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76章 年底
盛家内部本就是分做了两股势力。
以主母王大娘子为首的嫡脉一系和以林小娘为首的林栖阁一系。
为什么不说庶支,因为除了林噙霜这位小娘之外,盛紘的其他妾室小娘不是王大娘子给安排的,就是同僚好友送的。
王氏没有赶走她们,为的便是分去盛紘对林噙霜的宠爱,自然天然就站在了林噙霜的对立面。
这一众妾室小娘之中,又尤以生了明兰的卫小娘最为出挑,被王大娘子当做杀手锏,被林小娘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还有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好似独立于盛家之外的寿安堂。
徐章既然要在盛家立足,自然不可能两头都讨好,只能选择一头站。
大娘子王氏虽然糊涂短视,且性子火爆冲动,有些成事不足,但性子却是个良善的,而且长柏和长枫之间的差距是有目共睹的。
再说较之长枫,长柏的性情显然更加对徐章的胃口,徐章又不蠢,怎会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如今林小娘被盛紘禁足林栖阁,虽没有剥夺她的管家权,可却将她的手脚都束缚在了盛家内宅之中。
徐章吃住皆在外头,仅有的一点在盛家的时间,不是待在寿安堂就是在学塾,和这位管家的小娘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林小娘虽然明面上管着盛家的中馈,但插不上手的地方可多了去了,顶天了也就是苛责几个妾室小娘和他们所出的庶子庶女罢了。
剩下唯一一顿在盛家用的午饭也是在寿安堂里头,还是老太太自费开的小灶,和盛家的大厨房可没有和半点关系。
而学塾那边,权夫子是为了报答盛紘的恩情这才选择留在盛家教几个哥儿姐儿读书,更加不会买林小娘一个妾室的账。
虽说这一次不是徐章主动招惹,可林小娘手底下那几个管事的族人却是因着觊觎食在味好才被盛紘抓着由头给打发了。
如今林小娘在外头的爪牙算是被切了大半,一应产业虽然还在她名下,可管事儿的人却都变成了盛紘亲自安排的。
这世上从来都不乏那种一出了事,就怪到别人身上,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
徐章和林噙霜连面都没见过,只是道听途说得一鳞半爪,但只看明兰的生母卫小娘过得是什么日子,也大概能够猜出这位林小娘的性子。
只盼她能够真的收敛性子,不要因着这事儿再招惹到自己头上,否则的话,俆章也只能想方设法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了。
徐章可不想留一个祸患,一直在暗地里想着法儿的对付自己。
不过这回徐章显然是想多了。
林小娘确实很生气,不过生的却不是他徐章的气,而是插手此事的盛老太太的气。
不过现在遭殃的只是林栖阁的碗碟花瓶还有屋里的一应摆件,还有就是破口大骂老太太,什么老不死的,老虔婆,怎么不去死之类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惦记着,非要和她作对,看不得她日子过得好云云。
当然了,这些难听的话自然不会从林栖阁里头传出来,林小娘也只敢在屏退丫鬟婆子,四下无人之际才敢这么放肆。
可也因着这事儿,林小娘算是记恨上了老太太,下了狠心,非要找机会找补回来。
可惜老太太一直深居简出,寿安堂又被老太太经营的好似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林小娘便是想用银钱收买几个下人都无从下手。
只能在心底里悄悄记恨着。
反倒是因着这一遭事情,老太太在食在味好上头着实又多用了几分心力,还瞒着俆章拿出自己的私房贴补进去,只花了短短数月功夫,就把食在味好开遍了整个扬州府。
临近年底的时候,老太太又让房嬷嬷挑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儿,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厨娘,去了隔壁的江宁府,又是一大把银子撒出去,在年前在江宁府治下十县悉数都开上了分店。
那些个打杂的人手都是就近招募,唯有核心的掌柜和负责制作卤味的厨娘是老太太手底下出去的人亲自负责。
这些人都是家生子出身,父母亲长都在老太太的庄子上做事儿,一大家子的身契性命都在老太太手里头握着,忠心倒是比外头买来的要强上许多。
至于徐章,分红从每月一次改成每季一次,可分到手的银两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在原来的基础上几倍几倍的翻。
嘉佑六年年底的最后一次分红,徐章竟分到了整整一千两,这可是刨去各种成本和老太太的三成分红后纯赚的。
而徐章手中的银钱总和也正式突破两千两大关。
至于梨花庄那边,也逐渐进入到自给自足的地步,今年一年光是地里的粮食就给徐章带来了几十两银子的收益。
而且因着养猪场和鸡场鸭场的建立,那些猪屎呀,鸡鸭的粪便堆积成肥,直接给田里带来了一波增产。
庄子上养的鸡鸭都被食在味好给消化了,生猪除了供应食在味好的消耗之外,开到了扬州的得味楼采买生猪的主要对象自然也会倾向于梨花庄。
可该给的钱还是一分都不能少的,一码归一码,毕竟梨花庄和食在味好都是徐章自己的产业,所有的收益也是徐章的私房,况且得味楼里头还有盛家和长梧的股份呢,又不单单是徐家自己的生意。
只是因着连年的丰收,粮食的价格较之前几年稍稍有些下落。
不仅仅是粮食,随着经济的繁荣发展,就连油盐这些原本昂贵的东西,价格也在慢慢下降,虽然速度很慢,但大体的趋势却是如此。
物价的下降,其实也算是一把双刃剑,因为这代表着那些商人从老百姓们手里头收农作物的时候,价格也要比往年更低,对于底层的百姓,只能说在大体上日子要好过上许多,至少不会再有人因为没有粮食而饿死了。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和徐章还没有太大的关系,书上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徐章目前还只能保证自己和自家的利益。
至于广大的劳苦大众,或许等到以后徐章飞黄腾达拥有极大影响力的时候,能帮上一二。
至于现在,徐章连自己的小目标都还没有完成,怎么有时间去想这些。
良田千顷,屋宅如林,娇妻美妾,仆役如云,到现在徐章可连一个都没有达成!
浴桶里,徐章瞧着已经初显峥嵘的小徐章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翠荷和翠莲给徐章洗澡擦身的时候,小徐章也不再如前两年那般没什么反应了。
不过徐章却很清楚,如今他的年纪还小,还不宜行男女之事。
只能每一次都在翠荷和翠莲两姐妹的面红耳赤之中,喝几碗凉水压压火气,通过做其他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第 077章 下聘
学塾放假,权夫子带着妻子回了老家,可今年徐章却并没有回宥阳,而是选择留在江都。
徐文孤身上路,在车三娘夫妇的陪同下回了宥阳。
让徐文迫不及待回去的,是一封来自宥阳的书信。
信上说徐文也到了年纪,该是时候说亲了,而且对象还是盛家大房的大姑娘淑兰,俆章知道之后也很是惊讶。
盛家大房不是一直看好那个被誉为神通的孙秀才吗?怎么忽然就看上徐文了?转性了?
