至不过是初见,可诸位能够在这数九寒天之中,城中粮价、物价飞涨的情况之下,还肯设棚施粥放粮,足见诸位对朝廷的忠心,对百姓的关切。”

    徐章冲着东边的虚空虚虚一拱手,道:“待大雪消融,道路恢复畅通之后,徐某一定上书太后,严明在座诸位对朝廷的贡献。”

    “经略相公谬赞了,说起来我等都是受了经略相公的启发,况且太后大娘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焉敢去惊扰大娘娘。”

    说这话的是通判李伯祥,当初最先跟着徐家一道施粥的就是他家和王家。

    可这话一出,屋里众人脸上的笑容尽皆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不知有多少双原本放在徐章身上的目光,在这话一出之后,立马就挪到了李伯祥的身上。

    目光虽然各异,可心思却都差不多。

    你他娘的自己不想要在太后跟前露脸,想在人家经略相公面前表现自己谦虚大度,付出不需要回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带上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儿呀!

    谁他娘的想跟你一样。

    怪不得年纪一大把了,还只是个通判,被王博压的死死的,活该你升不了官,去不了东京。

    李伯祥自然不知道众人在心底对他的腹诽,不顾众人那十几二十道奇异的目光,李伯祥捋着下颌依旧黝黑的短须,眸光闪烁着在徐章身上来回打量,脑海之中不知已经做出了多少个猜测。

    只听得徐章朗声说道:“徐某也不和诸位绕弯子了,今日设宴,请诸位过来,是有两件事情,相与诸位同僚乡贤商议,请诸位帮忙一块儿出出力。”

    “经略相公这说的哪里话,经略相公这个时候能想起咱们,叫咱们帮忙,是咱们的荣幸,经略相公有话尽管说便是,我等能帮的一定帮。”

    “就是,咱们有钱出钱,有力的出力。”

    “经略相公有什么话,尽管直言就是!”

    ······

    漂亮话谁都会说,徐章并没有因为几句空头许诺就飘飘然了。

    目光扫过众人,看着众人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以及他们眼底的平静,徐章心里头早明镜似的。

第393章 宴请

    徐府施粥的消息传出去的当天,京兆府知州王博的府邸里头,王博急匆匆的回到家,连身上的公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迫不及待的先进了内院后宅。

    “娘子,娘子!”

    还没进门,王博就急不可耐的先喊了起来。

    屋子响起轻盈的脚步声,隔在正堂和捎间之间的帘子被掀开,王博的妻子伍氏带着几个女使婆子走了出来,一脸疑惑的打量着刚刚跨过门槛的王博。

    “官人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伍氏素来是个性子直爽了,见自家官人这么着急,还以为出了什么祸事。

    不想王博却道:“娘子赶紧吩咐下人准备准备,自明日起,咱们家也搭棚施粥,救济城中的乞丐和四近受了雪灾的百姓们。”

    伍氏眨了眨眼,顷刻间就抓住了王博话里的重点:“也?谁家在外头搭棚施粥么?”

    问这话的时候,伍氏眼睛微亮,显然心底还是有些好奇的。

    王博道:“是经略相公府上。”

    “经略相公?”

    这些时日,伍氏经常从王博口中听到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听的伍氏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前几日在王母张氏的寿宴之上,才真正见到了这位神秘无比的经略相公,一睹其真容。

    也正是因为这一面,伍氏对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倒是真的好奇起来,分明是和自家儿子差不多的年岁,却身居高位,深受倚重,替朝廷牧守一方,官阶权势甚至远在他家相公之上。

    但让伍氏更加好奇的却是徐章那位出身不高,还只是家中庶女的盛大娘子。

    “是那位盛大娘子的主意?”伍氏问道。

    王博摇摇头:“这为夫就不清楚了,不过今日倒是没听说有人在粥棚里头看到盛大娘子的身影。”

    “哦?”伍氏倒是愈发好奇起来:“既然官人已经有了决定,妾身这边吩咐下去,叫人着手准备,明日午时就开始施粥,官人以为如何?”

    既是施粥,那自然不会是一天三顿,每天中午施上一顿完全足以,只要保证没人饿死就成。

    “娘子做主便好!”

    虽然知道伍氏做事一向周到,可王博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虽是施粥,却也不要一昧施舍,在不影响家里头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施些粥也无妨。”

    说着说着,王博紧接着又解释道:“娘子执掌内宅多年,心里头自有成算,倒是为夫多嘴了。”

    伍氏也不在意,温柔的笑着道:“都依官人。”

    ······

    同样的一幕,在不知多少个大宅院里头上演。

    次日一早,城中各个士绅大家前头都不约而同的搭起了粥棚,各家的下人们往来于粥棚和各各家宅子之间,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如此一来,城中的寻常百姓们纷纷拖家带口的蜂拥而来。

    一时之间,各家的粥棚前头,都是一副人潮汹涌,热火朝天的模样。

    衙门也做出了应对,把衙门里的捕头捕快们派出来大半,替各家粥棚维持秩序,防止出什么乱子。

    也是在这一天,但凡是施粥的人家,都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很普通,没有描金也没有画彩,就是寻常人家用的那种,红色的封皮,里头盛满了一个个十分漂亮的簪花小楷。

    自那日徐章提起要宴请长安城内的一众同僚后,明兰就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写了这几十封请柬,别看明兰的其他的字写的不咋的,可一手簪花小楷,却在盛老太太和盛紘还有庄学究日以继夜的磨炼之下,还是勉强能够拿得出手的。

    徐章负责写宴请宾客的名字,明兰负责写请柬上的其他内容。

    看着请柬上的落款,城中的一应官员们无一人敢轻视。

    腊月初八,徐章设宴,长安城内一众官员,乡绅、世家,甚至于那些个同样施粥的富商们也收到了邀请,齐聚于徐府。

    没有从府外请厨子回来做菜,也没有直接从外头购买。

    翠莲和翠荷、翠微还有丹橘几人,从昨日起就开始准备了,食材虽然是选用当下最新鲜的,是菜式却着实不多。

    这次宴会,只是小宴,邀请的也只有长安城内的各级官员,各家家主,并无女眷,是以明兰并未出席,只徐章一人坐在首位之上,左右两侧,先是京兆府的几位当家,紧接着是一众士绅大族的家主们,最后才是城中同样也在施粥就在的一众富商。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纵使是见到每个人身前的桌案之上,都只有两荤一素三个菜式,一壶酒,也没人因此露出半分的嫌弃和不满。

    “徐某冒昧,选在这么一个日子设宴,搅了诸位的清静,是徐某的不是,徐某先自罚一杯,往诸位见谅。”

    说着不等众人说话,徐章便立即端起身前的酒壶,抬袖遮面,一饮而尽。

    “经略相公实在是太客气了,经略相公看得起咱们,请咱们过府赴宴,那是咱们的荣幸。”不得不说,当官的就没有几个不会说话的,在没有太强的背景之下,王博能够在这个年纪爬到如今的位置,可见其能力不弱。

    “王同知说的不错,经略相公看得起咱们,愿意折节下交,宴请吾等,那是吾等的荣幸。”

    徐章看着这位说话的老者,不由得拱手笑道:“刘老爷子这话可就折煞晚辈了。”

    又互相寒暄几句,说几句漂亮的奉承话,徐章将自己长袖善舞的一面展露无疑,眼见众人也不在拘谨。

    徐章这才又道:“如今天寒地冻,大雪盖地,城外积雪已达数尺,道路也为大雪所堵,城中物价飞涨,徐某初至长安,便遇此大雪,偏生内子天性纯善,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日日设棚施粥,家中存粮日渐消耗。”

    说着徐章抬手作揖,从左至右对着众人道:“酒薄菜陋,还望诸位同僚乡贤不要嫌弃才好。”

    众人跟着徐章的话笑着附和了几句,可心底却都跟明镜似的。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徐章当初可是连他们的迎接都能‘错过’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宴请这么多人。

    尤其是那些个富商们也在邀请之列,已然叫那些个官员和世家的家主们心里头有些暗暗不爽了。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地位自然也是最低的,虽然数十年来,大宋各地的经济得到了空前的蓬勃发展,甚至于那些个世家大族们,各自都有不少族人踏入商途,大肆牟利。

    可是商人逐利,在这些诗书传家,家学渊源的士绅大族们眼中,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众人嘴上虽然不说,可实际上却都在等,等徐章跳过这些繁琐的客套和虚伪应付,直接进入主题。

    事实上,徐章也并没有打算继续客套。

    目光扫过众人,徐章的眼眸犹如深邃的古井一样,没有丝毫涟漪泛起,“诸位同僚,乡贤耆老,徐某初至长安,和在做的许多人,甚至不过是初见,可诸位能够在这数九寒天之中,城中粮价、物价飞涨的情况之下,还肯设棚施粥放粮,足见诸位对朝廷的忠心,对百姓的关切。”

    徐章冲着东边的虚空虚虚一拱手,道:“待大雪消融,道路恢复畅通之后,徐某一定上书太后,严明在座诸位对朝廷的贡献。”

    “经略相公谬赞了,说起来我等都是受了经略相公的启发,况且太后大娘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焉敢去惊扰大娘娘。”

    说这话的是通判李伯祥,当初最先跟着徐家一道施粥的就是他家和王家。

    可这话一出,屋里众人脸上的笑容尽皆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不知有多少双原本放在徐章身上的目光,在这话一出之后,立马就挪到了李伯祥的身上。

    目光虽然各异,可心思却都差不多。

    你他娘的自己不想要在太后跟前露脸,想在人家经略相公面前表现自己谦虚大度,付出不需要回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带上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儿呀!

    谁他娘的想跟你一样。

    怪不得年纪一大把了,还只是个通判,被王博压的死死的,活该你升不了官,去不了东京。

    李伯祥自然不知道众人在心底对他的腹诽,不顾众人那十几二十道奇异的目光,李伯祥捋着下颌依旧黝黑的短须,眸光闪烁着在徐章身上来回打量,脑海之中不知已经做出了多少个猜测。

    只听得徐章朗声说道:“徐某也不和诸位绕弯子了,今日设宴,请诸位过来,是有两件事情,相与诸位同僚乡贤商议,请诸位帮忙一块儿出出力。”

    “经略相公这说的哪里话,经略相公这个时候能想起咱们,叫咱们帮忙,是咱们的荣幸,经略相公有话尽管说便是,我等能帮的一定帮。”

    “就是,咱们有钱出钱,有力的出力。”

    “经略相公有什么话,尽管直言就是!”

    ······

    漂亮话谁都会说,徐章并没有因为几句空头许诺就飘飘然了。

    目光扫过众人,看着众人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以及他们眼底的平静,徐章心里头早明镜似的。

第394章 初定

    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徐章这个刚刚从东京空降下来的过江猛龙,和他们这群地头蛇之间可没什么交情。

    尤其是那些个同样被邀请而来,腰缠至少数万贯的富户们,一个个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

    徐章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首先,这第一桩事儿,就是这次的雪灾,道路被封,肯定有大量的百姓房屋被大雪压塌,据徐某所知,光是长安附近的村寨,就有数百户农户受灾。”

    “经略相公是想我等出面赈灾,救济这些灾民?”众人之中,一个年岁半百,略有几分富态的锦衣中年试探性的问道。

    徐章微笑颔首,看向说话之人,道:“若仅仅只是救济灾民的话,徐某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惊扰诸位的清静呢。”

    这话一出,反倒是叫那问话的中年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若非救灾?难不成经略相公还有别的安排?”

    这话也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若只是救灾的话,那还只是小头,分摊下来,一户人家也出不了什么东西,可若是别的,那可就未必了。

    巧立名目,大肆敛财,这些都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难道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也不能免俗?

    在众人疑惑好奇的目光中,徐章再度开口了:“其实也算是救灾,不过需要诸位多出些人力物力。”

    “我等都是些蠢笨的人,还请经略相公明示。”当即便有人道。

    徐章径直道:“各家各户组织人手,清理道路,保持大学期间,通往城内各条道路的畅通。”

    话音刚落,徐章的目光便看向了那几个坐在末位的富商身上:“衙门负责维持秩序,各家负责出具人手,至于剩下的几位乡绅吗!”

    被徐章目光扫过的几位商贾赶忙表态:“我等皆以经略相公马首是瞻。”

    徐章脸上瞧不出有任何的神情变换,无惊也无喜,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如今的结果。

    “如今长安城内,粮价飞涨,各类生活用品的价格也在持续不断的上涨之中,如今大雪纷飞,不知何时方休,若是长此以往,不等积雪成灾,怕是光凭着昂贵的物价,就不知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莫说是大户人家,便是一般的小富之家,家中但凡是有些田地的,日子都不至于过得太艰难,可城内的普通百姓,大多都是没多少田地的,如今这么大的雪,又开不了工,没有进项,待在家里头坐吃山空,短时间内还能支撑,可若是时间一长,那可就说不清了。

    “诸位皆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家底丰厚,多挣一些,少挣一些,总是无妨的。”

    徐章的话,莫说是那几位商贾了,便是在座的其他人,听了也都不禁心中一凛。

    话虽未说尽,可徐章的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如今市价、今年新下的面粉已经涨到十八文一斤,小米更是涨到了二十五文,价格比之入冬之前,翻了将近三番,白米的价格更是涨到了五十文,翻了足足五倍。”

    关中之地虽然也产稻米,但只在陕南的少部分地区种植,市面上贩卖的稻米,绝大多数都是从蜀地运来的。

    自古以来,都是物以稀为贵,如今大雪封路,交通堵塞,长安城里的白米自然也就成了紧俏货,价格上涨也不奇怪,寻常的百姓一般都不会选择拿白米这种‘精贵’的东西当主食。

    可小麦、粟米、黄豆莫说是长安了,便是整个陕西都是主要的粮食作物。

    寻常百姓家种的也大多都是这几样东西。

    如今才刚刚入冬,地里的麦苗刚刚冒头,小麦的价格就连翻了三番。

    往日里头一旦入冬,柴火、木炭、石炭的价格上涨倒也不算奇怪,毕竟一到冬天,若是没这些东西取暖,不知会有多少人冻死在酷寒的冬日之中。

    粮食的价格随也有浮动,但大体的浮动都不大。

    似这次这般情景,往日里都只有在大灾之年才能见得到。

    可如今徐章把这事儿放到宴席上头说,明显是看不过去了,想要把粮价物价往下压上一压。

    “王兄,如今知府之位空悬,京兆府内,便以王兄为尊,王兄以为,由你我二人出面,联合诸位家主乡贤,以及陕西路境内的所有同僚,将京兆府乃至于整个陕西路的粮价物价都往下压上一下如何?”

