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70章 厮杀
天边的第一缕晨曦终于舍得刺破远方天际的云霄,无垠的天空之上,一缕鱼肚白悄然显现,柔和轻微的光辉自天际洒落,为人间带来些许光明。
正如那在万军丛中,领着百余亲卫,扛着帅旗大纛,冲向袭来的西夏铁骑的高大身影一般。
原本还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陇右军将士们,尽皆被那一声声响彻云霄的“随都督杀贼”而感染。
好些士卒甚至连甲胄都顾不上穿,提着兵刃就冲出了营帐,在各级将官们的组织之下,跟随着那面沐浴在微光下的帅旗,大喊着跟着那百余舍生忘死,豪气干云的身影朝着大营西边冲杀而去。
徐章一身玄甲,环颈头盔将脑袋脖子悉数护在甲胄之中,胯下大黑马也闷着头一路猛冲。
须臾之间,西夏铁骑已经映入眼帘之中。
“杀!”
徐章放声高呼,手中镔铁长枪端在手中,上身已然悄然伏低。
两军对冲,武艺的高低所起到的作用大打折扣,占比更重,对于结果影响更为重要的,是双方的装备、膂力、速度、以及生死之间的反应迅捷与否。
徐章等人看到了西夏骑兵,这些西夏骑兵们自然也看到了徐章等人,更加看到了徐章身后的那个憨厚汉子扛着的那面大纛。
只一瞬间,一众西夏铁骑对于徐章的身份就有了很多猜测,但此时此刻,他们真正关心的,是摘了徐章的脑袋,能够从上官处换来多少银钱,能够让他们升多少级,会被赏赐多少身娇体柔叫人食髓知味的宋人女子。
残忍、贪婪、疯狂、迫不及待………
无数种情绪在那一双双犹如饿狼般的眼睛之中闪烁着。
此刻的徐章,在他们眼中,就像是草原上那些饿了一整个冬天,最后终于在草甸上碰到的一小小搓落单了的肥美活羊。
“大鱼呀!”
“他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周遭的西夏轻骑,所有的目光悉数都被一马当先的徐章所吸引,军队之中等级森严,尤其是宋军,各级军官的甲胄样式、颜色皆有区别。
徐章一身玄甲,顶上头盔的红缨和身后那一袭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物件的血色披风,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要是一群饥肠辘辘的狼群,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一只壮硕的肥羊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两眼直放绿光,呜呜呜的嚎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迫不及待的朝着徐章蜂拥而去。
似乎已经能够想象的到摘下对面那玄甲将领的头颅之后去上官面前邀赏的情形。
此刻的徐章,似乎已经变成了那人畜无害的待宰肥羊。
晨曦破晓,天色微明,弯刀高举,清冷的刀身宛若一弧弧弯月,在微熹的天光之下,闪烁着摄人的寒芒。
周遭的西夏铁骑也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满营溃逃不知所措的宋军将士,只能被西夏铁骑们驱赶着追杀着,眼看着只消再来片刻功夫,马上就要炸营了,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扛着帅旗,领着一众骑兵,聚拢着那些个被突如其来的夜袭打的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宋军将士们蜂拥而至的家伙,如何能够不叫人讨厌。
和宋军交手多年,虽然胜多败少,可但凡是稍微正常一些的西夏将领或者士卒,都知道大宋朝的西军,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的乌合之众。
西军之中能征善战者不在少数,武艺高强,勇猛强悍的将领也不是没有。
这一点作为老对手的西夏人甚至比大宋朝堂里头那些个文武相公们还要清楚。
这么大的动静,周遭原本还在塌营冲阵的西夏铁骑,纷纷被吸引过来。
犹如群狼猎食一般,朝着徐章所领的百余铁骑呼啸而去。
“杀!”
徐章面色如常,不见半分踌躇和犹豫。
眼眸之中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自然也瞧不见半点恐惧。
三四十名西夏轻骑已至近前,弯刀已然举在半空,马速还在不断加快。
看着近在咫尺的徐章和一众亲卫,这些个西夏骑兵们的眼中看不见半点畏惧和担忧,有的只无尽的贪婪和杀意。
只见乌光一闪,好似毒龙探首一样。
“噗嗤!”
一声闷响,犹如破革。
弯刀尚未来得及落下,徐章手中的那杆镔铁长枪,就已经率先洞穿了西夏骑士身上的甲胄。
只一个照面,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西夏骑兵,就已经被一枪挑飞,周遭亲卫结成锋矢阵型,分布在徐章两侧及后方。
四十余名西夏骑兵一个不剩,悉数被斩落马下,百余亲卫,折损三人,轻伤数人。
可一马当先的徐章却根本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双手持枪,早已脱离了缰绳,仅用双腿夹着马腹,平衡着自己的身躯,前冲的马速不见有半分减慢,手中镔铁长枪肆意挥舞,手下无一合之敌,横空的枪影当真就是叫人触之既伤。
无数西夏铁骑蜂拥而来,徐章带着百余亲卫纵马冲阵,以徐章为锋矢,一众亲卫为侧翼,手中骑枪长刀犹如死神的镰刀一样,无情的和西夏人手中的弯刀碰撞,收割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一道道身影自马背坠落,一簇簇血花在半空之中绽放,冲天候光之中,嘈杂的马蹄声中,可怖的嚎叫声和哀嚎声中,双方骑兵展开了面对面的冲杀。
若是换做是在其他地方,但凡是稍微开阔一些的,徐章这百余轻骑,便是再精锐,也绝不可能和数千西夏铁骑对碰。
数量上的差距,是导致双方战力悬殊至关重要的原因。
可此时此刻,在这营帐密布的军营驻地之内,在四下里头随处都是宋军的宽大营地之内,西夏数千铁骑,被一座座营帐和一对对宋军分散在各处,至少在短时间内,绝对无法集结起来。
而这,便是徐章要找的机会。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徐章就已经带着亲卫杀出去百多丈的距离,而且并非一路直行穿插,而是先挺进再掉头转了个半圆又绕了回去。
沿途原本被冲的四散奔逃,不知所措1的宋军见状,在徐章极及一众亲卫那一声声‘随都督杀贼’的大吼声中,纷纷提着刀枪长矛,或是三五人结成阵型,或是十多人聚在一处,再借助营地里头复杂的环境,一时之间,倒也勉强撑了下来。
冲了一圈,徐章身边的亲卫折损近半,至于五六十骑仍跟在身后,徐章自己也是满身鲜血,气息稍乱。
此时距离西夏骑兵夜袭冲阵已经过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大营东面、南面以及正在被西夏骑兵冲击的北面残余的将士们也大多都反应了过来。
可仍有许多士卒,慌乱不知所措,好似天塌下来似的,大喊大叫着,什么西夏人杀来了,大家都要死之类的话。
徐章没有选择再度选择,百余亲卫折损近半,徐章内心肉痛无比,若是再来这么一次,当真陷入贼骑的包围之中,徐章也不敢放言自己能够如赵子龙那边,七进七出,似张翼德关云长那般万军丛中取贼将首级。
“乱军心者杀!”看着那几个四处逃散的士兵,徐章冷着脸下令。
身后亲卫立即便打马而出,追了上去,手中钢刀斩下,几颗头颅冲天而起,脖颈断口处,猩红的鲜血犹如泉涌。
“都督有令,乱军心者杀!溃逃者杀!”
“杀贼者赏!”
······
亲卫们手中钢刀斩过西夏贼人头颅之后,又落在了己方同袍的脖子上,一路策马驱驰,一路挥刀杀人,一路放声大喊。
各营将领纷纷开始下令组织人手,一个个放声大喊。
在鲜血和那刻在骨子里头遵守军令的习惯刺激下。
原本还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将官们,纷纷组织起麾下兵马,准备配合徐章展开反击。
无数早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妥当的将士们汇聚在徐章和一众亲卫身后。各自组成阵型,和近在咫尺的西夏骑兵展开厮杀。
一架驾车辆被推至大营中间,由西向东,形成了一道临时的简易防线。
盾兵,枪兵,弓箭手们分成三个部分,依次在车阵之后结成阵型,可惜此刻战况实在是太过惨烈,这伙西夏骑兵的速度又快,而且又和大营西面的同袍们混在了一块儿,不论是弓弩营还是火器营,心中都有顾忌,不敢随意出手,只能让将士们各自寻找目标,自由攒射。
徐章立马横枪于车阵前方,振臂高呼道:“擂鼓!杀贼!”
“擂鼓!杀贼!”
咚咚咚咚咚~~~~
如雷鸣般的鼓声响起。
徐章没有再度挺枪打马朝着正前方的西夏铁骑们冲杀而去。
相较于多少两个西夏骑兵,此时整个陇右军,更需要的是能够让所有人都看得到徐章,都看得到那面大纛,让所有的将士们都能够有一根主心骨。
冲天火光和微熹的天光照耀之下,那件猩红的披风,那面迎风招展的大纛,便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
将士们大喊着朝着西夏骑兵们冲杀而去,弓箭手们在后方不断的以弓弩支援,射杀那那一个个嚣张残忍狠辣的西夏骑兵。
······
第 071章 飞蛾扑火
天色大亮,见再占不到便宜的西夏骑兵从容退去,徐章和麾下一众陇右军的将士们不敢追击,生怕路上再有什么埋伏。
只派出斥候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四周。
唯有满目疮痍的营地、遍地的尸首,以及浓郁的血腥气和仍然未被扑灭的大火还在燃烧着。
徐章的中军大帐很不幸也成了断壁残垣的一角,偌大一个营地,只剩下东南一角完好无损,其余不是被焚,就是被毁,就连营中储藏的那些粮草,也被烧毁将近大半。
次日将近中午,底下人才拿着这次遇袭的损失统计像徐章禀报。
两万余人马,战死两千余人,受伤者高达八千,其中失去战力者超过一半,徐章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陇右军,一下子就去了四分之一,还剩下战力的,刨去早已去宁州支援的扶风营,就只剩下一半。
如此战果,便是徐章也不由的一阵头大,先前诸般谋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彻底搅乱。
“原州指挥营首当其冲,几近全军覆没,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二十余人,百余人受伤,营指挥雷伯兴不知所踪,疑似被敌军俘虏!”
向徐章汇报的是陇右军军指使陈永,也是帅司下属的一位兵马都监,陇西大战中被徐章临时提拔上来的,朝廷正式的任命文书还没有下来。
“火器营呢?”徐章最关心的,无疑还是火器的完好与否。
陈永并不是鲁连荣那种武艺高强,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但心思却颇为细腻,而且熟读兵法,也算是文武兼备了。
“昨夜幸有都督率军御敌,将士们齐心用命,火器营并未被波及,方才末将已经亲自带人去检查了一边,并无问题。”
徐章又问:“昨夜那支骑兵是什么来历,从何而来,可探听清楚了?”
战斗落幕之后,徐章第一时间便让陈永安排人手四处探听,摸清楚昨夜那支骑兵的来历和行军线路,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陈永道:“斥候营那边回报,他们循着痕迹一路追踪,发现昨夜那支骑兵是从上游三十多里一处叫做‘乱石滩’的区域渡河而来。”
“才三十里?”徐章顿时就皱起了眉:“为何不早早派人在哪里驻守?”
三十里的路程,骑兵的话,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也幸好斥候们人人皆配有烟花讯号,为徐章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否则的话,只怕昨夜真的就要炸营了。
“你说雷伯兴失踪了?”徐章心中顿时疑窦横生。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就算是真的巧合,在没有查证之前,徐章也绝不会相信。
陈永并不是蠢人,光是听徐章说话的语气,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可雷伯兴如今下落不明,原州指挥营几近全灭,有些话徐章可以说,但陈永······
点了点头,陈永道:“初步统计,战死的同袍之中并没有发现雷指挥,许是昨夜太过混乱,被冲散了也说不定。”
“你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那就派出人手,去找吧!”
其实对于方才脑海里头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猜测,徐章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但凡军中将领,其宗族家眷,可都是有迹可循的。
雷伯兴能够爬到原州营指挥的位置,朝廷对于其家世亲族自然有着足够的了解。
若非了解,枢密院和兵部又怎么敢把雷伯兴放到原州来。
······
榆林以南,是同样属于边境重镇的银川城,此银川非彼银川,百姓们习惯将其称之为银川,可在大宋地域图中,这里却有着另外一个名字——银州。
两条河流在银州汇聚,然后一路向南。
二河交汇,难免就在平坦的河谷中冲刷出一大片平原来,银州便坐落在这座二川交汇冲刷而出的河谷平原上。
而银州,也是榆林和延州的中转站,是交通的枢纽。
蒲老将军在榆林施行的坚壁清野之策,那些个迁走的百姓们,也都是自榆林先至银州,然后才一路南迁,进入关中地区。
银州再往南,便是绥德。
眼看着盛夏逐渐进入尾声,榆林的形势日渐严峻,粮草,器械还有援军,都源源不断的从关中送往榆林。
郑老将军所领的十万大军,也兵分两路,一路向榆林,一路向宁州方向而去。
银州西北便是横山,横山山脉西北区域,蜿蜒曲折的长城便在此处。
原本作为中原农耕王朝,抵挡北方游牧民族屏障的长城,却早已经不再归属于大宋,北境的长城落入契丹人手中,而西北沿线的长城,则悉数都被西夏所占据。
横山山脉,便是西夏和大宋的国界线。
日渐西陲,银州城内,却还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刚刚又有一批粮草送到银州,明日一早,便要送去榆林,供前线那些正在和西夏人拼死拼活的将士们果腹。
银州知州这些时日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处理银州的政务,又要配合运转司和帅司负责前线的后勤工作,而且时时刻刻都要关注前线的消息,因为西夏人一旦越过榆林,银州便也难幸免。
看着码头上一艘艘吃水极深的大船,船工力夫们将船上一袋袋鼓鼓囊囊的粗布麻袋从船上扛下来,又一袋袋扛上旁边早已经备好的小船。
如今乃是汛期,河水充沛,可自银州往榆林的河段,却仍旧只能走中小型船只,大船难行。
码头上正忙的热火朝天,可城外西北方向十余里处的官道之上,一队轻骑,却正全力以赴的打马飞驰,马蹄声扬起无数尘土。
这队轻骑不过十余人,还有两个身上各自插着一根箭矢,好在都不是要害位置,十余人尽皆一脸惶恐。
约莫百十步外,也是一阵阵冲天飞扬的尘土不断扬起,遥遥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群甲胄森严,跨刀持弓的骑士,当先的十余人,正一个个弯弓搭箭,如飞蝗般的箭矢呼啸着朝着前方那十余名骑士而去。
幸而双方的距离不算太近,仅有落在最后的那名骑士后心中了一箭,两眼一抹黑,剧烈的痛处一下子席卷全身,落下马去。
“头!二狗没了,这样下去不行!”
“咱们的马不如他们的快!迟早会被他们追上的!”眼看着自家兄弟又折损一人,当先那十余骑中,几个汉子焦急的道。
“头,与其这样被人追上,一个个的射杀,还不如现在就和拼了。”当即便有人建议道。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争相附和。
“对,干他娘的!”
“都是一个两个肩膀挑一个脑袋,怕个甚!”
······
被称作头的人,并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个小小的队率,麾下管着三四十号人,如今却只剩下身边这十多个了。
“他娘的!”
被称作头的队率一咬牙,高声喊道:“小五和大牛,你们俩年纪最小,武艺最差,赶紧先回银州报信,其他兄弟,待会儿随某家和他们拼了,纵是死了,也要拉几个给咱们垫背的。”
“头说的对,再这么下去,咱们迟早会被他们追上,不如和他们拼了,能杀一个是一个。”众人对此并无异议,自古男儿多豪气,更何况是在西军。
西军素来便是以果敢悍勇著称,敢和西夏人
“头,咱们是兄弟,我也要跟着你,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块儿!”小五和大牛,是这对斥候里头最年轻的两个少年兵,小五今年十六,大牛也才十七,因在老家做过猎户,反应又快,人也机灵,这才被挑去做了斥候。
可也正是因为年龄少,热血冲动,义字当头。
“这是军令!”队率冷着脸高声呵斥道。
“王小五,李大牛听令,现命你二人速速赶回银州城,将消息通报城中守军,让他们早做防备!”