带着满腔的疑惑,俆章亲自把徐文送去了码头,看着他坐上了回宥阳的船。
盛老太太知道徐章没有回宥阳之后,便差人将徐章叫去了盛家,陪着盛老太太在寿安堂一块儿过了个新年。
盛紘则在年前放年假的时候就动身去了汴京。
盛紘是扬州通判,通判和知府又有所不同,盛紘代表的,本就是东京朝堂对扬州知府行监督之权,要定期向汴京汇报,不像知府那般,没有东京方面的诏令便不能随意进京。
盛紘此番去汴京除了公事之外,还有两件事情要做。
第一件是上下打点疏通,为明年到来的三年一次官员考绩做好准备。
第二件则是替马上就要及笄的嫡长女盛华兰相看人家。
去年年中的时候,盛紘有意替嫡长女挑选夫婿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紧接着汴京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有好几个勋贵之家都透露出了想要和盛家结亲的意思。
华兰作为盛紘的嫡长女,乃是受万千宠爱的长大,盛紘对于华兰也极为疼爱,在华兰的亲事之上,自然很是上心。
时间来到嘉佑七年。
经过盛紘一番奔走相看,刚回到扬州没多久,华兰的亲事便定了下来。
定的是东京忠勤伯爵府的嫡次子袁文绍,双方很快就把这事儿走上了日程。
而华兰也正式进入到待嫁的行列之中,整日都被王氏拘在屋里头绣嫁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去老太太房里的次数也变少了。
从四月到七月,两家陆陆续续交换了子女的庚帖,进行了问名纳吉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并且定下了下聘的时间,就在嘉佑七年的十一月。
十月底,袁家的大船便从汴京出发,顺着运河一路南下。
盛家这边也紧锣密鼓的准备了起来,发帖子邀请亲朋好友,一同见证这桩大喜事。
宥阳徐家,也在应邀的宾客之列。
而今徐章在扬州盛家求学,对于盛家的邀请,徐家方面也给足了面子,不仅徐青山和洪氏夫妻俩动身来了江都,就连徐光启和石氏老夫妻俩也亲自动身,和徐青山夫妇一道带着丰厚的礼物,跟着盛家大房的大船,一道来了扬州。
盛维住到了盛家,而徐青山和洪氏还有徐光启和石氏则选择暂时在徐章的小院落脚。
对于父母和祖父母的到来,徐章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因着华兰的亲事,学塾那边也放了大半个月的假。
寿安堂里,徐光启和石氏坐在左首,徐青山夫妇依次紧挨着坐着,徐章站在身后,老太太坐在上首软塌之上,房嬷嬷奉上亲手调制的茶汤。
“原本早就想来见一见堂姐了,却因诸般事情耽搁了下来,还望堂姐见谅,此番趁着大姑娘的喜事儿,正好来拜见堂姐。”
徐光启年纪虽然比盛老太太小上一些,可外表看起来却要比盛老太太苍老的多,两鬓皆以斑白,胡须眉毛都已化作了银白掺半的模样,身形也有些佝偻,瞧上去竟比盛老太太老了十多岁。
祖母石氏年岁更小,可亦是如此,瞧上去远要比盛老太太更显老态,倒是更像是老太太的哥嫂。
盛老太太看着徐光启,目中闪着微光,心中着实生出不少感触,微笑着道:“你们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徐光启微微一叹:“这些年来,若非是因着堂姐的缘故,盛家对弟弟一家多有拂照,只怕家中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光景,堂姐的大恩,做弟弟的此生难忘。”
说着徐光启便起身给老太太拱手行了个礼。
盛老太太摆了摆手,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堂姐弟虽未见过,可这骨子里的血脉却是实实在在的,也不必这般生分。”
“再说了,你们日子过得好,都是你们自己勤奋的缘故,与我老婆子又有何干系。”老太太话音一顿,脸上露出轻笑,“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作甚。”
石氏笑着转移话题,和老太太说起了儿孙们,妇人之间的共同话题总是要比男人们要多一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都能成为她们之间的话题。
说着说着,洪氏也被拉了进去,老爷子和徐青山则成了陪衬。
至于徐章,就相当于电影里头那些连一句台词都没有的配角,惨兮兮的在洪氏的身后站了小半个时辰。
然后老太太留着徐家人在寿安堂用了晚饭,直到快入夜了,才依依不舍的让房嬷嬷亲自把人送出盛家。
原本房嬷嬷还想给众人安排车马,却被老爷子笑着拒绝了,说是久慕扬州繁华,正好一路步行回去,趁机瞧上一瞧。
·······
十一月初八这日,是袁家下聘的日子。
袁家的大船于前日就已经停靠在江都码头了,可船上聘礼却必须得等盛家的人到了才能够卸船。
不愧是东京城里的勋爵人家,光是聘礼就装了整整三条大船,引来码头之上无数人的议论,而盛家的大姑娘也成了扬州城里待嫁姑娘们人人羡慕的人儿。
袁家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坐着马车自江都码头一路开到盛家正门之前。
长柏去了码头接聘礼,徐章和长枫的关系又一般,没什么共同话题,女眷们又单独设宴,徐章马上就要束发了,又不是小孩子,自不好凑过去。
因着大老太太忽的又病了,这回儿宥阳大房那边只来了盛维一个前来祝贺,送过礼物,拜见过盛老太太和盛紘夫妇之后,便又匆匆赶回宥阳,去大老太太身边伺候了。
没办法,满堂的宾客之中,徐章认识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而且还只限于面熟,见过几次,却并无深交。
老爷子和祖母则留在了寿安堂,陪着老太太说话,徐青山倒是也在大堂里,洪氏则去了女宾那边。
巳正时分,袁家的队伍就到了盛家大门外,此次下聘的主礼人乃是袁家嫡长子袁文纯,也是与华兰定亲的袁文绍一母同胞的大哥,忠勤伯府日后的继承人。
第 078章 初遇
袁文纯的身量并不算高,细算下来其实也就一米七左右,嘴上蓄着一行短须,相貌生的倒是不错,行走之间,倒也颇有章法,瞧着应当是有武艺在身的,不过高低与否,却不得而知了。
袁文纯的夫人倒是个美人,容姿清丽,颇有几分颜色。
正打量着袁家带来的宾客,徐章的目光扫到人群之中,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之时,目光不自觉的多停留了一会儿。
少年穿着一身锦衣,虽瞧着不如何华贵,但用料却极为上乘,腰间挂着锦囊玉佩,个头生的倒是极为高挑,几乎都快要赶上袁文纯了。
可嘴上的绒毛却仍未褪去,出卖了他的年纪。
但吸引徐章的不是少年的一身装扮,而是少年的沉稳有力的步伐,每一步落下,必是脚尖先着地。
举手投足之间,竟透着几分雷厉风行之感,颇具气势。
若非徐章五感敏锐的超乎常人,只怕还未能发现这少年与周遭之人的迥异之处。
似是感受到了徐章的目光,少年抬眼瞧了过来,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徐章露出笑容,冲着少年微微颔首,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少年眉头微皱,心底却疑惑起来。
这少年(俆章)不去关注袁家大哥,一直瞧着自己作甚?
一番礼节行过之后,宾客各自落座,少年在厅堂之中极目四望,目光锁定在角落处的一道身影,脸上露出笑容,迈步走了过去。
“这位兄台请了,在下白烨,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少年走至徐章面前,拱手见礼。
徐章亦起身回礼道:“在下徐章,见过白兄!”
“姓徐?”白烨微微思索片刻:“不知徐兄和盛家?”
徐章道:“只是盛家一门远亲罢了!”
白烨点了点头,又问:“满堂宾客近百人,徐兄为何独独盯着白某一人?”
徐章没打算扯谎:“不瞒白兄,在下自小五感便比常人敏锐,白兄步伐沉稳,双臂挥动有力,呼吸平稳绵长,在方才的一众宾客宛若鹤立鸡群,在下便是想必发现也难。”
“五感敏锐?超乎常人?”白烨眼睛一亮,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徐章,“兄台如此见微知著,虎口又生有老茧,也是位习武之人?”白烨的目光刚巧落在俆章放在桌上的手掌上。
徐章拱手笑道:“学过几招庄稼把式,上不得台面。”
白烨眼睛一转,好奇心更浓,露出笑容:“徐兄过谦了!”
“改日若有机会,不妨切磋一二?”白烨提议道。
这么直接?
徐章瞧着面前的少年,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当中流露出来的炙热,虽觉得有些唐突,但出于礼貌,还是选择了点头。
拱手回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白烨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的传来一道呼喊声:“烨哥儿!”
白烨抱歉的道:“袁家大哥喊我,不知有什么事情,我先过去看看,待会儿再找徐兄说话!”
“白兄请便!”
白烨一走,徐章坐着跟着无趣,又不见长柏,索性便问了下人,得知长柏在书房看盛紘新得来的边疆堪舆图,立时便来了兴趣,径直往长柏的书房而去。
徐章这位表公子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再加上长柏的书房在外院,远离内宅,自然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
“表公子,二公子就在里头!”
徐章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长柏作为盛紘的嫡长子,自然有着自己的独立院落,守门的小厮见徐章进来,立马便进去通禀了。
徐章进去的时候,长柏正坐在窗前的长安前,身前放着一卷摊开的布帛。
“我说怎么找不见你人,原来是跑到这儿躲清静来了!”
徐章熟门熟路的自己走到圆桌前座下,自己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
“外头自有父亲母亲照应,用不着我出面。”随着二人熟络起来,长柏的话也就慢慢多了,不似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徐章拿起桌上的桂花糕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朝着书案走去。
“听说表舅寻了一副边疆堪舆图回来?是北境还是西境?”
“是北境的,以幽州云州为中心,东起平洲,西至朔州,燕云十六州之地尽在其中。”
徐章听得眼睛一亮,顿时便来了兴致,好奇的凑过去瞧了起来:“燕云十六州?”
“哟嚯,还真挺详细!”这一看,俆章的兴致就更甚了。
古代的舆图和现代的地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徐章这几年在扬州求学,也跟着长柏看了不少的舆图,盛紘也多有指点,简单的堪舆图还是能够看得懂的。
书案上摆着的舆图约莫有四尺长,不到二尺左右的宽度,却将大宋北疆的不忿地区和契丹辽国的西京道和南京道都记录在上边。
正如长柏所说,以云州和幽州为中心的燕云十六州也被系数囊括其中,处于地图的中间位置。
“可惜少了西北边境的舆图,如今契丹内乱频生,无暇南顾,倒是西夏国力日盛,十余年来和契丹多番冲突,连番大战,也是胜多败少,西北荒凉,关中却富庶,依我看,西夏当为我朝心腹之患。”
二人便在书房里对着舆图,说起了对当下局势的判断来。
西夏国力日盛,然却地处荒凉的西北荒漠,地盘也不算广,只因把这向西去的商道,这才日渐强盛。
长柏虽然性子沉闷了些,可骨子里的血勇却丝毫不逊于其他同龄人,而今天下虽然承平,可边疆之地,诸国之间的摩擦却从未断过。
少年人吗,总是有满腔的热血,渴望收复失地,取回燕云,再统中原,使天下归一,山河一统。
二人说的兴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兴致越发高昂,全然忘了外间还有无数宾客。
正说到若是兴兵北伐,该如何用兵之时,长柏的小厮汗牛急匆匆进来报说王大娘子叫长柏赶紧去前院,长枫和人赌斗,快要将大姑娘的聘雁给输了。
听到这话,便是长柏也忍不住面色骤变,眉头也皱了起来,顾不上和徐章讨论什么用兵地形之类的了,急匆匆的大步往外走去,徐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紧跟在后边。
若是长枫当真将华兰的聘雁的输了,那今日盛家的脸面就要被踩到泥地里头去了,外头指不定还会传出怎样的闲话。
而且华兰日后当真嫁去了忠勤伯府,只怕也未必能够能够得到善待。
第 079章 比斗
二人急匆匆的往前院赶,花厅外的院子里,此时已经围满了人,可却不见了盛紘和王大娘子的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事关华兰的聘雁,盛家的脸面,可一路走来,长柏起初心底生出的那一缕焦急早已烟消云散。
事已至此,便是再着急也没有用,唯有想办法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低才是眼下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长柏素来端持稳重,还没走到前院,心里头就已经琢磨起来了。
此刻前院花厅前的天井之中,和长枫正在比投壶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随着袁家大郎一道来的白家二郎。
“是他?”看到这人,徐章微微皱眉,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光是看他一身的气势,便知此人非常人。
长柏有些诧异:“表弟认识此人?”
