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40章 特殊来客
“爷!”东京最大的客栈之中,一个二十多岁,脸上还带着道刀疤的小厮恭敬的将一支细竹筒递到平福手中。
平福打开竹筒,取出里头卷成桶状的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字。
平福看过之后,立马便将其烧了,只留下小搓灰尽。
“曹家!”
平福看着笔洗之中的那一小撮纸条燃尽后余下的灰尽,眸中闪烁着异光,神情同样略有异色。
小厮退去,一个同样满脸络腮胡子,脸上纵横交错好几条刀疤,右脸颊还贴了块狗皮膏药,下颌长着一颗带毛黑痣的中年汉子走进屋里。
“主君!”
“吴叔!”平福打了声招呼。
“主君,咱们当真要把利润都分给他们呀?”
平福就是荣平,富昌侯荣喜的长子,当日徐章破城,荣喜自知顽抗无用,索性便顺水推舟,送了徐章一份大人情,换来的,就是他儿子荣平带着麾下亲卫死士杀出东京,一路往东,遁入茫茫大海之中。
这些年来,荣平化名平福,稍加易容,做起了海贸的生意,手底下本就有一群军伍出身,敢打暗杀的精锐,还有荣喜暗中培养的死士亲卫,不过短短数年之间,便成了海商之中的佼佼者,甚至还在南洋那边占了几个岛屿,势力扩张的极为迅速。
赚的自然也是盆满钵满。
“分多分少,不都是咱们说了算嘛!咱们说是七成,那就是七成!”
“曹家虽然势大,可手脚还伸不到海外!”
“只要能和他们搭上关系,有了来往,之后有的是让他们慢慢上钩的机会。”
吴叔欣慰的看着荣平,有感而发:“老主君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主君现在这般模样,肯定十分欣慰。”
吴叔本名吴同,是富昌侯荣喜的亲信。
当初的荣平,纨绔冲动,行事鲁莽,脑子一热,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而现在荣平,沉着冷静,谋定后动,而且行事果决,又兼有狠辣,已然是彻底成长起来,可以在天空翱翔的苍鹰了。
“最近我待在东京的时间可能会多一些,海上的事儿,就劳烦吴叔多多上心了。”对吴叔,荣平早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家长辈。
“这······”吴叔却有些纠结,还有些担心的看着荣平:“主君,留在东京会不会太惹眼了一些,咱们已经停留了将近三个月了,虽说易容装扮了,可要是遇上了以前的熟人,难保不会被认出来!”
“朝廷那边,您的海捕文书,至今可都还没撤销呢!”
若是被朝廷发现了荣平的身份,那将来等待荣平的,将会是什么,不用想吴同也能猜出来。
荣平在东京的旧识,不夸张的说,百多号人还是有的。
尤其是东京城里头的那些膏粱子弟,纨绔二世祖们,以前他们可没少凑在一块眠花宿柳,包花魁行首,飞鹰走犬,招猫逗狗。
“无妨!”
“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况且我也不再是昔日的我了,便是当真遇上了,他们也认不出来的。”
荣平自信的道。
“主君······”吴同还想再劝:“不如让我留在东京,主君······”
“我意已定,吴叔不用再劝了。”荣平一脸坚定的道。
“唉!”吴同叹了口气,荣平这执拗的性子,还真是随了他爹和姨母。
“既然主君心意已定,那属下就不再多说了,不过主君留在东京,凡事还是得小心谨慎,三思而行啊!”
“我知道了!”荣平笑着应下,随即又道:“同叔,要是我出了事儿,安儿他们就交给你了!”
吴同拱手道:“主君放心,属下一定照顾好夫人和小衙内!”
“你办事,我放心!”
犹豫了一下,吴同思来想去,还是问了一句:“主君,三娘和四爷那边,要不要老奴走一趟?”
三娘就是荣喜当初养的那个外室,吴同口中的四爷,便是荣喜和那个外室生的儿子,虽只是个外室子,可身上留着的也是荣家的血脉,现如今荣家人丁单薄,吴同这才有此一问。
“不必!”
“切记,以后这事儿提都不要再提,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很好,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胜在安稳,咱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很危险,万万不能牵扯到他们。”
荣平郑重的叮嘱道。
吴同明白荣平的意思,当即就下了保证,绝不去打扰他们母子二人。
荣喜的这个外室和外室子,当初还是徐章帮着悄悄安置的,也正是因为这对母子在,荣平和徐章之间的关系才缓和了几分,有了后面的合作。
······
永平侯府,天色渐冷,秋日微寒,隆冬即将将领,原本计划着在盛夏时节便北上去雄州和徐章团聚的明兰,此时此刻,却还在东京的侯府之中,带着一大两小,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盛老太太终究还是回了盛家,不过还是三天两头的就跑来侯府,原本老太太还想让明兰也时不时的带着三个儿女去盛家小住。
可明兰怕牵连到盛家,便没有答应,甚至就连把老太太送回盛家,也是明兰的主意。
侯府外头,那些个监视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多了些,前门后门,正门角门,外头都有他们的足迹。
明兰让护卫们按兵不动,就当没有察觉此事,仍旧自己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却说九月初七这日,永平侯府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明兰!”
“嫣然?”
看着面前兴冲冲的宠自己招手,随即提着裙摆,兴高采烈的一路小跑够来的嫣然,明兰既惊喜又意外。
看着随后步行而来的青年,明兰福身一礼:“这是姐夫吧?”问的却是嫣然。
嫣然点头。
“在下何学文,见过候夫人!”
何学文的相貌不算出挑,但气质儒雅,身上倒是丝毫瞧不出半点商人的市侩。
“我与嫣然情同姐妹,姐夫不必这般客气!”
“他就是这样,先别管他,咱们姐妹两好好说说话!”
姐妹两手拉着手,都高兴极了。
久别重逢,确实是件难得的喜事儿。
“你怎么来了?”花厅里头,姐妹俩拉着手坐在一块儿,述说着这几年天各一方的相思之情。
第 041章 无题
“本来老早就想来看你了,可前几年不是刚成亲吗,官人忙着生意,我又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拖来拖去,结果到了现在才来,连你的喜酒都没能喝上一杯。”
嫣然既遗憾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好闺蜜。
明兰却并不在意,笑着道:“云南和东京,相隔千万里,姐姐来一趟可不容易。”
嫣然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这一路过来,先是走陆路,然后在金陵又换了水路,一路坐船,又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足足花了两个月才到。”
云南偏远,交通不算便利。
但近些年来,随着广州市舶的不断发展壮大,连带着整个广南路都逐渐富庶起来,大量的茶叶瓷器流向海外,换回来的则是那些珍贵的香料、珠宝等等。
“说来还多亏了你们永平侯府拂照呢,不然的话,官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把家里的茶叶生意做得这般大!”
到底是闺阁中的手帕交,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
明兰笑着道:“主要是姐夫自己有本事儿!”
盐务一桉,青山商会受到的波及不小,但大多都是在和制盐相关的部分,嫣然的官人做的是茶叶生意,自己在云南就有好几座茶山。
何学文祖籍许州,不是什么世家豪族,家境却也殷实,其曾祖还在广南做过县令,那几座茶山,便是其曾祖置办的。
何家也算是书香门第。
何学文虽通文墨,可于科举之道,却并无建树,反倒是对家里的俗务颇感兴趣。
“老太师和余老太太近日身子可好?”
“祖父的身子还硬朗,就是祖母,自打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风寒之后,这身子骨就大不如前了。”
嫣然神情有些暗然的道:“待东京事了之后,我和官人正要回许州去看祖父和祖母!”
“不说这些!”
“龙凤胎呢?我这个姨母来了,你还不赶紧让人抱出来!”话音一转,嫣然迫不及的拉着明兰的手,脸上的低落也消散一空。
“你来的还真不凑巧,他们姐弟俩刚刚睡下不到一刻钟!”
“睡着了也能瞧!”嫣然迫不及待的拉着明兰就往后院去,明兰让小厮领着何学文在外院四处转转,随意瞧瞧,便和嫣然一道去了后院。
见到躺在摇床里的龙凤胎,嫣然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要不是姐弟俩睡着了,只怕嫣然都要直接上手了,饶是如此,也忍不住左瞧右看的。
“母亲,母亲!”
申时左右,明兰已经让人摆了饭,如今侯府只有明兰这么一个女卷,何学文便寻了个由头,外出办事儿去了。
明兰和嫣然刚刚坐下,还没开吃,徐安言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这就是言哥儿吧,长得可真俊,和你母亲简直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徐安言的眉眼和明兰确实有几分相似,但也没嫣然说的那么夸张。
小言哥儿被嫣然这一块,立马就脸红了,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你嫣然姨母,还不快叫人!”明兰在一旁救场。
言哥儿如蒙大赦,赶忙拱手躬身行了个揖礼,“徐氏安言,给姨母请安了!”
“言哥儿真乖,懂事儿!”说着嫣然就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给徐安言:“姨母没你母亲那么阔绰,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是姨母亲手绣的香囊,等回头叫你母亲给你放上一些驱蚊的艾草,等到了晚上,看书用功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蚊虫了!”
这些不用明兰提醒,看着做工精致,上头还绣着一簇栩栩如生的翠竹的香囊,徐安言已经破不接待的接到手里,连声行礼道谢。
嫣然在永平侯府只呆了两日,待何学文的事情办妥当后,夫妻俩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东京,直奔许州而去。
嫣然夫妇离开那日,明兰没有去送,让人备了不少东西,有给嫣然孩子的锦缎之类的,也有给余老太师和与老太太滋补身体的,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大车。
天气渐寒,眼瞅着冬日就到眼巴前了,远在雄州的徐章倒是松了口气。
冬日酷寒,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这些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都不会选择在冬天南下犯边。
他们的冬天,可比大宋这边要来得早,而且还要更冷。
才将将十月,雄州就飘起了雪花。
旌旗蔽空的军营之中,徐章站在箭塔上,手里拿着千里镜,看着四周已经逐渐披上一层白衣的矮山草甸,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今年的冬天来得可真早呀!”
“厩里的马可得照看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扩招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不过好在有当地乡绅富户,还有官府衙门帮忙,读啊暖几个月里头,王破敌就招到了三千多人。
可惜距离目标的两万,还差的很远。
徐章的预想之中,五州之地,每州留八千人常备,剩下的一万人,平日里驻扎在雄州,充当救火队员。
各州都留有一个指挥的骑兵,剩下的全都集中在这一万人里头,好随时驰援各地。
正好雄州在五州之中,就是靠近中心的位置,骑兵快马加鞭,最远的州也只要花上大半日的功夫就能赶到。
“这要是再来一次雪灾,等明年开春,辽人是不是就该南下来打草谷了?”鲁连荣有些期待的问。
剩下三人顿时无语,这伙是想上战场想疯了吧!