“属下尊令!”
两人只能答应。
队率当即话音一转道:“众兄弟,前面弯道处掉头!”
“诺!”
众人齐声应道。
······
前行百余步,刚刚绕过一处山坳,二人继续前行,速度不减,其余十三人纷纷调转马头,拔刀出鞘,拉紧缰绳,蓄势待发。
队率眸光深邃的望着山坳处,手中制式钢刀斜指地面,心中默念!
剩下十二人,面容尽皆有些紧张,眉头微蹙,死死盯着山坳处的弯道,手中钢刀捏的紧紧的,虎口处隐隐有细汉渗出,腕部、手掌和刀柄被布条缚着,防止待会儿冲杀的时候,被人把刀给磕掉。
片刻之后,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队率眼中精光一闪,举刀指天,大喝一声!
“杀!”
话音未落,便已经猛夹马腹,似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
一马当先,眼中满是坦然。
身侧十二人,尽皆效仿,纷纷大喊着纵马而出。
以十三人冲击敌军近百人,将近十倍于己方的军阵,而且贼人不论是装备还是素质,都丝毫不比己方差,甚至在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已经西垂的金色暖阳下,一十三名西军斥候,如那夏日夜间扑火的飞蛾一般,明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
第 072章 银州!银州!
远在数千里外的东京城,在那些个手握朝政大权的文武百官,庙堂公卿们眼里,自然看不见在那遥远的西北边境之地,十三个西军的斥候,为了拖延时间,为了让自己的两个兄弟能够顺利的回到银州报信,为了让银州的守军能够及时的反应过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以免被那一股横渡横山,兵锋直指银州的西夏奇兵打一个措手不及。
十三条鲜活的生命,十三个忠勇可嘉,为国为家舍生忘死的义士,生生在那处不知名的山坳将百余西夏铁骑拖延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十三人全殁,热血撒满长空。
银州,城门。
“速关城门,速关城门!”
“西夏来袭,速关城门!”
小五和大牛两人纵马疾驰,各去一门,通知守城的将士们。
“西夏人?”小五和大牛身上穿着的都是宋军的甲胄服饰,而且说话的口音也都是本地的口音。
因着坚壁清野的缘故,附近的百姓要么就是迁入城内,要么就是自发的往关中迁徙,城中人口虽多,可各处城门早已戒严,日日皆有大批官军把守,出入尽皆要接受盘问。
北门负责守城的将领只是军中一个小小的都头,一听西夏人要来偷袭,当即就被吓得脸色骤变:赶忙招呼手下众人:“快关城门!关城门!”
若是平时,无上峰命令的话,城门自然不可随意开关,可此刻乃是战时,一切从权,这是蒲老将军乃至于军中各级将领都早已经下达过的命令。
都头的话刚出口,便听得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城门外远处开阔的原野之上,一群黑压压如墨似画的骑兵陡然出现。
“快!快关城门!关城门!”
都头刚一扭头,正好就看见了化身黑色潮水呼啸席卷而来的西夏铁骑,那闪烁着幽幽清冷寒芒的铁甲,在阳光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刺目寒芒,当即就匆忙大声喊道。
真是西夏人!
不只是都头,城门处所有守军,尽皆看到了城外正奔袭而来的西夏铁骑。
一时之间,众人尽皆露出惶恐担忧之色,好在几个头领还算镇定,迅速组织人手关闭城门。
随着嘎吱嘎吱的难听声响传出,城门处厚重的木门也迅速被关闭,插上数人合抬的厚重门栓,城门内门洞里头的几个守城门的军士们才陆续松了口气。
旁边的王五也跟着松了口气。
赶忙道:“将军,城外的只是西夏部分斥候,只有百来骑,还有六七千兵马在其后不远,即刻便能至银州!”
王五焦急的道,这都快要火烧眉毛了,王五又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纵使上过战场,见过不少血腥,可心性比起那些老卒们还是要差上许多。
守门的都头一听,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六七千人?如今城里只剩下一营兵马,就算是加上那些捕快差役也不过七八百人,这可如何是好?”
都头在指挥营里头也算是中上层的将领了,地位仅在营指挥和虞侯司马之下,如今榆林乃至延州一带的大部分兵马都聚集在榆林,这些时日折损了不知有多少。
银州紧挨着榆林,北面便是横山,按理来说,朝廷怎么也应该在这里屯聚重兵才是。
可前两日榆林告急,为了防止榆林被破,驻守银州的五千兵马,除了留下一营五百人驻守之外,其余悉数赶往榆林,驰援蒲老将军。
可西夏的攻势实在是太猛,饶是银州的这几千兵马加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榆林的形势仍旧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攻破的可能。
守城的都头先是叫人看着王小五,关了城门后才腾出手来,确定王小五的身份,一番确认之后,才命人将王小五带去面见他们的营指挥,自己则留在城门处,带人提着弓箭便上了城楼。
另外一边的大牛差不多也是一样的遭遇,一番仔细的盘问之后,才被带去营指挥身边。
银州营指挥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身形并不高大,也不魁梧,姓薛,乃是延州人士,少时还曾在延州某位知名的大儒门下进过学,后来科举无望,这才走的家里的门路,捐了个小官。
看着面前面孔仍显稚嫩,黄毛尚未褪去完全的少年,薛指挥一脸凝重:“你们可知谎报军情可是重罪?”
大牛赶忙焦急的解释道:“启禀将军,属下二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小五也赶忙道:“是啊将军,若是属下二人有半句虚言,我二人任凭将军处置,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只是西夏大军顷刻便至,还请将军早做准备才是!”小五有些等不及的说道。
所谓的大局观什么的,小五这个军队最底层的小小斥候哪里看的到,只是为了把这个消息送回银州,他们整队斥候三十余人,折损近半,先前被西夏的哨探和游骑追杀之时,队长领着十多个兄弟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让他们把消息送回银州,竟然被将近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发起自杀式的冲锋。
自成为西军的斥候之后就一直照顾着自己的队长,在小五心中的分量,不亚于家中父兄。
薛指挥满脸凝重的看着小五和大牛:“你们确定西夏有六七千人?莫不是看错了?”
小五坚定的道:“咱们队长当斥候都当了十几年了,他绝不会看错的,光是咱们瞧见的那些,队长说至少就有六七千人,可惜咱们还没来得及靠近仔细探查,就被西夏的哨探游骑给发现了。”
“至少六七千人!”
“这下可糟了!”薛指挥脸上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六七千人,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不是如今银州城里这区区六七百人能够挡住的。
《孙子兵法》里面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而且六七千只是斥候们粗略的估计,其真实的数量,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快!去州衙,找知州大人商议对策!”薛指挥只是个小小的营指挥,麾下虽管着五百人的兵马,可在一州知州的面前,却也只能退居其后。
······
榆林城中,大营之内,满脸疲惫,神色凝重的蒲老将军身上的战甲衣袍满是血污泥垢,身后的战袍也不知被浆洗过多少回了,原本打理的颇为整齐细腻的发髻,此刻也不知有多少银发散乱的蓬松着,乍一眼望去,和戈壁滩上那被风沙和烈日晒得濒死的枯草何其相似。
拎起水壶,也顾不得倒了,直接把壶口塞入口中,咕噜咕噜的大口喝了起来。
甘泉入腹,嗓子眼处那犹如火燎碳烤般的灼热感总算是被剿灭了许多,原本已经近乎乏力的身体内部,竟是又涌出一股子新的活力来。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刚刚才艰难的打退西夏人的又一次进攻,城内的守军加上前来驰援的援军,还拥有再战之力的只剩下不足两千,蒲老将军还没坐下休息片刻,就见麾下幕僚神色慌张,火急火燎的赶了进来。
“何事慌张!”蒲老将军乃是军中宿将,带兵数十载,见惯了风雨,早已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见幕僚这般神情,蒲老将军心中已经咯噔一下,可行事素来老练沉稳的蒲老将军,却并不会因此而色变。
“启禀将军,西夏八千铁骑奇袭银州,两个时辰前······银州失陷。”幕僚的眉头紧皱着,眉宇间满是担忧。
“什么!”饶是蒲老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也不住瞪大了眼睛,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焦,神情之中带着震惊和不敢置信。
“两个时辰前?八千铁骑?”蒲老将军紧皱着眉头:“哪儿来的八千铁骑?”
幕僚道:“据斥候回报,是从横山方向冒出来的。”
“横山?”蒲老将军心思百转,脑中无数念头闪过,喃喃道:“横山沿线,驻有堡寨十余个,八千西夏铁骑,这么多的人马,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蒲牢将军口中的十多个堡寨,乃是整个横山山脉沿线,可纵使如此,横山山脉区域段,但凡是可以i行军的地方,基本上西军都设有堡寨以做防御。
八千铁骑,这么多的人马,一起出动的动静肯定不小,怎么也瞒不过四近的那些个堡寨。
“将军,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银州陷落,咱们榆林可就成了孤城,届时内外夹击之下,吾等······”
“为今之计,也只有背水一战了!”沉默良久,在幕僚那灼热的眼神注视之下,蒲老将军抬头叹息一声,无奈的道。
背水一战,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须臾之间,蒲老将军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为将者,蒲老将军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准备。
“吩咐下均,命火头军杀猪宰羊,让兄弟们尽情饱餐一顿!”蒲老将军如是说道。
幕僚心中一动,看着蒲老将军脸上的决然,已然有了几分猜测,恭敬行礼道:“诺!”
······
第 073 章 按兵不动
当日傍晚,蒲老将军率领麾下两千余残兵,出榆林南下银州,不想刚刚抵达银州境内,就遇上了正巧北上的一队西夏铁骑。
双方短兵相接,在蒲老将军的带领之下,借助地形,在己方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之后,才勉强将这千余西夏铁骑打退。
空旷的河谷之中,残余的宋军正在收敛同袍的事尸首,聚拢那些西夏骑兵留下的战马。
夏夜微风颇凉,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光明最后的一点余荫逐渐消散在天际。
夜空漆黑,银月和群星似乎和人们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不知躲到了那个角落,哪片云层之后。
蒲老将军满身疲惫,心头沉重,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径直奔着银州而去。
在蒲老将军一行身后数十里外,一队人马绕过银州城,一路向南,专挑无人隐蔽、难露踪迹的偏僻小道,徐徐往往绥德而去。
这队人马行进的速度极慢,若是靠近了,便不难看见队伍之中随处可见包着绷带,杵着拐杖,重伤轻伤者不计其数。
此刻的榆林,城头之上,只剩下数百将士,而且基本上个个带伤。
城垛后,一面面战旗被长长的旗杆撑起,在火把行成的昏黄光芒照射下迎风招展,舒展身姿。
飘扬的站旗下,是数百为明知必死,却仍旧自告奋勇主动请缨,留下来和榆林共存亡,为难逃的同袍们争取时间的大宋壮士。
“兄弟们!”城楼前的过道里,一个浑身甲胄衣袍破旧脏乱的裨将正在对面前的一众守军们进行最后的动员。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晚,也许······”说着守着,裨将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也许下一刻!西夏大军便会再度攻城。”
话虽如此,可裨将的脸上却不见有半分恐惧害怕,有的只是些许落寞,和对远在家乡的亲人的思念:“银州已经失陷,榆林被破,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可银州南边还有绥德,还有延州,还有······”
裨将的目光逐渐扫过众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愈发低沉:“关中!”
听到这两个字,数百残兵不由得纷纷一震。
关中啊!
西军十余万将士,有半数以上都出自关中,还有的是从别处被发配而来,可随着年常日久,也逐渐在这边疆之地安了家。
这次坚壁清野,所有将士们的家眷悉数都被迁往关中和南边的安全地带。
“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诸位兄弟既然选择和某家一起留下来,想必也早就想的清楚明白了,我只说一句,若是西夏人登上城头,柳磐愿与诸君同死!”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叫做柳磐的年轻裨将,实际上只有二十来岁,只是满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岁月的痕迹,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年纪。
年轻裨将话音落下的同时,还不忘拱手作揖,冲着面前的数百将士顿首行了个大礼。
“愿随将军赴死!”
“愿随将军赴死!”
“······”
数百将士纷纷高声应道。
年轻裨将嘴角一咧,一抹笑意浮现,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当中,陡然绽放出些许精光来。
转身看向一片漆黑的城外,这个年轻裨将的眼中便只剩下平静。
身后数百将士,神色各异,不少将士扭头望着南边,目光中带着希冀,带着思念,带着遗憾······
那是他们家乡所在的方向,是他们的家人此刻正身处的方位。
当兵吃粮,保家卫国。
为何是家在前,而国在后?
其实二者并无先后,家国家国,若是无国,哪里来的家,可若是无家,又何来国之一说。
所谓的国,乃是由千千万万无穷无尽个小家组成的。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战鼓轰鸣,马蹄声响,西夏铁骑踏破榆林,城中数百守军,死战不退,城墙尸首以后,便退入城中,和西夏大军展开巷战拉锯,坚持了足足两炷香的功夫,才被尽数歼灭。
从攻城到全灭,拢共一个时辰。
朝阳初升之际,榆林易手,数百忠魂归于九天。
······
宁州。
被西夏铁骑夜袭当晚,徐章便带领麾下残兵横渡蒲河,直接用大炮轰开城门,然后亲自带领麾下亲卫,冲入城中大开杀戒。
不过一夜功夫,便将位于蒲河畔的彭原县城拿下。
城中千余西夏守军,或是被杀,或是被擒,或是被冲散了四处逃窜。
紧接着徐章并没有继续深入,反而是稳扎稳打经营起了彭原县城,派出人手重新打通了彭原和宁州方面的道路,和宁州守军取得了联系。
彼时作为援军神武军也在小郑将军的带领之下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宁州。
可惜这次行军路程太远,跋山涉水的,神机营的火炮又大又沉,又不方便携带。
不过秦州火器营供应的轰天雷和火炮,这些时日早已经陆陆续续的送到了陇右军手中。
援军已至,按理说这个时候正是大举反攻,夺回失地的大好时机。
可反攻的号角却始终都没有吹响,或者说身为大军统帅,陕西路经略安抚使,陇右都督的徐章始终未曾下达大军反攻的命令。
徐章还好,远在彭原,身侧又无人掣肘,军中他最大,徐章没有下令,军中虽有些许人心中有些疑虑,却因为陇西乃是彭原一战,徐章日渐隆盛的威望而将疑惑压在了心底,认定了徐章必定早有打算。
此刻驻守襄乐的孙平寇就更不必说了,对徐章更是无条件的信任。
早在徐章反攻彭原的时候,徐章就曾去信通知孙平寇,说时机未到,让他暂时不要妄动,且先固守襄乐一线。
孙平寇对于徐章的话自然是无有不从。
可其他人就未必也会如孙平寇这般想了。
襄乐城。
临时的中军大帐之中,孙平寇就被齐衡、小郑将军以及军中一众将领找上门去了。
“孙将军!如今援军已至,为何迟迟按兵不动,任由西夏贼子,侵占我朝疆土,袭扰我朝百姓!”
甫一进门,齐衡就气势汹汹、声厉色茬的质问起孙平寇来。
其身后的一众将领,也都是一副今儿定要孙平寇给他们一个交代的模样。
孙平寇只能无奈苦笑,起身微微躬身拱手道:“监军这话可就折煞孙某了,不是孙某不想反攻,而是时机未至呀!”