徐章摇了摇头,解释道:“方才在厅里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此人名叫白烨,乃是跟着袁家大郎一道来的宾客,瞧他这一身气派,只怕出身非凡呐。”
长柏被这话说的眉梢一抖,眸光微闪,旋即一凝:“哦?如此说来,此事必是出自袁家大郎的授意了。”
不过短短几句话,长柏就已经想到了许多事。
这白家二郎既是跟着袁文纯来的,若非是袁文纯授意,又岂会以言语相激,教长枫与他赌斗华兰的聘雁。
若是盛家的颜面丢了,难道袁家就能好多少?如此行径,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也就袁文纯这等初出茅庐,只看眼前的人能做的出来。
两家既然结为姻亲,那日后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的下盛家的颜面,可见袁文纯此人目光短浅,不堪大用。
二人站在廊下,众人都围在院里,再加上两人声音不大,身后又有小厮们挡着,倒也不必担心被人听了去。
徐章看着白烨,点了点头道:“若我没有瞧错的话,此人一身武艺颇为不俗,投壶与射箭颇通,此人似乎颇擅此道,长枫素来四肢不勤,不是他对手也不奇怪。”
俗话说得好,一法通则百法通。
果不其然,徐章的话音刚落,白烨便又投中了一箭,长枫被远远的甩在后边,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长梧目光流转,落在徐章身上:“不如表弟上场将三弟换下?”
“我去?”徐章赶忙摇头:“表哥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虽学了点武艺,可骑射不过粗通罢了,投壶这等雅事,平日里又没时间玩儿,还没有三郎投的好,若是叫我上去,只怕输的更惨。”
徐章这可不是什么谦虚之语,他也就是闲暇时陪着两个女使在书房里投过几次罢了,根本没仔细研究过这东西。
平日里俆章的精力不是在读书就是在练武上,要么就是忙着挣钱的事情,哪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来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又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不过用来消磨时间。
长柏和徐章交好,自然也知道徐章的勤奋,尽管看得通透,可听到这话,还是难免有些遗憾。
可当看到长枫身边站着的那两个小丫头时,徐章的脸上便露出笑容,轻轻撞了撞长柏的肩膀,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我虽然不善投壶,可并不代表别人也不擅长。”
长柏看着徐章,面色虽然如常,可目中却隐隐待着几分期待。
徐章冲着前头努了努嘴,长柏顺着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人影绰绰,不知徐章说的是谁。
正巧盛紘出现在长柏的视线之中,走到长枫身侧,俯身端着长枫的手臂,似是以前教导他们读书习字一般。
“你不会是说父亲吧?”
徐章送上一个白眼,拉起长柏便挤入人群之中,走到两个丫头身侧。
正巧,不知长枫怎么了,盛紘刚起挺直身子,他手里的箭就掉到了地上,身子还似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猛然往后窜了一步。
好似身前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眼中满是惊恐,俊俏白皙的脸庞顿时就变得煞白。
徐章顺势便道:“三郎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身体不适不妨换个人替你?”
长枫目光闪烁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徐章给长白的小厮汗牛使了个颜色,汗牛立马会意,赶忙上前扶住长枫,“三公子身体不适,不妨移步歇息片刻。”
“三公子莫非是要临阵脱逃?”白烨的声音响起,周遭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一变。
若只是输,那还则罢了,可若是连输都输不起,那今日盛家的脸面可真真是丢到家了。
“白烨兄弟这话就过了,如今长风兄弟明显身体不适,适才连箭都握不稳了,纵使是白兄胜了,只怕也会有人会认为白兄是胜之不武,欺负一个比自己小又生着病的半大孩子。”
徐章这话是微笑着说着,又气在半大孩子这四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周遭围观的众人也纷纷点头。
只知道跟着别人思维走的吃瓜群众,此刻成了被人牵在手中的提线木偶,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
这时,长柏也站了出来,冲着白烨拱手说道:“白兄见谅,舍弟前些时日不慎染了风寒,还没好利索就逞强要与白兄赌斗,实在是他的不适,长柏在此替舍弟给白兄赔个不是!”
白烨却摇了摇头,把玩着手中的箭说道:“也罢也罢,方才也不过是好奇扬州投壶的规矩,这才技痒一试,既然三公子身体不适,那这场比试,当我输了便是。”
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羽箭随手丢入身侧的箭筒之中。
这话说的,周遭一种宾客的脸也觉得有些红了,白烨这招以退为进,算是直接把整个扬州都给囊括了进去,在场的扬州人,无不觉得臊得慌。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谁要你让!”却在此时,一道出谷黄鹂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白烨看着一脸坚毅的明兰,露出个自以为魅力十足的浅笑:“小妹妹倒是有骨气。”
明兰刚要说话,徐章却伸手拦住了她,同时一步上前,冲着白烨拱了拱手:“白兄既是技痒下场,盛家作为东道,又岂能落了白兄的兴致,这样吧,不如盛家这边再出一人,代替长枫表弟与白兄的比试,不知白兄意下如何?”
“嗤!”白烨摇摇头无奈的道:“客随主便,今日白某只是一个普通宾客,都听你们安排便是。”语气极为淡然。
徐章脸上笑容不便,环视周遭围观的众人,朗声说道:“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其孝心感天动地,一时引为佳话,可惜长枫表弟尚且年幼,未曾婚配,并无子嗣。
但如今盛家刘姑娘正好在此,不如便让六姑娘替兄出战,继续方才与白兄的比试,不论胜负与否,也算是一桩美谈,不知白兄意下如何?”
第 080章 投壶
长柏听得眼睛一亮,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微微一动,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笑,迈步上前说道:
“章表弟所言甚是,今日是家姐大喜之日,亦是我盛家大喜之日,若是再多上这么一桩美谈锦上添花,岂不正是喜上加喜。”
今日本就是盛家大喜的日子,宴请亲朋好友,同僚旧眷,大家伙聚在一块儿本就是为了开心热闹,沾沾喜气儿,投壶行酒不过是娱乐之事罢了。
若是因此激出意气之争,反倒是落了下乘。
徐章先是用一番话点明长枫和白烨之间的年龄差距,然后又引用木兰替父从军之事,将明兰推到了前头,乍一看确实有些轻视白烨的意思,可若是细细一想,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少年热血,容易冲动,长枫的年纪小,受不得激,与白烨相约赌斗,甚至还将长姐的聘雁拿来做搏,确实是不应该。
可盛家不但没有因为担心丢面子而不认账,反而推出一个年纪比长枫小得多的女孩儿学习木兰替父从军,还代替‘旧疾复发’的兄长长枫出面继续这场比斗。
便是当真输了,叫那对聘雁给白烨得了去,盛家丢了面子,可却找回了里子,旁人只会说盛家重信守诺,家风严谨。
可白烨是袁家大郎带来的客人,方才众人可是看着他跟着袁家大郎一道踏进的盛家大门,再加上他那瞧着比长枫大上两三岁模样的年纪(外表看起来,长枫才十二岁,又不怎么运动,个头并不高),在场的这么多人,总有那么几个聪明人,能够想通其中的关节。
比如为何这位袁家大郎带来的客人非要激长枫一个少年拿盛家大姑娘的聘雁做赌注?
这是客人自己的意思,还是袁家大郎这位袁家派来的代表的意思?亦或者这就是袁家的意思?