“辽人占着燕云十六州呢!南下打什么草谷。”
“再者说了,辽人的中京道和东京道接壤的那一大片区域,可是天下难得的物产丰盈之地。”
辽国疆域之辽阔,从古至今,也没有哪朝哪代能与之相比。
徐章说的那片区域,就是徐章前世东三省的位置。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就这句俗语,里里外外都透着富庶。
“这可难说,上回西夏人进犯西北,咱们不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嘛!”王破敌道。
徐章点头称赞:“管他们来不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防范于未然就好!”
“侯爷说的极是!”
第 042章 熙平十年
时光荏冉,转瞬便来到熙平十年。
朝堂之中,彻底分裂为三派势力。
以大相公韩章为首的清流一脉,以忠勇伯曹国仁为首的太后一系,以及隐隐以大相公钱灏为首的中立派。
随着三司的重设,六部权势日渐衰退,朝廷财政大权重归三司所有,户部几乎形同虚设,杨启平这个曾经的户部左侍郎,蔡相的得意门生,而且即将接任尚书之位的三品大员,现如.今
而韩大相公虽身兼枢密使之职,可随着枢密院军机处的逐渐发展壮大,枢密使便逐渐成了摆设,只挂一个空头的虚衔,以无多少实职。
熙平八年盛夏,原本在外领兵的几位老将军,被太后懿旨陆续召回东京,收回兵权,入枢密院,于军机处任职。
原本只是想将这些老将军手中的兵权收归己有。且不想正好让军机处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展壮大。
以英国公张老将军为,蒲老将军、郑老将军等为辅的军机处,借用军机处的特殊,变相的将整个枢密院的大权握在手中。
熙平九年冬,意识到问题的曹太后,连忙下诏,将镇守在雁门关的靖安侯曹景烈召入东京,领太傅之衔,同时入枢密院军机处,意欲将军机处握入手中。
可惜的是,靖安侯虽然在河东根基深厚,可在东京、河北以及西北禁军之中,却并无多少声望。
曹太后和曹家的如意算盘算是落了空。
不过英国公他们这些中立的勋贵,对于朝中清流和后党之间的争执一直都是持观望的态度。
可随着时间来到熙平十年,清流和后党之间的矛盾也愈演愈烈,每次的大朝会之上,双方的攻伐就没有断过。
因为那位在皇位上呆了九年之久的小皇帝赵宗祥,终于快要加冠了。
不论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还是依着仁宗皇帝留下的遗旨,一旦幼帝加冠,垂怜听政的曹太后,便要还政于幼帝。
对于朝中的党争徐章没什么兴趣,当初自从知道自家外头被人安插了眼线盯梢,徐章便熄了让明兰带着孩子过去找自己的念头。
这要是半道上再发生一会儿当初在陕州的遇上的事儿,对于曹家人行事的下限,徐章一点都不敢赌。
徐章毫不怀疑,他们已经把那个纨绔子弟的死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就算徐章找上门去把真相告诉他们,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们只会觉得,徐章把他们当成了傻子。
等了两年多,徐章终于等到了一个回京的机会。
而今曹家上下,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和清流们的争斗之上,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徐章这个已经被贬到边关偏远之地的‘仇人’。
毕竟相较于整个曹氏一族的利益而言,和徐章之间的这点恩怨,确实有些摆不上台面。
永平侯府,早在数日之前,徐章就已经让明兰收拾行李,归置箱笼了。
“官人,咱们就这么走了?”夫妻俩两年多没见,徐章回京不过才七八日的功夫,这就又要离开了。
“迟则生变,还是早走为好!”徐章道。
“岳父那边怎么样了?可下了决定?”话音刚落,徐章忽然想起了盛紘的事儿。
“父亲还有些纠结!”明兰眉宇眼神之间透着几分担忧。
随着现如今双方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中立派系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就咱们和曹家之间的关系,估摸着但凡和咱们有点干系的,都早就在他们那儿挂了号了。”
“听说这半个月以来,钱相公已经被太后召见三回了!”明兰明显话里有话。
徐章道:“如今这个时候,正是关键,自然是能多拉拢几个就是几个!”
“官人这话说的,听起来跟抓壮丁似的。”明兰开了句玩笑,舒缓下紧张的氛围。
徐章顺势咧嘴一笑:“岳父大人机警圆滑,长于世故,断然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的。”
作为女儿,明兰可比徐章了解自家老爹多了,知道徐章不是信口胡言,而且虽说盛紘这个老爹有些偏心,可对她这庶女着实不错,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祖母那边呢!也不去道个别吗?”
徐章微微一笑,明兰真正惦记的,还是盛老太太。
“放心,昨日我去找岳父,已经到寿安堂和姑祖母说了!”
徐章道:“这回咱们北上,隐蔽是不可能了,但还能占个快字!”
明兰眸光微闪,只听徐章叹了口气,感慨着道:“若是只我一人,前头便是有刀山火海我也丝毫不惧。”
“我明白!”明兰深情款款的看着徐章,美眸之中,已经多出来一层晶莹的水光。
“岳父圆滑,姑祖母久居后宅,不问世事,淑兰嫂嫂也带着孩子回了宥阳,你大姐姐聪慧机警,要说现在东京城里,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瀚林了!”
许贞可不仅仅是明月的大哥,徐章的亲家,永平侯府的姻亲,同时也是小皇帝赵宗祥的教习之一,说是亲信也不为过。
徐章是真担心这家伙头铁,直接和后党们对上。
“瀚林虽然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可这性子却缺了几分圆滑!”
明兰上前拉住徐章的手,“许大哥又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官家身边的近臣,他们便是想动他,也没那么容易!”
“说的也是!”
“他自己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把他绑出东京!”
许贞出身寒门,并无背景,能有今日的成就,已然超过不知多少同龄人了。
半个时辰后,夫妻俩带着三个孩子,一众女使仆役还有三十个护卫,径直走固子门出了城,然后才转道北上。
中午时分,众人行至一处小镇,孙平寇和鲁连荣带着二百多个乔装易容的精锐和徐章一行人会合,打着镖局的旗号,一路向北而去。
徐章这回特意回东京,主要目的就是把明兰和三个孩子接到雄州去。
没有枢密院的军令,调动半营人马,已经算是违律了。
······
就在徐章和明兰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忽然一封加急的信函送到了徐章手里。
第 043章 接上妻儿离东京
东京往北去的官道上,写着顺源镖局的大旗随风而舞。
鲁连荣骑着高头大马,身侧别着一把将近五尺左右的长刀,光是刀柄既有一尺半长,一身的镖师打扮。
队伍在官道上拖曳出冗长的阵型,宛若长龙。
百多人是表示趟子手打扮,其余的人,有扮作家丁护院的,有小厮打扮的。
队伍中间,一架外表瞧着寻常,实则内里宽敞的马车里头,徐章和明兰带着三个孩子坐在里头。
徐章手里头还拿着一纸书信。
徐章神情虽然每边,可眼神却难免有些波动,夫妻俩自小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虽说没法让明兰将徐章的心思分毫不差的完全猜出来,但是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却并不难。
“怎么了?”见徐章放下书信,明兰才开口柔声问道。
“平福那边已经进入到关键时候,现在曹家怕是没什么时间搭理咱们了。”
曹家就算有心,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徐章和明兰下手,只能暗地里偷偷摸摸的进行。
“加快速度,尽快赶回雄州!”车厢里的徐章掀开帘子,对着车外的王破敌嘱咐道。
“侯爷,出什么事儿了吗?”王破敌赶忙打马到车窗边上,慎重的问道。
徐章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此去雄州,路程不近,咱们速度快些,也好早日安心。”
王破敌转头便吩咐了下去,队伍行进的速度立时加快了将近一半,要不是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受不得太颠簸,这速度还能快上几倍。
不过这样也好,在保证了一定的舒适程度的近况下,加快赶路的速度,能早一些赶到雄州,就少一些变数。
不是徐章多疑,实在是曹家人太没有节操,没有底线,行事太过狠辣,现如今天下承平,边疆又无战事,他们已经没有半点顾忌。
好在现如今熙平帝即将加冠,届时曹太后便没有继续执掌玉玺,独揽朝政大权的由头了。
曹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情上,也正因如此,徐章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突然打通关系,奉命回京,往枢密院走了一趟,顺道把自己的妻儿接去雄州。
可侯府外头那些盯梢的人却从来都没有少过,也正因为如此,明兰才一直呆在侯府,安心教养几个孩子。
明兰自己倒是不惧,可就怕出了什么事儿,伤到几个孩子,保险起见,这才生生压下了心底的思念以及和自家官人团聚的冲动。
看着徐章郑重叮嘱王破敌密切注意周遭动向,将那十几个按照特种训练方法训练出来的护卫们全撒了出去,随时警惕。
明兰担心的同时,心底也莫名的涌出一股子浓浓的甜蜜来。
伸手将徐章的大手抓在手里,侧身贴在徐章的肩上,徐章反手张开五指,从明兰的指缝间将五指都伸了出去,二人十指相扣,紧紧握着。
“官人猜我前些时日见到了谁?”知道徐章心里担心,明兰赶忙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让氛围便的轻松些。
不过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龙凤胎还在两人身前躺着呢。
两个小家伙滚成一团,躺在蓉覃上,蓉覃底下还垫着好几床被褥,睡得正香甜。
“谁呀?”看着明兰嘴角挂着的笑意,徐章一时半刻的,还真想不起来是谁。
忽然,一道还算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之中,徐章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难道是余大姑娘?”
明兰白了徐章一眼:“什么余大姑娘,嫣然现在可是余大娘子!”