“援军已至,西夏大军连攻数月,早已疲惫不堪,何谈时机未至?”若是换了平时,齐衡绝不会这般质问孙平寇。
可西夏大军在环庆二州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是刺激到了这位不食五谷,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奋发进取,天资纵横,熟读经史子集,兵法技艺的王公子第。
动辄屠城米灭寨,屠杀俘虏,烧杀抢掠,玷污妇人,将俘虏当做奴隶,视若猪狗······
一桩桩,一件件,莫说是齐衡了,就算是孙平寇自己也看不过去。
孙平寇却摇头道:“况且我们的准备尚未充分,营中虽不缺轰天雷,可火炮却只有十余门,而且还要留在城头之上,作守城只用,若是此时大军出城发动反攻的话,只怕咱们······未必会是西夏铁骑的对手。”
“监军难道忘了,西夏的铁鹞子,可还未曾露过面的!”
孙平寇眸光闪烁着。
西夏铁鹞子!
这是一个西北战场上威名赫赫的名词,一切的声势威慑,都是用一场场血腥残忍的杀戮堆积出来的。
先前气势汹汹的,一副要让孙平寇给他们一个交代的一众将领们也不由得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便是齐衡,也不禁眉头一皱,说话的语气都变了:“难道就这么任凭那些西夏人在咱们的地方作威作福不成?”
原本一言未发的小郑将军虽然面色凝重,可却还是说道:“铁鹞子虽强,却也并非天下无敌。”
“行军作战,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铁鹞子若是想要发挥威力,就必须得在空旷辽阔的地方才行,襄乐之外,也就是沿河两侧地势平坦,适合骑兵纵横,如今咱们军中多为步卒,若是能够避开这些开阔之地,借地形之助,却也未必就怕了他们西夏人。”
孙平寇道:“现如今咱们之所以能够和西夏人掰手腕,靠的就是弓弩火器之利,若是舍弃平原的话,火炮的运送势必就会成为最大的问题,若是少了火炮之助,若想战胜西夏人,咱们势必就要付出更多的伤亡。”
孙平寇这话一出,屋内众人尽皆默然。
因为孙平寇的话,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事情的焦点,从反攻与否,推到了为何反攻之上。
是单纯的为了反攻取胜,收回被西夏占领的疆土,还是为了取胜建功,为了他们自己的前途。
这两者看似相差不大,实则内里相去甚远。
而孙平寇也成功的为此时不愿出兵反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尽管孙平寇并不知道,徐章为何会让他按兵不动。
纵使是小郑将军,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唯有齐衡,却仍未死心:“那依孙将军看,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目光扫过众人,孙平寇高声说道:“待秦州的火器营带着火炮和弹药赶到,就是咱们反攻之时。”
旋即冲着众人再度拱手道:“战场之上,时机稍纵即逝,平寇知道,诸位袍泽,皆是忧心战事,这才担心何时出兵,平寇在此以项上人头作保,若时机成熟,定会出兵!”
第 074章 局势
时间渐入七月末!
随着徐章率大军抢占彭原,西夏大军的攻势也终于露出疲惫之色,彭原至襄乐沿线被徐章和孙平寇打造的跟铁通一般,沿线各个军寨相互呼应,大批兵马随时策应调动,还有小股轻骑不断的袭扰。
西夏西路大军,出动数万铁骑,十余万步卒,还有民夫无数,牛羊等各类牲畜数量更是超过十万。
十余万大军的出动,光是每日的消耗都足以斗量。
西夏占据西北之地,受中原和关中的影响,也逐渐发展起了农耕,可实际上起主导作用的产业还是以畜牧业为主,商业为辅的支柱型产业。
是以西夏大军的军粮,多是以牛羊为主,十余万大军出动,至少得有三四十万牛羊才行。
再加上大宋在边境沿线不惜花费大力气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光是迁徙那些百姓所需要的花费,就不亚于供养一支大军的消耗。
如此大规模的坚壁清野,尚未伤敌一千,就已经先自损八百了。
而且等战事结束之后,朝廷势必又要往边境之地大肆迁徙百姓,行屯田之策。
说实在的,迁徙百姓,要么就不动,一动就是一个极大的工程。
涉及的州府可能十数个都不止,牵涉到的部堂衙门也是繁杂多类。
而所需要的花费那就更不必说了,还要经过层层盘剥,若是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就会引起百姓哗变。
若是当真如此,那可真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城外西夏大军攻城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可对于沿线宋军的监视力度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增强了数倍。
甚至就连夜间,城外也随处可见西夏的游骑和哨探在四下监视城内的动静,但凡是出城往北边去的,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飞鸟也不会放过,西夏游骑哨探之中的神射手就会出手,将其射落。
不得不说,似党羌这等游牧的少数民族,在骑射之术上的造诣要远超以耕种为生的宋人。
尤其是箭术,西夏军队之中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卒,几乎个个都能开弓射箭,而且准头颇为不俗。
这一点是宋军们无法比拟的,纵使有那么一两个似徐章那般五感敏锐异于常人的,也只是极少数罢了,纵使是宋军之中的专司弓弩的箭手,在准头上也很少有能胜过似西夏党羌这等游牧民族的。
宋军赫赫有名的神臂弩,份量并不轻,而且制作工艺颇为繁复,不论是修复还是保养的工序都不简单。
是以徐章才会不惜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火气和火药的研制之上,再加上徐章这个先知先觉者从旁指引,道明方向。
徐章很清楚,从冷兵器到热武器的过度,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可这种变化是历史的必然,就算是没有徐章,这种变化仍旧会出现,会逐渐的演变。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在世间亿万兆人类里,并非人人都是一辈子庸庸碌碌,平淡无常,日夜只为温饱奔波,为满足内心的各种**而劳碌,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个,想法大异于常人。
就像徐章前世曾读过的那本偶像所作的经典中所载的一样,地上的蚂蚁,终日只在腐叶烂壳之间奔走忙碌,远离天空,可亿万年间,蚂蚁群中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只,会抬头向天,因为看见,所以不同。
树上的苹果年年掉落,千万年里,被树梢掉落的苹果砸中的人绝不在少数,可那些被砸中的人顶多也就是抬手揉了揉被砸中的位置,嘴里骂骂咧咧的抬头意有所指,再遇上些蛮不讲理的富家子,直接便叫下人提着斧子把树给砍了。
世人早已习以为常,又有谁会像那位伟大的科学家那样因此深思,从而发现了那条影响深远的物理学定律呢。
宁州沿线的战况逐渐趋于平稳,西夏大军被牢牢的挡在宁州之外,不得寸进。
东路榆林和银州失守陷落的消息也逐渐传到了宁州,好在郑老将军已经带着大军赶至绥德,和带着残兵败将撤退到绥德的蒲老将军顺利会合,在绥德沿线组织防务的同时,还开始组织人手,安排起反攻银州,夺回失陷之地的一应事宜。
可蒲老将军战败,榆林和银州陷落的消息,却在整个关中地区乃至于整个陕西路中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原本就因为坚壁清野之策而勉力支撑的各级衙门,更是因此陷入到焦头烂额之中。
朝廷方面,更是担心不已,连忙将原本驻扎在黄河沿岸的禁军以演习练兵为由迅速调往山西大同以及等北地边城,防止自去岁西北动乱开始至今一直未曾表态的契丹人忽然出兵南下,进犯边疆。
一个西夏就已经让大宋有些焦头烂额了,若是再来一个契丹辽国,只怕真的就得伤筋动骨,动摇国本了。
若是嘉佑帝仍在位时,便是和西夏、契丹两国同时开战,大宋也丝毫不惧,嘉佑帝称帝数十载,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威望都极高,君臣一体,戮力同心,再加上嘉佑帝在民间的威望,便是当真是数国同时犯边,大宋也丝毫不惧。
可现在。
先是天灾,紧接着就是**,内乱不止,连番变故之下的大宋,国力接连耗损,而且还不仅仅是综合实力上的削减,连翻的动乱和清洗之下,不知多少文武能臣受到牵连。
自年初开始,朝廷便派了使臣往辽国,然后便常驻下来,和辽国的的交涉就从来没停过。
为了这事儿,自去年冬开始鸿胪寺上上下下就为此事开始忙碌,一直到现在,鸿胪寺卿正范同宣都还带着十几个鸿胪寺的官员在辽国上京城一呆便是大半年的功夫。
辽国,上京城,一处造型布置和极具中原特色的宅院之中,门口是着宋甲,配宋刀,精神烁立的大宋甲士护卫值守,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
只是门前有些冷清,街巷中也无甚行人往来,可若是在往东走上几十步,出了这条街巷的话,便能看到繁华热闹,往来不绝的行人。
衣着各异,行人商贾,络绎不绝,作为这片土地上疆域最为辽阔,实力最为强大的大国,辽国都城之内,汇聚了来自各地的商贾游人。
甚至偶尔还能瞧见金发碧眼肤色白皙的欧洲人,形貌衣饰迥异于黄种人的天竺人也不在少数。
“唉!”宅院内的一处屋舍之中,地上还铺着一层深漆色平滑的木制地板。
窗户大开着,院里还载着几簇花卉,床边摆着一张长案,长案后是一个身着朱红色官服,一副宋臣打扮,下颌留着一簇鼠须的中年汉子。
“近日辽国朝堂之中,频频有官员上奏,请求出兵南下,其中犹以南院大王萧肃最为活跃,屡次上书不说,还四处联络各级官员,发动他们联名上书,听说萧太后已经被说动了!”
范同宣皱着眉头,眉宇间满是忧愁,一脸的烦闷。
书案坐着的是此行的副使,也是鸿胪寺的少卿李皋,年岁比范同宣稍显年轻一些,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按理说以他的资历,在这个年纪,想要爬到鸿胪寺少卿的位置,还是有些困难的。
奈何人家有个好家室,还有个父亲是御史大夫的好岳丈,自己又会做人,八面玲珑,入鸿胪寺不过数载,就成了大理寺卿正范同宣身边最信重的左右手。
微微拱手一礼,李皋便道:“明公,如今大辽国朝堂之内,萧太后虽有摄政之权,可辽帝早已及冠,朝中有不少辽国先帝留下的老臣,听说都已经陆续倒向辽帝,军中不少新晋的年轻将领都以辽帝马首是瞻,纵使是萧太后当真被说动,辽帝怕是也未必能如其所愿吧?”
李皋素善察言观色,与人结交,来上京这大半年里,虽碍于自己的身份,许多辽人都对李皋等宋使视若无睹,可还是有不少和李皋混的颇熟,而且辽国朝中不乏有汉人官员,虽未处高位,也不是什么要害的部门,可对于辽国朝堂的局势还是看的颇为清楚的。
范同宣却摇了摇头,眸光微凝,目光深邃的道:“你不要忘了,萧太后可不止辽帝耶律真宗这么一个儿子。”
李皋面色一变,道:“明公是说,那位东院大王耶律宗元?”
耶律宗元乃是辽帝耶律真宗一母同胞的亲弟,深得萧太后的喜爱,历年来各种赏赐不断,甚至坊间还有传言,萧太后有意废耶律真宗而立耶律宗元为帝。
虽然只是传闻,可在辽国朝堂之中,母子二人对立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耶律真宗早已成年,可萧太后却把着朝政大权不愿放手,大肆重用辽圣宗时期被裁定永不录用的贪官污吏和萧氏一族的族人。
如今辽国不论是朝堂还是军中,也和西夏一样分做三派,势均力敌的萧太后一系和辽帝一系,以及看着势力最弱最小,实则体系庞大的中立一系。
范同宣道:“耶律宗元此人,优柔寡断,与耶律真宗自小一起长大,兄弟二人关系极好,又重情义……”
第 075章 初闻
鸿胪寺负责的本就是外交事宜,清闲时可是说是朝廷各个部堂衙门里面最清闲的一个,可要是一忙起来,那也是可以不舍昼夜的那种。
范同宣身为鸿胪寺卿,能够被委派为使出使辽国,自然不是那等占着茅坑不拉屎碌碌无为的酒囊饭袋,不论是对于西夏还是辽国,其国内的形势范同宣都有一定的了解。
其实现在的天下诸国基本上都面临着相同的情况,随着先头十几二十年的太平,没有外患的情况下,不能一致对外,自己内部自然而然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一团和气,戮力同心。
人心鬼域,各种贪念**自然而然也就一股脑的激增而出。
便是宋朝,嘉佑帝尚且在位,不也一样弄出了那么多的幺蛾子,尤其是那场宫变……
入辽大半年,范同宣等人将辽国上下的形势摸得不说清清楚楚,但也了解了许多,还和不少官员都结下交情。
李皋是个机灵的,不过片刻就隐隐有所领悟,当即便道:“明公是想利用耶律宗元此人重情而优柔寡断这一性格?”
范同宣嘴角轻扬,洒然一笑:“一面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生身父母,一面是自己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的嫡亲兄长,如今辽国朝堂之中局势早已分明,而且那则流言,只怕未必只是流言!”
范同宣似有所指,眼神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李皋眸光微微闪烁,下意识的扭头朝着辽国皇宫的方向望了过去,顷刻间却又收回了目光,身子微微前倾凑到范同宣近前低声道:“耶律真宗可也是她亲生的儿子,血脉相连,难道那位当真舍得?”
李皋虽然聪慧,可到底年轻了些,见识和阅历都有所欠缺,对于人性的了解,比起范同宣这等人老成精的老油条来说,还差了一些。
“血脉亲情?”范同宣略有几分不屑的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族之中,又何曾有过血脉亲情一说?”
李皋神情一滞。
血脉亲情,血浓于水这些词,纵观古今,在历朝历代的皇族之中似乎都没什么意义。
争权夺势,为夺帝位,甚至不惜兄弟阋墙,父子相杀,母子反目······这些在历朝历代的皇族之中都屡见不鲜。
其实又何止是皇族,那些个世家大族之中,哪一个不是龌龊不堪,儿子们争夺家产,女儿们争夺宠爱。
李皋本就出身大族,对于这些个大家族里的龌龊事儿自然也是门清。
想到这儿,李皋先是默然片刻,随即眼中亮起精光,脸上刚刚露出的激动之色,不过片刻却又立即消散全无,声音略有几分颤抖又极为慎重的道:“若是当真能够引起辽国朝堂内乱,那自然是极好的,届时辽国朝堂上下忙着内斗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无暇再南顾了。”
北行入上京大半载,为的就是与辽国契丹人交好,防止他们南下犯边。
可李皋却忽然话音一转说道:“可此举未免太过冒险了些,若是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惹怒了辽人,岂非得不偿失!”
李皋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范同宣的这一步棋,确确实实是一招险棋,若是成功还好,若不成功,那他们这大半年来的努力,只怕都会化作梦幻泡影,一触即灭了。
届时辽国大举兴兵南下,进犯大宋北境,那大宋可就真的危险了。
毕竟此时的大宋,可不是嘉佑帝在位时的那个大宋了。
可范同宣却说:“这世上哪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想要有所得,就必须得冒相应的风险。”
“若是不如此的话,难不成咱们当真要坐视萧肃等人说动萧太后,派遣大军南下不成?”
李皋却摇摇头道:“明公,如今西夏半数大军都投入在西北战场之中,其东部和北部的防务,必然不如以前那般严密了。
如今朝廷援军已至,西军之中,既有蒲老将军、郑老将军这等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又有似永平侯、宁远侯这等军中新锐,西夏便是块再难啃的骨头,估计也能磕下来。”
说着李皋的话音一顿,眸光微微闪烁着几分异样的光芒:“辽国和西夏之间,也不是一团和睦的吧!”
西夏和辽国之间连年的相互征伐,致使两国的关系一直处于冰点之中,辽兴宗在位时,甚至曾经一度打到西夏的国都兴庆府,险些将西夏党项一族打的亡国灭种。
而且两国关于河套平原的争夺从来都没有断过,虽然这些年来因为各自的原因罢战许久,可都在相邻的边境处囤居了重兵。
毕竟相较于以农耕为主的华北平原来说,以水草肥美,适合放牧闻名的河套平原,对于契丹这种以游牧为主的民族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范同宣也不禁微微点头深以为然的道:“不错,这也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李皋道:“若是咱们当真能够连辽攻夏的话······”话还没说完,李皋的眼中就升起了些许璀璨的精光来,眼神中夹杂着的,是浓浓的激动和期待。
范同宣却摇了摇头道:“能够让辽国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就已经这般困难了,若想做成此事,其中的难度,怕是要凭空激增数倍不止。”
“况且那些个西夏人,可不是冰冷的石头,难道他们就不会应对?”