    徐章却将目光一转,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王博问道。

    “这······”可王博却并未一口应下,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经略相公,如此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些?”王博脸上犹豫之色不散,有些忐忑的问徐章。

    毕竟伴随着这位年轻的经略相公的那些个名词,分量都不轻:杀伐果断,铁血干练······

    “若只是京兆府内且还好说,王某也算是有几分薄面,可若是出了京兆府,王某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呀!”

    王博在京兆府做了好几年的同知,不说别的,至少人脉是积累了一些,和京兆府治下的那些知县们也算是老交情了,彼此之间还是有些情面在的。

    可若是出了京兆府,若是其他的事情且还好说,可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怕是未必有多少人愿意帮忙呀。

    徐章却道:“王兄说的有理,如今京兆府之外是什么情况咱们且还不知,确实需要考虑考虑。”

    “不如就如王兄所言,现在京兆府内推行,咱们大家伙齐心协力,把京兆府境内的物价先给弄下来再说,也好叫百姓们生活压力没那么大。”

    徐章的话,若是叫外头的百姓们听到了,说不定当即口头就拜,磕上十个八个响头,然后齐声高呼青天大老爷。

    可在在座众人的眼中,却难免有些蠢了。

    “吾等皆以经略相公马首是瞻,咱们具体该怎么做,还请经略相公直接示下。”当即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拍马。

    自古以来,金山银山,铜墙铁壁都有可能会穿,唯有马屁不穿。

    徐章又不是那等不看透了红尘俗世,近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眼见众人这般卖自己面子,也由不得在心中暗自感慨:果真是手里头有权才好办事儿,说话也才管用啊。

    “对对对!我等都愿听经略相公调遣,还请经略相公示下!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眼见众人表态,徐章也懒得去纠结他们是真心还好,假意也罢,只要能够做些实事,也就足矣。

    “正如先前所言,衙门负责维持秩序,调配任务,城中各世家出些人手,若是人手不够的话,城中那些空闲在家的百姓们也可以利用起来,适当的给上一些工钱,大家伙齐心协力,不说恢复各个官道的畅通,但京兆府境内,每县之间,以及治下的乡镇之间,都要保持最起码的道路畅通。”

    “至于物价的话,光是依靠城中的商贾远远不够,各家也得联合起来,控制物价,要让老百姓们买得起,用得起。”

    说着说着,徐章忽然话音一遍,森寒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还望诸位知晓,徐某这次来陕西任职,是禀了上意的,另有要事要做,若是因为这次的雪灾耽搁了上头的正事儿,回头大娘娘和几位大相公若是怪罪下来,徐某一个初来乍到的武官,虽有罪责,却也不至于太重,可诸位就不好说了。”

    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众人听了这话,尽皆在心中苦笑不止。

    有些甚至暗自腹诽:回头徐章一纸奏折递到汴梁,还不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到时候罪责全在他们这些官员和世家身上,朝廷若是怪罪下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自己。

    “经略相公尽管放心,我等虽然蠢笨,却也不是那等不知事的,个中利害还是分得清的。”

    当即就有几个世家的家主表态了。

    那几个商贾也不敢落后,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囤积居奇,一定全力配合经略相公和衙门的安排。

    王博和李伯祥两人自然没有意见,相较于出的那么一点点人力和财力来说,若是依着徐章的法子来做的话,这次雪灾,势必能够减少许多冻死饿死的百姓,对他们而言,这可是金光闪闪的政绩。

    特别是在和周边其余州府比起来,那就更加显眼了。

    若是再因此和徐章攀上关系,日后往来就密切了。

    等到吏部那边再度考绩的时候,只要徐章在他的座师和同窗好友面前说上几句好话,届时若是想要升官去东京汴梁,那就不在只是梦想了。

    至于那些个世家和商贾们,则纯粹只是想在徐章面前混个眼熟,留下个好点的印象,好借此机会,日后多多的和徐府往来。

    若是能够靠上徐章这可大树,日后莫说是在长安城了,便是在整个京兆府,乃至于整个陕西路,不说横着走,但至少是畅通无阻了。

    接下来的宴会,就是初步磋商一些具体的安排和任务的分配了。

    只需详细的章程,还得仔仔细细的从新制定一份才行,免得等到此事正式推行的时候,再闹出什么阳奉阴违的幺蛾子出来。

第395章 接任

    徐章素来就不是个喜欢拖延的性子,当天就在宴会之上与众人说好大致的任务安排。

    毕竟早在这场宴会之前,徐章就已经将长安城里这些个世家豪富们的底细都摸了一遍。

    大致分配好各家的任务量之后,徐章又单独留下王博和李伯祥,仔细磋商了一番具体推行的措施。

    第二日一大清早,王博和李伯祥便以徐章的名义,开始了整顿整个长安城物价的措施,各家各户也都派出了不少家丁佃户,还自发的捐赠了大量的物资,诸如木炭、石炭、棉衣、被褥、以及粮食这些紧要的东西。

    衙门出面,从这些捐赠的物资当中取出一部分,用以支撑所有人员的开支,包括各家派出的家丁佃户们,也都有份例。

    大体的规章,就是依照着当初徐章推出的以工代赈制度。

    头几日,还需要各家主动派出人手前来援助,可没过两日,各家的家丁已经陆陆续续都撤了回去,因为踊跃报名,主动积极参与进来的百姓和各家的佃户们越来越多。

    虽然给的待遇不高,而且差事也泪人,但一日三餐却是足足的,早上一顿稀的,中午和晚上两顿干的,隔上个几日还能有顿荤腥。

    更加关键的是工钱是日结的,虽然不多,连平时做工的一半都不到,但在这寒冬腊月里头,能够有这么一份差事儿做,能够多这么一份收入,对于这些寻常的百姓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

    既减轻了家里的开支,又增添了收入。

    百姓们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衙门方面要求去做这些差事儿的人,都必须是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的中青年,老弱妇孺都不能参与。

    没办法,徐章也想关照到这些老弱妇孺,可惜外头天气冷的要死,光凭百姓们身上那几件单薄的衣物,哪里能够抵挡得住,别到时候活没做好,人倒是冻死不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数日之后,也陆陆续续的收到了京兆府治下的几个县回复,各县表示均已经按着府衙的指示,联合乡绅富户,压低物价,同时也开始组织人手,准备打通往长安以及底下各乡镇的道路,保证大批物资运输的畅通。

    一时之间,整个京兆府都陷入了热火朝天的繁忙之中。

    有了衙门出面,长安城内的物价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飞降。

    不过两三日功夫,长安城的粮价就已经降到了和平日一样的价钱,有那么几个眼见着长安城梁家飞降,想要冒着危险,顶风作案,趁机大肆收购粮食,去别处贩卖的。

    被衙门抓了之后从重处置,打了板子,压入大佬,扣押了所有的货物,还把一应产业铺子什么的悉数都给封了,还将此事四处宣扬,绝了那些人在长安城的后路。

    搞得接连好些时日,都能看到有人在那几个人家门口泼粪,往他们家院子里头丢些石子雪球什么的,许多顽皮的小孩儿趁着无人时在那几户人家的家门附近,墙根处撒尿屙屎的更是再常见不过了。

    那些个熊孩子们的家长们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给自家孩子竖起了大拇指,狠狠的夸奖了一番。

    不过几日功夫,那几个想要投机倒把的家伙连同他们的家人,在长安城里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连他们的亲友也纷纷避之如蛇蝎,为空被牵连。

    搞得这几个家伙的家人平日里只能紧门闭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企盼着这事儿能够早些过去,期望百姓们的忘性大一些。

    城内的世家富户们也纷纷做出了表率,各家的粮铺不再囤积粮草,很是积极的配合衙门的工作,拿出了各家的存粮到市面上贩卖。

    眼看着各个粮铺之中源源不断的粮草,城中百姓们心底的担忧也很快就消散了。

    物价的下降,城里的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也在这一次衙门联合城中各个世家富户们的救灾行动之中,悄然揽下了不知多少活计,并且在城内大肆吸纳人员,其体量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增长。

    若非秉承着‘贵精不贵多’的原则,只怕要不了多久,东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就能够迎头赶上南城、西城以及北城那些个混迹了多年的大混子们了。

    元宵节就在这忙碌之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正月十六,徐章便穿着一身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王破敌和孙平寇两人径直去了位于兴平坊的经略安抚使司。

    兴平坊位于城西,靠近北方,大抵就是在先唐时的皇宫旧址旁,占地十分广阔。

    安抚使司又称帅司,一些偏远之地,又称经略安抚使司,原本多由戍边大将担任,可本朝太祖便是以武起家,虽然没有明着打压武将,可实际上在却在想方设法的掣肘那些戍卫边疆,手握重兵的大将们。

    而由文官出任经略安抚使一职,则是朝廷素来的惯例,为的就是以文制武,不让武将坐大。

    帅司之中,除却俆章这位经略安抚使之外,底下还设有安抚副使,以及签安抚司事、签按察使事、知事兼安抚司事等官职,人数不一,官阶从上往下依次降低。

    原本安抚副使该有两个人选,可陕西实在是太过偏远,而且又与西夏接壤,虽是都有可能发生战事,若是战事一起,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朝廷追究起责任来,战败的大将自然是没法避开,可安抚使和安抚副使也同样无法幸免。

    而且作为安抚副使,品阶虽然不低,可权势却着实不高。

    军政之权,全都握在安抚使手中,所谓的安抚副使,便是朝廷特意安排过来,监督安抚使工作的。

    是以这么些年下来,朝廷那边根本就没人愿意来陕西做什么安抚副使。

    如今陕西路的安抚副使姓常,名思危,世家出身,靠着荫补入的仕。

    去年先经略安抚使上奏请辞,紧接着陇右那边又出了乱子,常思危早在去年就带人去了陇右坐镇,防止吐蕃东部两帮人马趁乱东进的同时,也是为了将来的西征收复陇右失地做准备。

    徐章到帅司衙门的时候,除了外头守门的,里头就几个知事和主簿在。

    徐章一问这才知道,原来帅司本就人少,那位常副使去陇右坐镇的时候又带走一批,如今能剩下这么几个人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徐章的前任早在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后,就挂印离去,返乡养老去了。

    做了个简单的交接仪式,让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油子’介绍了帅司里头的基本情况之后,徐章才算是基本上把来龙去脉给捋顺了。

    看着面前的三个主事,两个主簿,两个文书,徐章不禁有些无语,这就是长官一路军政的经略安抚使司?

    外头说的风风光光,可实际上却只有小猫三两只。

    “本官徐章,是你们新任的上官,既然有缘齐聚,那日后便是同僚了,诸位若是不嫌弃徐某的话,不妨先自我介绍一下?”

    尽管只有小猫三两只,可终究不是那等什么都没有孤家寡人,是以徐章的态度语气神情都还不错。

    几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始陆续站到徐章面前,一一自我介绍起来。

    三个主事,第一个国字脸,身高七尺左右,手臂修长,名字叫做钟伟,第二个是个身高只有六尺是,身形也颇为小手的中年汉子,名叫齐鹏,第三个主事叫彭远,年纪最大,瞧着至少有五十多了,下颌处那缕短须已经有几分银霜了。

    两个主簿一胖一瘦,旁的那个叫徐同,和徐章还是本家,可惜两人的关系却八竿子都打不着;瘦的按个叫做李延年,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祖上出过进士,可惜到了他这里,书读的倒是不错,可惜科举却没能高中,只得了个举人的功名。

    至于两个文书,都是落第的秀才,能写会算,诗书也算是精通。

    偌大一个经略安抚使司,竟然只剩下这么几只小猫,着实叫徐章好好惊讶了一番,和徐章预想之中的地方军政决策处截然不同。

    徐章甚至在想,若是他们当真和吐蕃人打了起来,就以现在帅司的这个情形,莫说是指挥战事了,就光光是整理人员的资料所需要的大量人力和时间,估计也拿不出来。

    “朝廷的旨意早在去年就下来了,不知经略相公是打算继续坐镇长安,稳定后方,调配粮草兵力,还是去陇右边境之地?”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徐章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火若是当真烧了起来,倒霉的就是首当其冲的他们,是以在徐章面前,几人都表现的异常小心谨慎,生怕触了徐章霉头。

    和徐章是本家的那个主簿徐同如是问道。

    “这些都先不急,如今眼下最要紧的,是协助府衙那边完成这次救灾事宜,陇右之事,等朝廷下了正式的旨意再做考虑。”

    徐章也不着急,别看他现在做了经略安抚使,掌一路军政,听上去多风光,可实际上徐章若是想要调兵,还真的先向东京请示请示才行。

第396章 徐府清晨

    “卯时正刻,积雪未化,注意添衣嘞!”