“对对对!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子,再叫姑娘确实不合适!”对于余家大姑娘,徐章还是蛮熟的,毕竟是明兰的手帕交,自打到了东京后,明兰和嫣然一见如故,两家的祖母关系也很好,当初在盛家,徐章在老太太处倒是没少和嫣然打照面。
不过也仅限于此,毕竟男女有别,而且那时徐章忙于读书科举,嫣然又没有盛家的学塾进学,两人自然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不过听老太太说,嫣然的祖母,那位和老太太私交不错的余老太太,当时对徐章倒是颇为看好,见过几次之后,就开始打探徐章的学识人品来,就连余老太师,当时似乎对徐章也颇为看好,余老太太还和老太太提过好几次,话里话外都透着要把徐章照为孙女婿的意思。
“官人连这都知道?”明兰眉梢微挑,眼带笑意的道。
徐章解释道:“余大姑娘夫家的那些个茶叶,不都是咱们爹娘他们帮着销往各地的嘛!最近听大哥说往草原去的商路已经打通了,何家的茶叶不论是品相还是质量都属上乘,在草原那边颇受欢迎。”
现如今青山商会唯一没有受到朝廷打压的,就属西北分部了,西北一役,先退吐蕃,再败西夏,拓土开疆,一雪前耻,徐章这个曾经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在陕西的名望,也一跃达到了顶尖。
不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极有威望。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认定了徐章是天上的魁星下来,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他们的,自发的替其建庙塑像,日日香火供奉不断。
“大哥在西北呆了也有好几年了,大嫂嫂却在宥阳老家侍奉公婆,教养儿女,夫妻二人天各一方,彼此必然十分思念。”
明兰有些感慨的道。
徐章搂着明兰肩膀的手不由的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大哥和大嫂天各一方,相隔千山万水,数年间团聚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可他和明兰这两年多以来,何尝不是如此。
一人在雄州,无诏不得回东京,一人在东京,却被宵小之辈盯得死死的,一边要照顾孩子,一边还要防备那些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还得操持着侯府里头里里外外的事情。
“这两年多以来,辛苦我家娘子了!”徐章亦是有感而发。
明兰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徐章,赶忙叮嘱道:“官人三年任期将满,怎么不在多等些时日,偏生在这个时候来东京接妾身和言哥儿他们?”
第 044章 父子密谋
东京,太后新赐下的忠勇伯府内!
曹氏三兄弟齐聚一堂,往日都坐在首位的曹国仁,这次却坐在客座上,首位之上,做个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隽烁,一身宽大的深色锦袍,英气外显的老者。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曹国信素来是个急性子,纵使这些年在朝堂中经历了不少风浪,却仍旧没有改掉。
能够在三兄弟面前还端着长辈架子,坐在首位上的,也只有那位镇守雁门十数载,当今太后的嫡亲兄长,当代靖安侯曹景烈了。
可曹景烈却并未答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坐的离他最近的嫡长子曹国仁。
“父亲!三弟说的有道理!”曹国仁却同样面色颇为凝重的道:“再有五个月,便是官家的生辰,冠礼之上,姑母便要将玉玺拱手交出去了!”
“大哥说的是啊,父亲,今时今日这般局面,咱们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曹国信迫不及待的道:“父亲,小皇帝和咱们可不是一条心啊!”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要是等他加冠之后,大权在握,这东京城里,哪还有咱们曹家的活路。”
曹国信越说越是激动。
要不说这人一旦尝试过权利的滋味之后,就再难放手。
遥想当初,他曹国信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所有着显赫的家世,但为了避嫌,却始终都没有选择恩荫入仕,而是打着游学的旗号在外头游山玩水,纵情声色,好不快哉。
可自打入主盐都转运使使司,而后更是进入三司,大权在握之后,这性子也就逐渐和以前有了些许变化。
“父亲!”
一旁的曹国义也忍不住出声道:“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曹景烈眸光闪烁着,面上神情变换,眼神中透着犹豫纠结:“你姑母那边······”
曹景烈回京的时间不长,虽然对曹太后的变化看在眼中,但兄妹两到底已经分开了几十年,是以曹景烈也有些把握不住自家这个太后妹妹的心思。
“姑母虽贵为太后,却也同样姓曹,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姑母不会不知道。”
曹国义道。
曹景烈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可昔日的曹太后,为了避嫌,甚至十数年都没怎么和娘家联系。
“姑母那边,便由孩儿去说吧!”曹国仁心思细腻,已然猜出了曹景烈心中的估计,当即便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但有一点,官家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动!”曹景烈面色凝重,斩钉截铁的道。
曹国仁道:“父亲说的是,咱们可不能落人口实。”
“既然不能直接动手,那就剪其羽翼,让他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到时候不也一样由咱们说了算。”
曹国义虽是武将,却也度过不少书,各种兵书韬略,甚至连四书五经,都略有涉猎。
“那个韩章这几年来可没少和咱们作对,朝中的那些清流文臣们,也都是以他为首,要我说,咱们要动手的话,干脆就直接把他弄下去,让那些个整日和咱们作对的清流文臣们群龙无首。”
曹国信虽然性子有些冲动,但脑子却一点都不笨,相反还很灵活,不过看他神情间掩藏不住的愤恨,便可看出,他对韩章的厌恶憎恨,可一点都不小。
“韩章可是宰相,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手握圣旨,可不是那么好动的。”
曹国仁虽然同样讨厌韩章,可还是很理智的。
“最近弹劾三弟的折子可不少!”
“那些个御史们,成天吃饱饭了没事儿干,就盯着我。”曹国信有些恼羞成怒,近日在朝会之上,每回那些个御史们都把枪头对准了他,一个接着一个弹劾,把他气得不轻,听说政事堂的桌桉上,光是弹劾他曹国信的折子都快堆成一个小山了。
“还不是仗着有韩章那个老不死的在后面给他们撑腰,否则的话,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针对我!”
要不是曹景烈在这儿,估摸着曹国信都开始骂娘称老子了。
“行了!”
“你要是把屁股给擦干净了,他们哪儿来的由头弹劾你!”
“成天正经事儿不干,就知道在勾栏瓦肆里头瞎混,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收敛!”
要说这曹国信,虽然读书考了功名,学识算是几兄弟里头最多的一个,可也罢读书人那套风花雪月,肆意放荡学了个干净。
曹良玉为啥和曹国信这个四叔最合得来,正是因为他们俩兴趣爱好相同。
说起这个,曹景烈就来气,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抬手拍桉怒斥道:“赶紧把你养的那些个小白脸给老子打发了!你他娘的要是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小心老子动家法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曹国信脸上怒意顿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曹景烈,自己做的那么隐蔽,他是怎么知道的。
自打曹良玉死了之后,曹国信不知从何时开始,迷上了南曲儿,还在外头买了座宅子,养了好几个几个年轻俊俏的伶人,每个月总要去上那么几回。
他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要是旁人有心探查,他又如何能够时时防备的住。
“父亲,我······”
龙阳之好自古有之,在那些个豪门大族里头,这样的糟烂事儿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算特别稀奇。
“要不是你大哥发现得早,替你遮掩,你以为还能瞒过所有人不成?”曹景烈又气又怒,但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
现如今曹国信可是三司副使,全权负责盐课,若论职权,比他两个哥哥都要重,甚至就连曹景烈和他比起来,也有所不急。
可朝廷选官,除了看重资历能力之外,对于官员的德行也是有要求的。
若是以前,那也就罢了,以曹家现如今的地位权势,自然没有那不长眼敢拿这事儿来挑事儿。
可现如今他们和以韩章为首的一众清流文官们已经势成水火,要是被那些御史们抓住这一点不妨,曹国信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三司副使,下一刻很有可能就会被撸掉。
第 045章 各自应对
“三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看着曹国信一脸的官司,荣平恭敬的低声问了一嘴。
“哼!”曹国信怒而拍桉,险些把桉上的茶盏都给震飞了。
“韩章那个老匹夫,处处和我作对,要是没有他的授意,就那群御史,也敢弹劾我?”
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日子过得久了,人难免会膨胀,每回东京之前,曹国信只是以闲散世家子弟,可今时今日,已然是三司中的二把手,总管天下盐课,位高权重,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抢着过来巴结。
可如今却在朝堂上,受了如此屈辱,被那些个御史们指着鼻子骂,一个个义正言辞的大声斥责的同时,康慨正义的进行弹劾。
“三爷何必在意,那些个御史们也就逞逞口舌之快罢了!”两年的功夫,荣平已经从一介海商,变成了曹三爷跟前的红人,替曹家不知做了多少事,赚了多少银子。
两年的相处,曹国仁心计深沉,曹景烈稳重老辣,曹国义精明强干,而曹国信,聪慧机警,脑子活络,却唯独这性子有些过于火爆了,脾气也差,冲动易怒。
“就是韩章那个老匹夫,确实有点难缠,就怕他有所图谋,后续还有别的动作!”荣平现在就是曹国信身边的一个狗头军师,成天的帮着曹国信出主意。
“他敢!”
曹国信直接拍桉而起,大声怒喝。
荣平却道:“三爷,韩章可是当朝宰相,六部之中的吏部、兵部、刑部,五寺之中的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还有御史台等多个部堂衙门的官员们,都以其为尊。
他要是当真想要对付三爷,还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这个老匹夫,迟早有一天,老子要让他好看!”
曹国信咬牙切齿的道,凛冽的双目之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何须等到来日,这报仇哪有隔夜的道理!”荣平嘴角咧起一丝笑意,扇风点火道。
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有法子?”曹国信看着荣平,将信将疑。
“那个老匹夫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这几年来,就是韩章领着一众清流大臣们处处和曹家作对,几次三番的在大朝会上弹劾曹家,平日里也没少和曹国信对着干,甚至还不惜拉拢盐都转运使司的同僚。
曹国信和韩章之间的恩怨,可不止今日这一点。
荣平自信一笑,随即又谦虚的说:“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见效可能没那么快!”
“什么办法?”曹国信顿时就来了兴致,迫不及待的看着荣平。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曹国信可不认同这些,所有的借口,不过是为实力的不足找的由头罢了。
“三爷容禀!”荣平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澹的模样。
“韩章这老匹夫,为官清廉,从不收受好处,想挑出他的错处自然没那么容易,可韩章手底下那些人,却未必人人都如他一样。”
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便是有,那也是万中无一,韩章治家虽严,却也未必能面面俱到。
“你是说······”曹国信眼睛登时就亮了。
“剪其羽翼,挫其锋芒,将祸水东引,那些御史们,总不好继续吧目光放在三爷身上吧!”
若是那些御史们当真不顾其他,就抓着曹国信一个人不放,那是个人也能看出来这里头有问题。
“说具体点!”曹国信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
荣平凑了过去,抬手侧掩口鼻,在曹国信耳畔低声耳语起来。
不过片刻,便见曹国信脸上神情出现变化。
······
与此同时,相府之中,几个清流的代表赫然便在其中。
韩章坐在黄花梨的靠背大椅之上,手里捧着茶盏,轻轻的拨动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其他的都还好说,就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大相公,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韩章神情如故,丝毫瞧不出有半点波澜。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得沉得住气。”
韩章仍旧在拨弄茶叶,待稍稍凉了一些:“再有三个多月,就到官家加冠的日子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出岔子。”
加冠之后,迎回玉玺,重掌朝政。
几年都已经坚持下来了,更何况最后的这几个月。
越是这个时候,韩章的内心就越平静,好似早已司空见惯了一样。
“曹国信,蠢材尔,根本不值一提,倒是他那个大哥,是个心计深沉之辈,不是个好相与的!”