宋国派出使臣,西夏自然也不会例外,放任宋国这边联和辽国,一起对付他们,甚至于西夏的使臣到达辽国上京的时间,要比范同宣他们还要早上月余。
只是西夏和辽国之间的关系素来不睦,而且辽国一直对西夏所占据的河套平原虎视眈眈,这才导致两国之间一直没有谈拢,也给了范同宣他们转圜的余地。
李皋却道:“这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明公既然已经决定要挑拨萧太后和辽帝之间的关系,为何不做的更彻底一些呢?”
范同宣定定看着李皋,默然片刻,才哈哈一笑道:“不错,子陵言之有理,要么就不做,若是做了,那就做的更彻底一些!”
“话虽如此,不过具体实施的章程,咱们还得再细细的磋商一番才行!”李皋的提议,正好合了范同宣的心意。
如今朝堂之中,两位大相公尽皆老迈,韩章更是年近古稀,在宰执的位置上坐不了多少年了,范同宣身为鸿胪寺卿,隶属三公九卿之一,而且范同宣如今不过知天命的年纪,这次出使辽国若是做的漂亮了,将来等韩章或者钱灏退下去之后,未必没有可能进入政事堂,争一争那当朝宰执的位置。
两人凑在书案前,就这么小声的商议起来。
尽管此刻书房四周都被侍卫们牢牢看守着,连苍蝇,连飞鸟都没让一只飞进去。
······
“什么?”
齐衡登时面色涨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咬紧腮帮子鼓足气失态的冲到那个刚刚一路风尘赶来报信的传令官,十指合拢握拳,质问道:“你说什么?”
传令的只是个军中品阶最低的小兵,见此情形,立马就被吓得跪在地上,叩首急忙道:“启禀监军!榆林银州失陷,蒲老将军率残部退守绥德。”
齐衡脸上神情连连变化,目光也不断闪烁着。
“榆林有蒲老将军坐镇,怎会失守?还有银州,怎么也失手了?”齐衡满脑子的疑问,恨不能往自己的肋下插上一双翅膀,飞到绥德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夏蛮子的一支骑兵,不知怎么就从横山翻了过来,一日之内便取了银州,蒲老将军担心被两面夹击,便带领麾下部众放弃了榆林,退守至绥德,眼下已和郑老将军会合,重新构筑起了防线!”
齐衡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几分,可依旧阴沉。
一旁的孙平寇赶忙对着那传令兵道:“可还有其他事?”
传令兵道:“并无其他!”
孙平寇道:“一路奔波,这位兄弟也辛苦了,先下去吃个饱饭,好好歇上一歇。”
“多谢将军!”当即便有人把那传令兵带了出去。
孙平寇走至齐衡身侧,拱手低声道:“监军大人,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不如咱们召集诸位将军,升帐共同商讨计策吧!”
这只是孙平寇的建议,其实榆林和银州失守,对于现在的西路形势影响并不会有多大。
齐衡从失神之中醒转,看着面色虽有几分凝重,可眼中却不见担忧的孙平寇,不由得有几分楞然,随即才猛然醒转,遥遥头道:“不用!”
“榆林和银州虽然陷落,可还有绥德,还有延州,更何况郑老将军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绥德。”
“那些西夏蛮子不过是一时逞凶罢了,如今蒲老将军和郑老将军携手,他们定讨不到什么好果子。”
齐衡脸色总算不再向方才那么难看了。
孙平寇深以为然的点头应是。
可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齐衡的目光竟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了。
尤其是眼神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和期待,着实叫孙平寇有些无可适从。
第 076章 孤军深入
“这几日自秦州方向来得军械一日比一日少,库房里的火炮和炮弹轰天雷都堆得满满当当的了,不知永平侯可有告知孙将军,咱们何日反攻?”
齐衡心态调整的很快,或者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大军出击,大破西夏,收复环庆二州,将西路的西夏大军悉数驱逐出大宋国境,扬大宋国威的情形了。
齐衡也清楚,东路的失利目前只是暂时的,可如果处理不当的话,这种暂时的失利很有可能就会转变成压倒性的优势。
用兵之道,首重士气。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西夏东路大军刚刚连破边境两城,正是志得意满,士气高昂之时,若是一鼓作气的话,未必就不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反观宋军一方,东西两路连翻的战败,数座边防大城陆续陷落,对宋军上下士气的打击,是无法忽视的。
此消彼长之下,宋军战力本就略逊于西夏大军,如今这个差距,只会被拉的更大。
如今的大宋,迫切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士气,齐衡并不蠢,相反其聪慧机警已然胜过了世上绝大多数人,其天资之高,已属顶尖,这么明显的事情,齐衡自然看得到。
如今宁州沿线的防务早已被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徐章和宁州之间的联系也日趋紧密,这些时日虽然没有主动出击,可早在去年初至陕西时便已经撒出去的青鸟探子们,却也没有闲着。
还有军中派出去的斥候,连月以来,西夏对于宁州沿线的探查从来没有听过,宋军对于西夏的刺探又怎么会少。
甚至于双方的斥候在野外不知遭遇过多少次了,小规模的摩擦厮杀基本上日日都有发生,双方都有损失。
孙平寇眼中流露出几分思衬的神采,脑中的思绪却一下子就飘到了远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随即才回答道:“仔细算来的话,时间好像确实差不多了。”
齐衡先是一喜,随即眼睛一转,盯着孙平寇的眼睛:“孙将军似乎话里有话?”
孙平寇捏了捏下巴,脸上浅笑更甚几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监军目光如炬!”
“哦?”看着孙平寇的神情,齐衡愈发好奇了!当即冲着孙平寇拱手道:“还请将军明示!”
孙平寇道:“监军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神武军早已抵达宁州,可为何却迟迟不见顾指使以及其麾下骑兵?”
齐衡一愣,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当初在东京城里一马当先,手持虎头金枪大杀四方的伟岸身影来。
可随即脸上却又生出无数疑窦:“顾指使身为此次援军先锋兼副帅,按理说早该抵达宁州才是,却为何······”
“难道是······”
说着说着,齐衡话音一变,脑子里头忽然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敢相信的念头来。
“此等军机大事,若是先前,自然不可轻易泄露,孙某先前这才一直秘而不宣,还请监军见谅!”孙平寇对着齐衡拱手躬身行了个礼。
齐衡赶忙摇头,他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军情之中,齐衡自然明白。
“那顾指使现在到底在何处?”这才是眼下齐衡最想知道的。
孙平寇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悬挂在木架上的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说道:“便在此处!”
齐衡双目微凝,目光落在其上,唇舌下意识的轻轻启动。
“洪州!”
孙平寇道:“正是洪州!”
“另有扶风营三千轻骑,也早已轻骑出关,直奔盐州而去!”
轻骑千里奔袭,深入敌军腹地。
齐衡倒吸一口凉气:“如此险棋,若是一招不慎,这数千轻骑,岂非就要白白葬送了?”齐衡虽从来没有过行军打仗的经验,却也熟读兵书,纸上谈兵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孙平寇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正所谓久守必失,难道监军当真以为,就凭着宁州的防线,就能把西夏人拦住了吗?”
齐衡又是一愣:“孙将军此言何意?”
眼下西夏大军分明已经被他们拦在宁州之外,孙平寇这话又是从何而出呢?齐衡不由得心中疑惑。
孙平寇的目光却落在了身前的地图上,轻声道:“西北边境,何其冗长,宁州驻有重兵,西夏人一时之间啃不下,难道他们会傻傻的一直和咱们死磕不成?”
齐衡眉梢一挑,眼中闪过几分担忧:“将军是担心西夏放弃攻打宁州,转而将目标放到周边的城镇?”
“既然将军早有担忧,那为何······”可下面的话,分明已经到了嗓子眼,可齐衡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西夏若是想要打入关中,无非两条路可走,一就是走环庆越宁州,兵锋直指京兆府,再有一条,就是榆林银州以及延州一线。
若是拿下了延州,南下便可直入关中,东进越过黄河便是河东,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也是这片大陆之上最为繁华昌盛的九州腹地,中原大地。
孙平寇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西夏铁鹞子迟迟未曾露面,如今孙平寇麾下的骑兵不足千人,便是想要驰援其他地方,也力不从心,总不能把自己麾下的将士们送上去给西夏骑兵当菜砍。
······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西夏境内,连绵的群山坐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边上,群山之上,逶迤冗长的古老城墙静静的矗立着,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
顾二拿着千里镜,坐在马背之上,立于山巅,眺望着那满是岁月斑驳痕迹的古老城墙,心中却总算松了口气。
“将军!”身后的石头一身甲胄,身子微微前倾,神情略有几分鄙夷。
二人身后,还有一队兵甲森严的轻骑护卫在侧。
“这群西夏蛮子也太自大了吧,偌大一个长城关隘,竟然没有一兵一卒驻守!”
顾二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些西夏蛮子自大,而是没有必要!”
“修筑长城,乃是中原王朝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如今这段长城既以落入这些西夏蛮子之手,自然也就失去了他本来的作用。”
“为了避过那些西夏蛮子的耳目,咱们可是特意绕了好大一圈,这次定让那些西夏蛮子知道,咱们大宋可不是好惹的。”
石头一脸愤恨的道。
不论是对于西夏人还是契丹人,石头都没有半点好感,不过对于打仗,石头的兴趣倒是不小。
顾二道:“若非如此,咱们又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绕过西夏十余万大军赶到此处!”
“走吧!”顾二调转马头,下山朝着方才的关楼而去,石头等人紧随其后。
傍晚时分,神风营已经越过了长城,在长城脚下的一处开阔地上暂时扎营。
顾二带着石头和几个亲卫上了城头,站在城楼之上,取出千里镜,眺望着北方。
就在这座城关往东北三十里左右的位置,坐落着一座十多年前刚刚铸成的城池——洪州!
可惜隔得太远了,纵使是拿着千里镜,也看不到半点洪州的轮廓。
“安排几队人马,沿着城墙轮番驻守,时刻留意两侧的动静。”顾二沉声吩咐道。
“诺!”紧随在后头的石头拱手应是。
又跟着顾二沿着长城走了一阵,眼看着远方的火球已经只剩下一小半还不舍得落下。
石头嘿嘿一笑,随即望着西边又道:“也不知鲁大郎他们到了没有!”
“自然早就到了!”顾二看着石头小声骂道:“鲁大那厮可比你这小子靠谱多了!”
不要以为陇右北部就没有西夏人的斥候了,吐蕃东部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西夏人,只是现在西夏出动了近三十万的兵马,既要防备西域的那几个小国,又要在和辽国接壤的区域囤积重兵,无暇分身他顾,只怕早就出兵分一杯羹了。
顾二和鲁连荣,自然是打过照面的,也是在扶风营和吐蕃骑兵的带领之下,在陇西之地绕了一大圈,废了老大一番功夫,这才避过了西夏大军的耳目,绕到此处。
鲁大的性情虽然也有些鲁直,可鲁直之中,却还有着几分狠辣和机警。
而且鲁大的身手顾二可是亲自试过了的,比起石头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纵使是用尽全力,一时之间顾二也拿不下鲁大。
顾二知道的,朝中在身手上能够和鲁大比肩的,除了他和徐章之外,也就只有一个沈从兴了。
石头道:“明日就到咱们约定的时间了!”
顾二也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看着远方的落日,感慨着道:“是啊!明天就是约定的期限了!”
“咱这也算是深入敌境了!”
石头揉着脑袋嘿嘿一笑:“将军,明日咱们什么时辰动手?”那双几乎有同龄般大的眼睛里头,透着的是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
顾二朗声说道:“传令下去,今晚让兄弟们都给我吃饱喝足了,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今晚四更拔营,明日拂晓时分!”
“攻城!”
“诺!”
石头和后面的几个亲卫纷纷朗声应道。
微凉的夏风之中,一股肃杀之意,与城头之上悄然随风弥漫开来。
第 077章 短兵相接
熙平二年,八月初一!
孙平寇亲率两万神武军,一万西军,合计三万大军,出宁州直奔庆州而去。
同日,一直龟缩在彭原县不出的徐章部,也同时出兵,率领一万陇右军,两万吐蕃轻骑,同样直奔庆州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
西夏遍布各地的游骑哨探飞速收缩,一道道紧急军情似雪花一般朝着嵬名山通的大营飞去。
原本沉寂许久的西夏大军,也跟着动了起来。
自从上次在蒲河畔夜袭折损了数千精骑之后,嵬名山通对于徐章就隐隐开始有些忌惮。
暗中偷袭,数千精锐骑兵半夜袭营都不能竟全功,而且还折损近半,如此战果,由不得嵬名山通不自省。
苍茫的原野之上,底下是如茵的绿草,开阔空旷,一望无际。
猎猎旌旗随风而动,在凉爽的夏日微风中,尽情的摇曳着身姿。
黝黑冰冷的甲胄,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下,在这青翠如茵的草甸之上,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芒。
猎猎军旗之后,是整齐而庞大的军阵,连绵数里,一眼望去,只见清脆的天地之间好似染上了一团黑色的墨渍,瞧不见尽头。
好似那于日落之后,自北方天穹席卷而来的无尽黑暗。
······
“报~~~”
斥候飞奔而至,急匆匆大呼。
孙平寇勒马而停,目光凌厉。
斥候高声道:“前方五十里外,有大批西夏军队出没,其军阵整齐,旌旗猎猎,步骑皆有,似是早有准备!”
“哦?”孙平寇道:“这是算准了咱们会来,打算和咱们正面交锋了呀!”
“有多少人马?”
“至少有五万人马!”斥候高声答道。
“可有发现铁鹞子的踪迹?”西夏铁骑虽然强横,却也没有到不可抗衡的地步,唯有那支铁鹞子,最是叫人头疼。
若是当真叫他们摆开阵型,只消一个冲锋,便能将自家的阵型给冲散了,到时候西夏大军在一拥而上,那就真真是一面倒的局面了。
“五万人马?”孙平寇不由得哑然笑道:“这嵬名山通还真看得起咱们!”
同样一身甲胄徐文打马向前,面色沉着的说道:“咱们一路北上,又并未刻意隐藏行迹,四周皆是西夏哨探,他们能够掌握咱们的行踪倒也不奇怪!”
孙平寇点了点头,看着徐文问道:“怎么说?”
徐文面色仍旧一如既往,不见丝毫慌乱:“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咱们还有的选吗?”
孙平寇哈哈一笑,道:“这些时日,被这群西夏蛮子弄得整日憋在宁州,老子这身子骨都快生锈了,这次既然他们送上门上,正好让他们瞧瞧,咱们可不是那些仍由他们捏扁搓圆的废物!”
徐文知道这些时日孙平寇心里一直憋着气呢,也不想打击他,但一贯谨慎的习惯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劝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西夏大军可不是什么兔子,那可是足以生撕虎豹的豺狼!”
孙平寇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今日天时在我,必能战而胜之。”
天空之上,红日高悬,万里无云,没有半点下雨的意思,徐文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如今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一百二十门火炮,以及现如今已经更新到了第三代的轰天雷。
可这两种武器,都极受天气的影响,半点受不得潮。
如今阳光明媚,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大军出行没有半点阻碍不说,也丝毫不用担心这些火药会受潮变质。
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夏末秋初这说变就变,就如同女人翻脸一样的天色了。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命前锋营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孙平寇冷静的发号施令。
“方才斥候提及,前方有山谷?”徐文忽然微微皱眉问道。
孙平寇道:“自宁州往北,沿河一代,基本上全是小型的河谷和平原,前方二十里,便是一处连绵数里的低矮山谷,且两侧山势平缓,并不利于埋伏,若有伏兵的话,咱们也一眼就能看见。”
况且斥候营早已经将方圆三十里内的情况探的十分详细。
当初和长梧一道赶至陇右之后,徐文便被徐章打发着来了孙平寇身边,作为副将,帮着孙平寇一道抵御宁州沿线的西夏大军。
徐文心思颇为缜密,且性情要远比长梧稳重的多,又有孙平寇二人互相帮衬着,齐衡虽然是个愣头青,却也知轻重,而且齐国公府的名头却也不是白叫的,总归有些颜面在。
······
“报~~~”
“敌军前锋已经进入山谷!”