两家既然定了亲,下了聘,那定然是提前谈好了的,结亲结亲。结的是守望相助的姻亲,是为了日后能够互相扶持,互相帮衬,又不是结仇。
若是这事儿当真是出自忠勤伯府袁家老伯爷的授意,那日后袁家的名声可就难说了,至少在扬州这些官眷和他们姻亲这个圈子里头算是彻底坏了。
而且人们都是喜欢联想八卦的,袁家好歹也是个伯爵府,在是在汴京城里一众勋爵之家中或许居于末位。
可若是放到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一个勋爵之家的份量足以让整个扬州都为之一震。
可盛家呢?就一个做扬州通判的盛紘,虽有个王家做姻亲,可随着王家的王老太师故去,现如今王家虽然正走向没落,可还有一众姻亲,盘根错节,在官场上也算是一股不弱的势力,而且大多都是以文官为主,份量可不轻。
袁家嫡次子求娶盛家嫡长女,勉强算是低娶,可若是因为低娶便如此行事,作践盛家,还没进门就给盛家姑娘脸色看。
盛家虽说不如袁家势大,可怎么说也是累世官宦的清流人家,盛紘的父亲还是探花郎出身,老太太更是金陵勇毅侯府的嫡女,也是上一代老侯爷的独女,袁家如此行事,只怕还会落得个无礼,倨傲,狂妄的名声。
原本见徐章出面,盛紘是准备阻止的,可徐章和长柏一人一句,不仅把事情给圆了过去,还玩了个借力打力,反将了袁家一军,盛紘原本都到了嗓子眼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原本刚刚抬起一点的手也放了下去。
看着自信随和的徐章,盛紘第一次觉得这个白捡来的外甥这么顺眼。
倒是跟着盛紘一道过来,站在人群后看戏的袁家大郎面色微变,目光闪烁着,有些阴晴不定。
“好!那便如小衙内所言,咱们便促成一桩喜上加喜的美谈!”白烨先是面色微凝,可很快便相通了其中关节,面带笑容的对着二人道。
目光坦荡,竟完全不似作伪。
·····
呼啸的北风打着旋儿,吹进了宾客盈门的盛家大院之中。
贴着壶壁半倚着的箭支直接被大风吹倒,大风卷着微尘,有些迷眼。
盛紘抬手聚齐袖子挡在脸前,大声喊道:“起北风了,请诸位移步花厅小坐。”
众宾客纷纷一边抬手挡风,一边推搡着鱼贯朝花厅而去。
北风猎猎,还带着些许寒凉之意。
寒风之中,白烨看着那壶中依着的箭支,似是完全没有料到一样,愣在了当场。
投壶投壶,若是想要投中,对白烨绝对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百发百中不过等闲,便是双手齐出,两箭齐发也能精准无误的投中,可若是想要箭支贴着壶身而不灌入壶底,而且还要不把壶给撞倒,那就非得再加上一定的运气不可。
方才那小女孩,不过六七岁模样,不仅投壶厉害,连运气也如此之好,这还是白烨出道以来面临的第一次失败。
袁家大郎黑着脸,站在廊下,受着冷风,一番筹谋落了空不说,偏生他还不敢去责怪白烨,尤其是盛紘离去之时那刺耳的笑声,更是让袁文纯心绪难平,只觉得脸颊滚烫,尴尬不已。
就跟小时候被长辈撞破了自己做坏事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回书房的游廊之下,长柏看着拉着明兰的徐章,问:“表弟怕不是早就知道六妹妹投的这一手好壶了吧?”
徐章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一早就知道了,不过那白烨实力强劲,我也不确定明丫头是不是他的对手,姑且一试罢了,便是输了,难道局面还能比先前更坏不成?”
长柏笑着道:“确实不能,我也没有想到,六妹妹竟能胜过那少年。”
说着又低着头问中间的明兰:“我竟不知,六妹妹投的这一手好壶?难道是卫小娘教的?”
明兰答道:“阿娘闲时教的!”
“我带明丫头去姑祖母那儿坐一会儿,顺道给她老人家报个喜,也免得她老人家担心,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长白摇了摇头:“你去就行了,估摸着待会儿父亲还得让人叫我过去,就先不去了,待晚些时候,再去祖母院里请安。”
“那行,待会儿我再去找你。”
“好!”
徐章拉着明兰快步向前,转而转向后院而去,长柏驻足原地,目送着二人离去,目光流转,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
几个呼吸后,这才迈步动身,往前院书房走去。
却在此时,游廊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
······
第 081章 内事
“六妹妹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表舅定然不会吝啬赏赐。”徐章笑着对明兰道。
明兰脸上笑容灿烂,眉毛弯弯,好似月牙,眼睛璀璨,恍若星辰,心底也是极高兴的,想着若是能够见上父亲一面,定要和父亲好好说说舒兰院的待遇问题。
“听说如今六妹妹的小娘身怀六甲,快要临盆了?”徐章忽然问道。
小丫头哪有那么多心思,也没多想,只当徐章是关心自己和小娘,而且这几年来徐章可没少关照她。
“如今已经七个多月了,阿娘说再两个多月我就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说起这个,明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徐章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呀,七个多月了,马上就要临盆了,只怕有人也要坐不住了。”徐章扭头意味深长的朝着东南角望了一眼。
那是林栖阁的方向。
寿安堂外的廊道上。
想起上次林氏族人谋夺自家食在味好的事情,徐章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便说:“六妹妹打算问表舅要什么奖励?”
明兰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可厨房那边给我们院里的炭火都是些灶上烧的烟碳,一烧起来屋里就都是烟气,又呛又刺眼,我打算把爹爹叫去我们院里看一看。”
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聪明才智却已经展露了几分,知道林小娘势大,若是直接向盛紘告状的话,能否达到目的且先不说,就怕再惹出什么其他的麻烦。
小丫头便想着玩点迂回的战术,让盛紘亲眼看到她们娘俩的现状,胜过千万句的分辩。
徐章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小孩子还是天真了些,认为找到了盛紘就安稳无忧了。
殊不知如今盛家的内宅基本上是被林小娘把在手里的,纵使是盛紘看到了知道了,并且发下话去,但林氏明里不好对付她们娘俩,可暗地里的手段却绝对能让她们防不胜防。
“回去转告你阿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味的忍让,只怕未必能够换来别人的谅解,她肚子的里头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只怕已经被别人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想要保重自家儿女,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强硬一点,一味的不争,只怕最后换来的结果,未必能如她所想。”
明兰这丫头徐章还是很有好感的,如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徐章并不介意出手帮她和她阿娘一把。
只是盛家内宅之事,徐章一个外男确实不好插手,只能适当的提点,在某些力所能及的地方出手相帮。
至于卫小娘,徐章虽然没接触过,可从明兰的讲述之中却也能够猜的出几分,这是个处处为儿女考虑的好母亲。
看得虽然通透,可性子却有些软了,而且心底有些善良,总把人心想的太好,殊不知这世上最最险恶的也是人心。
小明兰虽然年纪小,却也在学塾上了好几年的学,自然听得懂徐章的话,只是有些震惊:“章表哥,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徐章道:“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如今林栖阁那位虽然势大,但在盛家也不能一手遮天,你只要把方才那些话转告你阿娘,让她处处小心警惕着便好。
那位林小娘终究不敢做的明目张胆,只要你们多上些心,应该还是能够防的住的。”
徐章看着只齐自己腰部的小明兰,俯下身子,语重心长的低声说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要对你小娘有信心,就算是为了你和你那个未出世的弟弟,她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住你们的。”
小明兰重重的点了点头。
寿安堂里,徐光启夫妇还在陪老太太说着话,其实早就有丫鬟过来报信了,徐章带着小明兰过来,就是存着让她在老太太跟前多露露脸的意思。
说了会儿话,老太太便能让房嬷嬷送去不少赏赐到舒兰院里头,还是房嬷嬷亲自去的,房嬷嬷见如今舒兰院里头伺候的丫鬟只一个小蝶并一个六岁的小桃,顿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离开寿安堂的时候,徐章给小丫头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头装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锭子,足有七八两重,鼓囊囊的。
当天晚上,盛家三堂会审,盛紘发了好大一顿火,由他身边的贴身小厮冬荣亲自掌刑,把罪魁祸首长枫打了个半死。
林小娘在一旁看着自家儿子被打的血肉模糊,痛呼不止,只觉得心里跟油煎似的,哭哭啼啼的瞧着好不可怜。
隔几日后,卫氏身边的小蝶忽然被下人爆出了偷拿主家财物的事情,管事儿的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亲自去舒兰院小蝶房里,搜出不少金银细软。
当天小蝶就被赶出了盛家。
林小娘随即打发了两个三等女使往舒兰院去,照料卫小娘的起居,不料一直在府里做老太君,素来不理事儿的老太太也打发了一个二等女使去舒兰院。
老太太突然的举动,着实惊了不少人的眼球,可转念一想,众人却都觉得理所应当。
盛家的人都知道,以前大姑娘在老太太的屋里养过一段时日,实在是王大娘子是在受不了母女分离的痛苦,这才把大姑娘又接回了葳蕤轩,可老太太素来都是最疼大姑娘的。
这次若非是六姑娘力挽狂澜,胜过了那位白家二郎,只怕大姑娘的聘雁当真就要输了去,爱屋及乌,老太太因着大姑娘对卫小娘母子照顾几分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如今卫小娘身怀六甲,肚子里头养着的可是盛家的子嗣,是盛紘的血脉,虽说还不清楚是哥儿还是姐儿,可若是当真生出个哥儿来,那卫小娘便是盛家的大功臣。
而且这回儿六姑娘帮了大姑娘,又替盛家挽回了颜面,主君和葳蕤轩的大娘子那边难道不会念着六姑娘的好?