    卯正的梆子将将敲响,敲梆人那响亮透彻的声音越过院墙,自高墙旁宽敞的巷道里传入这深宅大院之中。

    “卯正了?”明兰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觉得脑袋沉重,跟灌了铅似的,浑身上下多处酸疼,尤其是双手,累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旁边早已没了徐章的身影。

    明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受着身下热炕传来的阵阵暖意,心底不住的抱怨某人的‘荒淫无度’,可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浅笑,将柔软的棉被掖好,不让外头的冷风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进入温暖胡被窝里头,也不叫被窝里头的热气有丝毫的外泄。

    “大娘子,卯正都过去一会儿了!”隔着帘子传来小桃那熟悉的声音。

    明兰翻了个身,带着倦意说道:“还早呢,我再睡会儿!”说着便不再言语,闭眼打算继续和周公再下他个三百回合未了的棋局。

    外头的小涛叹了口气,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一脸无奈的对着旁边的丹橘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如今可是冬天,咱们家大娘子怎会起这么早。”

    丹橘的小手轻掩小嘴,努力憋着笑,“是是是,咱们小桃姑娘顶顶聪明,算无遗策,早就把咱们大娘子的性子摸得透透的了。”

    小桃脸上扬起笑容,一脸的骄傲:“那是,我可是比丹橘姐姐还要早到大娘子身边伺候的。”、

    小桃脸上神采飞扬的自信笑容,叫丹橘瞧了颇有些想笑,不过小桃说的却并非信口开河,若论在明兰身边的资历,这满府上下,包括盛家那边,还真没有一个能和小桃相比。

    当初明兰的生母卫小娘还在的时候,长榕尚且还未出生,小桃就已经在明兰身边了,细算下来,好像是明兰五六岁时,小桃就被送过去伺候明兰的。

    论主仆感情之笃,以及明兰的信任,便是丹橘,有时候也有些羡慕小桃这个单纯可爱懵懂的傻丫头。

    可聪慧如丹橘心里头却也十分清楚,明兰和小桃之间的感情,在起于微末,在相互依伴,在于那位已经逝去的卫小娘,在于那个还养在老太太膝下,如今依然入了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窜高的七公子。

    弱势换了某些心胸狭隘之人,说不定还会因为妒忌,从而做出某些暗地里构陷,栽赃嫁祸之类的蠢事来。

    可丹橘不同,丹橘生性善良,虽是明兰身边管事儿的大丫鬟,可对于手底下的一众小丫鬟小女使们,却基本上都没红过脸。

    床榻之上的明兰哪有心思理会自家两个小女使的窃窃私语,如今的明兰正忙着补觉呢,昨夜也不知自家那头蛮牛吃错了什么药,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好似要生生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好在蛮牛虽蛮,却也知道轻重缓急,知道顾及自己腹中的孩子,没有硬要和自己欢好,可那头蛮牛却并没有因此就放过明兰。

    虽未能交欢,可夫妻之间的乐趣,又不只是合体,那头蛮牛又不知从哪个花魁娘子还是哪本春宫密事图里学的那些羞死人的

    只要一想起这些,便是睡梦之中,明兰那张白皙俏丽的脸蛋之上也不禁下意识便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红晕来。

    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埋怨自家那头蛮牛。

    可那一缕浮现在嘴角的浅浅笑容,却又将明兰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展露无疑。

    那是幸福的浅笑,是略有几分得意的浅笑,是对自己虽然因为怀孕而胃口大开导致身形比以前丰腴了不少,却依旧能够叫那头蛮牛心神摇曳不能自已的自得和开心。

    女为悦己者容。

    鼻尖挺动之间,空气之中残留着的略有几分**的气味还会窜入其中,可惜身处其中,明兰早已习惯了这味道,并未觉得有丝毫异样。

    身下的热炕隔着两床柔软的棉被还不住有阵阵暖意上涌,这是自家那头蛮牛当初特意嘱咐提前赶来长安的崔嬷嬷命人砌好的炕,府里类似这样的热炕不再少数,一天到晚都能维持暖意不退去的,也就只有徐章和明兰两个主子屋里这座热炕了。

    脑中再度恢复混沌,迷迷糊糊之间,对周遭的感觉也就逐渐模糊了。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明兰的呼吸就逐渐趋于平稳,徐徐进入了梦乡之中,可脸颊处的嫣红和微扬的嘴角带起的浅笑却始终未曾散去。

    丹橘和小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床榻旁,看着再度陷入熟睡之中的明兰,未发一语,又轻手轻脚悄然退了出去。

    等到明兰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末,已近巳初了。

    明兰虽然有些舍不得温暖的热炕,却也知道久睡对她这么一个怀身大肚的妇人来说并不是很好,关键是对她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不怎么好,强忍着对热炕床榻的依恋,明兰唤了小桃和丹橘进来,伺候自己更衣洗漱。

    明兰本想下床的,却被丹橘和小桃两人硬生生的按在了炕上坐着,轻车熟驾的搬来梳洗用的妆镜毛巾等一应事务,丹橘拿着把木梳正熟练地替明兰梳理那长度早已经抵达腰际的长发。

    “侯爷什么时候起的?”

    丹橘微笑着答道:“侯爷寅时初左右就起了,在前头演武场里练了大半个时辰,又是打拳练锏又是射箭的,中途又回来一次,见大娘子睡得正香甜,叫我们不要打扰,然后又匆匆走了,拿着刀弓带着破敌小哥出了门,说是去四处查探一番,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几只野物,弄几只回来给大娘子尝尝鲜,补补身子呢!”

    一旁正在折腾热水和毛巾的小桃不住说道:“要我说呀,咱们家侯爷对大娘子可真好,这大冷天的,竟然还想着猎几只野物回来给大娘子补身子。”

    小桃话里透着羡慕,听得明兰心里头暖意不住滋生,刚刚洗漱完,还没来得及上妆的俏脸之上,不住浮现出笑容来。

    “官人可说什么时辰回府?”明兰再度问道。

    小桃顿时摇头。

    丹橘答道:“侯爷说了,今日还得巡视下长安周边防务,说不定还要去蓝田大营走上一遭,归期未定,叫大娘子不用等侯爷回来吃饭了。”

    明兰看着面前略有几分模糊的铜镜,看着铜镜之中自己那略有几分身影,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就想起了当初徐章说的,那种清晰可见,犹如分身镜像一般的‘镜子’。

    “格物院那边筹备的怎么样了?”顿了片刻,明兰的话题也跟着忽然一转。

    丹橘愣了一下,小桃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径直答道:“两天前工匠们就把大娘子需要的炉子都做好了,昨日崔嬷嬷已经叫人过去收拾归置了,眼下应该差不多了。”

    实验需要用到的器具虽然没有全部都带过来,却也带过来一部分,听到场地归置的差不多了,明兰的眼睛跟着就亮了起来,那是在平日里很难看到的亮光,透着睿智和冷静。

    “大娘子打算去格物院?”丹橘略有几分担忧的问。

    明兰点了点头:“在家里憋得太久了,侯爷又不在家,正好已经归置妥当了,且先过去看看,放松放松心情。”

    明兰看着温柔恬静,乖巧听话,其实骨子里却是个活泼好动的,只是在盛家谨小慎微的生活让明兰将自己的天性藏的深深的,脸上套了好几层的面具。

    在父亲面前她是乖巧孝顺的小女儿,在哥哥姐姐们面前是个听话蠢笨的傻妹妹,在嫡母和当初那位深得父亲盛紘宠爱的林小娘面前是个可有可无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庶女。

    便是在盛老太太面前,明兰也极少展露天性,在老太太的教导之下,变得和东京城里头那些个大家闺秀一般的温婉贤淑,跟着房嬷嬷竭尽全力的学习针织女红,跟着老太太学着管家理事。

    可明兰骨子里并不喜欢这些东西,明兰真正喜欢的,是纵情山水,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是探索那些未知的所在。

    丹橘关切的道:“大娘子可得手滑酸化,只过去看看,那些个危险的实验现在可做不得。”

    就连一旁的小桃也对丹橘的话深以为然:“大娘子如今怀着孩子,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丹橘也赶忙点头如捣蒜,看着明兰的目光之中满满的全是盯梢的意思。

    明兰不由得哑然一笑,扭头看着两人,无奈的道:“好好好,我就去看看,行了吧!”

    丹橘这才松了口气,小桃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丹橘心里头还有些不太相信,所以看着明兰的目光之中海带着几分警惕,可小桃就不同了,一向明兰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桃,显然相信了明兰的话。

    梳洗过后,用过厨房早已备好的早膳,明兰就被丹橘和小桃还有几个女使簇拥着往刚刚归置妥当的格物院而去。

    格物院在徐府后院僻静无人的东北角,四周没有半个院落与其相连,甚至就连格物院四周的甬道都被修的格外宽敞。

    甬道上铺着一层青石板,好似燃着熊熊烈火的密林之中被开辟出来的隔离地带。

第397章 蓝田大营

    大雪早在元宵那日就停了,可天气尚未回暖,纵使时不时便有阳光普照大地,可地上积雪仍未融化,天地山川,草甸树木,尽皆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天地之间一片萧瑟,飞鸟绝迹,瞧不见有半点生机的模样。

    就像是一副挥毫泼墨的壮丽山河画卷,美则美矣,却独独缺乏了那种盎然的生机。

    原本被茫茫大雪覆盖住的官道,也早在京兆府以及周边州县齐心协力的合作之下,被清理了出来。

    尤其是大雪连绵的那几日,连接附近州县的主干道之上更是日日都有人清理,原本因为大雪而打算偃旗息鼓,不再四处跑的商贾们,也因为道路的畅通,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时机重新跑起了商。

    虽说衙门方面出手干预,控制了物价的上涨,可衙门便是再强势,也不可能让这些个商贾们赔本。

    官道上头往来的行人商贾比起往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趋势。

    徐章带着王破敌一行将近三十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提刀跨弓,披大氅,着劲装。

    一行人速度不慢,为了防止贼寇趁大雪作乱,衙门早已经联系了当地的指挥营在通往各州县的主要路口处设置路卡。

    一行人装备齐全,气势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官道上的行人们碰着了不需要招呼,就自觉的退到道路两边。

    出了长安地界,众人便逐渐偏离了官道,往周边的山林而去。

    近三十个汉子在山林之中搜索了小半日功夫,却依旧是一无所获,所见者除了白雪还是白雪,便是偶有的几株草木也都掩盖在白雪之下。

    地面近乎半尺左右厚的积雪,足以掩盖所有的踪迹。

    “不是说这片山林里头野物很多吗?怎么咱们连只野物的毛都没瞧见?”

    王破敌心里头已经在腹诽那几个告诉他们这边山林里头有野物出没的人了。

    脸上满是惋惜:“莫说那些大物了,随便来只野鸡野兔之类的也好呀,总好过叫咱们空手而归。”

    “我说冯都统,你不会是忽悠咱们的吧?”王破敌审视着骑马走在他边上的都统冯英。

    “哎哟我的哥哥耶!”冯英一脸无辜的道:“来之前我可都说了,就眼下这时节,山林里头可没啥猎物。”

    王破敌依旧目光不善的看着冯英。

    冯英哪敢怼王破敌,当即便求救似的看向徐章:“侯爷,你可得替卑职主持公道呀!卑职来之前可都说提前提醒过破敌哥哥了。”

    徐章摇摇头,看了看冯英,又看了看故意搞怪的王破敌,笑着道:“没有就算了,长安又不像宥阳,如今外头这么冷,想必那些野物也都冬眠去了。”

    “走吧,既然没能遇上,也就不需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徐章招呼王破敌。

    王破敌神情一动,问道:“那咱们直接去蓝田大营?”

    徐章没有回答,王破敌当即便招呼分散在林间的众人,不一会儿,近三十人再度齐聚,在向导冯英的带领之下,朝着蓝田大营的方向赶去。

    说起这个冯英,倒也算是武勋之后,祖上曾在宁远侯帐下效命,可惜命却不怎么好,跟随太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的时候不幸战死,后来太祖念起忠心,被追封为云骑尉,可惜却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而是降等袭爵。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冯英祖父那一辈时,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就已经没了,好在冯英的祖父还算争气,在西军里头混的还算不错,把冯英的老子也给弄进了西军。

    如今冯英的祖父虽然已经去了,可冯英的父亲冯纲在西军之中却也扎稳了脚跟,如今在庆州那边做指挥使,手底下管着一千多人。

    冯英是家中独子,自幼丧母,冯纲后头虽然续了弦,也陆续纳了好几房姬妾,可惜却一直没能再有孩子,是以对冯英这个家中独苗苗自然宝贝的不行。

    冯英曾一度想要加入西军,可在冯纲的坚持之下,最后只能在长安做了个小小的武巡检,虽未入西军,却也能领兵了。

    位置的话,大概就和水浒里头的花荣一样,负责的是长安城周边乡镇的治安情况。

    这次徐章打算去蓝田大营瞧瞧,李伯祥这才给徐章推荐了冯英做向导。

    一则是因为冯英的年纪比徐章等人大不了多少,二则吗,冯英对于长安周边的情况确实熟悉。

    冯英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知道要是一直窝在巡检的位置上,上头还有自家老头子压着,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出去带兵打仗了。

    好在这些年来天下承平,便是西夏和契丹也都安分了下来,不在犯边,边军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欺负欺负附近的马贼草寇了。

    是以冯英虽被冯纲拘在了长安,父子俩却也没有因此而闹翻。

    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这位忽然出现的过江猛龙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在徐章面前留下好点的印象,莫说是抱上徐章这位经略相公的大腿,只要是肯让他拽着点裤脚,冯英就满足了。

    陇右距离长安这么近,冯英又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陇右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可是早就知道了。

    朝廷打算对陇右用兵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出来,可某些嗅觉敏锐的人,总是能够根据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提前察觉出来旁人根本没有察觉的信息。

    “吁!”