“再探!”
“报~~~”
“敌军前锋即将离开山谷,中军已至谷口!”
“再探!”嵬名山通双目微凝,压下心中的喜悦。
那段山谷两侧虽然没法设伏,可若是在穿行的过程当中,直接以骑兵迎面对冲的话,定能一举将敌人的前军击溃,将剩下的敌人彻底堵在山谷,迫使他们不得不向后方或者山谷两侧撤离。
届时趁着敌人阵型大乱,首尾不能相顾之际,再全军压上······
此乃宁州通向庆州的要道,宋军想要收复环庆二州,必然要走这里,既然知道了宋军的踪迹,嵬名山通又怎会视而不见。
自环庆二州陷落之后,孙平寇领着麾下宋军一直龟缩在宁州沿线的城寨之中,借助那诡异的宛若雷霆般的新式武器,据坚城而守,让嵬名山通手底下的将士们在攻城时损失惨重。
嵬名山通早就有心想要引诱宁州沿线的宋军出城一战,可孙平寇却一直稳扎稳打,不论嵬名山通麾下的人马如何挑衅,硬就是龟缩在城寨之内,不肯迈出一步。
搞得嵬名山通头疼不已,攻又攻不下,骗又骗不出,不只是宁州,宁州周边的所有堡寨城镇,几乎都是一个模样,龟缩在那乌龟壳子里头不出来。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宋军肯从那王八壳子里头钻出来了,嵬名山通焉有不开心之理。
一大清早接到斥候的回报之后,弄明白了宋军的意图,嵬名山通就将麾下直属的兵马给拉了过来,就朝着这条宋军北上的必经之路而来。
“诺!”斥候领命而去。
嵬名山通深吸一口气,却并未催促大军继续前行,而是遥望着那隐约可见的山谷,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报~~”
“帝君前锋已经离开山谷,中军已入其中,侯军顷刻便可入谷!”
斥候再度前来回禀。
嵬名山通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开,平静如水的眸子当中,一道冷厉的寒芒一闪而逝。
只听他沉声道:“擂鼓,命左翼骑兵直击宋军前锋。”
嵬名山通话音刚落,便听得‘咚咚咚’的沉闷鼓声骤然响起。
呜呜呜的号角声伴随着微凉的夏风扩散至大军的每一个角落。
只见那宛若亘古巨兽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庞大军阵左侧,蓦地开始动了,一条长蛇以极快的速度自军阵之中飞驰而出。
“杀呀!”
“呜呜呜!”
“杀!”
……
身披铠甲,手持弯刀的西夏骑兵,当即便如飓风一般席卷而出,朝着不远处谷口的宋军冲杀而去。
隔着四五里,虽看不分明,可那万马奔腾的轰鸣声,那随风而至的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号角声,无不宣告着即将到来的杀戮。
“报!”斥候飞马来报:“西夏出动左翼骑兵五千余冲杀而来!已至四里之外!”
谷口,前军五千步卒已经有大半出了山谷,可还有少部分吊在后头,前军的偏将骑在马上,扭头看了看身后山谷内冗长的大军。
眉头微蹙,沉声道:“传令下去,加快行军!依照原计划行事!”
“将军,西夏骑兵顷刻便至!咱们······”身侧副将担忧的正打算建议。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偏将给打断了:“将军早有定计,吾等依计行事便是,无需多言,还不速去下令!”
“诺!”军令如山,偏将当即便振臂高呼,让麾下将士加速行军。
副将纵马而出,亲自指挥着已经出谷的将士们于谷口的位置不断向外前行,中间拱出,两侧却斜斜向外扩散,后头的军士们源源不断的涌入其中,在谷口百步左右的区域,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防御阵型。
“立盾!”
“立盾!”
“防御!”
足有一人高的大盾,被重重的顿在草地之上,盾身笔直,其后皆是一个个身披重甲,身形魁梧的精壮汉子。
盾阵连绵成排,一面紧挨着一面,其后是如林而立的长枪,斜指前方半空,大盾之后的宋军将士们纷纷躬身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大盾之后,不叫暴露半分。
西夏骑兵来袭的消息立马便传到了孙平寇的耳中,之间山谷两侧的斜坡之上,一队队负弓背弩的队伍飞速向前赶去。
半盏茶之后,西夏左翼骑兵便已杀至。
可还没等他们冲到近前,便听得无数道控弦之声想起,随即便见山谷两侧的斜坡之上,有如急雨飞蝗般的箭雨呼啸而至。
第 078章 大战起
但凡是骑兵冲阵,遇上箭雨,马上的骑士都是把身体蜷缩在
“报!敌军弩箭犀利,左翼骑兵尚未靠近谷口便折损将近半成!”
“报!敌军弩箭太过犀利密集,左翼骑兵损失惨重,无法靠近谷口!”
听着属下的回报,嵬名山通面色也随之一沉。
想不到宋军的反应这般迅速,不过区区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已经做出了应对。
“损失如何?”嵬名山通再度沉声问道。
目光却不自禁便朝着数里之外的谷口望去。
入目之处,只见整齐的军阵正在悄然自山谷之内鱼贯而出,眼看着宋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可军阵之间却丝毫不见乱象,反倒是给人一种整齐肃然之感。
自谷内涌出的宋军士卒们自发的涌向两侧,谷口的军阵愈发整齐肃然。
“已经超过一成!”传令兵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
嵬名山通确实有些惊讶,若是依照往昔和西军交战的经验来说,西军虽然精锐,同样精于弓弩,却也不似今日这般,双方还未短兵相接,就让己方的骑兵折损如此之多的。
嵬名山通能够成为西夏赫赫有名的名将,自然不是那等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之辈。
“擂鼓,继续进军!”
嵬名山通的生硬冷冽如雪山坚冰,好似不带半点人类的情感一样。
能够被派出去当先锋部队的,又怎么会是嵬名山通的本部精锐。
所谓的左翼骑兵,不过是一群由西域的胡人、吐蕃人、色目人等被西夏俘虏的降卒组建而成的建制颇为混乱的骑兵。
原本这只队伍可不只是骑兵,可随着这些时日不断的消耗,人数也从两万数千有余,折损到了现如今只剩下五六千人的规模。
这还是因为剩下的这些都是骑兵的缘故,攻城之时骑兵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这才没有折损。
否则的话,这六七千人马,能够残存至今的概率,只怕趋近于无。
箭雨虽然在收割着这群骑兵的性命,可骑兵的数量实在太快,速度也实在是太多,箭雨所能够覆盖的范围极为有限。
当先头的轻骑冲入谷口的宋军百步范围之时,便开始展露獠牙。
马背之上的异族骑兵们纷纷掏出短弓,拉弓上弦,开始向宋军还击。
宋军弓弩之犀利,天下皆知,神臂弩的射程,天下无人能及。
加之骑弓的力道本身就要比步弓小,射程自然更无法相比。
“小心箭矢!”
“都给老子把脑袋缩到盾牌后头去,别他娘的好奇,流失可不长眼!”
孙平寇麾下的底层军官们,多是由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卒担任,他们在西军之中服役多年,和西夏人交手不少,颇有心得。
“怎么?紧张呀!”
密集的军阵之中,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也被西北的风沙吹晒的又黑又糙的汉子对着身边身形壮硕,明显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年轻袍泽问道。
年轻军汉摇了摇头,可摇到一半却又紧跟着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是紧张还是不紧张。
“这还只是小场面,瞧见那些骑兵身上的甲胄服饰没?”四十多岁的中年老卒,已经过了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气力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可经验却愈发的丰富老道。
年轻军汉听了身边老卒的话,心下好奇,正要探头去看,可还没等他把脑袋伸出去,老卒迎头一巴掌就先拍了下来。
“你个憨货,找死不成,真当那些敌人是吃干饭的不成,人家的箭可不长眼!”
年轻军汉有些委屈的道:“不是您让我看的吗?”
老卒眼睛瞪的浑圆,眼珠子好似都要从眼眶里头滚出来一样:“老子可没让你拿自个脑袋去接人家的箭。”
周遭几个新人同样面色戚戚,不敢言语。
训斥过后,那老卒又一脸老道的说:“你们瞧这支骑兵,就他们身上的甲胄,就和西夏的制式骑兵区别极大,西夏虽然贫瘠,却以冷煅冶炼之法闻名天下,其兵甲之犀利,就算是咱们大宋也不敢小觑。”
“听说西夏的铁鹞子厉害的紧,在战场上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瞧着憨厚的年轻军汉好奇的问道。
说话间,西夏骑兵的第一波箭雨就已经撒了过来,冷兵器粉战场向来如此,两军对垒,在双方不断靠近之前的彼此对射,以弓弩之利和甲胄之坚来衡量强弱。
哆哆哆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那是箭矢和甲胄盾牌碰撞发出的声音。
无数飞来的箭矢撞在精心制作,经过反复无数道工序制成的盾牌之上,有些箭头直接灌入木盾之中,有些则是撞在盾牌上后,被弹飞到一旁。
前排的军士们除了最前头的一排盾兵之外,其余士卒尽皆前披板甲,头戴圆盔,除了面部之外,其余暴露在甲胄之外的只有些也有那么几个运道不好的,被残余的流矢射中面门或是其他位置,或死或残。
“直娘贼的西夏人,没受伤的赶紧补上,小兔崽子们,都给老子看着点,别被西夏人的流矢给弄伤了!”
密集整齐的军阵中,将官们气急败坏的生声音彻响在每一处角落。
没法子,这些个游牧民族的骑兵们骑射功夫厉害的紧,箭术精准,几乎指哪儿打哪儿。
顷刻之间,不过三箭之后,双方之间便只剩下咫尺之遥。
铁骑宛若洪流一般呼啸着撞入军阵之中,弯刀横空,浮光月影,带起无数雪花。
······
“报!左翼骑兵未能突破宋军千军阵型,反而被宋军困在谷口,陷入胶着之中!”听着属下的回禀,嵬名山通却没有觉得丝毫惊讶。
“若是当真一冲即溃,那我还真要怀疑一下,如今吾等面前的这支军队,是不是那支和咱们抗衡多年宋国西军了!”
西夏纵横西北,于西域之中无有抗手,西军能够在这西北之地,和他们抗衡多年,自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嵬名山通不急不忙的驱马继续前行,同时下令道:“古力带人上去袭扰!让铁鹞子做好准备。”
两道军令,顷刻之间就传了下去,须臾之后,只见西夏大军右翼,一队数千人的轻骑便飞驰而出,个个提弓负箭。
这是西夏骑兵之中最善骑射的轻骑,和人马尽皆着重甲的铁鹞子虽然截然不同,却也是精挑细选筛出来的,是西夏骑兵之中的精锐。
······
八月的长安城,已然开始入秋了,白日里日头不小,却也不算太热。
院子里头的凉亭内,明兰坐在宽大的靠背大椅之上,穿着一身月季色的长裙,头上只着珠翠零星,身侧是张高几,上头摆着几样瓜果点心,旁边还坐着一个衣着得体,端庄温婉秀丽的妇人。
妇人的年纪虽然比明兰要大的多,可二人说话间却全无半点隔阂,就像是相熟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
“盛大娘子可听说近日城里四起的那些流言?”伍大娘子摇着扇子,煞有介事的问道。
明兰端着茶盏问道:“什么流言?”
伍大娘子一挥团扇,道:“嗨!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些个说什么西军溃败,防线失守,西夏人马上就要打到关中,攻占长安之类的,总没什么好话。”
伍大娘子一脸不屑的道。
伍大娘子出身将门世家,父兄皆在禁军之中当差,以前在家做姑娘时,可没少从父兄口中听说西军的事迹。
明兰啜了一口茶水,扭头看着伍氏:“近些时日,听说城中不少官眷都陆续回省亲去了,难道与此有关?”
伍氏激动的一拍大腿,没忍住道:“什么回乡省亲,还不是被那些流言吓的,回家省亲哪里用得着拖家带口,举家迁徙的。”
自家丈夫作为京兆府的二把手,伍氏在长安城这些官眷妇人里头地位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有心打探之下,长安城里头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她。
伍氏四下张望了一眼,然后把脑袋凑向明兰,以手中团扇半遮口鼻,轻声说道:“尤其是城里那些大户人家,早就偷偷摸摸的把家产儿女都给送去中原了,”
可明兰的脸上却瞧不见有半点惊讶的神情。
伍氏扭头看着明兰,一脸好奇:“妹妹就半点都不觉得惊讶?”
明兰轻轻一笑:“有什么好惊讶的,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今边疆战事告急,前些时日西夏又连破榆林银州两地,势头正盛,确实已经有威胁到关中的可能。”
这些时日,伍氏基本上三天两头就会到明兰这儿来一趟,美其名曰是探望明兰和言哥儿,可实际上这里头未尝没有伍氏那位做同知的丈夫的授意。
明兰可不是那些个目光只局限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上,目光短浅的无知妇人。
“妹妹果然好心性,临危不乱,泰然自若,难怪经略相公放心将妹妹一人放在这长安城中!”伍氏看着明兰,由衷感慨道。
明兰道:“大娘子过誉了,明兰不懂那些军国大事,只是对自家官人有信心而已。”
“眼下西夏人虽然一时得利,可朝廷援军已至,若只是据守的话,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伍氏脸上也露出笑容:“这话倒是在理,西军和西夏人打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西夏人占到什么便宜。”
“咱们只管安安心心的替男人们把家给看好了,别学那些个长舌妇人,整日说长道短的,什么···忧·····唉····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杞人忧天!”
“对对对!杞人忧天!”
伍氏这人,素来直爽,说话也不喜欢绕弯子,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明兰倒是和她有了不错的交情。
“大娘子说的在理,咱们只管安安心心的看好家,照顾好儿女就是,打仗的事情,自有男人们去操心,咱们呀,只消叫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便行了。”
“就是这个理儿!”伍氏激动的拉着明兰的手,目光灼热,一副相见恨晚遇上了知己的模样。
第 079章 闲谈
“这不是栗子快下来了,小桃那馋嘴的丫昨日主动请缨去街上打听,说是去找找有没有已经新鲜的栗子,正好听人说起前几日西郊那边似乎出了几起事故?”明兰忽然问道。
伍氏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是快入秋了吗,小麦也该播种了,那些刚刚迁来安置的百姓,都早早的把衙门分给他们耕种的地都开垦好了,就等着播种之后引水灌溉了,衙门那边领着他们疏通水渠呢,干活的时候有几个农人不小心伤着了,幸好没什么大碍。”
明兰点点头:“无事便好!”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现在又才刚刚夏末秋初,这场战事还不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去呢,现在的长安可出不得乱子。
尤其是这些迁徙而来的百姓,本就背井离乡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有可能滋生。
虽然被安排到长安城附近的只有象征性的几百户人家,可也得把面子功夫给做足了才行。
不能叫左近的那些州县还有百姓们挑出错处来。
“也不知这战事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可恶的西夏蛮子,成天就惦记着来抢咱们。”伍氏愤愤道。
明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西夏虽占据了河套,却也受限于河套,北有契丹,南有大宋吐蕃,西又有西域无数小国,契丹苦寒,吐蕃贫瘠,西夏狼子野心,想要扩张,目标自然只剩下富饶的关中。”
“哼!”伍氏激动的一掌拍在高几桌面之上,力道之大,高几上的茶杯都险些被震的弹起。
“若非先帝驾崩,又接连遭逢大变,区区西夏人,又何足道哉。”
大宋禁军有禁军八十万,地方上还有无数乡勇兵丁,西夏举国兵力不过五十万罢了,还要在北境和东境驻扎重兵,以防备辽人趁火打劫。
当初范文正公经略西北之时,硬生生把西夏人打的没了脾气,向大宋称臣。
如今嘉佑帝刚去不足两年,这些西夏蛮子就对关中便动了心思,果真是不当人子。
“姐姐莫气,为这些事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明兰当即劝道。
道理伍氏如何布置,可这心底的气,却也着实难以消散。“可恶的西夏蛮子!”