虽说如今管家理事的是林小娘,可这府里的主母终究还是王大娘子。
原本因着林氏的命令,对舒兰院多有懈怠的盛家下人们,却又因着老太太和葳蕤轩那边的缘故,心中多出了几分忐忑。
而且主君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又到林栖阁里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听说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吼声连屋子外头都听得到,林小娘被骂的狗血喷头,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
事后被派去卫小娘身边伺候的那两个三等女使就是林小娘妥协之后的结果。
不仅如此,原先克扣卫小娘院里的一应用度的几个管事婆子也被打了板子,罚了月俸,吃了好大一顿挂落,再也不敢克扣分毫舒兰院的用度。
小明兰的日子顿时就好过了许多,连每日用的饭食都比往常精致了不少,对徐章也愈发亲昵,每次进见到都很是热络,表哥表哥的叫个不停。
可徐章却并未放松警惕,心底反而涌起一股担忧来,俗话说得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纵观历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林小娘区区一个妾室小娘,既无强势外家,又无万贯家财,听说入府时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却能够在盛家爬到如今的地步,虽然和王大娘子的愚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也体现了她的厉害之处。
卫氏又怀身大肚,精力不济,明兰又太小了,就怕林噙霜给她们来阴的,让她们防不胜防。
第 082章 宴请
盛家的事情徐章不太好直接插手,也不好直接叫长柏关照明兰,毕竟长柏才是明兰正儿八经的兄长,虽然嫡庶有别,但在血缘上,却远要比徐章这个表兄亲近的多。
盛家这边的事儿热度还没过去,这日下学,长柏便叫住了徐章,邀他明日一道去赴宴,说是那日在席上不打不相识的那位白二郎做东。
既是长柏相邀,徐章自然要给面子,当下就应了,问清了时辰地点,二人便各自回家。
回到家,用过饭,完成先生留的作业之后,徐章心血来潮,拎着双锏便到院里耍了一通,出了一身透汗之后,才在翠荷的伺候之下,沐浴更衣,换了衣裳,陪着三个老爷子说了会儿话,这才回房入睡。
被窝早已被翠莲那小丫头用汤婆子熨的暖烘烘的了,虽然已经入了冬,但却丝毫没有后世那种一进被窝就跟进了冰窟窿似的感觉。
**的古代生活呀。
确认徐章盖好了被子,翠莲这才吹了灯,轻手轻脚的悄悄退出去。
次日寅正时分,徐章被生物钟唤醒。
一番晨练之后,上午便待在书房里头练字温书。
不是徐章不想有什么娱乐活动,实在是古代当真没什么娱乐活动,要么就是郊游踏青,外出打猎,要么就是呼朋结友的一块儿秦楼楚馆里头喝花酒。
徐章怕这个口子一开,日后自己会受不住诱惑,被白花花柔软的胸脯和一张张娇嫩欲滴的脸蛋迷了眼睛。
温柔乡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呀!
所以俆章下定了决心还是先猥琐发育,暂时先不沾这些东西,免得控制不住自己,等日后有了一定的实力和社会地位之后,再适当的出去纵情声色的好。
正午时分,徐章带着王破敌出了门。
午时六刻,徐章和长柏以及白二郎在得味楼外会合。
得味楼炒菜的名声早就已经传遍了江南,可惜徐青山却并没有忙着将得味楼继续开往各地,只在江宁和扬州两府之地经营。
原本白二郎是打算请在江上楼船上的,正好还能瞧一瞧扬州江景,却不知从何处听到了得味楼的名头,便临时起意,将地方定在的得味楼。
得味楼位于扬州最繁华的临江大街,紧挨着江水,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便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江面,虽不如在楼船之上宴饮更有意境,但能看到的景色却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今日阳光明媚,日头正好,正是冬日观景难得的时节。
二楼临窗的一间包厢里,三人围着一张长案而坐。
“在下顾廷烨,在家行二,先前之所以隐瞒姓名,是不想泄露行迹,是以才以白为姓,还望二位见谅!”
“好说好说,在下徐章!”
“在下盛长柏!”
俆章和长柏也拱手礼道。
三人之中,唯有顾廷烨已经束发,俆章和长柏尚且年幼,还没有表字,是以便只能互通姓名。
对于顾二郎先前隐瞒姓名一事,徐章和长柏虽有些奇怪,却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那日后我们是叫你顾二郎还是白二郎?”徐章笑着问。
顾二道:“叫什么都一样,白姓乃是外祖姓氏,便是叫白二郎也无妨,直接叫二郎更好,听着还觉着亲近些。”
“一个顾家二郎,一个盛家二郎,又不打不相识,我瞧着你们俩倒是挺有缘分的。”徐章打量着两人,开玩笑说道。
顾二点了点头,想起昨日在盛家的行事,颇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与长柏一见如故,确实是不打不相识。”
说着便端起酒杯,又道:“昨日之事,非我本意,实乃是受了袁家大哥所托,此番南下扬州,多亏了袁家大哥我才能隐匿行踪,安然抵达江都,实在是不好推脱,却没有考虑到盛家的颜面,是我的不是,顾二在这儿给两位兄弟赔罪了!”
说罢便举杯一饮而尽。
长柏道:“既已经说清楚了,那就揭过便是,此事大家都莫要再提。”
“都莫要再提!”长柏都释然了,俆章自不会再纠结。
三人又复举杯对饮,脸上都露出笑容。
少年意气,最是容易投契。
不一会儿,小二便陆续上菜,直至摆满了一大桌香气四溢的菜肴。
“我来扬州也有几日了,唯独对这间酒楼的菜式情有独钟!”顾二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一应菜肴,有些感慨似的说道。
“我自幼在东京长大,也算是吃遍了东京城里头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原本以为樊楼便是这世上最顶尖的酒楼了,未曾想在这江南之地,竟然还有这么一家得味楼,在菜品上便是樊楼也要略逊一筹呀!”
“樊楼之名,天下皆知,我等虽偏居扬州,却也早有耳闻。”长柏这话可不是恭维之语,汴京樊楼,说是举世闻名有些夸张,但在这些世家豪族,官宦人家的圈子里头,确实素有盛名。
“是呀,只是可惜却一直未曾亲眼见过。”徐章也曾听老太太说起过樊楼。
“这有何难!”顾二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道:“待日后等你们去了东京,我便在樊楼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
三人喝酒吃菜,相谈甚欢,觥筹交错,一直到未时末刻才堪堪结束。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兴致未消,顾二又提议不如一道坐船游江,让两位东道主带着他好好的欣赏一下扬州的景色,二人兴然应允。
到了江都码头,顾二的小厮直接将众人带到一艘楼船之上。
两人这才得知,原来顾二这家伙老早就安排好了行程,连船都预备好了,瞧着是早就算好了的。
三人登上楼船,径直上了顶层,而今已至隆冬,江风寒冷,可配上明媚的阳光,虽不似夏日那般凉爽,却另有一番别样风味。
楼船驶离码头,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赏景,倒也颇为快意,三个小厮侯在一旁,也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日头渐渐偏西,江都码头也越来越远,大船驶向江心,顺着江水缓缓而行。
三人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便进了船舱,要了几壶酒,几样果蔬,外头台上有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怀中抱着琵琶,唱着晏同殊的词,还有乐人们以各种丝竹管弦为伴,环境清幽,窗外怡人江景如画,颇具意趣。
三人举杯对饮。
长柏说道:“家父曾在冤狱里头救过一位老安人,他儿子庄学究是位大儒,眼下就在东京城里,家父回京之事已然定下,二郎既也在东京,何不与我二人同窗,日后一并科考!”
顾二摇了摇头笑道:“我家行伍出身,我这性子也不耐烦,只怕是静不下心来读书科考。”
徐章说道:“读书却未必一定要科考,二郎家中既是行伍出身,日后定然是要领兵打仗的,为将者若一味勇武,难免会落了下乘,二郎既有收复边疆之志,又焉能不读书呢?”