    北风猎猎,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又再度飘起了雪花。

    通畅的驰道之上,一行数十骑逐渐放缓速度,因为在那天际连绵成片的皑皑雪白之中,有一大片杂色映入众人的眼帘。

    就像是雪白细腻的上等生宣之上,忽的落下了一团墨渍。

    “侯爷,前头就是蓝田大营了!”冯英的话音之中带着兴奋。

    作为地方巡检,冯英虽然一直都知道蓝田大营在什么地方,却从来都没有机会进去过。

    蓝田大营虽然早已不复当初先秦时那般风光,是秦军主力部队的驻扎地,可却一直都未曾废弃,尤其是西夏崛起之后,朝廷除了在边境之地布下重兵之外,在关中平原与中原相通的要道之上,同样囤聚了不少兵马。

    而蓝田大营,作为关中平原的东南咽喉,自然也驻扎了不少西军的兵马。

    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陕西陷落之后,西夏铁骑****,刀锋直指中原腹地。

    不过现如今的蓝田,除了常驻的五千人马之外,更多的则是生活在蓝田附近的军户。

    蓝田大营位于灞河之侧,背靠秦岭山脉,绝对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

    蓝田以西,以北,皆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地段,灞河从中间横穿而过,常年的冲刷,在河岸两侧形成了大量的河谷地带,而且灌溉所用的水源也从来不缺。

    秦汉时期,关中可是天下著名的肥沃之地,甚至还有‘得关中者得天下’的说法,足以见关中平原的重要性。

    沿途所见,竟是广袤的田地,阡陌纵横,连绵成片,田里,陇上,如今都覆上了一层积雪,偶有几株顽强的麦苗,不敢被积雪所掩,奋尽全力,在这寒冬腊月之中,穿透了厚厚的积雪,将自己那柔软纤细的身躯展露在瑟瑟的北风之中,想要为这银装素裹的美丽画卷点缀上几道色彩。

    可这才刚刚冒出头不过几日功夫,便又被自苍穹之上飘落的雪花给掩盖了起来。

    积雪聚在那幼嫩的叶上,将那几株不甘心被积雪覆盖的纤细麦苗,再度压在积雪之下。

    可纵使飞雪不断,却仍旧难以将那迥异于洁白雪花的绿意全部掩盖。

    周遭不见行人,附近的村落房屋也都披上了白衣。

    距离大营越近,麦田变成了草甸,成片的草甸之上,不似麦田那般有田垄从中隔开。

    四周也早已没了村落人烟,大营已然近在咫尺,辕门处的箭塔之上,有袅袅烟气升腾,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都能看见箭塔上的火光,以及立于箭塔之上的甲士。

    徐章并没有因为军营士卒们的偷懒而生气,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禁军全员八十万,其中良莠不齐的并不在少数,似那种全是老弱,战力甚至连地方的厢军、乡勇都比不上的也不是没有。

    西军在禁军之中,一向以骁勇善战而闻名,数十年来,与西夏交战不知多少回,西军的战力是全天下都有目共睹的,西夏的铁鹞子够厉害了,可在西军的坚甲利箭之下,同样没能讨到什么好。

    双方在这数十年间爆发的无数场战役,胜负皆有。

    关中之富饶,虽不比江南,可却胜过西夏那苦寒之地不知多少,虽扼住了丝绸之路的要道,可西夏苦寒,哪里能和关中相比。

    等到徐章等人都快要道营门外的时候,辕门处的守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徐章等人。

    守门的十将是个颇有眼力见的,见徐章等人衣着气度尽皆不凡,胯下坐骑甚至比军营里头还要好上一些,当即就意识到徐章等人的身份不凡,立马亲自迎了出去。

    “军营重地,还请诸位亮明身份,说清楚来意!”

    冯英自告奋勇的上前道:“吾乃长安巡检,吾身后这位,是现如今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徐相公,特意前来蓝田大营巡视,还不快去通报你们指使。”

    十将眼睛跟着就亮了,可却仍旧没有第一时间退开,先是冲着众人行了个大礼吗,然后反倒是问冯英和徐章要起了身份证明。

第398章 巡视

    早已不复昔日先秦时风光的蓝田大营,自然也不复当初面对山东六国那般巨大压力的秦国那时一样,日日枕戈待旦,兵甲森严,军容整齐,士气如日中天,兵将一体······

    徐章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无数赞美的词句,可对于昔日那横扫**,激荡寰宇,一统九州的先秦雄兵,却并无直接的印象。

    有的只是存在于自己脑海最深处因为史书所载的零星词句而发散出的无限遐想。

    “末将蓝田大营镇守将军华容辉,见过经略相公!”

    蓝田大营镇守将军乃是实职,就类似于某某路某某军总管一样,不过品阶不高,不过七品而已,一向也只在陕西这等边境或者临近边境的地方才会设置。

    至于蓝田大营镇守将军的前头还有什么虚职,华容辉自己没说,自然也不会有人深究。

    “华将军!”徐章拱手回礼,华容辉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头不算太高大,可腰身却浑圆,肚皮也鼓囊囊的,肉乎乎的脸庞,两只眼睛被那满脸的横肉挤的小的似黄豆一样,好在没有只剩下一条缝,否则的话,徐章还真担心这家伙到底能不能看见东西。

    “华将军好福相。”徐章打量着华容辉,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人们在面对那些个长的胖的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直言说胖,多半都是用有福相有福气这类的话来应付。

    当然了,那也得看说这话的人是谁。

    若是说这话的人只是个无甚交情,又无亲缘的寻常人,估计华容辉连个眼色也懒得给。

    可这话若是从徐章口中说出来,华容辉只感觉好似沐浴在春风之中,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浑身都暖洋洋的,异常通透舒爽。

    “经略相公谬赞了!末将不过比旁人吃的多些,生的胖些,哪里谈的上有什么福相。”

    满脸横肉随着展颜一笑,挤出四五道**,那双黄豆般的小眼睛被四周的肥肉一挤,当真就变成了一条缝。

    看着华容辉这般模样,徐章心底着实谈不上有太多的喜欢。

    不是介意华容辉生的胖,而是因为华容辉身处军营之中,竟还能吃的这般胖。

    再看看周遭的那些军卒们,虽谈不上个个面露菜色,弱不禁风,可瞧着气色却也不怎么好,不似华容辉这般便是在寒冬腊月之中,也是满面红光。

    徐章虽然清楚,只根据外表来给一个人下定义的话,未免有失偏颇,可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明知这般,却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这么做。

    如今虽已过了腊月,却仍旧还是隆冬,北风猎猎,寒风凛凛,半空之上,细如飞絮一般的雪花簌簌洒落,偌大的军营之中,竟两个四下巡逻的队伍都看不到。

    众人一边往中军大帐走,一边询问着蓝田大营现下的情况。

    “如今大营之中有驻军多少?”

    “在册的兵员约有一千三百余人!”

    “一千三百余人?”

    依着大宋兵制,一军人马,满打满算是两千五百人,可现如今蓝田大营的总兵力,却将将过了半数。

    徐章微微颔首,表示知道,继续问道:“士卒们的具体情况呢?譬如年龄?”

    若是在十几二十年前,大宋与西夏仍然征战不休,西军之中,便是地处关中平原腹地的闲散驻军,也是精锐的悍勇之士。

    可如今三国休战依旧,天下承平,未起战事,虽说武官们品阶不高俸禄优厚,可若是没有了战争财的进项,又不能纵兵盘剥地方,这收入自然就低了。

    类似于吃空饷,盘剥手下士卒的事情,也就成了屡见不鲜,屡禁不止的寻常事。

    “这······”华容辉也没有想到,徐章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而且徐章等人来的突然,他连个准备也没有,军中的情况究竟如何,徐章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瞒不过去。

    而且谁知道徐章有没有已经提前派人调查过了,不过顷刻之间,华容辉心里头就已经有了主意。

    “军中士卒普遍年龄偏大,这些年来又无战事,蓝田大营已有七八年未曾征兵入伍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华容辉索性便直接说了说话。

    徐章却忽然轻笑着道:“华将军不必紧张,徐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想要了解一下蓝田大营的情况,华将军有话尽管直说,不必紧张,徐某也曾在军伍之中待过,对于禁军之中的一些情况,不说了若指掌,却也知道一些。”

    听了徐章这话,华容辉的脸上紧张忐忑的神情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丝:“经略相公明察秋毫,末将佩服。”

    旋即便道:“不瞒相公,如今营中在册的兵员虽说有一千三百有余,但这些年陆陆续续死的死,退的退,实际上只剩下一千不到,在刨去那些老弱,军中能战的青壮军士,大约只有一营左右,而且都是步兵。”

    徐章虽早有心里准备,可听到华容辉的话,还是没忍住神情稍变,偌大一个蓝田大营,若是满编的话,该有五千人马,便是刨去那些火头军之类的,可战之兵至少也该有三千,可是现在竟然只剩下一营五百人。

    “军械方面呢?”一旁的王破敌忍不住问道。

    华容辉拱了拱了,“军械大多老旧,刀枪倒是不缺,可弓弩甲胄这些虽然吾等已经尽力保养,但可用的弓弩只剩下不到一百,至于甲胄,完好的甲胄加起来勉强能够凑够一营之数。”

    华容辉这下子真的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偌大一个蓝田大营,占地数十亩,可能战的兵马,却只有一营之数,就连华容辉这个镇守将军,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也觉得没有什么底气。

    “偌大一个蓝田大营,竟然衰败至斯?朝廷难道就不管管?”

    说着话的不是徐章,也不是王破敌,而是一旁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冯英。

    冯英如今可是京兆府巡检,虽只是个将将入品的小官,可手下也有五六百青壮的士兵,若是再加上各县县尉手底下那些弓手乡勇,也勉强能凑出了几营人马来。

    华容辉略有几分羞愧,当即便转身单膝跪在徐章面前自责道:“末将接任蓝田大营镇守将军之位已有三载,却未能有丝毫建树,请经略相公责罚。”

    徐章赶忙上前扶起华容辉,说道:“此事怪不得华将军,华将军不必自责。”

    徐章心里头清楚,西军之所以从当初的百战精锐成为如今这般模样,虽说和这些领兵的大将们脱不开关系,可更多地却是因为朝廷。

    上头贪墨军饷,粮饷,上行下效,下头也跟着吃空饷,盘剥士卒;这样的情况,莫说是西军了,河北禁军,中央禁军之中,同样比比皆是。

    不然的话,分明知道禁军已有八十万之众,当初嘉佑帝又何必让徐章组建新军,难道是因为朝廷的银子多的花不完?粮草多的吃不完了?找人来帮忙消耗消耗?

    倒是这个华容辉,叫徐章有些意外。

    “华将军如此坦诚,倒是徐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某在这,先给华将军道一声抱歉!”徐章很是坦然,冲着华容辉拱手说道。

    “不可不可,经略相公这可折煞末将了!末将何德何能!”华容辉这胖子立马一脸惶恐,赶忙回礼,低头不敢看徐章。

    徐章笑了笑,给旁边的王破敌使了个眼色。

    王破敌的声音立马就响了起来:“华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想找华将军请教请教。”

    华容辉赶忙冲着王破敌礼道:“请教不敢当,王将军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就是,末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不知王将军有何指教?”

    说话时,还不忘时不时的悄悄注意徐章的反应,见徐章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快,这才松了口气;王破敌顺势就和华容辉攀谈起来。

    徐章则趁此机会,仔细的打量起这座历史悠久的蓝田大营来。

    先秦距今时间久远,昔日的蓝田大营旧址已然不可考,如今这座,乃是太祖建国立朝之后重新建起来的,为的就是预防西夏突破榆林环庆一代的防线,兵锋直指关中之后,直接穿过关中平原,向东南直接进入昔日旧楚之地。

    华容辉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天,虽然徐章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喜,可华容辉的心里却免不了担心,正如徐章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徐章接任之后,巡视的第一座军寨就是蓝田,所谓杀鸡儆猴,杀一儆百,华容辉心里头再怎么忐忑也不为过。

    当天夜里,徐章等人留宿在大营之中,华容辉自然也只能留在营中作陪,不过一整晚都翻来覆去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清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

    辰初左右,大营之中便罕见的响起了鼓声,好在早在昨夜上头就已经通知下去,今日要新来的经略相公要阅兵,军汉们虽然心里头不太爽,却也不敢不依从。

    也没有举行什么擂台赛之类的活动,只简单的将众将士聚集起来,仔细看过,简单的说了几句,心里头有了数,留下几句让华容辉好好练兵,日后还有地方要用他之类的话后,徐章就带着人离开了蓝田大营。

    徐章离开没几日,就有人打着徐章的名号往大营里头送了一批酒肉。倒是叫那些个原本以为朝廷已经遗忘了他们的军汉们好好的感动了一番。

    对于那位大冷天折腾了他们一顿的年轻的经略相公,倒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嘴里全无半句好话了。

    ······

第 019章 大局为重

    徐章回到长安的时候,元月都快见底了。

    整日窝在家中吃了睡睡了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明兰,腰身再度丰腴了几分,与之相对应的是明兰的肚子,竟然在这不到半个月的功夫里头,又大了几分。

    现在明兰走路,都得扶着腰了。

    虽说明兰自小随着徐章习武强身,很是注重身体的锻炼,可这身怀六甲终究还是第一遭,总得要慢慢学着才能习惯。

    好在身边有崔嬷嬷还有翠微这些个有过经验的老道之人提点照料。

    可喜的是,如今明兰肚子这般大,而且逐渐进入到后三个月的危险期,徐章便是脸皮再厚,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去折腾明兰了。

    倒是翠荷和翠莲两姐妹,自徐章巡视完周边的军寨回到长安之后,脸上的红光明显多了起来,气色也比之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倒是把小桃搞得疑惑不已。

    有着明兰坐镇后宅,徐章倒是不担心后宅里头会出什么勾心斗角的糟烂事儿,毕竟家里头伺候的那点人手,可都是房嬷嬷一手操办的,在徐府里头,明兰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翠荷和翠莲对于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只是趁着如今明兰身子不爽利,才替明兰分忧的,而且她们二人也都是出自寿安堂,是老太太早些年间怕徐章为女色所迷,受人蒙蔽,特意挑选出来伺候徐章的,一开始就是给徐章做通房准备的。

    如今明兰怀身大肚,姐妹二人虽早已被提了姨娘,在明兰面前,却一直都是以下人自居的,而且她们姐妹心里头也很知趣,除非必要,否则平日里基本上都不怎么在明兰面前露脸。

    免得明兰瞧见了,心里头膈应。

    明兰虽然并不计较这些,可对于分润自家夫君的女人,心里头总归还是有芥蒂的。

    “官人准备何时动身去陇右?”晚饭时,夫妻俩正坐在桌旁吃着晚饭,明兰忽然问道。

    徐章很自然的回答道:“自然是等到我家娘子临盆之后!”