伍氏虽是将门出身,可到底是武勋世家出身,便是骂人,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两句,不似那些个市斤街面对骂的妇人,什么难听龌龊的话都能从嘴里蹦出来。
“姐姐若为男儿,必定是不逊卫青霍去病的将帅之才。”明兰眼睛一转,小嘴甜甜的道。
伍氏苯海满心恼火,可听了这奉承的话,却又免不得有些开心,当即笑了笑,看着明兰:“瞧妹妹这话说的!”
可随即脸上又有些遗憾:“昔日在家做姑娘时,看着祖父和父亲传授兄长们武艺兵法时,我却只能跟着母亲学什么针织女红,插花品茶这些没用的技艺,心底便羡慕的紧。”
伍氏话语间透着几丝回忆。
伍氏的祖父和父亲皆已经作古,如今伍氏的娘家只剩下几个哥哥,虽仍在军中任职,可职位都不高。
“姐姐这身武艺,对付两三个寻常成年男子怕是也不在话下吧!”明兰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明兰心思细腻,观察力何其敏锐,自然听出了伍氏话里的遗憾。
伍氏摇摇头道:“咱们女子,体魄本就不如男子,我这几手花拳绣腿,也就瞧着好看罢了,真动起手来,便是军中寻常一个老卒,我也不是对手。”
伍氏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有自知之明。
两人说了一阵,伍氏忽然想起一事,话音随即一转。
“对了,前几日李通判家的刘大娘子来找我,似乎是见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纷纷送走家眷,便动了心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听完伍氏这话,似是有感而发,明兰深有感触的叹息道,“刘大娘子我倒是没见过几次,听说她性子有些优柔寡断,会不会是听了什么谗言?”
伍氏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没有细问。”
伍氏和刘大娘子性情截然相反,自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平日里也都是些官面上的交际,交集虽然不少,却也仅仅只流于表面罢了。
只是伍氏对这位刘大娘子颇有几分怜悯罢了。
伍氏和自家王同知恩爱的很,王同知府上虽也有几个小娘,可却没人能够迈过伍氏。
可这刘大娘子却截然相反,虽是正室,地位仍在,可李家后宅却不怎么太平呀,这位刘大娘子手段又匮乏,和李通判那几个疼爱的妾室小娘斗得火热,这在长安城一众官眷的圈子里头可不是什么秘密。
伍氏方才所说,城内大户纷纷将家眷送离关中,都只是一些偷偷摸摸私底下的行为,可现如今竟然来堂堂通判家的主母大娘子也动了心思,不由得叫明兰从中嗅到了一丝危机。
至此大战之际,前线将士与西夏贼寇浴血奋战,连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都纷纷将自家家眷送走,更遑论其余州县城镇。
若是放任下去,说不得便会引起民心动荡。
要知道,关中四近之地,可是还有将近十万自西北边境沿线迁徙而来的百姓的。
如今徐章可是陕西经略,名义上的西军统帅,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些背井离乡,被迫迁入关中的百姓,再听到这个消息,失去掌控,引发民乱。
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
明兰实在是不敢往下想了。
若是以前的话,有嘉佑帝荣宠在身,而且徐章还是文官,朝廷便是再有苛责,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顶多也就是贬官罢了。
可现在·····
明兰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徐章与曹家可是早已经交恶了的。
曹家乃是曹太后的外家,而此时的曹太后,已非昔日嘉佑帝在位时那位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曹太后了。
都说帝心如渊,可当手握皇帝权利的人变成女子之时,便更加叫人忌惮。
不过一瞬之间,明兰心中已经闪过无数思绪。
······
“妹妹!”
“妹妹!”
“······”
明兰猛然回神,嘴角微扬,轻轻一笑,下意识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耳畔是伍氏的声音。
放下茶盏,摒去脑中杂念,明兰道:“也没什么,就是忽然心底有些担心!”
“担心?”伍氏好奇的道:“担心什么?”
话音刚落,脸上却又露出恍然之色,捉着明兰的手柔声安慰道:“妹妹不必担心,你家官人,那可是先帝亲封的永平侯,能文能武,便是东京成里那些个武勋将门世家的子弟里头,可也没有哪个能够比得上。”
“况且你家经略相公又不用自己领兵上阵,和贼人对阵,妹妹有甚可担心的。”
这话明兰也就听听而已,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妹妹还担心什么?”
明兰看着伍氏,忽然又笑道:“是妹妹杞人忧天了,忘了姐姐的官人可是这京兆府的同知。”
王博此人,明兰虽然没打过几次交道,却也从徐章和伍氏处听了不少,王博出身大族,家学渊源,颇有才华,如今伍氏和王母等一家老小皆在长安城内,王博又怎会坐视民乱发生。
“哎!”说起王博,伍氏便唉声一叹,皱起了眉头。
“往日里清闲时,时常能在家中看到官人,倒也没觉得怎样,如今这战事一起,这衙门里头一忙起来,经常四五日都不着家,我这心里呀,反倒是想念起来了!”
瞧着伍氏一脸相思的愁苦模样,明兰噗嗤一笑,抬手轻掩粉唇:“这不正说明姐姐和王同知伉俪情深么!”
伍氏老脸一红,似是能感受到明兰扫在她脸上那目光的灼热一般,不敢去迎,只一摇团扇,微微偏过脑袋道:“哎!什么伉俪情深,要这么说也是妹妹你和你家徐相公才是。”
明兰脸上笑着,可眸光却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聊了半晌,又捉着玩累了的小言哥儿逗弄了一阵,伍氏便起身告辞了。
明兰亲自将伍氏送到门口,在伍氏即将上车之际,却忽然拉住了伍氏的手,郑重的叮嘱道:“姐姐回去之后,劳烦转告王同知,小心贼人趁机蛊惑百姓,散播谣言制造混乱!”
伍氏虽然不知道明兰为何这么说,可见明兰一脸郑重,当即便点头道:“妹妹放心,待官人一回来····不,我立马让人去找官人,把这话告诉他!”
明兰拉着伍氏的手,唤了一声:“姐姐!”
“妹妹还有事儿?”
明兰道:“刘大娘子之事,姐姐最好也一道告知同知!”
伍氏虽然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妹妹放心,我差人一并告知官人就是。”
明兰冲着伍氏轻轻一笑,自小桃手里接过一个食盒,递了过去:“劳烦姐姐了,这是妹妹亲手做的一些糕点,姐姐带回去给家里的哥儿姐儿们尝尝看!”
伍氏眼睛一亮,眉眼弯沉了月牙:“既是妹妹一番心意,那姐姐就候着脸皮收下了!”
如今长安城里最火的糕点铺子,不正是明兰开的那家沁心斋么。
伍氏就跟如获至宝似的,把食盒交给身边贴身嬷嬷,笑着和明兰挥手告别,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第 080章 对峙
“大娘子,宁州那边来人了!”目送着伍氏的马车驶离,明兰刚刚转身,小桃就凑了上来,在明兰身侧低声道。
明兰眼睛立马就亮了,顷刻之间却又恢复如常,低声问道:“人在何处?”
“已经安排在偏厅等候!”小桃道。
“走,去偏厅!”明兰微微颔首,转身进门径直朝着偏厅而去。
丹橘和小桃紧随其后。
偏厅内,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身侧放着一盏热茶,两盘糕点。
“青鸟卫风字营百户刘青见过大娘子!”
“刘百户无须多礼!”青鸟为卫,乃是徐章至陕西之后,命孙平寇自青山商会和漕帮以及本地的良民百姓之中挑选身世清白者充入其中。
青鸟卫下分四营,分别为风、雨、雷、电四营。
其中雷电两营是战兵,负责刺杀突袭,可惜现在青鸟卫刚刚组建,雷电二营还只是空有名头,连个像样的建制都还没有。
唯有风雨二营,前者对外,后者对内,建制初成,已然颇具规模。
风者,迅捷、聆听也,雨者,水也,天下至柔,无孔不入,不处不在。
而且青鸟为并非是隶属于朝廷,而是徐章私下所建,一应开支消耗,皆由徐章自己承担,是以青鸟卫的编制也与朝廷各军大相径庭。
徐章仿朱明卫所制度,将青鸟卫自下而上分为小旗、总旗、百户、千户······
如今风字营在册之人虽已近千,可刘青一个百户,在其中已然可以算是高层了。
“一路奔波,刘百户辛苦了!”明兰微笑着说道。
刘青一脸惶恐的起身拱手躬身礼道:“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明兰没有在这上面和刘青纠缠:“不知刘百户这次带来了什么消息?”
刘青忙从怀中取出一封黄褐色油布包裹着的方形物件,打开油布,露出内里的信封。
“这是侯爷的亲笔信,请大娘子过目!”
小桃走过去自刘青手中接过信件,送至明兰身前。
信件入手,明兰才开始仔细打量,信的封口处有蜡封,蜡封之上,还有盖的有徐章的私印,明兰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印还是当初老太太亲自找匠人刻好之后送给徐章的。
“不知夫君还让刘百户带了什么别的话吗?”还没打开信,明兰便又问道。
刘百户恭敬的道:“属下这次回来,除了送信之外,还带了二百轻骑,如今就安置在大娘子渭水河畔的庄子上,侯爷说了,长安若有变故,这二百轻骑大娘子随意调动便是。”
“长安城内,麦小年处另有血火帮亲信帮众三百人,都是些敢打敢拼的汉子,也仍由大娘子调遣!”
麦小年和刘青同属青鸟,可一个在风字营,一个在雨字营,两人并未打过交道。
徐章远在宁州,对长安鞭长莫及,偏生又有个曹家在侧虎视眈眈,明兰和言哥儿,又都是徐章的心头肉,徐章又怎么忍心将她们母子二人至于危险之中。
明兰点了点头,丹橘这时已经将徐章的信自信封之中取了出来,递给明兰。
美目一扫,只见信上道:明兰吾妻,见字如晤,近日战事胶着,为夫身兼重任,不日便将组织大军反攻,短期内定无法返回长安······
徐章先是简洁明要的说了一下此刻自己面临的情况,以及马上就要准备开战的反攻事宜,余下大半的篇幅,字里行间全都透着徐章对于爱妻明兰和言哥儿的思念。
看着看着,明兰的脸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可当明兰将信上的内容尽皆看完之后,心底却又紧接着涌出无尽的思念来。
摒去脑中的思念,明兰微微颔首,又捉着刘青问了许多徐章信上只一笔匆匆带过的事情,刘青早已得了徐章的授意,事无巨细,但凡他知道的,对明兰没有半点隐瞒,一一赘述。
这一说便是小半个时辰。
眼看着刘青说的口干舌燥,眉宇间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疲惫之态,明兰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冲着刘青微微一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一路奔波,刘百户定然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了酒菜,洒扫了厢房,刘百户且先去用饭,待酒足饭饱,歇息过后,再说其他。”
说着又点了翠枝,待刘青去偏厅用饭。
“多谢大娘子!”
刘青没有拒绝,受宠若惊的对着明兰连连心里道谢,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好几日的路,一到长安就马不停蹄的来了经略相公府,他这肚子里头,可早就饿了。
当即便跟着绿枝走了。
偏厅里头,明兰拿着徐章的亲笔书信,美眸中绽放的目光不时扫过手中的书信,神情之中隐约间藏着几分担忧。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徐章虽无需自己亲自上阵,可大战一起,变数横生,又怎么可能事事都尽如人愿。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担心。
屋外秋风微凉,明兰的思绪,似乎也随着秋风一道往西北飞去。
良久。
明兰回过神来,神情已然恢复正常。
“言哥儿呢?”明兰问的是丹橘。
丹橘往前几步,给明兰倒了碗茶:“方才翠微姐姐派人前来传话,言哥儿已经睡下了。”
言哥儿如今不足一岁,虽有些闹腾,但有奶娘还有翠微在,倒也应付的过去,原本洪氏特意从江宁赶来长安,为的就是帮明兰照顾言哥儿。
可来了长安不到两月,战事一起,商会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徐彬又跑来西北一边开拓商路,一边帮着徐章组建青鸟,刺探情报,徐青山一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在加上老家那边,老爷子和石老太太也上了年纪。
无奈之下,洪氏便只能回江宁帮自家丈夫打理商会了。
而且徐章在心中可提了,让明兰小心防备,尤其是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最好是让杨老大夫检查过。
明兰本就不是笨人,从徐章的字里行间,便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回到后院,来到言哥儿房里,翠微就坐在摇床边安安静静的刺绣,听到脚步声,看到明兰,忙起身福身一礼。
摇床四周悬着透明的蚊帐,其上并无太多的图案装饰,言哥儿此刻身上盖着一张薄被,小脑袋微微侧着,睡得正香甜。
肉乎乎、圆圆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瞧着甚是可爱,瞧其眉眼,倒是和徐章又几分相似。
明兰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摇床边上,隔着纱帐,看着摇床里头睡得正香甜,时不时小嘴还会动上一下。
丹橘小桃翠微几个丫头,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声,就这么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明兰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曹家!