顾二被说的一愣,有些惊讶的看着徐章,举杯说道:“此言大善!当浮一大白。”
三人再度举杯。
却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声疾呼。
第 082章 杀出
顾二面色一变,正要扭头看去。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数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旋即便看到一个黑影自窗外翻身而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凛冽剑光。
窗外便是江水,黑影只能是从舱顶下来的。
哪里还顾得上喝酒,顾二直接一个懒驴打滚,就地翻身险之又险的躲过这凛冽一剑,鬓旁的几缕发梢,却被削落了。
徐章的动作比顾二更快,屁股底下跟安了弹簧似的,直接就弹了起来,同时还不忘伸手一把拽过长柏。
雅间里头,长柏和顾廷烨相对而坐,都靠着窗,徐章坐在中间,靠着身后的过道,三人的席位在船舱最里边。
徐章的对面和长柏的身后都是窗户,是用来欣赏江景的好座位。
一剑落空,那黑衣人手腕翻转,长剑横削,扫过桌面,桌上的碗碟都被扫落,幸而长柏已经被徐章拉开,可绕是如此,也被骇的大惊失色。
如今的长柏终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尚未成长为以后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盛家二郎。
黑衣人举剑还要再砍,徐章哪里还会坐视,顺势抓起身边的花盆用力抡了出去。
数年习武下来,徐章可是能将一对二十多斤中的铁锏运驶如飞的狠人,何况一只不过几斤重的花盆。
剑光一闪,花盆直接被一分为二。
可见其锋利。
可紧接着第二个花盆却直直砸在了黑衣人的脑袋上。
顾二也趁势起身,俯身猛冲向前,口中发出怒吼,似蛮牛一般狠狠的撞入黑衣人的怀中,还不忘曲肘横击,顶在黑衣人的胸膛膻中之上。
顾二竭尽全身之力,直接将黑衣人撞出窗外,与半空之中吐出一口鲜血,如泉水溅射。
却在此时,又是一道黑影自窗外翻落,徐章直接一脚勾起身前长案,朝着原先长柏的位置后边窗口甩去。
十多斤重的实木桌子,直接被徐章一脚踢翻,虽没有踢飞,但却正好挡住了自窗外反身而下的黑衣人的脚步。
于此同时,顾二顺势一个箭步上前,加上前冲之势的一记旋身侧踢,正中那黑衣人的胸膛。
力道之大,犹在方才那一撞之上。
只听得一声凄厉痛呼,那道自舱顶翻身而下黑影还没落稳脚跟,就在半空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同样口吐鲜血远远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外间厮杀声渐盛,惨叫声,恐惧哭喊,船上的宾客侍从们慌不择路的逃窜声,交织不绝,乱象已生。
徐章和顾二的心尽皆一沉。
“小心!”顾二一声爆喝。
徐章和长柏身后的过道之上忽然显出一道刀光。
刀光如新月,迅捷如闪电。
二人身后半人高的格挡屏风直接被横着一分为二,从中切断。
电光火石之间,徐章急忙迈步后退,将长柏挤得紧贴舱壁,不过这个时候哪里还注意的了这么多,保命才是最紧要的。
二人躲避的瞬间,同时有一团黑影飞起,却是方才被徐章踢飞的那张桌案,被顾二直接踢着朝持刀黑衣人飞去,却见清冷刀光洒下,长案也被斩落。
可顾二的身形却也趁着这个空档似猿纵蛇行办欺身而上,直接一记鞭腿抽出。
正是在那出刀的青衣伙计招式用老之时。
鞭腿如龙,快逾闪电,带起霍霍风声,直接抽在那持刀的青衣伙计太阳穴上。
那持刀伙计的身形立时便如破布袋一样,朝着对面狠狠摔去。
砰砰几声,格挡屏风破碎,猴急摔在桌上,碰落了一地的碗碟杯壶。
俆章骤然爆发,箭步上前,手中拎着的矮几狠狠朝着那人脑袋砸了下去。
只听嘭的一声,原本还有些动静的持刀活计顿时便没了声响,俆章顺手捡起他手中长刀。
转瞬之间,三个黑衣人便被击退,三人来到过道。
可杀机未止,前后两头各自出现一个人影,堵住了过道。
徐章和顾二对视一眼,一人一边将长柏夹在中间。
船舱之外。
数个黑衣人正在围攻顾二的小厮,短短片刻功夫,小厮身上已经多出了好几道刀口,幸而王破敌武艺不俗,第一时间出手相帮,可惜却因着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被黑衣人压着打,落入下风,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长柏的小厮汗牛不通武艺,只能躲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想要进去寻长柏,可下去的路都被黑衣人把着。
顾二的小厮手里头拿着两条桌腿,二三尺左右长,上面满是豁口,王破敌手里头拎着一根竹竿,杆头染血,还剩了五六尺的长度,尖头也被砍了好几刀,削断了好几截。
可竹竿切断之后,豁口反而更加锋利,王破敌也用竹竿捅伤了两人,直接捅死了一个。
可船上的黑衣人越来越多,王破敌的心也越来越沉,船舱里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难免有些担忧徐章等人的安危。
楼梯处忽然传来响动,脚步声逐渐变得急促,王破敌和顾二小厮赶忙缠住黑衣人。
只见徐章一手拎着一柄带血的钢刀,自楼梯处一跃便上了舱顶,长柏紧随其后冒出头来。
“公子!”
王破敌见徐章安然无恙,顿时便松了口气。
徐章忙吼道:“专心对敌,顾二也没事儿,不用担心。”之所以疾声大吼,是为了让顾二的小厮不要分心,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话音刚落,徐章瞳孔皱缩,大声吼道:“小心!”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宛若蛮熊的壮汉不知从何处杀出,手里头领着两把大锤,一锤就格飞王破敌手中的竹竿,拎锤便冲着几个小厮杀了过去。
徐章拉着长柏上前,眼看着那大汉就要砸中顾廷烨的小厮,徐章顾不得其他,一个懒驴打滚贴了上去,用力一刀砍在那壮汉的小腿上,鲜血飞溅。
再就地一滚,又是一刀砍在另一只脚上。
壮汉直接身子一软。
徐章翻身而起,手起刀落,一刀划过壮汉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如泉涌,喷了徐章一身和几个小厮一身。
便是长柏那白净的衣袍上也染了许多。
徐章把刀丢给顾二的小厮,俯身捡起那壮汉掉落在地的双锤,双锤看着下人,其实内里是空心的,一只约莫只有十四五斤左右的样子,比徐章的锏略重一些,但也能用。
长柏的小厮汗牛也跑了出来,挡在长柏身前,警惕的四周。
徐章看着四周杀过来的七八个黑衣人,握着双锤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汗牛,护好你家公子!”
汗牛忙喊道:“表公子放心。”
话音刚落,顾不得身上滚烫的鲜血,徐章便拎锤冲了出去。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徐章领着一双大锤,大开大合,勇猛无比,直接冲向离他们最近的黑衣人,抡锤就砸。
一众黑衣人本就被方才徐章干净利落的杀人给惊到了几分,尤其方才杀的那个使双锤的,是他们这伙人里头武艺最高的一个。
如今再见徐章如此悍勇,心中下意识便生出几分怯意。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黑衣人们一击不中,就连他们之中最强的那人也瞬间就死在徐章刀下,战意已弱,可徐章却正值战意最强盛之时。
此起彼伏之下,四五个黑衣人竟然被徐章一人打的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王破敌手持长杆,伺机便捅出去,顾二的小厮一手持刀,一手持短棍。
舱顶的空间并不算大,而且楼船是长远胜于宽的,是以三人分作两边,倒也勉强没被黑衣人突破。
没得片刻,顾二也从舱底杀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对从黑衣刺客身上捡来的子午鸳鸯钺,怒喝一声便加入了战团之中。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舱顶便被四人肃清一空,那**个黑衣人不是被打落水就是直接被杀。
可舱底不知还有多少人,四人不敢随意走动,生怕中了暗算,徐章和顾二一人守住一个楼梯口,长柏和汗牛帮着顾二的小厮和王破敌包扎伤口。
接连打退好几次黑衣人的进攻,二人的悍勇彻底震慑住了这群黑衣人,不敢再往上冲。
可没过多久,舱底却忽然传来一阵浓烟。
汗牛从边上往下一瞧,只见到已经舱底已经烧了起来,而大船两侧,两只舢板之上还站着七八个黑衣人正隔着一段距离对船上虎视眈眈,并未直接离去。
显然,他们是打算看着大船化作火海,看着顾二等人葬身火海才会离去。
舱顶,看着大船四周的两艘舢板,舢板之上站着的都是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众人面色凝重。
顾二却忽然笑了,然后不紧不慢的从腰间取出一个弹弓。
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锦囊里头装着十几颗手指头大小的石子。
只见顾二拉开弹弓,没一会儿就把舢板上的黑衣人们打的抱头鼠窜,专挑眼睛嘴巴还有裆部这些脆弱的地方下手,几乎就没有落空的。
有四个直接被打落了水,两个受了伤倒在舢板上,剩下几个赶忙划着舢板逃窜,不敢再在大船四周逗留。
徐章扶着栏杆吐了又吐,就连昨天的晚饭也给吐了个干净,肚子里头空空荡荡,脸色很是苍白,吐完之后才觉得稍稍好了一点。
“表弟可有受伤?”长柏看着徐章吐得昏天暗地,不由得关切的问,其实他也有些反胃,只是没有徐章这么夸张。
徐章撑起一个极勉强的笑容,说道:“没事儿,就是第一次杀人,有些反胃,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说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汗牛立马送来茶水给徐章漱口。
查看大船情形的顾二也回来了,只见他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我已经都看过了,各处都被那些此刻淋了火油,瞧着火势是止不住了,舢板也都被带走了!”
江上没有雾气,黑衣人架着舢板早已走远。
徐章深吸几口气,拍了拍长柏的肩膀,苦笑着道:“天冷,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解下来,找几块木板放在上头,叫汗牛帮你带着。”
顾二一下就猜出了徐章的心思,也跟着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没时间吹捧道谢,众人忙将衣物解下,放在木板上头,用绳索吊着,慢慢放入水中,又拆了好几块木板,然后依次跳到水里,推着装着衣服的木板朝着岸边游去。
没办法,火势太大,只能弃船逃生。
徐章倒是想扎个筏子让长柏坐着,可大火都快烧到屁股了,只怕筏子还没扎好,他们就先葬身火海了,没办法,只能靠游的了。
第 083章 商讨
四近的游船早已远远的避开,游船上都是些普通人,又不是官兵护卫,哪里敢主动冲上去和贼人厮杀,只盼着不牵连到他们就万幸了,谁还敢靠近。
好在游船上的人见到这边厮杀声起,远远避开的同时也叫人去衙门报了官,徐章等人游到岸边,也不讲究那么多了,直接把身上湿的衣服解下,换上木板上的干衣服。
大船已经彻底化作火海,船上的那些宾客们也不知逃出去多少,方才他们泅水之时,可是看到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泡在水里,都争先恐后的往岸边游。
如今岸边上倒是已经有二三十个浑身湿漉漉,狼狈模样比他们还不如的人。
岸边还停靠着几只舢板,水里头还有不少拼命朝岸边游的。
“怎么样,大家都没事儿吧?”顾二皱着眉头询问众人的情况,对于这群黑衣刺客的来历,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徐章摇了摇头,说道:“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徐章身上有两处伤口,手臂一处,后背一处,顾二身上倒是没什么刀剑伤,但各种淤青却也丝毫不少。
长柏也摇摇头,他的衣服上虽染了血,但都是别人,他被众人保护的很好,就是受了些惊吓,再加上方才在水里泡了一阵,脸色很是苍白。
“嘶!”王破敌倒吸了几口凉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六七处,伤口在水里泡的发白了,还在往外渗血,脸色更加苍白。
汗牛也没什么大碍,可顾二的小厮喊出一声公子之后,竟直接栽倒了。
众人忙过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在腰腹处发现了一个极深的伤口,鲜血不要钱似的咕噜噜往外涌。
除此之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十余处,鲜血还在不住的往外冒,方才在船上虽然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但方才游水之时用了大力,又被水一泡,不知流失了多少鲜血。
王破敌神色戚戚的道:“方才在船上包扎时我就发现了雨生小哥的伤势,可他让我不要声张,免得公子们担心,拖累了大家。”
众人闻言境界一凛,长柏更是面色凝重的长长一叹:“好一个忠仆。”
方才这位叫做雨生的小厮在船上竭力厮杀的情形众人可都看在眼中,最开始的那一声提醒也是他发出来的。
可惜的是,如此以为忠心耿耿的贴身长随最终还是死在了顾二的怀中,连遗言都没留下一句,就咽了气。
泡水后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徐章赶忙撕下衣服,叫汗牛和长柏帮着他和王破敌把伤口包扎好。
“这次是我拖累你们了!那群黑衣刺客,应该是冲着我来的。”顾二很是抱歉的说。
其实他不说,徐章和长柏也已经猜到了。
“二郎先前改名换姓,隐匿行踪便是担心发生今日的事情?”