    明兰拿着筷子的动作明显一顿,筷子停在半空,然后放下,微微侧首看着徐章,说道:“国事为重,如今朝廷既然打算对陇右用兵,官人身为一路经略,那便应当早早的过去主持大局。

    再说了,妾身身边有崔嬷嬷,有翠微,还有丹橘小桃她们在,官人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难不成官人生过孩子,还是说官人是郎中?会替人号脉问诊?”

    徐章夹了一块儿排骨到明兰碗里,笑着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你家官人手底下莫说是粮草了,连半个铜板的粮饷都还没见到,娘子以为,为夫初来乍到的,难道就凭着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够让十几万西军替为夫卖命吗?”

    明兰嫣然一笑回道:“夫君才比张仪苏秦,为何不行?”

    徐章愣了一下,旋即深以为然的故作深沉:“娘子说的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不过朝廷虽有意对陇右用兵,却未曾下过明旨,若是没有枢密院的调令,或是太后大娘娘的旨意,为夫便是有心收复陇右,却也不敢妄动刀兵呀!”

    明兰皱了皱眉头,眼中带着疑惑:“来之前不是就说朝廷有意收复陇右吗?怎么过去这么久了,旨意还没下来?”

    由不得明兰不多想,当初在陕州遇到的那群劫匪的身份,徐章并没有瞒着明兰,尤其是那位被鲁连荣一刀给剁了,尸首分离,早已经被特别处理的曹三公子,其人虽然早已经死了,可遗留下来的问题至今仍然还是个隐患。

    “旨意?”徐章眯着眼睛,摇摇头道:“如今官家年幼,太后垂帘听政,朝局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此时妄动刀兵,若是胜了,且还好说,可若是败了?”

    明兰神情一敛,看着徐章忍不住问:“官人既然早就知道了,那为何还要接下这差事?”

    若是往日里,以明兰的聪慧,是万万不会问出这般话的。

    徐章下意识的将目光挪到了明兰那挺拔圆滚的肚皮之上,心道: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就连明兰也不能免俗。

    “说来也怪我自己,不知收敛,锋芒太盛,如今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暂避锋芒,抽身而退,离开东京城那个大漩涡,等过几年风头过去了再说。”

    明兰只是没有多想,并不是蠢:“一路经略,看着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无甚实权,可比官人先前的大理寺卿差多了。”

    “会不会是······”

    徐章现在说是总领一路军政,位高权重,可实际上呢?统兵的是那些个武将们,若是没有枢密院的命令,徐章这个经略安抚使可没有私底下调兵的权利。

    也是陕西临近西夏,和其余地方略有不同,经略安抚使的权利稍稍大上一些,多了一个临机应变之权,否则的话,在徐章如今这个位置,还真不如一个知府知州来的有权势。

    迎着明兰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徐章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若说没有半点关系,我是全然不信的。”

    明兰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心照不宣。

    “好了,郎中可说了,娘子现在需要少思多动,不能太费神思了,这些事情,交给为夫处理便好,娘子现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的养胎,静静的等咱们的孩子出世。”

    徐章抓着明兰的手,轻轻的在其手背上拍了几下,安慰说道。

    说起孩子,明兰便下意识的抬起另一只手,搭在小腹至上,十分温柔的轻轻抚摸着,满是笑容的脸上洋溢着某种叫做母爱的东西。

    徐章没有告诉明兰的是,根据孙平寇那边得到的消息,就在他们离开陕州之后不久,曹家那边就有人追了上来,先是在陕州境内查探了一番,连当初孙平寇和陕州衙门里的官差们掩埋掉的那些尸体都被全部挖了出来,一一仔细检查翻看。

    也幸好徐章没有蠢到家,早早的就把那位曹三公子和其一众护卫的尸首悄悄埋得远远的,没叫任何人知道。

    而且那群曹家来的人,自陕州之后,便一路紧跟着他们到了长安,在徐章让孙平寇把那群俘虏们处置掉之后,还专门找了上去,寻那些人打探消息。

    虽说那只是一群小喽啰,可难免有知道内情的人躲在其中。

    徐章并不担心曹家的人查出什么来,毕竟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纵使做的再隐秘,终究还是会留下痕迹。

    痕迹虽非证据,可对于曹家而言,休说是证据痕迹了,便是没有这些,也不可能再和徐章握手言和。

    而且就算曹家当真大度,巴巴的跑上来找徐章和解,好言好语的说先前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大家坐下来吃杯酒,一笑泯恩仇,徐章也不会接受。

    孟州河道上那数百条无辜枉死的人也不会接受。

    那个被自家护卫一刀给剁了,然后被鲁连荣把六阳魁首都给摘了的罪魁祸首曹三公子,自然也不会接受。

    自曹家人出现在陕州的第一时间,行踪就已经落入了孙平寇的眼中,之后一路尾随,悄然入住长安,甚至于私底下安排人手接近徐府,收买那些个往徐府里头送菜送柴送木碳的伙计,基本上都在孙平寇的关注之下。

    距离徐府两条街之外的一处宅院中,屋子空旷,无甚摆设,曹国仁坐在书案后,在这喜气洋洋的新年伊始之际,脸上瞧不出有半点笑容。

    数月功夫仍旧渺无音信,曹国仁心底已经笃定,曹良玉必然已经遭遇不测,可直到现在却仍就是生不了人,死不见尸,仍旧留给曹国仁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大爷!家里来信了!”

    曹国仁那阴沉如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书信,看到信封上的那几个字时,瞳孔不由得骤然收缩,眼睛瞪大了几分。

    麻利的打开书信,逐字逐句的扫过信上的内容,曹国仁的神情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从惊讶到不解,再从再到疑惑到思索,竟是接连发生了好几种变化。

    拿着书信,曹国仁在书案后枯坐良久,一语未发。

    送信进来的下属不敢多嘴,只能恭敬安静的微微躬身立于一旁,等待曹国仁的吩咐。

    空旷的屋子里头,变得十分安静,窗外北风呼啸,拍打在窗柩之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国仁一直低垂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眼中的冰冷较之先前不仅没有半分减少,反而愈发盛了,叫人不敢直视。

    “吩咐下去,收拾行囊,明日启程!”

    曹国仁的声音响起,可话到此处,却不仅顿了一下,停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回太原府!”

    最后这四个字出口所花的气力,似乎是前十二字的数倍乃至于十数倍。

    下属不敢有丝毫疑问,躬身拱手应下,施然退了出去。

    曹国仁扭头看着西开的窗户,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柩,望着外头依旧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任凭这凛冽北风呼啸着扑面而来,那深邃而锐利,冰冷若刀锋一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重重院墙,跨过数百丈的距离,抵达位于两条街之外的那座府邸之中。

    “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呀!”

    喃喃自语的话音之中满是唏嘘无奈。

第 020章 商讨

    “大娘娘!这是陕西那边来的奏章,大娘娘可要看看?”御书房中,须发较之先前又白了几分的大相公韩章恭敬的道。

    “陕西来的奏章?”曹太后眉梢微挑,若是别的奏折,曹太后未必会有丝毫动容,可自从上次将徐章调离东京之后,再加上曹家那边来的书信,每每只要涉及到徐章的事情,曹太后的内心,纵使难以维持平日的安静与祥和。

    这人呀,只要做了亏心的事情,事后心里头总是难免会冒出杂七杂八的想法念头来,只要是一涉及这亏心的人和事,也难免会变得敏感。

    曹太后下意识便点了头,身侧伺候的内侍立马便上前自韩章手中接过奏折,送到曹太后案前。

    “永平侯抵达长安已有多日,韩大相公对于永平侯在长安的诸般行事如何看?”曹太后一边翻阅奏折一边随口问道。

    徐章在长安城的种种作为自然瞒不过朝堂诸公的眼睛,更加瞒不过曹太后的眼睛。

    “永平侯心系百姓,实乃朝廷之福,大娘娘之福,官家之福。”韩章拱手说道。

    几句漂亮话而已,谁不会说,韩章并非是勋贵出身,也不是荫补得的官儿,而是正儿八经通过科举考试入的仕,能够从新科进士一路爬到如今当朝宰执的位置,除了能力之外,口才自然也是不缺的。

    “哦?”曹太后却话音一变:“怎么,韩大相公也认为永平侯的所作所为没有逾矩?”

    “逾矩?”韩章确实有些惊讶于曹太后的想法,不禁皱着眉头,躬身拱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娘娘何出此言?”

    韩章眉头微蹙,心里头却不禁暗自生疑,曹太后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反常,当初让徐章去陕西路的就是曹太后,可现在徐章才到陕西,所做之事虽然并不在职权范围之内,可徐章做的只是提出倡议,最后做决定还是京兆府的官员们。

    徐章借着他自己的地位稍微影响了一下京兆府几个官员,同时徐章自己牵头,借助他自己的影响力,带动了京兆府境内的一应乡绅大族一起出面控制京兆府的物价。

    控制物价,防止那些唯利是图的人借着大雪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至于造成更大的动乱,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可若是当真细究起来,徐章一个武官,又不是地方执政的官员,还真有几分僭越。

    可不论是在韩章还是朝中一众相公们眼中,徐章的所作所为,都挑不出半点错漏来。

    曹太后现在却这么说,像极了那些个鸡蛋里挑骨头,没事儿找事儿的人。

    曹太后神情一缓,展颜轻笑道:“韩大相公没有误会便好,永平侯此举虽有些许僭越之嫌,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若非是担心朝中有人借此攻汗,哀家都想下旨褒奖永平侯呢!”

    韩章微蹙的眉头这才松开,可神情之间,却依旧透着几分凝重:“大娘娘考虑的周到,永平侯年纪轻轻,便屡建功勋,身居高位,风头太盛,此时确实不是褒奖的时候。”

    “知哀家者,唯韩大相公也!”曹太后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眼底那缕一闪而逝的别样光芒,却无人得见。

    “这几封奏折,韩大相公可曾阅过?”看着手中的基本奏折,曹太后忽然问道。

    韩章拱手躬身道:“启禀大娘娘,但凡自各地送入东京的奏章,都会先送到政事堂,由微臣和钱相公审阅之后,从中挑选一些重要的,再取来给大娘娘过目。”

    这本就是朝廷一向的惯例,否则的话,若是所有的奏折都交给皇帝批阅的话,那皇帝不得累死去,哪里还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曹太后执政以来,朝中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先经过政事堂,由韩章与钱灏等人筛选一遍过后,再转呈给曹太后,可如今从曹太后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便是历经两朝的韩章,也有些揣测不清曹太后的心思了。

    “大娘娘,既然如今永平侯已经到了长安,陇西之事是不是可以着手准备了?”

    脑中闪过思绪无数,顷刻之间韩章心中就有了决断,当即话题一转,向曹太后进言道。

    陇西便是陇右西部,也就是被吐蕃东部占据的区域。

    曹太后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着韩章:“西北地区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雪,便是陕西路也受了不小的雪灾,更别说更加偏西偏北的西夏了,韩大相公当真觉得现在是对陇西用兵的好时候?”

    “这······”曹太后这话一出,便是韩章也不禁有些犹豫了。

    关中乃是富庶之地,在这个冬天里头,也受到不小的灾害,西夏地处关中西北,其气候更加寒冷,条件也更加艰苦。

    韩章知道曹太后的意思,以往北边的这些游牧民族,一旦受了天灾,冻死牛羊无数,最后的选择,无非都是向南侵入宋境,烧杀抢掠,夺取粮草食物,各种牲畜。

    “咱们和西夏之间早有盟约,且自庆历之后,西北边疆之地便承平十余年未有战事,西夏虽然觊觎关中之心不死,可如今西夏国内可同样不太平,如今西夏自顾不暇,怕是没有这个闲心,来管陇西的归属。”

    陇西同样份属关中,虽不如京兆府这些地方富庶,可和苦寒的西夏来比,却要好上许多。

    而且陇西就在西夏的眼皮子底下,吐蕃东部的分裂已经有将近半年了,若是西夏当真有意占据陇西之地的话,只怕早就憋不住出手了。

    就算是顾忌着西军不敢直接动兵,可明里暗里的拉拢总是可以做的,可时至今日,西夏方面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动作。

    “那依韩大相公看,陇西之事,朝廷当如何解决呢?”曹太后神色稍霁,却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对于陇西之事,韩章早已经和钱灏等人商量了不知多少次,早就有了决断,否则的话,这次来见曹太后的,就不会只是韩章一个人了。

    “启禀太后,我朝与西夏已经十余年未有战事,西军休息的也够久的了,年长日久,难免会有些惫懒疏松,疏于训练,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西军的将士们都拉出去好好的练上一练。”

    禁军糜烂之事,早在嘉佑帝在位时就漏了端倪,否则的话,嘉佑帝又怎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徐章组建神武军,朝野上下对于此事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呢?

    “永平侯刚刚才去陕西,对于西军上下从未有过接触,估计连手下那些个领兵的大将们都不认识,更莫谈了解了,如今却要立马对陇西用兵,真的能成吗?”

    曹太后问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的担忧之色毫不掩饰。

    韩章眼中金光一闪,趁势便道:“大娘娘言之有理,不如从神武军中,抽调几位永平侯熟悉惯用的将领,让他们快马加鞭赶去陕西,助永平侯一臂之力?”

    曹太后神情一变,脸色有些阴沉:“哀家虽是一介妇人,久居深宫,却也知道一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陕西刚刚经历一场大雪,粮草等一应生活物资想必定是匮乏的,这几年来,朝廷又遭遇连番变故,先帝兢兢业业数十载,励精图治才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儿,也被耗的差不多了,若是这个时候对陇西用兵的话,需要征召的民夫,消耗的粮草,都从哪里来呢?”

    曹太后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这一问,便一针见血,直接问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行军打仗,不论是哪朝哪代,粮草都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大问题,还有运送粮草需要征召的民夫。

    马上就是春耕了,若是在这个时候用兵,大批量的征召民夫的话,壮劳力们都被征召走了,那地里的活谁来干,一家老小靠谁来养活?