心底悄然念叨一句,明兰那坚定的目光之中,已然带上了几分锐利。
只有终日捉贼,哪有终日防贼的道理。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待再睁开时,明兰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二百骑兵,三百青壮,还有自己手底下的护卫,以及,麦小年所在的青鸟卫雨字营,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
庆州境内,那处不知名的山谷处,山谷之外,硝烟四起,原本青翠碧绿的草甸,此刻就跟被狗啃过似的,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那些翻飞的沙砾土石也好似染上了一层墨渍,变成青黑,变成黑红。
散乱的甲胄,躺在这坑坑洼洼之间的刀枪,以及那人与马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也被掩盖在那刺鼻的硝烟之中。
山谷之外,数里之地,西夏的军阵依旧整齐,只是与昨日相比,士气明显低了许多,不少士卒看向山谷方向的目光之中,都隐隐透着几分畏惧。
谷口的宋军步卒方阵比起昨日来,已经缩小了将近三分之一。
昨日一战,持续了才不到两个时辰,西夏方面就鸣金收兵,全军后退十里,驻扎下来。
宋军则占据了山谷,就地扎营,一百二十门火炮整齐的罗列在山谷之内,嵬名山通视为杀手锏的重甲铁鹞子,在那一百二十门火炮的轮番轰炸之下,才刚刚开始冒头,就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确确实实把嵬名山通给吓了一跳。
攻城之时,他就已经见识过了宋军轰天雷和火炮的威力,可那时宋军拥有的火炮不过十几门,可现在······
昨天的情形现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嵬名山通怎么也忘不掉,昨日他下令铁鹞子出动,准备一举荡平山谷内的宋军,一战而胜之时,那百多门火炮同时响起的声音。
百多枚弹丸跨越将近一里半的距离,落在铁鹞子的军阵之中,当场就给了这支西夏的王牌重甲骑兵迎头一个痛击。
铁鹞子为何称雄天下,靠的便是那一声可当强弓硬弩的重甲,连大宋威震天下,以弓力强劲,可破铁甲的神臂弩面对铁鹞子也只能望洋兴叹。
铁鹞子铁骑之间以铁链勾索相连,一旦让他们冲锋起来,光是凭着一身精良的重甲以及人马重量带来的势能,那便如同泄了闸的山洪,提了速的钢铁洪流,足以摧毁拦在面前的一切障碍。
可那忽然冒出来的一百多门火炮,却成为了铁鹞子的噩梦。
在千里镜的精确观察定位之下,铁鹞子的位置彻底暴露在火器营的眼前,一直隐而未发的百二十门火炮直接实行精准打击,将铁鹞子的军阵彻底打散。
要不是嵬名山通及时鸣金收兵,加上铁鹞子确实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的百战精锐,只怕三千铁鹞子,便要彻底葬送在火器营的炮火覆盖之下了。
而宋军付出的,便是谷口拖延住西夏左翼和右翼轻骑的那将近两千前军步卒了。
第 081章 局势
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
嵬名山通忌惮宋军的火炮,可孙平寇麾下多是步兵,唯一的一营骑兵,也不过数百人,便是撒出去了,估计也是给西夏人送菜的。
宋军如此,可嵬名山通手下的五六万大军也同样如此。
谷口的宋军步卒方阵,除却盾阵之外,已经加上了一圈车阵,若想要破开,光凭嵬名山通手下的那些轻骑,怕是力有未逮。
而且宋军还有一百二十门火炮,其威慑力可一点儿都不小。
山谷侧面的山岗之上,孙平寇手持千里镜,眺望着西夏大营的方向。
可惜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便是有千里镜在,也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轮廓,瞧不分明。
而且山谷之外遍布西夏的小股游骑哨探,时刻监视这山谷内外四周宋军的动向。
两日功夫,孙平寇麾下兵马已经将这处山谷牢牢占据。
神射营占据了山谷东西两侧的高坡,火器营居山谷正中,南北两边连同的谷口极两侧皆被步卒方阵所占据。
孙平寇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尤其是在行军打仗之上,最是谨慎小心,喜欢谋定而后动,从来不轻易犯险。
然而此刻,孙平寇极其麾下所属,有火炮在手,已经天然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现如今的孙平寇,缺乏主动进攻的手段。
百二十门火炮看着不少,可若是没有这个无名山谷这种天然有力的地形的话,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要小心的戒备速度极快,有可能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的西夏骑兵,那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毕竟除了火炮之外,不论是在人数还是在军队的战斗力上,孙平寇所领的这支兵马,较之嵬名山通麾下的兵马,也是有所不如的。
并不是说神武军就比西夏的军队差上多少,而是在这种地形之下,基本上全是步卒的神武军再加上一万西军,对上兵力两倍于己方,而且拥有大量骑兵的西夏大军,天然就处于劣势。
山谷北面的山岗之上,孙平寇也正苦恼着,该怎么才能拖住西夏人的脚步,引诱他们出动大军再次主动出击,好给火器营造成更多发挥的机会。
可孙平寇心底也清楚,对面的西夏主将不是傻子,这一点从昨日他主动鸣金收兵,舍得壮士断腕,及时止损便能看出来。
“哎!可惜咱们手上没什么骑兵,否则的话,岂容这些西夏蛮子放肆!”小郑将军用千里镜观察着四周遍布的西夏游骑哨探,很是惋惜的道。
“确实可惜!”孙平寇脸上也透着几分遗憾。
顾二领着神风营消失已经消失大半个月了,若是神风营在这儿的话,这些个西夏的游骑哨探,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四周监视。
孙平寇忽然抬眼眺望北方,眼中透着几分骐骥:“想必此时此刻,顾候和四公子已经领着神风营和扶风营抵达各自的目的地了吧!”
孙平寇领军出城的日子,乃是在顾二和长梧领兵出发之前,就提前和徐章商量好的时间。
小郑将军原本还有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按时间算的话,应该已经发动攻击了,依着顾指使的本事,估摸着现在已经拿下洪州了。”
不论是长梧和顾二,都曾在神武军中和小郑将军做过袍泽,对于他们二人的本事,小郑将军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是知晓一些的。
长梧虽然欠缺了些许智计,可武艺不差,骑射功夫很是精湛,便是在神武军中,也少有人能及,而且长梧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
顾二的话,那就更不必说了,岭南平叛,已经足以体现顾二的本事,对于顾二,小郑将军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
想到此处,小郑将军的胸腔之中便不由得涌出一股子极为强烈的自信。
既是对顾二的自信,也是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神风营的自信。
“咱们的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呀!”虽然知道现在的局面对自己这方十分有利,可孙平寇还是忍不住感慨着道。
小郑将军也深以为然:“嵬名山通乃是西夏名将,带兵多年,老谋深算,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如今初战失利,嵬名山通绝不会坐以待毙!”
小郑将军家学渊源,对于西夏和契丹的名将不说了若指掌,但基本上都有过了解。
孙平寇眼眸为何,目光深邃:“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谁来土掩了。”
依着昨日那一战乍一看来,宋军确实占了上风,可若是当真细究起来,其实宋军付出的代价也不必西夏少,而且西夏大军在人数之上,仍旧还占有大优势。
小郑将军却有些担心:“嵬名山通麾下,光是骑兵就有将近两万,若是他用部分骑兵拖着咱们,然后分兵去打宁州,咱们不也一样拿他没办法!”
孙平寇却忽然笑着看着小郑将军,说道:“郑指使莫非忘了,这次出兵的,可不止咱们!”
小郑将军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露出狂喜之色:“孙将军是说徐侯?”
孙平寇道:“侯爷麾下可是还有两三万刚刚招降而来的吐蕃骑兵的!”
木征麾下的吐蕃东部残余势力,大半都识趣的选择了投降,剩下那些负隅反抗的,或是被杀,或是选择跟着木征往更西之地逃了去。
两万余吐蕃骑兵,现如今可尽数随着王破敌重入徐章麾下。
“吐蕃骑兵?”小郑将军却皱起了眉头:“这些吐蕃骑兵不过刚刚归降,若是此刻就让他们来对付西夏人,难道就不怕他们临阵之时忽然反水吗?”
“两万多的吐蕃骑兵,若是当真临阵反水······”话音未落,小郑将军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孙平寇却自信的道:“我家侯爷,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郑指使无需担心,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诸事,我家侯爷自有安排。”
孙平寇这话,已经将他对徐章的盲目信从展现的淋漓尽致,小郑将军虽然知道徐章颇有才干,而且屡建功勋,可若是叫他如孙平寇这般对徐章盲目的相信,却还是差了不少火候。
可此时此刻,孙平寇才是主将,而他只是个援军的副先锋而已。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和西夏人干耗着?什么也不做吗?”这才是小郑将军最想说的。
孙平寇沉声道:“却也未必!”
这处无名山谷往东半里多便是一条大河,源头处在西夏,一路向南横穿环州、庆州、宁州,最后汇入渭水之中。
无名山谷往西数里之地,便是一些起伏不定的山岗土丘,地形颇为复杂,并不是向关中那样全都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
但南北方向,却着着实实是极为平坦的平原草地。
“只是!”孙平寇话音一转,话音有些沉重的道:“若是主动出击的话,若是再想有如现在这般的地利优势的话,估计是不可能了。”
小郑将军也面色沉重的点头道:“若我是嵬名山通,也绝不会再把这样有利的地形拱手让与你!”
“西夏大军倍于吾等,骑兵又多,届时咱们可不仅仅会腹背受敌。”
孙平寇咬着牙道:“有句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若是不撒足够的饵出去,嵬名山通那条老狐狸,又怎么肯和咱们正面交锋呢?”
“况且若是铁鹞子不出,紧紧只凭轻骑的话,咱们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小郑将军先是看了看孙平寇,随即目光一转,朝着山谷内外的同袍将士们望了过去。
话语间略有些犹豫:“不错,若是铁鹞子不出,咱们未必就怕了西夏人!”
对于神武军,小郑将军还是颇有信心的。
不同于其他禁军,三日一操,五日一练,虽然徐章和孙平寇早已经离开了神武军,可他们留下的训练习惯和强度,却仍旧维持着,不论是烈日炎炎疑惑着是大雨滂沱,再或者似乎冬日雪花纷飞,天寒地冻,神武军仍旧维持着一日一练的优良传统。
而且先后经历淮南平叛,东京之乱,以及岭南平定叛乱,如今的神武军,早已经不是当初那支稚嫩的新军了。
不论是军备还是战力,在八十万禁军之中,神武军都是排在前列的。
“既如此,那便战!”思衬片刻,小郑将军便坚定的道:“神武军上下,还没有一个兄弟是怕死的!”
······
傍晚时分,西夏大军再度后撤,直至距离山谷十里之后,这才重新开始扎营。
大军虽然退了,可山谷四周的游骑哨探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夜幕逐渐降临,孙平寇和小郑将军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山谷四周设下了大量的明暗岗哨,时刻小心戒备着,生怕西夏人仗着铁骑犀利,再来一次夜袭。
夜色渐深,到了子时十分,本该微凉的夜晚,却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朗月疏星不知何时悄然隐去了身形,犹如墨汁一般浓郁的黑暗席卷了整片天地,在那无边的漆黑夜幕之中,似有一双大手,在不断的搅动拨弄。
狂风骤起,吹着军营四周的火堆火把不断的摇曳。
忽然之间,一道璀璨的白色如蛇电光掠过长空,照亮了大半片天空,电光映衬之下,只见天空之上乌云翻滚汹涌,好似波涛汹涌得的浪潮一般,无休无止。
“轰隆隆!”
顷刻之后,一声巨响骤然在耳畔响起。
军帐之中,刚刚入睡不久的孙平寇陡然被惊醒。
第 082章 攻城
天山雷鸣,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后,便有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西北本就干旱少雨,尤其是较之气候温和湿润的江南来说。
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却打断了孙平寇和小郑将军所有的谋划。
火药怕水,怕潮,便是平日里,稍微潮湿一点的环境都有可能导致火药受潮变质,火炮的炮身也有可能受到影响。
夏季多雨水,所以徐章才会特意拖延到夏末秋初这个时候才用兵。
小郑将军星夜而来,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孙将军,如今大雨滂沱,咱们的火炮可都成了没了牙的老虎,若是这个时候嵬名山通出动骑兵来袭,咱们可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也不怪小郑将军这么着急,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是两面环山的山谷,不下雨还好,现如今大雨滂沱,山路必然变得湿滑。
宋军占据了山谷及两侧的山岗,若是这个时候西夏的铁骑乘雨突袭而来,不论是冲上山岗还是自谷口袭来,都将会给宋军带来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想要成为纵横天下的无敌强军,光凭艰苦的训练可不够,天下间但凡能说的上名字的强军,哪一支不是自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孙平寇沉声说道。
小郑将军也面色肃然,对孙平寇的话显然很是认同。
“西夏兵锋之强,冠绝西北,莫说是西军,便是辽军也多有不如,神武军虽然不弱,如果双方兵力相当的话,倒是还能较量一二,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西夏嵬名山通的兵力远胜我们。”、
步兵对阵骑兵,尤其还是在这种地形上,优势基本上荡然无存。
只消破开宋军前军的步卒方阵,骑兵冲杀之势一成,在这南北贯通,宽达数十丈的山谷之中,那便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孙平口看着小郑将军,语气淡然的道。
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宛若古井无波的水面,没有半点起伏和波澜。
小郑将军被孙平寇看的心底心底一颤。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咙忽然涌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话音有些颤抖的道:“这一试,不知得葬送多少兄弟的性命!”
孙平寇却忽然反问道:“莫非副指使还有更好的法子不成?”
“我······”
小郑将军话音一滞,纵有满腔情绪,可到了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如今大雨滂沱已成定局,他们以之为依仗的火炮,也随着滂沱大雨而哑了火。
就连简洁方便的轰天雷,也不知能否用的出来。
现如今宋军的火器水平,也就是比历史上的同时期先进个几十年罢了,顶天也就是达到了朱明皇朝时期的水准。
这一切还是因为徐章某些超前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目光,可徐章又不是什么武器专家,前世的天朝对于热武器的管控尤为严格。
莫说是徐章了,便是前世的许多军人,会用诸多热武器,可让他们自己制造的话,还不是一样得抓瞎。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矮星。
现如今不论是轰天雷还是火炮的引发,都得用明火来完成,如今大雨滂沱,倾泻如瀑,这引线就算是点燃了,丢到雨里,估计都能被雨水给浇灭了。
“哎!”
小郑将军低头唉声一叹,带着疲惫和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事已至此······”
只是满腹的苦涩,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孙平寇淡然道;“事到如今,如此大好时机,要么嵬名山通是个其蠢如猪,名不副实的废物,要么就是西夏军中也出了变故!”
如今西夏皇帝和太后以及国相相争,两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若是在这个时候,没藏庞讹和没藏太后一系的人闹出什么掣肘嵬名山通的幺蛾子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像这样内斗的例子,在历史上不胜枚举。
小郑将军却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至于,若是其他人领兵的话,或许有这个可能,可地方的统帅是李山通,此人乃是西夏皇族,领兵数十载,在西夏威望极高,尤其是在军中。”
“西夏皇帝之所以能够和没藏氏还有没藏庞讹分庭抗礼,靠的就是李山通的支持。”
李山通可是宋朝的老对手了,小郑将军虽然年轻,可毕竟是将门出身,以前可没少从父辈们口中听说此人的名头矶。
“此人决不可小觑!”小郑将军珍重的叮嘱孙道。
孙平寇点了点头,随即有些感慨着道:“看来今晚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小郑将军的面色也十分凝重,目光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担忧。
“既如此,那便尽早召集诸将,安排一应防务吧!”
滂沱大雨仍旧没个停歇,密集的雨点打在帐篷顶上,如同雨打芭蕉一般,劈啪作响,山谷内的低洼处很快就积起了水,有许多帐篷里头都快变成鱼塘了。
好在储存一应火器的位置是经过严谨的反复筛选的,并未受到积水的影响。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大雨变小了一些,已然不再似一开始那般滂沱如瀑,可仍然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天色仍旧漆黑如墨,漆黑的夜幕之中,厚重的阴云仍在不断地翻涌着。
可惜天色太黑太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忽然之间,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天地之间,在哪淅沥的雨声之中,呼啸的风声里头,突兀的响起一阵闷响。
密集,低沉,而且无形之中,还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来了!”
山谷内外,仍旧是一派悄无声息的景象,连绵密集的军营之内,大多数帐篷都陷入黑暗之中,除了营地四周得了哨塔之外,其余所有暴露在外的明火,早已被雨水浇灭。
果不其然,暴雨过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嵬名山通便已集结兵马,乘着夜色暴雨朝着宋军冲杀而去。
天空之上,忽的又有惊雷炸响,惊天动地,振聋发聩。
不过顷刻之间,地面便有轻微的震感传出,而且愈发强烈。
雨夜之中,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外的庆州城下外,一队人马悄然而至。
大雨不止,又是深夜,城头之上,虽仍有军士巡守,可较之往日,这人数自然不可能多。
而且军士们也是人,自然不可能冒着大雨守夜,也就是在城楼附近还有士卒在留守。
西夏占据庆州数月之久,抛去嵬名山通带走的五万余人,环庆二州境内,很有可能还有数万兵马驻守。
茫茫一片漆黑之中,隐约间有黑影攒动,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好似黑潮涌动。
茫茫黑潮之前,一席玄甲褐色披风的徐章立于马上,唯有一双眼睛,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一样,明亮夺目,里头好似藏了无数光辉。
雨势不绝,雨水打在徐章的铠甲和头盔之上,雨珠汇聚成流,自上而下,顺着铠甲间的间隙缓缓滑落。
看着面前的庆州城,漆黑的夜色中,徐章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太祖曾经说过,咱们要在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什么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例子,前世在网络之上比比皆是。
右手扬起,徐章沉声低喝。
“攻城!”