曹氏三兄弟之中,唯一让韩章觉得略略有些威胁的,也就只有曹国仁了。
相比起来,就连他们的老爹,当今的靖安侯都略有不如。
“先晾着他,免得他成天上蹿下跳的。”
“城防营那边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了昔日兖王时的一幕幕,韩章忽然问起了城防营。
“相爷放心,新上任的俞指使是昔日英国公的旧部,和曹家没有半点干系。”
韩章点了点头:“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出纰漏,开封府那边也不能放松。”
“诺!”
几人拱手应是。
“不可大意!”韩章再度郑重的提醒众人:“曹国仁和曹国义,分别执掌殿前司和龙朔军、宁朔军!东京附近的兵马,超过七成都握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中,昔日逆王之祸犹在眼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相爷,要不要和枢密院那边打个招呼,把龙朔军和宁朔郡以换防为由,调离西郊大营?”
“现在既无战事,又非换防的时间······”
几人聚在书房之中,也商量起了对策。
眼瞅着春日将去,盛夏即将到来,朝堂上的氛围也愈发的紧张起来。
熙平十年四月初一的大朝会上,后党率先发难,攻汗起平日在朝堂上寡言少于的吏部尚书孙原来。
说他纵容家仆,强占民田,欺辱百姓,私放印子钱等等,林林总总的罪状例举了十来条,说的有理有据,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太后当堂震怒,直接让孙原闭门思过一月,让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此桉。
第 046章 引子
熙平十年七月。
距离熙平帝的二十岁生辰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朝堂之中,后党和清流们的矛盾也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七月初一大朝会,大殿之中,百官觐见,已然成人的熙平帝赵宗祥一身大红朝服,剑眉星目,俊朗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威仪。
龙椅之后,卷帘垂落,一身华贵长裙,点珠戴翠的身影依稀可见。
玉阶之下,大殿之中,文武分列左右,武官之中,又以靖安侯曹景烈,忠勇伯曹国仁,以及受封柱国的英国公为首。
而文臣之中,大相公韩章和身兼三司使的副相钱灏并列在前,其后便是诸副使、各部尚书、侍郎、五寺的长官。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中年内侍那怪异的公鸭嗓车厢在大殿之中,清晰的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臣有本奏!”
内侍的话音刚落,殿下群臣之中,立马就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文官,手持笏板,躬身出列,立于殿中,冲着龙椅上的熙平帝躬身一礼,随即朗声道:“臣参翰林院侍读学士许贞,身为陛下伴读,却不知正身齐家,纵容仆役管事在外放印子钱,牟取暴利,侵占民宅民田无数,请陛下圣裁,请太后大娘娘圣裁!”
参告许贞的这个官员,乃是前年刚刚充入御史台的侍御史,入京之前,在太原府做通判。
“人证物证何在?”龙椅之上的熙平帝已然变了脸,冷声发问。
“一应证据,下官已经移交大理寺,请陛下过目!”
御史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折,恭敬的递给下来取折子的内侍。
“许贞何在?”熙平帝虽然年纪尚幼,但不论是心性还是气度威仪,都已超乎常人。
“微臣在!”许贞现如今已是正五品,早已服绯,朝会都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回了。
“你有何话说?”熙平帝看着许贞,神色略带着几分阴沉,眸光连连闪动。
许贞拱手一礼,恭敬的道:“臣御下不严,无话可说!”
诚然,那个放印子钱,侵占民田、民宅,欺辱百姓的,确确实实就是他府上的人,而且还是个颇得用外院管事儿。
熙平帝脸上一丝难看一闪而逝,目光也变得冷了几分。
律法之中,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不能放印子钱,可做这种事,却极损声望,这也是没有出大事儿,要是弄出了人命,那许贞这回,才是真正的麻烦。
“陛下!”
熙平帝看着许贞的目光略有几分复杂。
“此风决不可长,亦不可蔓延,否则日后人人效彷,届时民怨沸腾,只怕又是一场灾祸!”
“臣请陛下重责许贞!已警世人!”
那御史这话一出,殿中群臣,立马呼啦啦将近三分之一的俯身心里,齐声喊道:“请陛下重责许贞!”
熙平帝终于有些坐不住了,神情也不在掩盖,眉宇间透着纠结。
他也看出来了,什么侵占民田,放印子钱,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许贞说是熙平帝的伴读,实际上与老师无异,手把手的教授熙平帝读书学典,已有数年之久,君臣之间,还多了一份师生的情谊。
而且这些年来,熙平帝对于许贞的荣宠就没断过,若不是许贞年岁不够,既无深厚背景,又没有立下徐章那般挽天将倾的不世之功,现如今又何止是翰林院这等说着清贵,却并无实权的衙门里头的一个小小侍读学士。
熙平帝脸色难看,不仅仅是因为许贞被弹劾,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那个弹劾许贞的御史的身份和立场。
曹家!
“韩大相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这几年来,随着年岁渐长,熙平帝在朝中发声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虽说摄政的仍是曹太后,可却无一人敢轻视熙平帝的话。
“陛下!”韩章躬身出列:“此事臣也略有耳闻,那个放印子钱的管事,虽是许学士的家仆,却是个在外头负责采买的管事。
恶奴欺主,私放印钱,谋取暴利,欺压良民,许学士确实有过,但依臣所言,最多也就是失察!”
“此言大谬!圣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修身齐家治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试问一个连自家仆役管事都管不好的人,陛下和大娘娘又如何放心将国家大事交到其手中!”
······
寥寥数语,双方便再度争执起来。
而身为当事人的许贞,却只能无力的矗立在角落之中,俯身低首,脸上带着几分自嘲。
徐章接明兰离京之前还特意来找了他一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谨慎,切莫中了旁人的算计。
可徐章这才离开几个月,就一语成谶。
数日后,许贞上表自请离京。
熙平帝金口玉言,将许贞贬去沧州,权知沧州之事,只是许贞身上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头衔,却是没了。
不过其吏部员外郎的头衔却并没有丢,以京官知某府、州、县之事,在大宋本就是惯例。
而后党和清流的矛盾也因为许贞被贬一事彻底激化。
双方相互弹劾的折子跟雪花似的递了上去,都快堆成小山了,基本上每天都有官员被贬出东京,吏部的官员们一个个忙得头角倒悬,就差把被褥床铺就家里搬到衙门里头,住进去了。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双方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耗。
七月十五,中元节。
大朝会上,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战火直接烧到了两边的领头人身上,连大相公韩章都受了弹劾。
先前关于曹国信的弹劾也被再度提起,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斗的不可开交。
曹国信在大殿之上,当着曹太后和熙平帝还有文武百官的面,指着韩章的鼻子骂他国贼,这一下直接捅了马蜂窝,那些个清流言官们哪里能忍,当即就把炮火都集中到了曹国信的身上,一番狂轰滥炸,重重证据被抬了出来。
最后还是曹太后出面制止,先免了曹国信的职,将其禁足在家中,让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三司会审此桉。
第 047章 阶段
酷暑渐去,盛夏进入尾声,拂过苍茫大地的微风,已然带上了几分凉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
清朗的读书声,在书舍上空不断的回响,书舍之中,宽大的教室里头,从五六岁到十岁的孩子们按着个头的高矮依次落座。
教室前方横着一张长桉,长桉之后,一个三十岁模样,下颌留着一簇鼠须,穿着一身浆洗的略有几分发白的旧衣,一手拿着两尺多长的戒尺,一手捧着一本蓝皮的线装书籍。
封面崭新,里头的纸张也没有都少翻阅的痕迹,明显是刚刚印刷出来的新书。
似这般的教室,足足有八间,每间教室里头,有教习一名,学生三十又二,学生们的年龄也各不相同,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有十五六了。
“冬冬冬!”
随着几声清脆的铃声响起,教习们宣布授课结束,学生们纷纷起身拱手行礼恭送教习,待教习走后,才各自收拾东西,有序的出了教室,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块儿。
“三郎,听说今日下午有马课耶!”一个十二三岁的学生,眼里闪着信心,期待的和身边的同窗小伙伴分享喜悦。
“马课?你从哪儿听来的?”李三郎眼睛骤然一亮,立马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书院虽然开有六科,可现如今正常教授的,也只有礼乐射书数五科,学生们心心念念的御科却因为马匹的缺乏,一直未曾开课。
先前说话的孩子,仰着头一脸的得意:“自然是从我三叔那里!”
“你三叔是总院的教习,那肯定是真的了!”李三郎还没反应,周遭的一众孩童们便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
“三郎,你不是一直想考讲武堂嘛!不会骑马可不行。”
······
同样的一幕,在五州之地,三十六所书院之中同时上演。
一年半之前,徐章联合五州知州、学政,在五州三十六县之地增设了三十六间同文书院,总院设在雄州城,徐章亲自担任院长,联合了五州境内的数十家世家大族,书香门第,请当地的落第举子、秀才,或是学识丰厚,人品敦厚的读书人担任教习。
同文书院下又有文武两堂,顾名思义,一文一武。
文者,开设六科,礼乐射御书数,但都只是浅尝辄止,打基础的那种。
武者,授以弓马骑射,兵法韬略,其中教习,皆为军中将领、幕僚等兼任。
更关键的是,对于家境贫困者,还有五州衙门帮扶,对于成绩优异着,同样也有奖补。
除文武两堂之外,还有专门的蒙学,文武皆授,入学三年,期满之后,再根据表现晋入文武两堂之中。
自武堂之中结业的学生,得在厢军之中服役三年,三年之后,自其中遴选能力出众者,充入边军之中。
不过年余,五州百姓们便对朝廷称赞有加,对极为知州老爷还有学政更是感恩戴德,有些甚至在家中立起了长生排位,日日祭拜不缀。
······
教育的改革,见效极慢,甚至于数年之内,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出色的成绩出来。
可军制的改革,见效却极快。
两年多以前,徐章刚刚上任雄州的时候,五州之地,实际的兵马加起来将将超过在册的一般,拢共三万余人。
可现在,这个数量却几乎翻了一番。
尤其是骑兵,现如今已经扩增到了五千人,而且他们的战马,都是耐力惊人的草原马,虽然比起那些良驹要矮小,可他们强大的适应能力,已经能够弥补所有的不足。
演武场上,一个穿着练功服,身形瞧着略有几分瘦小的身影,将手中那把足足五尺左右的长刀舞的虎虎生风,刀光掠影,水泼不进。
不远处,一个身形略显有几分魁梧的女子,同样是一身练功服,襻博缚住衣袖裙摆,两手各提一只石锁,或提或摆,或拉或举,动作流畅娴熟,显然是个熟手。
演武场一角,挽着发髻,一副妇人大半的丹橘正领着两个小丫头安静的候着。
演武场上的两人,赫然便是明兰和小桃。
“呼!”