    可韩章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当即便道:“大娘娘不愧是将门出身,虽久居深宫,却仍旧用兵之道,粮草和民夫确实是个大问题。”

    “若是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的话,出兵收复陇西,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曹太后眸光微凝,看着韩章,说道:“韩大相公这是话里有话呀!”

    韩章忙躬身一礼,说道:“大娘娘明察秋毫,这几年来,两浙、淮南、岭南陆续发生天灾**,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为赈灾平叛,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想要恢复元气,至少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才行。”

    “是啊!”曹太后略有几分苦恼的道:“哀家也知道,若是能够收复陇西,于朝廷而言意味着什么,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草军饷支撑,哀家便是想要收复陇西,可西军的那些军汉们,怕是也没有力气提刀拉弓,与吐蕃人作战呀!”

    韩章却道:“大娘娘无需担忧,江南诸地虽需要休养生息暂时无力支撑西征之举,可蜀地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康,蜀地之富饶,甚至还要胜过关中之地,况且蜀地又在陕西边上,距离不远,只要从蜀地征集粮草便足矣支撑大军出征所耗。”

    “可如今眼看着可就快到春耕了,若是这个时候调集大军西征的话,岂非要误了春耕。”曹太后不甘心的道。

第 021章 出游

    时间进入二月里,寒冷的冬日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退去,刺眼的阳光除了刺目之外,温度也在逐渐升高,冻结成冰的湖泊河流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了融化的迹象,覆盖在天地之间的那层皑皑的白色积雪,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之下,悄然化作雪水,经由泥土间的缝隙,悄然渗入大地之中。

    原本因为积雪所堵塞的道路,也在各地衙门主动的清理之下,变得通畅了起来。

    东京汴梁城里,一道圣旨伴随着枢密院的命令一道发了出去。

    春初雪融,道路难免也要比寻常时节泥泞许多,人走起来都得慎之又慎,更何况车马。

    二月中旬左右,圣旨和枢密院的军令一道发出,在朝廷某些人的特意叮嘱之下,传信之人一路慢慢悠悠,不疾不徐的往西而去。

    蜀中与岭南一样,同属于西川路治下,上一次岭南掀起的那场叛乱,好在涉及到的只是西川路的南部黔贵地区。

    蜀中和岭南之间,隔着不知多少座连绵无尽的大山,叛乱的规模虽然不小,但好在没有牵扯到蜀中的主要地区。

    在数万大山的环抱之下,蜀中得以偏安一隅,虽然也有不少因为战乱而流离的百姓逃到了蜀中,但相对于偌大一个蜀中而言,并不算什么。

    韩章所言,自蜀中调拨出动大军所耗之粮草,也并非是信口胡言,蜀中本就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气候宜人,物产丰盈,便是在整个九州大地之上也享誉盛名。

    想当初秦国之所以能够东出函谷,横扫**,除了卫鞅的变法和秦国历代君王的励精图治之外,和关中以及蜀地两个粮仓的供给也离不开关系。

    况且时至今日,耕种方式的不断进步,以及经济的空前发展,蜀中的实力,比起先秦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色稍暖,在屋里呆了大半个冬天,明兰早就坐不住了,纵使是现如今已经将近九个月的身孕,肚子圆滚滚的,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产子,明兰还是没忍住拉着徐章出了趟门。

    长安城左近的积雪早已经融化,雪水渗入大地之中,为阡陌纵横间的麦田中刚刚高出地面零星一点的麦苗带来更加茁壮的生机。

    田间已经能够看见有稀稀落落分散于其间的农人在忙活了,看着车窗外的忙碌景象,再加上远处已经显现出碧绿色的山川映衬之下,马车里头的明兰有些坐不住了。

    徐章虽然担心明兰的身体,却也不是那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当即便笑着扶着明兰下了马车,夫妻二人手挽着手,走在宽阔的官道之上,慢慢悠悠,顺便欣赏着两侧田垄里头农人们耕作的景象。

    “许久没出来了,这感觉还真不一样,就连空气都比家里清新的多。”明兰颇有些沉寂其中的感慨说道。

    徐章顺势补充一句:“许是外头比家里多了了几分自由的味道。”

    明兰被徐章这话说的一愣,哭笑不得的道:“听官人这话,妾身待在家里,不像是在家里休养,倒像是被关在衙门大牢里头一样。”

    徐章挽着明兰的手,柔声说道:“整日就待在院子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待在大牢里头也没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娘子难道不觉得浑身舒畅通透,远比在家中要惬意的多吗?”徐章侧着脑袋看着明兰,两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浅笑。

    明兰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瞥了徐章一眼,立马就把目光给挪开了,可嘴角却像是被徐章感染了一样,也跟着微微上扬,流出轻松而惬意的浅笑来。

    那流连于山川田垄之间的目光之中,流露着的温暖惬意,连拂面而来,笼罩住整个天地山川的春风都只能甘拜下风。

    “咱们女人可不比男人,男人在外头天地广阔的,咱们女人这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上面,若是依着官人的说法,这天底下的女人们,不论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还是已经嫁做人妇的妇人们,岂非都等同于被困在大牢之中了?”

    徐章说道:“世道艰难,尤其是对女子颇多苛责,表面上看那些世家豪族的官眷贵妇们,一个个享尽了尊贵荣华,一声令下,手底下不知有多少人为其奔走忙碌,可实际上呢?连出个门都要请示这个,顾忌那个,哪里还有什么自在快活。

    再说了,大宅院里头看着风光无限,尊享荣华,可背地里的肮脏和龌龊,勾心和斗角,外人又怎会知道?”

    说着说着,徐章就没忍住摇头长叹。

    “是啊!”

    明兰目光一颤,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幕幕画面好似放电影一样,再度出现在脑海之中,神情之间,隐约有几分黯然。

    “就连小小一个盛家,都满是尔虞我诈,争宠斗艳,倾轧陷害,甚至为了这些,可以不择手段,枉顾她人的性命,更何况那些世家大族,后宅里头的阴私事儿,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章被明兰的话说的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和明兰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看她平日里一直都是一副笑脸盈盈享受生活的模样,徐章险些都要忘了,当初明兰的生母卫小娘,被林噙霜以那般叫人难以察觉的隐蔽手段悄然谋害,导致产褥血崩而死。

    徐章一手扶着明兰的手腕,一手揽着明兰的腰,柔声说道:“娘子还记得当初表嫂落胎的事情吗?”

    明兰的身躯明显轻颤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徐章,不解的道:“这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官人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要说这事儿了?”

    徐章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依着为夫所想,娘子如今身怀六甲,本不应该随我一道在冬日里还这么长途跋涉,远来长安,可若是把娘子一人留在东京,身边无人照看,我这心里头更加放心不下。”

    明兰原本心底还有些不太舒服,可听了徐章这话,只觉得一阵暖意自心底升腾而起,温暖了整个胸腔,那股暖意还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朝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哎!”

    可明兰还没在这种感觉之中沉寂多久,却忽然唉声一叹,说道:“说来此事竟然还没有查出幕后的主使,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恶毒,对堂嫂做出这般事情来。”

    “也幸好长梧哥哥疼爱堂嫂,否则的话······”

    话到这里,明兰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看着徐章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像堂嫂一样,伤了身子,日后再难有孕,官人会怎么做?”

    徐章忽然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什么会提起何氏,明兰虽然一向聪慧开明,心思通透,可如今还在孕期之中,不只是情绪会有变化,就连性情,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敏感脆弱些,也都不算奇怪。

    徐章忽然驻足,侧身拉着明兰的手,二人面对着面,四目相对。

    “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叫娘子和表嫂一样,受这般委屈,若是当真有人想要对娘子不利,不等他出手,我就先把他给碎尸万段,不叫他沾到我家娘子的一片衣角,一根头发!”

    徐章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如斩钉截铁一般。

    看着俆章眼中的真挚,明兰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然湿润了,晶莹的泪光在眼眶之中荡漾的。

    在那胸腔深处的心湖之中,也不知合适悄然泛起了涟漪,正好似在那阳光明媚的暖春之中,徐徐吹来的春风,吹皱了一池平静的湖面,泛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涟漪。

    夫妻二人身后七八步外,丹橘和小桃他们都低着头掩着嘴轻笑着,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喧嚣着春风,打扰了夫妻俩的二人世界。

    不论前头还是后头,亲卫们目光仍旧时时刻刻警惕的扫视着四周,甚至还有几个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官道周边的田垄里头拿着锄头正在劳作的农人们,似乎是怕他们忽然掀开身上的斗笠,露出那藏在大腿或者腰间的手弩,对着徐章和明兰就来上一发。

    自从上次在陕州遭遇到那群特意前来堵截抢掠的马贼之后,徐章身边的亲卫们一个个也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只要徐章和明兰出门,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在周边不下了天罗地网,时时刻刻警戒着,生怕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打算对徐章和明兰不利。

    “有官人这句话就够了。”实在是徐章的目光太过真挚灼热,纵使是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互相之间早已是坦诚相见,可明兰还是忍不住生出些许羞意,低下头不敢直视徐章的目光。

    徐章轻笑着继续挽着明兰的手徐徐向前。

    “二月初的时候,经伍大娘子介绍,我在城外置了一座庄子,官人可有兴趣过去瞧瞧自家庄子?”

    “可是渭水河畔的那座庄子?”

    明兰点头道:“前些时日房嬷嬷和翠微已经带着人过去交接,眼下应该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现在过去,正好还能在庄子里头歇上一歇。”

第 022章 田垄间的相见

    “让开!让开!”

    身后一段距离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嘈杂之中,还带着几道暴躁骄纵的吼声。

    “怎么了?”明兰有些疑惑的扭头朝着身后望去。

    徐章揽着明兰的腰肢,微笑着柔声说道:“听着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趁着晴日纵马出游,被咱们家的亲卫给拦下了。”

    若是以往,纵使是有人纵马长街,徐章也不会叫亲卫拦路,纵使是东京城里头那些个眼高于顶纨绔们,见周遭这么多护卫,也不会太过放纵肆意。

    可现在是在长安,而且明兰怀身大肚,马上就要临盆了,谨慎小心些才正常。

    明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好笑:“如今春回大地,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倒还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

    “由得他们去吧,只要不冲撞咱们也无妨。”明兰拉着徐章的手说道。

    徐章施然一笑,对着身后招了招手,王破敌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上来,领了徐章的吩咐之后,立马又转身回去和那群公子哥儿们交涉去了。

    在明兰的建议之下,徐章和明兰也往旁边的田垄里头走了一阵,看着田垄里头长势颇为喜人,已经出具规模的‘麦苗’,夫妻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瞧这势头,今年势必又是个丰年。”

    对于明兰的说法,徐章倒是深表认同,“瑞雪兆丰年,乃前人世代积累总结出来的经验,还是有道理的。”

    “不知扬州和宥阳,今年有没有下雪?”明兰望着广阔无垠,阡陌纵横的麦田,看着那长势喜人的麦苗,忽然有些感慨的道。

    徐章道:“纵使下雪,也不似长安这般,积雪数尺,数月不化。”

    “而且南方的冬日,和北方可大不一样。”

    明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回想了一下幼时在扬州时的回忆,虽然每年冬日都会下雪,可自己对于雪天的记忆却少得可怜,只记得那时候一到冬天就冷的要命,而且扬州又不似北方,还有火炕可以取暖,那时候明兰和生母住在小院里头,当家的是林小娘,对明兰和生母卫小娘暗地里自然是百般刁难。

    寒冬腊月之中,连取暖用的炭火都要克扣,

    脑海之中有关雪的回忆,基本上都是在东京汴梁,都是在寿安堂,在盛老太太的身边。

    许是在扬州时年岁太小,又许是生母卫小娘的过世对当时的自己冲击太大。

    过往十余年所有关于冬天的回忆,似乎都有盛老太太的身影,盛老太太身材不算高挑,也并不佝偻,只是喜静,常年都在罗汉床上静坐,冬日里腿上总是盖着一张舒适的毛绒长毯,手里头似乎幽怨都捧着一本经书,手边是一壶热茶。

    明兰悄悄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徐章,除了盛老太太之外,有关冬日的记忆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徐章了。

    那时还是在扬州,卫小娘还在人世,徐章刚刚从宥阳来到扬州,在盛老太太的关照之下,得以入住盛家的学塾,和长柏长枫还有华兰几个哥哥姐姐成了同窗。

    明兰脑中的记忆不断翻腾着,往昔的种种逐渐浮现,有些模糊,有些清晰,有些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那些模糊的,清晰地,甚至已经只有零星一点点画面的身影不断的在脑海之中浮现,直至越来越清晰,直至和身边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影重合。

    “也不知榕哥儿怎么样了,这么大的雪,他又贪玩儿,总喜欢带着小厮随从们跑到雪地里头玩耍,可别冻着了。”

    明兰的目光又再度挪开,嘴角不知何时已然悄然上扬,露出一缕浅笑,笑容牵动脸颊两侧光滑白皙的皮肉,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在这浅笑之中悄然浮现。

    明兰的思绪转换速度之快,叫徐章有些瞠目结舌,尚衣局还在说扬州和宥阳,怎么紧接着就转到长榕身上去了。

    可明兰那百看不厌的笑容,却在一时之间叫徐章失了神,看得不禁有些痴了。

    愣了那么片刻功夫,徐章双目这才重新定焦回过神来,说道:“现下有姑祖母照料着,必然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长榕如今虽然依旧是记在王氏名下,可实际上这些是日以来,王氏不是忙着磋磨海氏这个儿媳妇,想要把自己婆婆的身份给立起来,就是忙着张罗如兰的亲事,可谓是操碎了心,哪里还有心思来管长榕这个妾室小娘所出的庶子。

    正好自明兰出嫁之后,盛老太太孤身一人在那寿安堂中,日子又过回了往昔那种粗茶淡饭,深居简出的模式,于是乎盛紘和长柏商议之后,便将长榕送到了盛老太太身边。

    若是以前,这般抬举长榕这么一个庶子,难免会被被人诟病,不论是盛家人还是外人,可现如今随着明兰高嫁如永平侯府,长榕又是明兰一母同胞的弟弟,盛家便是对长榕再如何抬举,旁人都说不了什么。