没有鼓声,也没有号角声,将校们将命令层层传递而下,不过须臾功夫,一整队大军便开始动了。
徐章麾下六千步卒,乘着夜色,朝着面前的庆州城掩杀而去。
以西是六盘山,以东是子午岭,以南与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比较近。
又有蒲河穿庆州而过,由北至南,汇入泾河之中,泾河又流入渭水,原本只要占了庆州,西夏铁骑便能顺着泾河的河谷一路南下,杀入关中。
不想却刚好遇上宋军补充了一大批轰天雷和火炮,硬生生靠着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将嵬名山通的十余万兵马拦在宁州之外。
庆州七县,庆州城所在,便是庆城县,而孙平寇部,自宁州而上,却被拦在了合水县外数十里处的不知名河谷处。
六千步卒,乃是在陇西开始,就被精挑细选出来的陇右军精锐之士,又被徐章连着食补了将近大半年,这才使得这六千士卒逐渐摆脱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百姓都有的夜盲症。
而徐章也才能够带着他们来到这庆州城下。
城楼之上,不多的守军在昏暗漆黑的夜色中,根本没有发现城外悄无声息抹黑而至的宋军。
直至!
“杀呀!”
“夺城!”
“夺城!”
先登者赏千金,升三级!
这是徐章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事实证明!巨大的利益刺激之下,在草原人眼中孱弱的南人,也能够爆发出不逊于草原勇士,甚至某些还要远远超过草原勇士的巨大力量。
直至城下,城头上的守军才后知后觉。
可宋军手中的井栏、云梯也同时到了。
跨壕沟,爬城墙,城楼之上也随即想起了沉闷的战鼓声。
厮杀骤起。
······
第 083章 重赏之下
雨夜!
合水县外数十里那处不知名的山谷之外,一场惨烈异常的杀戮,正在悄然上演。
雨夜之中,所有的热武器都没法使用,
厮杀的双方,动用的也只有刀剑。
这场大雨虽然限制了宋军的火气,却也同样阻拦了西夏骑兵的攻势,雨夜乌光,火把都竖不起来,周遭自然是一片漆黑,超过五步,就几乎目不能视了。
西夏骑兵虽然骑术了得,配合默契,却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保证将骑兵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便是当真冲刺起来,在这泥泞不堪的河谷平原之内,也没法将速度提到最高。
而且宋军可不是一点准备没有。
早在入夜时分,山谷之外,就被宋军挖了一片连着一片的陷马坑,每一个坑洞都有成人大腿般大小,一尺半深,只要是马蹄一陷进去,等待着那些正在高速飞驰的马儿的结局,便是腿骨折断,连同马背之上的骑士,都得被摔得四仰八翻,五脏移位。
山谷之外,陷马坑的区域附近,不知躺了多少匹被折断了腿骨的马儿和自马背之上摔落的西夏骑兵。
有些伤势轻的爬了起来,抽出弯刀长矛,继续朝着山谷冲杀而去。
有些不幸的,摔倒之后又被身后同伴的马蹄踏中,口鼻溢血,眼睛也变得无神,里头生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悄然流逝。
似这样的倒霉鬼和倒霉马可不再少数。
可还是有大批的西夏骑兵冲入宋军的阵型之中,和宋军展开激烈的厮杀。
好在宋军的准备还算充分,先是数片陷马坑,随即又是车阵,又是搭建不久的简易营寨,还有早已得了命令,于山谷之中守株待兔,等候多时的两万多名将士。
激烈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天空之上浓厚的乌云翻滚的愈发汹涌,似是那喊杀声化作一只只无情的大手,在云层之中不断的搅动。
漆黑的夜幕之中,偶有几道璀璨的电光闪过,那照亮了整片夜空,也照亮了夜空之下,山谷内外,正在激烈厮杀,你来我往,舍生忘死的两帮人马。
演义话本之中,那些个单枪匹马,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事迹,不过是人们参照某些历史而夸大了的故事罢了。
听听也就得了,当不得真。
夜色漆黑,雨势倒是越来越小,原本暴雨前的闷热,也被伴随着夜雨的凉风给吹散了。
就连那刺鼻的血腥味,也被冲散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当中。
于此同时,合水县西十余里处,同样也是一个类似于河谷平原的不知名区域,四下无人,百姓早已迁徙,田地也是一片荒芜。
地里的野草长势喜人,稍微茂盛些的地方,都有三四尺高了。
却在这漫山遍野的野草之中,却有无数团昏黄的亮光发出,若是站在山巅远远望去,便不难发现,这些昏黄的亮光像是一大片紧挨在一块儿的密集星辰。
走到近处,一个简易的临时营地赫然呈现在眼前。
营地一角,一座座简陋的草棚脸面成片,草棚之内,偶尔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马儿的嘶鸣声传出。
这营地虽然简陋,可占地却极广,尤其是这片草棚,所占的范围甚至比旁边的帐篷营地还要大上一倍不止。
若是有熟悉军事马事的人看到这一幕,估摸着还能根据营地的大小推测出这座临时的简陋营地里头,人数和马匹的大概数量。
营地正中央,中军大帐之中,灯火未熄,一个身影坐在木板搭成的床榻之上,床上铺着一张草席,连一床被子都没见到。
床上那人一身甲胄未脱,手里头还捧着一本蓝皮线装书籍,书的封面和纸张都有些陈旧,显然是买了很久,而且时常翻看的缘故。
一盏油灯就这么摆在那衣甲未脱的军汉身侧,将军汉照在旁边帐篷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陇西一战之中带着数万吐蕃骑兵乘胜追击,一路将木征及其残部赶出陇西之地,逃回吐蕃高原的王破敌。
此时的王破敌,满脸胡茬密布,神情却异常专注。
专注的就连同在大帐里头休息的贴身轻骑护卫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惊扰到了王破敌。
营帐里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孙平寇偶尔翻动书籍的声音会时不时的响起。
可此时此刻,这片大帐之中,位于后方的一座营帐里头,却并不平静。
“行了!这么晚了,都早些休息,别忘了明日一早,咱们还得行军呢!”作为四人之中的老大,杨威还是颇有威严的。
一旁的弟弟杨武却道:“大哥。咱这不是太激动了吗!”
林征远也略有些激动的道:“大哥,咱们费尽心思的来徐侯麾下,为的不就是杀敌建功吗!现如今大功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咱们怎么睡得着呀!”
林征远是四人之中身形最瘦小的,可武艺却不比其他三人差多少,一手枪法颇为老辣,已然得了其父七八分的精髓。
就连性子素来沉稳的蒋群也忍不住道:“咱们出发之前,侯爷可说了,若能摘下李山通头颅的,重重有赏!”
“嘿嘿嘿!咱们侯爷可是个信人,杨大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话一出口,三人就不约而同的朝杨威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陇西一战,杨威因为表现的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现如今已经被提拔为统领五百人的骑兵统领了。
林征远忽然道:“今日去军需处领物资,正巧遇上了褚二,他现如今在咱们指使手底下做祭酒,说是听咱们指使提过一嘴,好像是说,此战过后,侯爷准备把这两万骑兵和那些刚刚投降的吐蕃骑兵打散重组,裁撤老幼,重新遴选将校,副指使的位置,很有可能会空出来。”
蒋群的运气不错,现如今已是都头,林征远和杨武的运气差了点,现如今都才只混到了队率。
“副指挥?”
林征远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的眼睛就都亮了起来,一脸炙热的盯着问到底是真是假。
林征远也是听说,自然不敢笃定,可褚渭这家伙一向就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他说的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一时之间,兄弟四弟竟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可没一会儿,杨威就打断了众人臆想:“那李山通可是西夏名将,他的脑袋,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取到的。”
“哎!”
其余三人尽皆叹了口气,可眼中却都流露着浓郁的炽热。
“行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杀贼建功!”
“大哥说的是,兄弟几个都养足了精神,明日才有力气立功!”
······
不过顷刻之间,四人便达成了一致,纷纷阖目闭眼睡去。
第 084章 野望
山岗之上,斥候高声禀告。
“将军,第一道防线已被敌方骑兵冲破,剩余幸存的所有将士皆以撤入第二道防线之内!”
第一道防线,乃是宋军临时伐木赶至的拒马桩,彼此交错成排,为的就是阻挡敌人骑兵的攻势,减缓他们冲杀的速度。
孙平寇脸色沉着,让斥候再探。
而第二道防线,则是由大量的车辆横木组成的防线,骑兵便是再厉害,也无法直接穿过这道防线,而且两侧的山岗之上,还有神射营的射手们在不断以箭雨覆盖这些西夏骑兵。
而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的区域,便是两侧山岗上神射营所能覆盖的最远距离。
孙平寇心里明白,这第一批过来探路的骑兵,绝对不会是嵬名山通麾下西夏本部的精锐骑兵,而是那些由西域人吐蕃人组成的杂牌军。
若说这些人对西夏有多忠诚那肯定不至于,可嵬名山通却能够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斥候再度来报。
“报!”
“启禀将军,敌军已然越过第二道防线!”
斥候的话音还没落下,谷口之外,便想起了神武军那整齐划一的喊杀之声。
“开始了!”
第一道防线只是为了让敌人的骑兵减缓速度,第二道防线,才是真正的第一道防线。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战的结果了!”孙平寇压低了声音喃喃叹道。
······
拂晓之际,一夜过去,昨夜那场雨也在后半夜彻底停了下来。
可厮杀却从未有过一刻停止。
嵬名山通铆足了劲儿想要一举击溃孙平寇这个虽是后起之秀,可难缠程度却还要在那些个西军宿将之上的对手。
其麾下的兵马在宁州被拦了好几个月不得寸进,心里早就憋了不知多少邪火。
厮杀起来,自然极为卖力。
眼看着天色愈发明亮,朝阳未生,山谷之外,遍地尸首,低洼处积淌的水洼也变得泥泞浑浊,厮杀却还在继续着。
这场厮杀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甚至部分西夏骑兵数度冲入山谷之中,幸好谷内宋军早已准备的十分充分,将冲入谷内的小股西夏骑兵一一斩杀。
敞开的山谷之外,随着双方越来越多的人投入战场之中,战斗的区域不仅没有持续不断的扩大,反而还在不断的缩减。
因为倒在地上的尸体,也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的增加着。
一具具尸体泡在泥水之中,鲜血和泥水混在一块儿,将泥水也染成了红色,也将一具具的尸首的面目遮掩。
唯一能够确定他们身份的,也就只剩下他们身上那截然不同的衣饰甲胄了。
而此时此刻,守在谷口的一万神武军步卒,也只剩下不足二分之一。
三道防线皆被攻破,第四道防线也岌岌可危,石头和沙袋组成的第四道防线,还有早已守在防线的步卒外加弓箭手。
只一夜功夫,一万神武军,就折损两千有余,伤者更是高达三千多。
而西夏方面,付出的损失更大。
可却仍旧不见有半分退兵的意思。
此时此刻,不管是孙平寇还是嵬名山通以及两边的将领们,心里头都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若是错过了今日,再想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击溃孙平寇所领的宋军,可就难上加难了。
山谷东面临河的山岗之上,孙平寇面沉如水,手持千里镜,望着谷口处己方已经陷入劣势,即将迎来溃败的战局,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焦急。
“让西军的步卒顶上去!”谷内尚有西军步卒将近五千,可西军的装备远不如神武军来的精良,是以一直都被孙平寇当做后军来用,如今局势紧张,眼看着西夏人就要攻入谷内,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上了。
一万西军,两营步卒,一营弓弩,还有一营,便是火器营。
可现如今之双方早已杀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莫说是威力巨大的火器了,就连弓弩的作用也被削减的厉害。
只能让弓弩手们各自寻找目标自由攻击。
可战场的混乱程度,却极大的限制了弓弩手们的输出。
“将军,不如先上一营?”一旁的小郑将军却忽然建议道。
孙平寇心中一跳,这才猛然想起来,这可是他手上最后的步军了,若是全压了上去,那自己的后方,可就彻底没了防护。
“郑指使是担心敌军绕过山谷,从后方来袭?”
小郑将军面色凝重的点头道:“嵬名山通麾下可不全是骑兵,自前日开始,咱们就没见他手底下的步军全部出动过,昨夜一夜厮杀虽然惨烈,可大多也都是骑兵。”
孙平寇才是徐章任命的主将,小郑将军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可有些话却不能不说。
素来沉稳的孙平寇,眼见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神武军将士纷纷殒命,在这危机的关头,终究还是失了一份沉着。
孙平寇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方才过于激动了,连忙摒去脑中杂念,沉声道:“郑指使言之有理,嵬名山通并非易与之辈,不得不防!”
“传令,让林度领本部兵马,前往谷口支援。”
“让神射营分出一千弓手,警戒后方,火炮营调整阵型,分出三十门调转炮口,和神射营一同警戒后方!”
昨夜大雨滂沱,雨还没停,西夏大军就杀了过来,等雨停了,也快天亮了。
孙平寇和小郑将军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没法将火器营平寇变走。
“伤兵们情况如何?”孙平寇问小郑将军道。
孙平寇坐镇中军,指挥作战,小郑将军则是主动请缨,揽下了后勤等所有的差事。
小郑将军答道:“好在出兵之前,咱们就备了足够的军医和成药,那些个受伤轻一些的都已经处理妥当,就是有些伤重的,咱们军中条件简陋,估计······”
这话一出,孙平寇以及周遭的袍泽们尽皆呼吸一滞,情绪难免跟着低了下去。
与此同时,山谷以北数里开外,嵬名山通的帅旗赫然立于此处,迎风招展的帅旗之下,一身金甲,骑在马背之上的嵬名山通,何其醒目。
“启禀王爷,野利将军传回消息,求王爷在给他半个时辰,宋军第四道防线,马上就要攻破了!”
嵬名山通望着山谷的方向,平静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炽热,一寸也不曾挪开。
似乎山谷里头有什么绝世珍宝在吸引着他。
“元雄!”嵬名山通没有做出回应,口中忽然喊出一个名字。
“末将在!”只见一魁梧雄壮,手持一杆狼牙大棒的黑汉子策马而出,单手握拳抵胸,粗壮的嗓门也跟着响了起来。
只听得嵬名山通下令道:“你带领本部兵马前去支援野利铁戈,你给本王记住了,宋军的那些火炮,一定要完好无损的给本王带回来!”
“末将遵命!”
“去吧!”
看着元雄这个自己麾下第一悍将远去的背影,嵬名山通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之所以不惜任何代价,甘愿付出整个先锋死士营数千人马,乃至于本部骑兵步卒将近万余的折损,也非要拿下这座山谷,拿下山谷内的宋军,为的就是前日那一个照面就将他引以为凭仗王牌的铁鹞子打的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的火炮。
连破环庆二州十余县,和宋军对峙半年有余的嵬名山通,早已从宋军俘虏们的口中,知道了宋军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式武器的名字来历。
可关于这些武器到底是如何锻造的,嵬名山通却人就是一头雾水。
自环庆二州被自己攻下之后,孙平寇就带着人像王八似的缩在宁州,仗着十几门火炮和那威力奇大的轰天雷,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数万铁骑和十余万大军拦在了宁州以西。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事情。
在每一个西夏人的眼里,只要庆州一破,他们的铁骑便可顺着蒲河的河谷地带,一路南下,长驱直入,杀至关中。
可现如今,孙平寇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却给嵬名山通狠狠上了一课。
一百多们火炮同时发射,一百多没炮弹同时轰炸,纵使现如今火炮的威力和徐章前世那些五花八门的各种高射炮、炮击炮相比还远远不如。
孙平寇的做法,也正是依着徐章那一句,威力不够,那就用火力来凑!用数量来弥补。
若是以前,孙平寇龟缩在宁州,嵬名山通纵使心中满是觊觎,却也无可奈何。
可现如今孙平寇就在眼前,那百多门威力巨大的火炮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伸伸手,就能将其握入自己手中。
嵬名山通百战出身,乃是西夏名将,又是西夏李氏一族的顶梁柱,皇帝的鼎力支持者,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百多门火炮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
若是能够把这一百多们火炮弄到手······
见识过火炮的威力,嵬名山通甚至已经能够想象,火炮到手之后,别说是区区一个关中平原了,就连整个大宋,乃至于契丹辽国,都将臣服在他的铁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