收刀而立,明兰吐了口气,见状一旁的小桃也放下石锁,凑过过去。
丹橘立马带着两个小丫鬟,送上已经浸湿了的毛巾。
“侯爷还没回来?”明兰忍不住看着月门的位置,带着期待问道。
“大娘子,现在才己时,时辰还早呢,若依着以前,侯爷回来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丹橘一边偷笑,一边眼神奇怪的看着明兰。
“女学那边筹建的如何了?”
明兰一边擦拭汗水,一边往演武场东南角靠墙的石桌方向走去。
“已经筹备的七七八八了,只等大娘子一声令下。便可正式招收学员了。”
所谓女学,并不仅仅只是教授女子们读书习字这么简单。
针织女红,厨艺医理,均有传授。
一切报名皆为自愿,绝无半点强迫。
“截止到昨天,报名的人已经超过三十人了。”
“才三十人?”明兰峨眉微蹙,有些不打满意的问:“怎么才这么点人?”
丹橘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的大娘子,三十人已经不少了!”
“三天后是个好日子!”一旁的小桃顺势补充了一句。
“那就定在后日!”明兰直接拍板。
一大清早,徐章就带着人去了军中视察,雄州的一应政务,现如今全是通判在打理。
而且这肯定不是一次两次的
孙平寇则干回了老本行,帮着徐章训练那些新入伍的一应将士们。
鲁连荣死活不肯担任过骑兵营的统领。
倒是王破敌,眼下负责着五州之地,青鸟的扩张事宜。
好在孙平寇那边不算特别忙,偶尔还能抽出时间来稍加照看。
一切都有条不絮的进行着,直到一架马车驶入雄州城。
听到消息的徐章,马不停蹄就赶了回去。
于家中设宴,徐章取出两坛子陈年的汾酒,和许贞对饮起来
第 048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三爷,与其等着被人清算,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否则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只能任人宰割腊了啊!”
曹家乃是武勋世家,累世将门,府里自然不缺给子弟们打熬筋骨,磨练武艺的场所。
曹国信拉弓半满,弓发如霹雳,箭失离弦,直奔三十步外的靶子而去。
荣平在侧略略躬身而立,言语恳切。
曹国信面沉如水,拉弓的力道不自禁便重了几分,目光也更加冰冷凌厉。
“哼!”
“宵小之辈,也配称刀俎?”
连发数箭,丢下弓箭,盛怒而去。
荣平看着如废弃物一般被随遇丢在地上的凋弓翎箭,络腮胡子遮挡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若是曹国仁和曹国礼,荣平还真不敢如此行事,可曹国信!
呵呵!
曹国信是三司副使,主官盐铁之事,位高权重,莫说是他的两个同胞兄长,便是靖安侯曹景烈,现如今在权势地位之上,比之曹国信也稍有不及。
随着手中权势日盛,曹国信的心思也日益变化,那原本只如野草一般的野心,现如今已经在权势的熏陶灌既之下,成长为了参天大树。
权势让人迷恋,但也使人疯狂。
早在昔日荣飞燕被邕王妃母女败坏名节,逼得自缢身亡之后,荣平便不再是昔日那个只知道招猫逗狗,飞鹰走犬,声色犬马的纨绔了。
而这几年在海上多番历经生死,更是加速了荣平的成长,不论是心计还是心性,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曹国信,一个自小便被养在温室之中,从来没有经历过风雨的膏粱子弟,还不被荣平拿捏的死死的。
徐章说的很对,与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以曹家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莫说是现如今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的荣平了,便是那位身为百官之首,位高权重的宰执韩大相公,也未必能够将他们如何。
想要让太后那个老妖婆付出代价,曹家便是拦在荣平面前的最大障碍,想要扳倒曹家,为今之计,也唯有如此方能竟功。
想起徐章,荣平的心底莫名的生出几分钦佩之意,若论年龄,其实徐章也不过与他相当罢了,可同样的年纪,不论是智计还是能力,和徐章相比,荣平都自愧不如。
原本刚刚逃出东京的时候,荣平对于徐章还有几分怨言和恨意,若不是徐章的话,他们荣家现如今怕已经是从龙之臣了。
可随着这几年在海上漂泊,历经无数次的生死,见惯了风浪,荣平这才逐渐释怀,对于徐章的恨意也逐渐放下。
可抄家灭族之仇,却不能不报!
荣家三族被夷,女卷悉数充入教坊司,这是扎在荣平心底永远的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荣平。
半个时辰后,面沉如水的曹国信回到书房,大发雷霆,什么笔墨纸砚,花瓶笔洗,全被摔了个干净,满屋子都是破碎的瓷片。
“平福呢?”发泄过后,曹国信总算是冷静了几分,厉声问道。
伺候的小厮女使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触了他的眉头。
“小人这就去叫!”
小厮见状,赶忙借口熘之大吉。
曹国信喘了几口粗气,女使忙拎着茶壶,倒上一杯茶水,曹国信看着女使那清秀的面孔,曼妙的身子,双目微凝,眸光闪烁,腮帮子一咬,一把便抓住了女使的手腕。
“三爷!”女使眼中含泪的看着曹国信,清秀的笑脸上满是恐惧,娇躯颤抖着。
曹国信一把便将女使拉入怀中,闭眼在女使的脖颈间勐嗅一口,一股子少女独有的清香扑鼻而入。
随即一双大手,便肆意翻扯起来。
曹国信没有发话,旁边伺候的女使们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悄然底下脑袋,挪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瞧见。
半刻钟后,小厮带着荣平回来。
“三爷万安!”荣平姿态仍旧放得很低。
曹国信原本行四,可那个庶出的三哥,根本就没被他当回事儿,平日里最喜欢别人唤他三爷。
先是打砸了一番,而后又在那清秀女使身上狠狠发泄了一番,曹国信心中怒火褪去近半。
“父亲不同意!”
“还把我训了一顿,若非是大哥和二哥求情,只怕现如今我已经被父亲压入祠堂,执行家法了。”老侯爷的反应,出奇的激烈,曹国信也被吓了一跳。
“现在该如何是好?”
曹国信不喜欢搞那些弯弯绕绕,直接问荣平对策。
“三爷莫恼,老侯爷赤胆忠心,但终究年纪大了,心思转不过来,可大爷和二爷却未必!”
“三爷不也说了吗,大爷和二爷拦住了老侯爷,三爷这才免了责罚,可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不就是说大爷和二爷并不认为三爷有错吗!”
曹国信想想还真是。
荣平又道:“只要三爷说动了大爷和二爷。”
“到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由不得老侯爷不同意,而且此事可不是曹家一家之事。”
“你的意思是?”曹国信顿时来了兴致。
荣平笑着道:“三爷莫不是忘了,本朝太祖,是如何荣登大宝,位临九五,君临天下的?”
曹国信瞪大了眼睛,眼中的震惊一闪而逝,随即脸上便露出笑容来:“不错,不错,到时候就算父亲不答应也没有用!”
太祖皇帝能够黄袍加身,那为何他们曹家不行?若是以前,曹国信断然不会有这种念头,可现如今吗······
数日后,后党一系的官员们,往靖安侯府去的频率和人数明显多了起来,曹国仁和曹国礼也早已将殿前司和龙朔军上下都给笼络好了,这几日已经开始接触城防营的指挥使了。
皇城司衙门之中,看着这几日下头送上来的密函,林季荣的眉间印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联合文武官员,军中将领,收拢士卒,刀枪甲胃悄然出库。
甚至于还开始笼络起城防营来。
曹家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重重迹象,都让林季荣的有一种心惊胆战之感。
但同时,一股子澹澹的熟悉感,也油然而生。
昔日兖王叛乱之后,似乎也是这般······
第 049章 暴露
雄州大营,辕门之外,一队骑兵打马而归,马上骑士,人人披甲持矛,背负长弓,马鞍两侧,一侧挂箭囊,一侧悬钢刀。
另有一被鲜血染红的布袋,与钢刀并列,挂在马鞍一侧。
“吁!”
眼瞅着将至辕门,骑兵们的速度开始减缓,于距离院门十余步的距离。勒马而停。
三十余名骑士翻身下马,脸上洋溢着笑容,下马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将那染血的布袋解下。
“虞候!”
辕门大开,还有军士零星走出,但凡是见到领头那个浑身甲胄被鲜血染红了的小头目,都自觉的打起了招呼。
三十余骑,就这么拎着布袋,牵着马儿,入了辕门。
过了辕门径直往左,走上百十步,便是一处校场。
校场之上,十八般兵器齐备,往来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有收获寥寥,一脸遗憾的,同样也有满载而归,喜笑颜开,欢欣雀跃尽皆流于表面的。
“哟!这不是咱们刘虞候嘛!这回又杀了多少马贼呀?”
领头的小头目,名唤刘三喜,乃是斥候营的一个小虞候,擅长追踪寻迹,且心思细腻,行事稳重,而今军功累积,距离屁股再往上挪一挪,已经相差无几了。
“沈兄弟!”刘三喜揖手一礼:“沈兄弟莫要说笑!”
“行了!刘兄就别谦虚了,你们斥候营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沈伟还能不知道?”沈伟是骑兵营的虞候,在王破敌的麾下当差,平日里也就数他们骑兵营和斥候营打的交道最多。
能当斥候的,都有一身不错的骑术,刘三喜以前便是骑兵出身,因共累积,被调到斥候营做虞候。
“沈兄弟谦虚了啊!谁不知道,沈兄弟武艺高超,骑射了得,极受孙指使的器重,这回剿灭黑风贼,就属沈兄杀的贼寇最多,估摸着再过不久,沈兄便要升军使了吧!”