    提起盛老太太,明兰心底的那一点点担忧,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别看平日榕哥儿在咱们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实际上骨子里头犟得很。”明兰先是极为感慨,随即又笑着道:“不过在祖母面前,这小子却乖巧的跟小猫似的。”

    徐章道:“老太太专治各种不服。”

    明兰扭头看着徐章,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反倒是深以为然的道:“祖母一向说一不二,榕哥儿在父亲面前,还有可能存几分侥幸,可在祖母面前,那是真真乖巧的跟小羊羔似的。”

    提起老太太和长榕,明兰眉眼之间明显透着欢快酣畅的笑容。

    夫妻俩走在田坎之上,说着家长里短的闲事儿,似乎全然忘了那些叫他们的烦恼的事情,那些个明里暗里针对他们,叫夫妻俩头疼不已的人。

    正说着话,王破敌又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说是那几个公子哥儿听说徐章在这儿,非厚着脸皮说久闻盛名,想要过来拜会徐章,王破敌见他们态度极好,又想着这些时日徐章对长安一众豪绅世家们的态度,这才会有这么一问。

    徐章想了想,没有拒绝,让王破敌把人带过来。

    未得片刻,就看见王破敌领着五个衣着各异,但材质都极为上乘,而且精神抖擞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几个年轻人看到和徐章手挽着手站着的明兰显然有些诧异,不知是惊讶于明兰的美貌,还是惊讶于夫妻俩的相得益彰,站在一块儿,就像是画本故事里头的神仙眷侣一样。

    给徐章和明兰建立之后,五个年轻人开始自报家门,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对兄弟,姓杨,年长的叫杨威和杨武,是秦州制置使杨尚行的儿子,而且两人生的颇为相似,身形也都十分高大,瞧着就是孔武有力,英气勃勃的那种。

    瞧他们的行走步态,应当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在身。

    后面三个当中,各自高瘦些的那个叫蒋群,父亲在西军之中做军虞候,两个稍微矮一些的,瘦的那个叫林征远,老爹也在西军之中任职,和蒋群的父亲是同袍,两人的官阶差不多。

    倒是最后那个,生的瘦弱白净,身形瞧着不像男子,面容瞧着也颇为精致,倒是和女子有几分相似,眉宇间透着几分女子的柔美。

    和传说中那种叫做小白脸的生物在外貌之上相似度极高。

    此人姓褚,名渭,不是将门出身,而是书香世家,其父乃是长安县知县,因在渭水河畔出身,固有此名。

    先唐时期,长安城被朱雀大街一分为二,西边是长安县,东边是长安县,可自从唐末长安城数度被焚毁之后,现如今的长安城,多为后人修缮重建,原本因朱雀大街被一分为二的长安和万年两县,也被合并成了一个县,统称为长安县。

    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因着京兆府和长安城的历史特殊性,长安县的县衙被保存了下来,不似其余州府。

    作为关中地区乃至于整个陕西路的政治和文化经济的中心,长安城内汇聚了不知多少关中地区的世家大族。

    不过自唐末五代十国以来,九州大地之上纷乱不休,各国征伐不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不过常事,那些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所谓‘世家大族’们,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今日富贵盈门,家财万贯,良田千倾,可一场兵乱下来,连能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在两可之间,更何况是这些带不走的家产。

    现如今关中地区的这些世家大族之中,乃是以在西军之中经营百余年的将门世家为主,反倒是像褚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只是近几十年来陆陆续续才崛起的。

    “褚兄虽出身书香门第,可向往的却是带领大军征战沙场,北征西夏,西击吐蕃,收复失地。”

    杨家两兄弟在五人之中隐隐为首,向徐章解释的也是他们俩。

    “褚渭?”听到这个解释,徐章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长得像小白脸一样的青年。

    “见过经略相公!”褚渭冲着徐章拱手作揖道:“褚某在家行二,故家父替褚某取字仲平,经略相公若是不介意的话,唤褚某表字即可!”

    “仲平?”徐章点了点头。

    “有梦想是好事儿,可若是只有梦想,未免有些脱离现实,过于空泛了。”

    说着话的时候,徐章的目光也在褚渭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经略相公说的极是,褚某自幼体弱,常年需要服用汤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想要带兵打仗,确实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

    褚渭的脸上一片淡然,眼神平和宁静,似乎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一样。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叫徐章另眼相看。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这几年来,仲平的身子可好了许多,虽不如吾等这些常年习武的,可一手剑术却也使得极好,而且仲平在兵法上的早已,咱们几个可是拍马也赶不上,便是家父对仲平也颇多夸赞,还叫咱们好好向仲平学习呢。”

    杨威笑着说道。

    “哦?”徐章的目光再度落在了褚渭的身上,问道:“仲平可有功名在身?”

    褚渭揖手道:“学生惭愧,于经书制艺之道涉猎不深,寒窗苦读十余载,也只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徐章问:“只喜欢读兵书?”

    褚渭略有几分害羞的点头。

    “都读过哪些?”

    褚渭恭敬的道:“《孙子》、《吴子》、《六韬》、《三略》、《尉缭子》都略有涉猎。”

    徐章道:“看来是真的喜欢!”

    丢下这么一句,也就不再问了,光兵书读得多有什么用,那些个累世将门的勋贵子弟们,哪个不读兵书,哪个不习兵法,可真正能够称得上将帅之才的,不过凤毛麟角而已。

    徐章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在路上随意遇上的一个同龄人,就是个能比陈庆之的儒将帅才。

    徐章不稳,褚渭自然也没有继续上杆子套近乎。

    倒是那个叫杨武的年轻人开了口:“去年就听说朝廷打算对陇右用兵,这才特意将经略相公从东京汴梁调来咱们关中,我们兄弟几个虽然不才,却也有几分报国之心,若是经略相公不嫌弃的话,我们兄弟几人愿为经略相公效犬马之劳。”

    看着五个年轻人那热络的目光,徐章实在是生不出打击他们的心。

    “你们家里人能同意?”徐章问道。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蒋群忽然开口说道:“若是能在经略相公麾下小命,便是制作一个牵马执鞭的军卒,也是咱们的荣幸,至于家里,估计都巴不得咱们能够经略相公攀上关系呢。”

    林征远和杨家兄弟还有褚渭也纷纷点头,深表认同。

    对于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徐章倒是不嫌弃,相反相较于在军中磨砺日久的那些老兵油子们而言,徐章反倒是觉得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更好用一些。

    “若是你们当真有意入伍的话,回去问过你们家里人之后,就来我府上找破敌吧,他会替你们安排的!”

    五人眼前尽皆一亮,纷纷冲着徐章行礼道谢不已,然后很识趣的告辞离去。

    徐章和明兰也没有在田垄间多逗留,上了马车,在亲卫们的拱卫下径直朝着明兰刚刚置下的那座在渭水河畔的庄子而去。

    至于那五个世家子弟,在他们身上倒是没有瞧见那些个纨绔子弟的影子,而且经过方才简单的交谈之后,徐章对他们的印象也都不错。

    若是当真能够收为己用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惊喜。

第 023章 分娩

    朝廷的回复一直都还没有到,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连续的晴日,早已将笼罩在山川间的积雪薄冰融化了。

    虽说已经到了春耕时节,可因着大雪封路的缘故,倒是有接连不断的商队带着来自各地各种各样的货物像闻到了肉味的狼一样陆续涌入陕西。

    三月中旬的时候,徐章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往陇西去了。

    可朝廷方面的回复却一直拖拖拉拉直到三月下旬才送到长安,好在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朝廷方面,还是决定对陇西用兵,预计将整个陇右系数收入囊中。

    早在年初的时候徐章就写了好几篇公文,着人送去了边境之地的各个军寨之中,叫各军寨的负责人都警惕些,注意西夏那边的动静,防止开春之后西夏人进犯。

    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徐章初来乍到的,作为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名义上整个西军都得听徐章的号令,可那些个领兵在外的,哪一个不是手握兵权的倨傲之辈。

    边军和中央禁军可不一样,天高皇帝远的,若是当真什么事情都得听枢密院的,那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古语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更何况是枢密院。

    在大的方向上,对外用兵或是调兵遣将什么的自然得听枢密院的,可在小节之上,自然是全靠带兵的将领们或者帅司方面全权做主。

    徐府里头,明兰扶着腰挺着大肚子站在屋子中间,对着丹橘和小桃几个丫头指手画脚的,让他们提徐章收拾行李衣物。

    “这件带上!”

    “还有那件!”

    “······”

    一边指挥着几个丫头忙来忙去,把属于徐章的一件件衣物装入箱笼之中,一边凝神思索着还缺些什么。

    “大娘子,咱们侯爷是去带兵打仗的,又不是搬家,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吗?”小桃思考问题一向简单,也不太喜欢动脑筋,可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却不慢。

    明兰一脸理所当然的说:“当然用得着,官人这次去陇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回来的。”

    “对了,那件玄黑色的鹤氅也带上,陇西那边风沙大,而且距离夏日还有些时日,可别把官人冻着了。”

    “还有那件大氅也带着。”

    丹橘和小桃就像两只勤奋的小蜜蜂,在屋子里头忙来忙去,一刻也不曾停歇,翠微端来刚刚熬好的羹汤,伺候明兰坐下,便也过去帮忙了。

    崔嬷嬷站在明兰身后,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明兰喝汤。

    如今明兰的身子已经有九个多月了,府里的郎中早中晚一日给明兰号三次脉,距离郎中预估的产期只有十日功夫,若非今日是帮徐章收拾行囊,明兰放心不下,崔嬷嬷哪里敢让明兰四处乱跑。

    自从上次在渭水河畔的庄子上和徐章住了两日之后,回到府里,明兰就被崔嬷嬷看的牢牢的了,平日里只许明兰在家里头走走,二门都不许出。

    明兰腹中的可是她和徐章的第一个孩子,明兰的年岁又小,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可不能疏忽大意了。

    府里的郎中和稳婆日日也都是待命的状态,各种可能用得上的药材也都备的齐齐的。

    虽然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可徐章动身的日子却还没定下来。

    倒不是徐章不着急陇西那边,其一呢,东京那边的回复还没有到,圣旨没有抵达,枢密院的军令没有送到,徐章便是现在动身去陇西,也无济于事。

    其次就是因为明兰了,徐章怎么说也得等到明兰临盆了才能动身。

    徐章回到家的时候,明兰已经让几个丫头把徐章要带走的东西整理出来三个樟木大箱子,几个丫头忙活了半天才弄完的。

    “辛苦娘子了!”徐章虽然看着三个箱子有些头大,可还是笑盈盈的微微躬身小心翼翼的扶着明兰到炕床上坐下。

    “这些事情哪里还要娘子亲自出马,让小桃丹橘她们去弄就是了。”想来想去,徐章还是忍不住说道。

    明兰微笑着说:“要是再不动弹动弹,我这身子都要生锈了。”

    “官人难道不觉得,妾身这几日又胖了一些?”说着话的时候,明兰的语气之中透着几分哀怨。

    原本明兰的身形略有几分消瘦,下巴虽然不如那些蛇精脸那么尖,可也是那种精致小巧的类型,可自从明兰有了身孕,在崔嬷嬷和徐章各种各样的吃食和补品的滋润之下,虽然明兰已经尽力控制了,可脸蛋还是很快就变得圆润起来,身材也要远比以前丰腴。

    明兰的运动量也不少,纵使是不出门,每日都要在园子里头走上十来个来回,可吃的更多,秉承着少吃多餐的习惯,明兰每顿吃的都只有平时的一半不到,可耐不住一天下来吃上个七八顿的,动的又不如以往多,此消彼长之下,身子比以往丰腴些,也属正常。

    “若是再窝在房里,岂非还要再胖上一圈!”明兰眉头微蹙,已经变得有些圆润的小脸之上满是愁闷。

    徐章哑然失笑,“在为夫心中,我家娘子任何时候都是天底下最美的。”

    虽然明知道徐章是在哄自己,可听了这话,明兰还是忍不住的高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官人尽会说漂亮话。”明兰微蹙的眉头立马就有了几分松缓。

    徐章趁势又道:“好了,娘子就不用考虑这些了,再过几日,待娘子顺利产子,出了月子,在多动些,想要射箭打猎,踏青游玩,都随娘子高兴。”

    说起这些,明兰的眼中不由得便浮现出希冀神往的神采来,低着头看着自己那隆起的腹部,双手抬起,手掌覆在小腹至上,温柔低语:“听见了没有,爹爹叫你赶紧出来呢,别再折腾你阿娘了!”

    徐章也笑了,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试了试水温,这才又重新倒了一杯,刚要递给明兰,就听得旁边传来一声痛呼。

    “哎哟!”

    只见明兰扶着肚子,刚刚舒缓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脸上满是痛处之色。

    “怎么了?”徐章速度那叫一个快,丢下被子,纵身一跃连炕都顾不得下,直接就跨过那张矮桌直接来到明兰身侧,将明兰扶住。

    “怎么了这是?”徐章担忧的问。

    明兰肚子里头这家伙可不安稳,时不时便在明兰腹中施展一番拳脚,把明兰折腾的够呛。

    “来人呐!快来人,叫郎中过来!”