顾二点了点头,看着二人,说:“不瞒二位,此番我来扬州,乃是收到了外祖的信,信中说外祖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让我来扬州继承外祖的产业。”
“二郎的外家可是盐商白家的那位白员外?”长柏似乎知道顾二的外祖。
顾二点头。
盐商代表的便是豪富之家,家里的银子用堆山码海来形容都不夸张,而白家作为江南一众盐商之中的佼佼者,其家产之丰厚,让人难以想象。
可顾二只是白老爷子的外孙,若是按照礼法来算的话,纵使是白老爷子没有子嗣,只要有宗族在,白家的家业说什么也轮不到顾二一个外孙来继承,毕竟顾二是姓顾,而不是姓白。
白老爷子白手起家,挣下了这么一份家业,休说是扬州,便是在江南一地,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又怎么会做叫顾二一个外孙来继承家业这么糊涂的事情。
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徐章和长柏对视一眼,却都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一击不成,只怕他们不会就此收手!”对于这个刚刚结识,却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的新朋友,长柏还是很关心的。
顾二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二站在那位死去的小厮身边沉思许久,最后才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脱下身上的衣服和小厮换了,将小厮的面容毁去,重新推入江中。
心中暗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我定会帮你妥善照顾,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长柏不忍去看,转身眼不见为净。
俆章有些诧异顾二的果断,“二郎这是打算玩一出金蝉脱壳?”
顾二沉着脸点头道:“正如徐兄所说,只怕他们一击不成,还会再出手段,若能迷惑他们一阵也好。”
徐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刚准备离开,衙门的人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在江都境内,竟然发生了贼人劫船杀人之事,衙门收到报案之后,府尊大怒,立马便派出大批人马前往。
有长柏这个通判家的公子在,众人自不会受到责难,相反还被安排了车马送到医馆,给他们几个处理了伤口,上了药。
而顾二则扮做了徐章的小厮,不仅换上了小厮的衣服,还特意用污泥弄脏了面容。
徐章有些好奇:“二郎可曾见过令外祖?”
顾二道:“前两日已经见过了,想必外祖家中也有他们的眼线,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俆章道:“那二郎是现在立即返回白家,侍奉在白老爷子跟前,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顾二神色一黯,道:“外祖这几日病情岁虽有好转,但郎中说了,需要静养,受不得刺激,今日之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徐章却道:“只怕未必能如二郎所想。”
长柏看着徐章:“此言何意。”
徐章道:“白老爷子既有心将产业托付给二郎,必定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白氏族人若是想要争夺白家产业,也势必只能等到老爷子仙逝之后才能向二郎发难,如今他们如此着急的想要除掉二郎,只怕白老爷子······”
顾二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道:“只怕外祖现在已经凶多吉少,现如今白家已经成了龙潭虎穴,他们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往里钻。”
顾二是个明白人,将眼下的情形分析的头头是道。
徐章又道:“白老爷子出身草莽,白手起家闯下偌大一份家业,可谓英豪,只怕对于白氏族人不甘心将白家家业拱手让与二郎之事早已心知肚明,我虽不知其中隐情,但想来依着白老爷子的厉害,只怕早已准备好了后手。”
顾二惊讶的看着徐章,旋即拱手神情真挚的道:“徐兄料事如神,洞察人心,顾二佩服,外祖确实早已留下后手。”
目光流转,犹豫片刻后,顾二又咬咬牙道:“我本以为见到了外祖,那些人就会消停了,只是未曾想他们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光天化日之下,竟派出大量杀手,而且还全然不顾船上那么多无辜之人,直接大开杀戒,还想烧船来毁尸灭迹,真真是可恶。”
“将两位牵连其中,是顾二的不是,待此事过后,要打要罚,顾二都认了。”
顾二的语气十分真挚,态度也极为陈恳,冲着两人拱手躬身一礼,腰都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长柏虽然自小受林噙霜的熏陶,知道人心险恶,但显然没有料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徐章的嘴角却扬起一丝弧度,轻笑着看着顾二,道:“这世上最险恶难以揣度的便是人心,千万不要以我们自己的善意,去揣度他人心中的恶。”
顾二沉默了,他虽然纨绔,但只是因着青春期有些叛逆罢了,并不是什么恶人,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恶事,人心之险恶,他一个半大的少年,如何能够看透。
顾二忙道:“此事还需好好筹谋一番才行。”
顾二没有冲动,俆章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眼下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冲动,顾二能够压下心中的担忧和思念,强行镇定下来,多多少少让俆章有些另眼相看,对他的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
长柏也道:“今日之事定然瞒不过家父,未免父母担忧,我得赶紧回家报信。”
徐章拉住了顾二,从怀中取出一个好似装了个似鼓囊囊的锦囊递了过去,说道:
“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白家势力庞大,在扬州又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三教九楼估计都有他们的人,二郎孤身一人,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这是我的私印,二郎可持此印至江都码头,寻漕帮的石铿和车三娘,他们与我交好,见到此印,定会出手相助。”
顾二郑重的接过徐章的私印,收入怀中,冲着徐章拱手礼道:“徐兄!大恩大德,待此事了后,顾某必定亲自登门拜谢!”
俆章先把他们领到了石鼓巷的宅子,换上干净的衣裳,三人这才作别,长柏和徐章回盛家,顾二则径直去了码头。
第 084章 登门
长柏去了葳蕤轩,徐章则去了寿安堂,陪着老太太一道用了晚饭,好在徐章没有伤在脸上,换了身衣服之后,老太太也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倒是长柏被盛紘叫了过去,仔细的询问了今日在船上的经过,长柏知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盛紘,索性便都一一说了,事无巨细,从头到尾,听到惊险处,盛紘一颗心都揪的紧紧的。
待听到徐章一力护持长柏,从舱底杀到舱顶,手持钢刀连斩数人,而后到了舱顶,换了兵刃之后,又如同神魔一般,挥舞双锤,大杀四方,当真便是天神降世,打的那些黑衣刺客节节败退,最后和顾二联手,将黑衣刺客打退,占住了舱顶。
饶是盛紘也听得心绪跌宕起伏,为他们紧张不已,也幸而盛紘是个读书人,力气不大,否则的话,只怕手里的茶杯都得被捏碎了。
听罢之后,盛紘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
“哼!大胆恶贼,竟然如此藐视朝廷律法,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官眷,我儿放心,且在家好心将养着,为父定替你讨回公道,将那些恶贼都捉拿归案,严惩不怠。”
盛紘气冲冲的去了衙门,今日若只是一件普通的盗贼伤人事件,他还未必会有那么激动,可涉及到他素来视为家族兴盛希望的嫡长子长柏,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府通判的能量,还是非常巨大的。
而且今日江上可死了不少人,如此大案,可是好些年都没有发生过了,早已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再加上船上逃出来的,四周看到的那些人,一个传一个,衙门便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当天夜里,衙门所有的差役,驻地的官兵都动了,封锁全城,于城内城外大肆搜索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
可惜贼人早已遁走,加之又是黑衣蒙面,哪能这么简单就搜寻到他们的踪迹。
徐章回到石鼓巷的家,脑子里又浮现出今日大杀四方的血腥场景,在院里就把方才在寿安堂用的晚饭给吐了个干干净净,差点没把两个丫头给吓死。
王破敌那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仍很是苍白,只是不像徐章这么吐得稀里哗啦,天昏地暗罢了。
今日徐章在船上要多勇猛,那么此刻的他就有多狼狈,王破敌甚至都没法把眼前这个弓着腰吐的都泛酸水的公子和白日那个威猛无敌的徐章联系到一块儿,二者的画风差的也太远了些。
孙王两个两个老爷子和四哥徐文也担心的过来询问,徐章还在吐,王破敌早已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他们。
两个老爷子看向徐章的目光也变了,两人看着徐章的惨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如雷,震天作响,回荡在小院的上空。
四哥徐文看向徐章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担忧之中,还夹杂着钦佩。
孙老爷子走到徐章身边,蒲扇般的大手在徐章的肩头拍了几下,没控制力道,有些重,直把虚弱的徐章拍的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
“未曾想公子竟如此勇猛,不愧是徐家子孙,颇有当年老侯爷的几分风范,如此倒也省了我和老王头的一番事。”
王老爷子也拄着拐杖凑了过来:“公子今日见了血,杀了人,这武艺也就上了身,日后再习练起来,进度定然是一日千里。”
徐章疑惑的看着王老爷子:“还有这个说法?”