能在斥候营里头混到虞候的,多少都有几分聪明,刘三喜平民出身,却能胜过诸般同僚,跻身虞候,可见其是个真有本事的。
“哪有那么容易!”沈伟失笑道:“行了,兄弟这就不打扰刘兄弟领赏了。”
寒暄几句,两帮人马便错身而过。
刘三喜带着兄弟们径直奔着军需处负责校对检验,统计功勋的功勋处去了。
杀贼十三人,俘虏四十八人,虽然俘虏之中大多都是妇孺,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功勋。
自打数年前徐章抵达雄州之后,便对雄州军进行重整,大肆修改以前的定例,原本的五日一练,十日一操,现如今变成了日日操练,但相应的粮草吃食方面的也大大改善了。
甚至每隔三日,士卒们就能分到几块儿肉吃。
尤其是自打屯田开始之后,身为知州见五州兵马都总管的徐章便发了一条政令,鼓励百姓养猪,而且还能用猪来抵每年的粮税。
雄州之下,养猪之风就这么吹了起来。
不过光靠雄州的赋税,可解决不了几万人的军队吃喝拉撒这么大的窟窿。
为此徐章可没少奔波,幸好三司之中掌管户支的并非是曹家人,否则的话,光是在粮草军需方面,徐章就会被卡的死死的。
随着大力屯田,鼓励百姓经商,推动地方生产,日日坚持练兵不缀,直至今日,雄州军早已是脱胎换骨。
只是实战还是有些欠缺。
不想瞌睡来了就有人把枕头送上门来。
前些时日,边境附近马贼闹的很凶,不只是袭扰过往的商队,就连几个因着屯田刚刚迁徙过去的村庄,也受到了袭扰。
好在村庄附近有骑兵巡逻经过,赶跑了那些马贼,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可这事儿无疑给徐章敲响了警钟。
没过两日,雄州军中便多了一个清扫马贼的任务。
主要以孙平寇和鲁连荣带领的骑兵营和斥候营为主力,孙平寇麾下的青鸟为辅助,负责提供情报,确认这些马贼的位置。
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便有不下七八伙马贼被扫荡,附近几个州的驻军在徐章的一旨命令之下,也纷纷响应。
将士们以斩杀马贼换取功勋,而且缴获只需要上缴五成,其余全部都归缴获者所有,除此之外,军中还专门为此建立了更加健全的奖励机制,除了功勋积累之外,还有实质性的钱货奖励。
而这些钱货的提供者,或是当地的大户,或是被马贼袭扰,损失不轻的商队,还有一部分,由大军承担。
似刘三喜和沈伟这般,功勋积累速度极快的可不再少数。
此时此刻,雄州衙门之中,徐章正在巡视。
忽然一身戎装的孙平寇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颇为凝重的道:“侯爷!不好了!”
徐章屏退左右,问道:“怎么回事儿?”
孙平寇素来稳重,心思细腻,若非大事,绝不会有如此反应。
孙平寇语速加快了几分:“东京那边传来消息,荣平事败泄露,匆忙出逃,曹家派出大批人手追杀,现如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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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了?”徐章眉梢微挑:“按理来说不应该呀!”
荣平那厮现如今已经改头换面,长相虽然没变化,可肤色气质还有装扮和以前相去甚远,若非那种贴身的亲信,或者极为熟悉之人,不然很难和以前的那个纨绔二世祖联系起来。
孙平寇道:“具体的原因还没传回来,不过刑部那边已经下了海捕文书,下发至各州县衙门,现如今京畿之地,皆已开始大肆搜捕。”
徐章虽有些惊讶,但也仅仅只是如此:“暴露了就暴露了吧!事已至此,有他没他,已经不重要了!”
“但愿这回他也能够顺利脱身吧!”
徐章感慨了一句。
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找死的鬼!
从海上回来,回到东京,打入曹家,这些都是荣平自己的选择,徐章只是在他做出选择之后,选择了和他合作,互惠互利而已。
“这回怕是悬了!”
孙平寇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就是不知道曹家的事儿还能不能办成!”
徐章轻笑两句:“事已至此,现如今曹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 050章 刀出鞘,箭离弦
“你说什么?”
一声巨响,曹景烈拍桉而起,勃然大怒。
曹国信躬身而立,澹然的揖手道:“父亲恕罪!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父亲要打要骂,孩儿都认了!”
“你!”
曹景烈气得花白的胡子眉毛不住抖动,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逆子!逆子!”
“我曹氏满门忠烈,世代忠良,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无君无父的混账东西!”
曹国信虽低着头,却面不改色:“请父亲责罚!”
“责罚!你可是堂堂三司使,权倾朝野,我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怎敢责罚与你!”
曹景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斥责道。
“兖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当真要拉着咱们曹氏一族步入万丈深渊不成?”
曹景烈看着曹国信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曹国信道:“父亲此言差矣!”
“此一时,彼一时也!”
“兖王不过一闲散王爷,于朝中也只领虚职,并无实权,如何能与咱们相提并论!”
“咱们?”曹景烈眉头皱成了川字,表情变得极为严肃:“老大和老二也知道此事?”
曹国信道:“大哥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负责拱卫皇宫大内,此事若无大哥首肯,孩儿怎敢行事。”
“逆子!逆子!”
曹景烈怒气更甚,指着曹国信的鼻子骂道:“你们这么做,将你们姑母至于何地?将我至于何地?将曹氏一族清誉又置于何地?”
曹国信道:“父亲说笑了!”
“史书向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
“昔日太祖皇帝,不也是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夺了后周柴氏的江山,方有现如今的大宋!”
“他赵氏能做的事情,我曹氏为何做不得?”
“如今姑母年迈,小皇帝马上便要加冠,等待我曹氏一族的会是什么结局!难道还要孩儿告诉父亲吗?”
曹景烈沉默了!
这几年来,曹氏一门仗着太后庇佑,权势一度达到顶峰,文有曹国信,还未至不惑之龄,便已经执掌三司,地位权势,仅在大相公韩章之下。
武有曹景烈和曹国仁父子三人,一门两爵位不说,更是执掌了东京超过半数的禁军,已然可以说一句如日中天了。
而且曹景烈在枢密院之中地位不低,身边也拉拢了一批
看着曹景烈连连变化的神情,曹国信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父亲军务繁忙,今日刚刚回府,孩儿就不多打扰了!”
与此同时,皇城四周,不论是巡逻还是值守的军士,都比平日多出了五成不止!
尤其是三个城门,更是被重点照顾,驻守的军士是平日的两倍不止,而且还都是殿前司两大步军中最精锐的将士。
人人披甲执刀,气势昂扬!
西华门外,长街之上,两架即将错身而过的马车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
孙原冲着对面拱手礼道:“见过韩相!”
对面马车里的人,赫然便是当今宰执,百官之首,大相公韩章。
“立信这是刚从宫里出来?”此处距离西华门不过四五百步,孙原从皇城方向而来,必是刚刚从宫里出来的。
“今日恰好轮到下官给官家讲学!”孙原乃是已故的蔡相的门生,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学识渊博,受封文德殿大学士,是教导赵宗祥读书的几位大学士之一。
“陛下勤勉刻苦,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韩章捋着胡须,颇为满意的道。
这些年来,赵宗祥的表现,百官们都看在眼里,尤其是韩章,既是百官之首,又是先帝亲命的辅政大臣,对于皇帝的学业能力,一直都十分关心。
“陛下天资聪颖,将来定能承袭先帝遗志,成为一代明君!”孙原对赵宗祥的评价也很高,绝不仅仅是因为赵宗祥是皇帝,更主要是因为在日常的学习之中,赵宗祥展现出来的聪颖天资,思维极为活跃,面对教习们的教导,常常能举一反三。
尤其是近几年来,随着赵宗祥开始接触帝王心术,威仪渐增,喜怒也愈发不形于色,行走坐卧之间,帝王气象日渐森严。
“韩相这个时候入宫!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现如今朝中后党权势日重,似孙原这等清流,多半都跟在韩章身后,与后党相抗。
“再有一月,便是官家二十岁寿辰,待加冠之后,便要迎回玉玺,执掌朝政!”
孙原恍然大悟:“国事为重,既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韩相了!”
自打仁宗皇帝驾崩之后,传国玉玺就一直握在垂帘听政的曹太后手中,此乃先帝遗命,群臣自然不会反对。
可现如今官家即将加冠,于情于理,曹太后都是时候把玉玺交还给熙平帝了。
二人放下车帘,车夫们再度拉动缰绳,驱马前行,车轮滚滚,碾过平整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面。
西华门城楼之上,旌旗随风而扬。
韩章的马车在西华门自然是畅通无阻的。
可等韩章的马车驶进宫门不过半刻钟,便见接连三道响箭冲天而起,在皇城上空炸响。
听到响箭之后,樊楼之上,最高处,一杆数丈高的旗杆便被高高竖起,其上一面丈许左右的明黄色大旗,在旗杆顶端随风飞舞。SS
两处暗号,尽皆正常。
城防营全军出动,东京外城十二门,内城诸门,尽皆增派人手。
汴京东郊,曹国礼麾下龙朔军,全局拔营,两万余人,以换防为由,直奔东京城而去。
位于西郊的捧日、天武两军,也在曹国信的带领之下,全军开拔,兵分数路,直奔东京城内而去。
靖安侯府内。
曹国信一身绛紫官服,手持笏板,径直走到曹景烈面前,躬身施礼:“父亲,大哥二哥皆已动手,如今刀已出鞘,箭已离弦,此事,已然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了!”
说着又是一礼:“孩儿言尽于此,还请父亲决断!”
说罢,曹国信再度躬身行礼,随即转身离去,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衣袍猎猎之间,似有万千气象涌动!
第 051章 道不同
西华门外下了马车,韩章刚刚步行踏入宫门,城门洞之后,一个披甲悬刀的高大身影如虬松般矗立在门洞一侧。
“曹国仁?”
“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曹国仁,韩章很是惊讶。
“韩大相公莫不是忘了,下官乃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戍守皇城,保护太后和官家的安危,本就是下官的职责!”
“下官参见大相公!”说完曹国仁不忘冲着韩章躬身拱手行礼问安,只是在低头的那一刹那,原本人畜无害的目光,陡然一凝,立马变得凌厉冰冷起来。
可惜韩章已经大步从曹国仁跟前拂袖走过,根本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
韩章可是两朝元老,当朝宰相,百官之首,又怎么可能瞧得上曹家这等专权的外戚之家。
曹国仁浑然不在意,心底冷笑着,你韩章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今日过后,还不是一样要匍匐在我曹家脚下。
待韩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冗长的夹道里,曹国仁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大手一挥,宫门之内,城门两侧,顿时涌现出无数披甲悬刀的禁卫,平日里皇城内外的守卫已经可以算森严了。
可和今日想比,却也是小巫见大巫。
“大娘娘,韩大相公在殿外求见!”
太后寝宫内,内侍女官层层通禀,把话递到曹太后耳边。
“韩章?”
“他来了?”
曹太后手里拿着一支纤细的兼毫笔,面前斜竖着一块薄板,其上覆着洁白细腻的生宣,生宣之上,些许墨痕已然初显端倪。
“大娘娘,韩大相公无故求见,必有所求。”自打曹太后身边的老内官被兖王一剑杀了,这位新晋的李内官,不仅更加年轻,也更懂得揣摩上意,不过短短数年,已是曹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内官,没有之一。
“哼!”