    也顾不得等明兰回答,徐章赶忙冲着外头高声喊道。

    丹橘和小桃还有崔嬷嬷等人一股脑便涌了进来,见明兰一脸痛苦的被徐章扶着,还是崔嬷嬷有经验,立马打发了小桃去喊郎中。

    小桃立马就跑了出去,可屋子里头,明兰的痛苦却并未停止,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不过除却第一声痛呼之外,明兰竟没有再发出半声痛呼,而是咬着牙径自忍者,唯有攥着徐章手掌的那只手,愈发的用力了。

    “羊水破了,大娘子这是要生了!”过来查看明兰情况的崔嬷嬷见明兰衣裙底下似有情况,撩开一看,立马便瞪大了眼睛。

    好在崔嬷嬷是过来人了,似这样的情况遇到过不知多少,立马吩咐下去,让丹橘去叫稳婆,让几个二等三等女使各自去吩咐灶房药房那边准备。

    崔嬷嬷自己则赶忙指挥着徐章把明兰放到炕上,教明兰怎么调整气息。

    徐章赶紧先出门把王破敌叫了过去,让他组织府里的亲卫们,加强巡逻守卫,别在这个时候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偌大一个徐府,一下子全都动了起来。

    尤其是灶房那边,热水烧了一锅接着一锅。

    女使婆子们忙忙碌碌的在灶房和主屋之间来来回回,郎中和稳婆齐聚在产房之中,药房里头,杨郎中的两个药童也都在紧张的准备着。

    徐章被崔嬷嬷从屋里赶了出来,在院子里头来回踱步,硬是舍不得离开,一会儿摩拳擦掌,一会儿捏拳锤掌,走两步目光就忍不住往屋子里头瞟,目光之中写满了担忧和忐忑。

    两世为人,这还是徐章第一次成亲,等待自己的妻子生孩子这种事情,自然也就是第一次。

    素来沉稳,还时常被明兰调侃老谋深算的徐章,纵使是当初那场宫变发生的时候,也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可现在的徐章,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焦急等等多种情绪,很是复杂,却并不叫人觉得奇怪。

    往日诸般重重,就连那几次科举考试,徐章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虽然只隔了一道房门,但在徐章眼中,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般,不论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他都鞭长莫及,帮不上忙。

    而此刻屋子里头正在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变数。

    徐章心底里头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妇人产子所面临的危险有多大,也正是因为心里头清楚,徐章才忍不住担忧。

    担忧明兰的安危,担忧明兰腹中孩儿的安危。

    徐章更担心的是出现那些个影视剧中的狗血剧情,母子两个只能保一个,虽然徐章肯定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保明兰,可如果当真出现这样的情况,明兰那还不得伤心欲绝,日日垂泪。

    徐章可不想出现这样的事情。

    王破敌给亲卫们布置好任务之后,便赶到了徐章身边。

    作为跟着徐章从小一起长大的家将亲随,这世上比王破敌还要了解徐章的人寥寥无几,也正是因为如此,往日里一直都是待在前院的王破敌才会从前院赶到徐章身边。

    此刻的徐章,和往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徐章截然不同,王破敌心里头也放心不下。

    看着徐章紧张的在廊下走来走去,看着女使婆子们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去又端出来,王破敌也跟着紧张起来。

    屋子里头并没有痛呼声传出,想必此刻的明兰正在咬牙竭力忍受痛处,保存体力。

    王破敌凑到徐章跟前,“侯爷,商会那边来信了,说是三日前就已经到了陕州,估摸着后日便能到长安。”

    二月中旬的时候,徐章就写信回了江宁,本是想让母亲洪氏过来照顾明兰,可后来转念一想,明兰身边又不缺人照料,崔嬷嬷翠微丹橘小桃,哪一个都能把明兰照顾的好好的。

    虽说洪氏对明兰一向很好,可洪氏到底是婆婆,若是把洪氏叫过来的,难免对明兰有些约束,或多或少,都不如以前自由。

    思虑再三之后,徐章最终还是否到了这个想法。

    不过去年年末的时候,接到了父亲那边的书信,说是商会那边从海外弄回来不少九州大地上没有的种子,父亲徐青山想着以前徐章就曾念叨过这些,本是想立马送来给徐章瞧瞧的,可惜遇上了陕西大雪,道路被封,便只能拖着了。

    “你说什么?”徐章还没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着王破敌。

    王破敌重复道:“商会的人三日前已经到陕州了,估摸着后天就能到长安。”

    “商会的事儿你现在说个屁,没见我现在忙着呢吗!”徐章一脸幽怨没好气的道。

    王破敌咧嘴一笑,揉了揉脑袋,道:“属下想着侯爷不是一直都念叨着嘛!”

    “行了行了,来了就来了,我现在忙着呢,没时间理会这些!”徐章瞪了王破敌一眼说道:“你要是闲的没事儿做,跟着兄弟们巡逻去。”

    王破敌没有离开,候着脸皮道:“有兄弟们看着呢,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侯爷吧!”

    说完赶忙补上一句:“侯爷要是有什么吩咐,属下也能第一时间去办!”

    徐章神色稍霁,没有再理会王破敌,而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一墙之隔的产房里头。

    王破敌一脸无奈,索性便放弃了分散徐章注意力的打算,反正有他在,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出面解决。

    只是徐章现在这幅模样,确实是王破敌第一次见到。

    两人就这么在屋外站着,王破敌倚着廊柱,徐章在廊下来回踱步,举止神态依旧透着紧张和忐忑。

    大日推移,逐渐向西,阳光变得昏黄,那轮金黄的大日也消失在远山的尽头,夜幕逐渐降临。

    屋子里头依旧没有动静,徐章和王破敌仍旧站在廊下,未尽滴水,未食粒米。

    夜幕降临,繁星布满整片天空,明月不知躲到了那片云层之后。

    徐府之中亮起了无数灯笼,灶房那边的炊烟一直就没有断过。

    女使婆子们依旧忙着在产房之中进进出出。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半时辰了。

    徐章的心,就跟油煎似的,整个人就和被人架在火上烤没什么区别,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

    夜色越来越深,徐府周边早已是寂静一片,灯火皆灭,唯有徐府之中,灯火通明,忙碌不断。

    直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打破了春夜的寂静。

第 024章 抵达

    一直到亥时,过了人定,产房里头才终于传出婴儿嘹亮的啼哭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欢呼道贺声,小桃很是机智的跑出产房,把好消息告诉了徐章。

    徐章迫不及待的冲入产房之中,屋内热气蒸腾,宛若云雾缭绕,那是热水之中升腾而起的白色蒸汽,郎中和稳婆正坐在椅子上喝水歇息,徐章赶忙走到里屋炕边,一身白色里衣的明兰正满头大汗,浑身无力的躺在炕上。

    顾不得那个正在啼哭的孩儿,徐章第一时间就冲到炕边,看着明兰的眼睛,伸手替明兰将头上散乱的发梢拨到两侧,沉默半晌,才声音有些哽咽的道:“辛苦娘子了!”

    明兰艰难的咧开嘴角,展颜轻笑,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笑容怎么看怎么无力虚弱,玉手从被子里头伸了出来抓着徐章的手,弱弱的说道:“我很开心!”

    区区四个字,就像是耗尽了明兰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出口,都说的异常艰难。

    徐章脸上满是担忧,赶忙说:“娘子饿不饿?”

    明兰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如蚊虫低鸣一般嗯了一声,徐章赶忙催促旁边的崔嬷嬷,崔嬷嬷让徐章放心,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吃食了。

    没一会儿,就见翠微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进屋来了,徐章端起鸡汤,一勺一勺的亲手喂给明兰。

    用了两碗鸡汤,再加上歇息了这么一回儿,明兰这才恢复了几分气力,崔嬷嬷把孩子抱到明兰身边放着,哭闹过之后,这个小家伙很快就阖上了眼睛。

    明兰看着已经陷入睡梦之中的薄薄,微笑着的脸上洋溢着浓浓的母爱,母性的光辉在这一刻,在明兰的身上,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看咱们言哥儿睡得多香甜。”明兰笑着对徐章道。

    没错,明兰生的第一胎就是个儿子,也是徐章的嫡长子,未来永平侯府的继承人。

    言哥儿是徐章和明兰早就商量好了的孩子小名,言这个字男女通用,是女孩儿就叫言姐儿,是男孩儿的话,自然就是言哥儿。

    徐章一脸姨母笑的点头,随即目光落在仍在襁褓之中,躺在明兰身侧的言哥儿,说道:“就是生的丑了些。”

    小家伙皮肤有些红,还是皱的,五官有几分挤在一块儿的意思,瞧着是真的不咋的。

    一旁的崔嬷嬷掩嘴轻笑说道:“姑爷不知道也不奇怪,新出生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等过些时日长开了自然就好看了。”

    徐章的相貌虽然算不上顶尖,却也能说一句俊朗,至于明兰,那纯粹就是祸国殃民级别的,在盛家几姐妹之中独占鳌头,便是在京中一众名门闺眷之中,在相貌上能和明兰相比的也没有几人。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儿子的很大可能是跟随明兰这个做母亲的,所以崔嬷嬷才会这般自信满满。

    眼见母子二人平安无事,徐章也就放心下来了,亲自过去向杨郎中和稳婆十分诚恳的道谢,给每人都封了一个大红包。

    府里的仆役下人们也被徐章十分大方的每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除了几个留在产房这边照顾的贴身侍从之外,其他的仆役也都被打发回去休息了。

    崔嬷嬷等人也都识趣的退到了外间,把屋子里头留给了徐章明兰还有小言哥儿一家三口。

    “辛苦大半日了,娘子定然累了,赶紧先歇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待睡够了醒来再说。”徐章走回炕边,坐在明兰身侧,关切的说道。

    明兰没有拒绝,看了几眼身边还在睡梦之中的小言哥儿,点了点头,整个人缩回被子里头,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

    虽然已是春日,可春寒依旧料峭,尤其是夜里,温度比起白日里可要低得多。

    徐章温柔的替明兰掖好被子,说道:“言哥儿夜里头估计会醒,我抱出去先给崔嬷嬷照料。”

    明兰虽然舍不得,却也知道,以她如今的状态,想要照顾小言哥儿实在是太过勉强,倒不如让崔嬷嬷她们几个轮番照料。

    而且明兰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根本没有半点经验,崔嬷嬷和翠微在这方面的经验却极为丰富,尤其是像言哥儿这种初生的婴儿。

    徐章抱起言哥儿出了里屋,交给崔嬷嬷之后,等他再回到里屋的时候,明兰已经睡着了,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徐章又做回了榻旁,看着明兰苍白的脸色,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想要抚摸,却又怕吵醒刚刚入睡的明兰,手掌就那么悬在半空。

    明兰身上的汗水已经被丹橘和小桃擦拭干净了,皮肤虽然没有半点脂粉的痕迹,却依旧光滑白皙。

    就这么坐在榻旁,目光一刻也不曾挪开的落在明兰的脸上,徐章胸腔之中的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明兰这一觉,一睡就是一整夜,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醒了!”

    明兰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徐章,使劲儿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看见了徐章脸上温柔的浅笑。

    可惜屋外还没有阳光,若是此刻有阳光撒入屋内,正好照在徐章身上,那意境就更美了。

    “官人!”明兰想要起身,徐章很是及时的伸手扶了一把。

    “言哥儿呢?”目光在炕上屋里左右都扫了一遍,却没有看见言哥儿的身影,明兰忍不住问道。

    徐章很是温柔的说:“放心,言哥儿有崔嬷嬷带着呢!”

    徐章拿了个靠枕放在明兰身后,让明兰依着炕边坐着,靠在架子上,问道:“饿了吗?”

    明兰看着徐章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撒娇了,不过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昨天夜里就用了点鸡汤,睡了一夜,明兰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饿的不行了。

    徐章对着外头喊道:“小桃,没听见大娘子说她饿了吗?”

    外间传来小桃的喊声:“好嘞,侯爷大娘子稍等片刻,朝饭马上送到。”

    没一会儿,丹橘先带着铜盆热水和毛巾走了进来。

    伺候明兰洗漱,还没洗完,小桃就带着两个女使,端着装满了早点的托盘进来了。

    将矮桌拉到明兰身边,将灶房那边精心准备的早点一样样端上矮桌,还有浓香的一盅鸡汤。

    用的是好几年的老母鸡,崔嬷嬷特意嘱咐厨房熬的,明兰一日三餐的必备。

    刚用过早饭,背着药箱的杨郎中就赶了过来,替明兰号了脉,问了一些情况之后,确定没有问题,又去看了看小言哥儿,留下几句叮嘱,便又离开了。

    明兰醒了之后,翠微就把小言哥儿抱了回来,众人都聚在屋子里头陪着明兰,一会儿逗弄小言哥儿,一会儿又下棋猜谜之类的,总之就是不让明兰觉得无聊,

    两日后,小言哥儿洗三没有大张旗鼓,就在家里自己办了,府里头上上下下又发了一次红包。

    下午左右,徐章和明兰一直心心念念的商会终于到了,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徐章的大堂哥徐彬。

    没法子,徐彬来了,徐章这个做弟弟的,只能亲自去迎了。

    兄弟俩上一次见面,还是徐章成亲的时候,如今大堂哥膝下早已是儿女双全,自己也跟着徐青山在商会里头做的风生水起,人也比以前更加成熟了,还留了两撇胡子。

    “听说弟妹临盆了?替五弟诞下一子?”兄弟俩寒暄一阵之后,徐彬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明兰产子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徐章也没有刻意约束下人们让他们隐瞒不要往外传,徐彬一路走来,自然听说了这个消息。

    “侥幸母子均安,大哥要不要先去见见明兰和言哥儿?”徐章问道。

    徐彬意动不已,刚想大营,可神情一愣,却又犹豫了:“还是先等等,如今弟妹正在坐月子,言哥儿的身子骨也还没张开,我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身上带的寒气又重,还是待会儿再去看。”

    大白天的哪来什么寒气,不过看着徐彬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徐章也没有强求。

    “好!我先让人准备热水,大哥先沐浴更衣,待会儿咱们兄弟两好好喝上一杯。”徐章高兴的道。

    徐彬却道:“这个先不急!五弟要不要先看看那几种从南洋带回来的那几样东西。”

    徐章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迫不及待的说:“那还等什么?走走走!”

    徐彬见徐章这幅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由得摇头直笑:“五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五弟莫着急!”只见徐彬冲着身后的随从招了招手,随从拜年将背在背后的包袱解了下来,递给徐彬。

    徐彬将包袱放在桌上,逐层解开,徐章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包袱,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三层棉布被掀开,终于露出了里面几样物什的真容。

    眼看着出现在自己眼中的那几样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物什,徐章就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眼中写满了诧异。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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