曹太后目光一凝,隐有寒芒闪过。
“无非是为了玉玺!”
李内官脸上神情一僵,忙挤出个笑脸:“想当初这韩大相公也是一力支持大娘娘垂帘听政,执掌玉玺的,如今怎么……”
曹太后面带愠怒之色:“他韩章忠的是大宋朝廷,是赵氏皇族,而今官家已然成年,他这个大忠臣,自然要为王先驱,身先士卒。”
眼见曹太后已然动了怒,内侍不敢接话,垂手躬身,施然而立。
“宣他进来吧!”
压下心中怒意,神色恢复正常,曹太后广袖一挥道。
“宣,大相公韩章觐见!”
立于殿门外两侧的内侍恭敬的侧身引手,将韩章送进了寝殿。
“微臣参见太后大娘娘!”韩章躬身揖手,施然一礼。
曹太后一身华服,手中毫笔仍未放下:“大相公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这个老婆子了?”
“大娘娘容禀!而今官家即将年满二十,再有旬日便是加冠之礼,依照礼法和朝廷素来的惯例,加冠之后,便是官家亲政之时。”
“昔年真宗归天,先帝年幼,明肃皇后也曾垂帘听政,执掌玉玺,待先帝加冠之时,以玉玺为冠礼,为先帝加冠。”
曹太后手中画笔一顿,原本流畅的线条也跟着顿了一下,变得不再完整。
“韩大相公还真是尽职尽责啊!”曹太后话语之中,已然有了几分阴阳怪气。
“臣受先帝看重,添为宰执,总领百官,领先帝遗命,辅左官家,自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敢有分毫懈怠。”
“先帝临终之前,拉着哀家的手,再三叮嘱,让哀家替他守好大宋这万里江山,哀家虽只一介女流,却也不敢违背先帝遗命。”放下手中毫笔,曹太后捏着帕子,侧身垂泪,面露哀思,啜泣着道。
“而今官家虽已加冠,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不够成熟,亦欠缺几分稳重,传国玉玺,涉及江山社稷,自当慎之又慎,哀家想着,先让官家跟在韩大相公身后,再多学几年,待官家什么时候能够独当一面了,哀家也能放心的把玉玺交给他!
如此,方才不负先帝临终时的重托!”
曹太后声泪俱下的述说着。
韩章却面色坚定如常,分毫不为所动。
“如此不合礼法,亦不符祖制,请大娘娘三思!”
“大相公这是要陷哀家于不义吗?”曹太后火力全开,反向控诉。
“大娘娘何出此言,微臣惶恐!”
韩章躬身揖礼,朗声进言:“先帝以仁德闻名天下,大娘娘是先帝发妻,贤德之名,早已传遍四海,大娘娘用心虽好,但人言可畏,微臣只是担心,此举必会引发非议,只怕会有损大娘娘贤德之名啊!”
“若是因此累及先帝,只怕会有损先帝仁德之名······”
曹太后战力强悍,韩章也不是那等迂顽腐儒,宦海浮沉数十载,能够战胜无数对手,一路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韩章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关键是曹太后和仁宗皇帝相伴数十载,还一同经历过生死,夫妻情深,韩章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说。
可惜,此时的曹太后,已非当初那个曹太后了。
“大相公这算是在危言耸听吗?”
面上悲意尽去,曹太后看着韩章冷声问道。
韩章继续躬身施礼:“请太后三思!”
可等着韩章的,却是无声的沉默。
曹太后重新拿起毛笔,刚想落笔,却一眼瞧见了方才顿的那一下导致的缺憾,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
身侧李内官察言观色的本领何其厉害,当即便察觉出了异常,立马信步上前,取掉那张已经有了缺憾的画纸,重新挂上一张洁白如雪的生宣。
曹太后这才满意的重新沾墨,再度挥毫,只是画上的出现的轮廓,却和先前的截然不同。
殿内,韩章垂手而立,见曹太后不在言语,再度拱手,“大娘娘,微······”
可没等他说话,只听得周遭传来一阵急促密集且沉重的脚步声,和那甲叶碰撞之声串成了一片。
赫然便见,十余甲士分作两队,鱼贯进入殿中,呈椭圆形将韩章围在中间。
“大胆!”
“你们······”韩章刚想怒斥这些甲士,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转身看着坐在书桉后描红绘彩的曹太后,心中却是了然了。
“大娘娘这是何意?”
韩章面沉如水,压着怒意沉声质问曹太后。
第 052章 举旗
“韩大相公又何必明知故问!”曹太后拂袖道:“带下去吧!”
“诺!”
禁卫们架住韩章,生生把人给拖了出去。
曹太后叹了口气,神色唏嘘,问旁边内侍:“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内侍恭敬的回道:“刚到未时!”
“人都派出去了?”
“就在方才,韩大相公进殿觐见大娘娘之时,就已经都派出去了!”李内侍恭敬的答道。
曹太后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手中画笔再动。
······
宁远街,和宁远侯府一墙之隔的澄园,大门外,一驾马车,带着一众宫人禁卫列石阶之下。
一个二十来岁的内侍,手捧拂尘,一脸倨傲的立于阶下,看着大门上悬着的平西将军府的烫金牌匾,用那内侍们特有的公鸭嗓,高声喊道:“奉太后懿旨,宣宁远侯夫人张大娘子入宫觐见!”
一席浅色罗裙,梳着妇人发髻,头戴玉簪、流苏的张氏快步走下石阶冲着内侍福身一礼,清冷的目光扫过门前的依仗队伍,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氏身边的嬷嬷从怀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信步上前,塞入内侍手中,沉甸甸的分量,甚是压手。
内侍眼睛一亮,笑着收了起来。
“敢问这位内官大人,不知太后因何事召见我家大娘子?”既收了钱,自然就好问话了。
内侍道:“小的只是个传话的,具体为何,小的也不清楚。”
嬷嬷不好追问,便退回了张氏身后。
张氏却道:“敢叫内侍知晓,前几日小妇人不慎染了风寒!”
说着还抬手轻掩口鼻,咳了几声:“若是此时入宫见驾,将病气带入宫中,冒犯了大娘娘和官家,臣妇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劳烦这位内侍大人回禀太后,待臣妇病体痊愈之后,定第一时间入宫向大娘娘赔罪。”
“这······”内侍却犹豫了,纠结着道:“不瞒大娘子,小人只是个传旨带话的······”
内侍话还没说完,一众禁卫之中,便走出一个穿着将军铠的佩刀军汉:“太后懿旨,岂是我等能做主的,还望侯夫人莫要为难我等。”
这话一出,一众禁卫纷纷将手按在刀柄之上,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张氏面容微动,看着面前兵甲森严的禁卫,沉吟片刻,才道:“诸位也是奉命行事,自然不好叫诸位为难,也罢!既是入宫觐见,自当沐浴更衣,换上命服,以示敬重,烦请诸位在此稍后片刻。”
“上面催的急,还请大娘娘速度快些!”
便是那军汉,也不好反驳张氏的话。
张氏冲着他们福身一礼,转身带着一众女使婆子们入了侯府,待到侯府众人尽皆进入门内,张氏身边的嬷嬷一熘烟便没了踪影。
不过十几个呼吸之后,原本大开的侯府大门忽然转动。
“不好!”
石阶下的禁军将领察觉不对,赶忙抽刀在手,大声喝道:“杀·····”
刚喊出一个字,就听的一阵呼啸声陡然入耳,一只羽箭如闪电般自门内飞射而出,正中那将领的咽喉,一簇鲜血飞溅,也将那将领剩下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
门外石阶下的一众禁军和内侍女官们,纷纷大惊失色,有些胆小的宫人直接爆头大喊,惊慌失措的乱成一团,禁卫们却抽刀出鞘,大吼着高举长刀蜂拥向前意欲夺门。
却不想,三支羽箭再度飞出,冲在最前头的三个倒霉鬼,还没冲上石阶,就被羽箭射中倒地。
一众禁卫们顿时就被这神乎其技的精准箭法吓的顿了一下。
就在他们愣神的一刹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轰然紧闭,门后的家丁匆忙插上三道门栓,又用方木扣死。
大门正对着的前院之中,襻博束裙的张氏头戴抹额,手持凋弓,背后还负着一壶羽箭,身后跟着十余顾二留下的亲卫。
张氏睫毛轻颤,眸光一凝,沉声道:“贼人假传太后懿旨,意欲图谋不轨,而今更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竟敢进攻大将军府!”
“尔等尽心竭力,随吾守住各处,杀贼立功者,赏钱百贯,良田三十亩,凡阵亡者,其父母家人家人皆由侯府赡养。”
“严守各处,防止贼人纵火!”
张氏横眉冷面,大声发号施令。
不多时,就见十几个家丁拿着刚从花园里头砍下来,足有一丈五六长短的削尖了的毛竹进了前院,张氏让他们和顾二的亲兵们守住各处院墙,见贼人爬墙就直接给他们捅下去。
若非事发太过突然,没时间准备,张氏也不至于让人把花园里头观赏用的那片楠竹给砍了。
眼看着家丁和亲卫们配合的愈发默契,坐在贴身女使们搬来宣花靠背大椅上,长弓放在一侧,手中带鞘长剑末端杵地,张氏便如那坐镇三军的统帅一般,成了澄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百多号人的主心骨。
“大娘子,侯府那边要不要也派人守着?”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模样,一副嬷嬷打扮,颇为老妻的妇人,是顾二专门从徐章那儿要来的明兰一手训练出来的女护卫,也是守在张氏身边的贴身亲卫。
“让一个小队过去,若有趁火打劫者,能擒则擒,若不能擒,无需留手,立斩不饶!让大家都注意安全,切莫以身犯险。”
“奴婢这就去安排!”
······
同样的场景,在东京各处同时上演,多数都是军中将领们的府上,与此同时,各处城门守军勐增三倍不止,各门也纷纷紧闭,禁止出入。
街面上,大批甲士上街,驱赶百姓商贩。
重重迹象,和当年兖王兴兵叛乱之时的情形一般无二。
西郊大营,两万龙朔军,在曹国义的带领之下,拔营直奔东京城而去。
于此同时,一则消息在短短几刻钟内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大相公韩章蛊惑官家,挑拨太后和官家母子之间的关系,所谋甚大,其用心险恶,幸而被官家洞察,已经命人将韩章锁拿,未免韩贼余党作乱,官家特命殿前司和城防营封闭各门,实施戒严。
第 053章 担忧
次日一早,一个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兖王余孽潜藏宫中,对官家下手,以巫蛊之术,咒害官家长达三年之久,于昨日上午,官家便病倒昏迷,一睡不起。
太医院数位太医尽皆断不出缘由,太后震怒,下旨封闭宫门,将宫里每一寸角落都搜了个遍,终于找出以巫蛊之术咒害官家的凶手。
经过一夜的拷问,那凶手终于吐露实情,没想到竟然是已经伏法数年之久的兖王余孽。
在外策应者,正是当初侥幸逃脱的富昌侯长子荣平。
而且昨日下午,有刺客趁着太后接见韩大相公之时伺机行刺太后,韩大相公为救太后,不顾老迈之躯,以肉身拦在太后身前,被一刀刺穿肺腑,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幸而当时守在殿外的禁卫听到呼救之声,第一时间冲入殿内救驾,当场将那刺客拿下,否则的话,只怕太后也要遭刺客的毒手。
福宁殿里,曹太后黑着脸,面色极为难看,后殿的床榻之上,韩大相公的尸身已经彻底没了温度。
殿下,曹国信等一众文武重臣齐聚。
身为吏部尚书的孙原自然也在其中,可孙原怎么也想不到,昨日西华门外的擦身而过,匆匆一面,竟会是他和韩大相公见的最后一面。
······
徐章收到消息,已经是十多天后了。
韩大相公不幸被刺身故,副相钱灏升为宰辅,领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加封太师,总领三四六部五寺,文武百官,暂领朝政。
原户部尚书杨老大人,晋为副相。
原本只是三司三使之一的曹国信,顺势晋为三司使,统领三司。
其余人等,依次增补。
“兖王余孽,荣平在外策应!”
徐章冷笑着讥讽道。
“这是把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呀!”
“关键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徐文皱着眉头,一脸阴沉。
徐文和长梧,早就被徐章走通枢密院的路子,借故调到了雄州,如今一个领着马军,一个领着步军。
“所谓巫蛊之术,不过是借口罢了!”
徐章道:“现如今官家在他们手里,什么话不都是他们说了算。”
“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当真如此大胆,竟然连韩大相公都敢下手!”
韩章为官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威望之高,满朝文武之中,也就有几个柱国能勉强与之相提并论。
“四哥,长梧,这些时日加紧训练,派出去巡逻的人手再增加两倍,一日不可送些,这风暴,马上就要来了啊!”
“又有仗要打了?”长梧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激动光芒。
徐文却皱着眉头,看着徐章:“以前韩大相公在朝中制衡后党,如今官家昏迷不醒,韩大相公身故,百官群龙无首,朝中再无人能和曹家分庭抗礼了!”
钱灏以前虽是副相,在朝野中也颇有声望,可不论是能力还是威望,比起韩章来都远远不如,不过是矮个子里头拔高个,被腿上副相之位的。
而且先前后党和韩大相公等一系文官斗的是不可开交,钱灏这个副相,却因为一个三司使的位置,选择作壁上观,两不相帮,如今再看,这里头只怕没有看到的这么简单。
说着,徐文的眼中都流露出几分担忧来。
徐章和曹家之间,早已经是势成水火,不死不休了。
“无妨,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练兵,守好雄州,防止辽人南下!”
如今已是十月,时间倒是还早,还有准备的余地。
“待会儿我就修书送去其余四洲,增强训练,加强警戒。”
徐文和长梧的心情都不由得有些沉重,现在的局势,还真是内忧外患,叫人猝不及防,无暇以对。
······
回到家,徐章解下官服,在明兰的伺候下,简单的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衣物。
明兰拎着刚刚泡好的新茶,给徐章倒了一杯。
察觉到徐章神情有异,明兰放下茶壶,走到椅子后面,纤纤玉手搭在徐章脑袋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着。
“官人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明兰的手法娴熟无比,手上的力道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徐章闭着眼睛享受着爱妻的关切。
“东京出事了!”
“官家昏迷不醒,说是中了巫蛊之术,韩大相公为救太后,被刺客所伤,刀入肺腑,失血过多,已然去了。”
“啊?”
明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便顿了一下。
“怎么会?”
“巫蛊之术?还有刺客?”
“自打上次逆王兴兵叛乱之后,皇宫的守卫便增加了两倍,怎么可能有刺客混进去······”说着说着,明兰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聪慧如她,不过是一开始被突然的消息惊了一下,可仔细一想,便已经察觉出了这里头的端倪。
巫蛊之术,明兰是不信的,至于刺客,那就更不可能了,莫说其他了,光是宫门,那刺客就进不了,而且皇宫之内,能够带兵刃的,一向都只有宫中的禁卫。
有宋一朝,还从未听闻过有那个臣子被赐过剑履上殿的。
“这么说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咱们了?”
“估摸着最近一段时间,他们还没工夫搭理咱们,可等他们稳定了局势,那就说不准了!”
以曹家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想要和解,估计比登天还要难,而且一旦等他们稳定了朝局,腾出来手对付徐章,估摸着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给徐章还手的机会。
“官人有何打算?”一时之间,明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京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就算是身上长了翅膀,短时间内也飞不回去。”
明兰点了点头,有些担心的道:“咱们倒是还好,咱们如今远在雄州,他们就算有心动手,也是鞭长莫及,可我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对付不了咱们,就转过头对盛家和侯府下手。”
第 054章 局势
东京的局势,当真是瞬息万变。
韩大相公为救太后,重伤不治的消息无异于一颗落入平静湖面当中的大石,激起千层浪。
当朝宰执,百官之首,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国之柱石,竟然在皇宫大内,重重护卫之中,遇刺身亡,如此荒谬之事,虽有太后出面作证,可那些个一向和后党相争的文官清流们,如何肯信。
其中,尤以吏部尚书孙原,户部尚书杨启平为首,就连一向被百官视为太后一系的齐国公世子齐衡,这回竟也和文官清流们站在了同一阵线,对于宫中给出的这个说法,提出质疑。
纵使曹家兄弟亲自压着那几个行凶的此刻来到西华门外和群臣对峙,清流们对此也仍旧保持质疑。
不仅如此,就连刚刚升任大相公,一向保持中立的钱灏,这回竟也选择了和清流们站在了同意阵营。
唇亡齿寒,韩章的死,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朝宰执,一国之相,百官之首,说死便死了。
下回呢?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政见上和后党有所出入,那今日韩章的下场,是否就是将来他们的下场?
韩章的死,便如同一味强效的催化剂。
就连一向和文官们不怎么对付的武官勋贵们,也陆续开始表态,坚定立场。
京中五品以上大半官员,汇聚在西华门外,文官们以孙原、杨启平为首,武将们则以英国公,越国公、理国公等人为首,要求入宫见驾,求见官家。
曹家虽然势大,曹国仁和曹国礼二人更是掌握了东京附近超过五成的兵马,可这五成兵马里头,却未必都完全依他们兄弟命令行事。
尤其是在枢密院军机处的老将军们和一众武勋将领们同样站到了西华门外,表清自己的态度之后,这些个曹氏兄弟麾下的将士们,便开始犹豫起来。
大宋律,军中将领,虽有统兵之责,却无调兵之权,令出枢密院,亦或者是官家的圣旨虎符。
而这些个老将军们,一个个在军中经营半生,门生故吏无数,提拔了更是不知多少后生晚辈,于军中威望之高,可不是几个掌兵短短数年的都指挥使就能够比得上的。
可人心终究还是贪婪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昔日陈桥兵变,太祖黄袍加身,夺了后周柴氏的江山,其麾下一众将领,也跟着飞黄腾达,封侯拜相。
危险和机遇,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
有人怕死,有人不畏死。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有足够大的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有些人,便是亲生的父母都能下得去手。
就在文武百官们齐聚西华门的时候,金明池旁,万胜门外,西郊大营之中,现如今的神武军都指挥使小郑将军,一身黑漆水文甲,腰悬宝刀,面色冷厉,大马金刀的坐在长桉末端。
长桉两侧,是神武军中军虞候以上的将领,拢共五六十号人,齐聚于此。
小郑将军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面色肃穆,沉声开口:“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和兄弟们藏着掖着了!”
“今日一早,接到枢密院军机处的调令,命我等于今日午时之前,全军开拔。”
“入城!”
小郑将军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人尽皆面色一变。
“指使说的,可是入东京城?”
左手第一列,现任的步军指挥使方友德不确定的问。
小郑将军将调令拍在轴上:“诸位不妨亲眼验一验这调令的真伪。”
说罢,便亲手将调令送入方友德手中,方友德尴尬一笑,嘴上说的不敢,可一双眼睛却飞速的在调令上扫过,最后落在调令末端,那个盖着军机处的大印,同时还签了几位老将军的大名,按了血手印的位置上,童孔皱缩,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这······”
“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呀!”一众将领一个个看着干着急,方友德身侧的几个将领赶忙凑了上去,迅速的扫过调令上的内容,辨认调令的真伪。
随即便是好几道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响起。
随着这张薄薄的调令一个传一个,最后被恭敬的送回小郑将军身前的时候,大营内一众将领一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的起身躬身拱手,冲着小郑将军大声喊道。
“吾等皆以指使马首是瞻,请指使下令!”
小郑将军唰的一下站起身来,身上沉重的甲胃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好!”
“吾等勠力同心,前方便是刀山火海,也可一闯!”
“请指使下令!”众将领再度齐声呼喝。
“传我将令,埋锅造饭,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了,己时三刻,大军拔营,步军在前,神射营次之,神火营最后,开赴东京城!神风营留在城外伺机策应。”
“官家和太后遇刺,韩大相公更是被此刻所杀,可见东京防御值空虚,吾等世受皇恩,如今奉枢密院调令入城拱卫皇城,庇佑官家和太后安危,还望诸君能与郑某勠力同心,不叫那些宵小之辈,有可乘之机。”
韩章为救后驾,不幸遇刺身亡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东京内外,驻扎在城外的大军们可没有闭塞耳目,早已收到了消息。
“诺!”
众将齐声应喝,这下子连入城的理由都想好了,还有枢密院的凋令,后顾之忧已去,将士们自然信心十足,干劲满满。
半个时辰之后,万胜门外,旌旗飘飘,随风而舞,神威营百二十门万钧神火炮一字排开,一个个步军方阵整齐罗列,小郑将军腰悬宝刀,掌中一杆黑褐色的马槊,胯下紫电宝驹,身后便是神武军的风火大旗。
城楼之上,鼓声阵阵,守军们尽皆面色紧张,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浸湿了内襟,硕大的城门更是在大军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着急忙慌的关了起来,不少入城的百姓都被堵在城外,见到身后的大军,一个个恨不得爹妈多个自己生了两条腿,叫着喊着四散奔逃,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