老爷子刚想回答,钱老汉就匆匆小跑着进了二门。
“公子,大石头和三娘来了,还带着个俊俏的少年郎,说是有事找您!”
俊俏的少年郎?顾二?
“准备些茶水先送过去,我马上就来!”大石头和车三年是老熟人了,不用徐章说,钱老汉自然也会让人好好招待他们。
徐章接过翠莲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翠荷替他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仪态,这才大步向前院走去。
“五郎!”顾二一见到徐章,便起身拱手行礼,面带歉意:“冒昧打扰,还望五郎莫怪。”
“无妨,坐吧!”徐章走至首位坐下,问顾二:“二郎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能帮的我一定尽力相帮。”
俆章也不扭捏,顾二这时找上门来,定然是遇到了难处,索性便直接开门见山。
对于顾二这个矢志报国,立志收复燕云的热血少年,徐章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尤其是他和长柏交好,徐章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哎!”顾二忽然唉声一叹,面色戚然:“不瞒五郎,下午的时候漕帮的兄弟帮着去白家打探了一下,发现外祖已经辞世,我那些堂舅们已经住进了白家,灵堂也搭起来了。”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用布包裹着的私印,递给徐章。
徐章接过后收入怀里,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顾二道:“外祖应该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早已替我准备好了后手,只待时机一到,便可给他们雷霆一击。
只是今日在船上,那些刺客无功而返,我担心雨生的尸体瞒不过他们,白家在扬州的势力庞大,我迟早会被他们找出来。”
徐章看着顾二道:“二郎气质高贵出众,便是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也难掩身上世家豪门子弟的气度,藏在漕帮之中,确实太过显眼了些。”
王公子第和江湖草莽,那是云端和泥地的区别,二者之间的差距确如徐章所说,太过明显。
“这样,我在城外有个庄子,基本上每日都会给城里的铺子送些鸡鸭什么的,虽每日都有人出去,却都是自家人,不用担心有生面孔混进去。
正好钱叔每隔五六日便要去庄子上查看,二郎若是不嫌弃的话,便随着钱叔先去庄子上避一避,若有什么事情,让钱叔带话,叫石大哥和石大嫂帮忙处理,漕帮虽是江湖帮派,却也有几分势力,应该能够帮到二郎。”
顾二顿时大喜过望:“如此甚好。”
大石头道:“公子,如今外头全城戒严,各处城门都关了,码头那边也有重兵把守,不准船只离开,若是想要出城,怕是只能等明日了。”
徐章点头道:“今晚二郎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待明日再去庄子上。”
“对了,石大哥,我记得如今小石头好像还闲着的吧,钱叔的年纪毕竟大了,腿脚不如年轻人利索,不如叫小石头过来给二郎跑跑腿,而且小石头对漕帮上下也比钱叔更熟悉,传话做事也更方便。”
大石头是个耿直的性子,还没品出味来,一旁的车三娘就立马笑着应了下来:“公子放心,待会儿我们回去后就让石头那小子过来,到顾公子身边听用。”
第 085章 上门
出了石鼓巷,大石头有些不解的看着车三娘:“媳妇,刚才你掐我做什么?”
车三娘白了他一眼:“我不掐你,要是被你胡乱一说,把咱们石头的前程给误了可咋整。”
大石头揉了揉脑袋:“怎么又扯上石头的前程了。”
车三娘强忍再翻白眼的冲动,柔声解释道:“当家的还没听出来吗?公子是在给咱们石头机会呢!”
大石头更懵了,可旋即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娘子是说那位顾公子?”
车三娘笑着说道:“那位顾二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方才没听公子说嘛,便是穿着小厮的衣裳,也难掩身上世家子弟的气度。
那位顾公子一嘴的东京口音,定是东京城里的世家子弟,王公贵族!咱们家石头过去给他当差,若是能入了顾公子的眼,只要稍微提携一二,还怕没有前程?岂非胜过咱们现在这般刀头舔血的生活千万倍。”
“依我看,那位顾公子的身份绝不简单,当家的,这回你可得上点心,千万别把顾公子交代的差事给办砸了。”
大石头拍着胸脯给车三娘保证:“保管把差事儿办的妥妥的。”
“还有今日顾公子说的那事儿,咱们回去赶紧让兄弟们帮着打探,定要找出那伙贼人的踪迹了来!”
“娘子放心,这可是顾公子交代咱们的第一件差事儿!我心里有数。”
······
五日后,白家老爷子七日停灵期满,马上就要起灵入土,盛紘带着长柏前往吊唁,一同来吊唁的,还有扬州知府,以及江都境内的诸多乡绅耆老,多都是和白老爷子有交情的,也都是江都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徐章没有去白家,也并未亲眼见到顾二手持白老爷子留下的一应书信证据,硬怼白氏族人的情形。
但却提上两只铁锏,带上王破敌和孙平寇,跟着大石头和车三娘还有十几个漕帮的精壮汉子,乘船北上,出了江都。
船行了二三十里,水边已有一个小村庄的轮廓若隐若现。
甲板上,大石头指着前头的小村庄说道:“公子,那就是三十里铺的楼庄了,庄子上几十户人家大多都是姓楼,因靠着运河,算是三十里铺这一代颇为富裕的庄子。”
徐章目光微凝:“确定人就藏在楼庄里头?”
车三娘自信的道:“公子放心,如果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我们夫妇二人又怎敢去通报公子。”
大石头道:“咱们在码头上讨生活,帮里的兄弟和楼庄的人也打过不少交道,前几日确有一批生面孔趁着夜色瞧瞧进了楼庄,都是些精壮的汉子,说的一口的本地话,连火把都不敢打,生怕泄露了行踪,行踪如此诡秘,行事这般小心谨慎,就算不是那些刺客,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徐章脸色黑沉,随即嘴角却轻轻扬起,双目微凝,目光几乎化作了实质:“都打起精神来,若当真是他们,待会儿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这话是对着王破敌和孙平寇二人说的。
“公子放心,定不教公子失望。”孙平寇眼睛亮如星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的武艺本就要比王破敌更强,上一次见徐章和王破敌都负了伤,心里头早就憋着股气了,如今听到敌人就在眼前,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兴奋了起来。
王破敌笑着说道:“公子,平寇哥的本领您还不知道嘛!可不是小的这种猫脚功夫能比的!”
徐章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万不可生出骄纵之心,还是小心为上,千万不要在阴沟里头翻了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相信孙平寇的本领,可行事却依旧小心谨慎。
五艘乌篷船徐徐靠岸,船上还装着不少货物,都是油盐布匹这些日常生活用品,村头的渡口上,还有专门的人员接应。
众人将货物搬上早已准备好的板车,推着板车便往村里走去。
兵刃也都藏在了板车上。
走出去约莫百多步,来到一处高墙围着的院子面前,在码头上接应的汉子上前敲门,没多时,门后便传来了声音,询问是谁。
汉子自报家门,门后传来门栓被拉开的声音,还没等屋里的人说上几句话,大石头就一马当先一手捂着那人的口鼻,手中的钢刀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紧贴着脖颈上的皮肉,已然渗出了血痕,那人直接被吓得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却丝毫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生怕大石头手一抖,把自己的喉咙给划破了。
“说,江都来的人躲在哪里?胆敢多说一个字,或是大声叫喊,老子立马要了你的小命!”大石头压低音量厉声说道。
那人赶忙不住点头,大石头这才松开了手掌,可刀却仍旧架在那人脖子上。
“后院,人都在后院谷仓里头?”
车三娘问:“有多少人?多少兵刃?若有一句假话,姑奶奶定把你斩成十八块儿,丢到江里头喂王八!”
那人双腿哆嗦的直打摆子,额头的冷汗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连忙答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谷仓里头共有七人,四个身上都带着伤,还都带着刀,女侠,待会儿你们进去可得小心,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车三娘看向徐章,徐章点了点头,车三娘大手一挥,一众汉子分作三队,两队在外,直接从两头包向后院,徐章带着孙平寇,王破敌还有车三娘大石头压着那开门的汉子往里走。
刚一进门,一道雪亮的刀光便从门后迎面劈下,直冲着大石头身后的车三娘而去,一道乌光自下而上升腾而起,直接与刀光相撞。
与此同时,大石头手中钢刀一划,血花飞溅,开门那人双袖之中刚刚滑落至手掌的两只峨眉刺还没来及用,就无力的掉落在地。
车三娘就地往前一滚,旋身便一刀斩在门后之人持刀的手臂之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一只持刀的手臂掉落在地。
“杀进去!”
徐章目光一凝,双锏在手,冲入院中,左手一锏格开迎面劈来的长刀,右手持锏挥出,重重落在那人肩头,直打的他脖子一软,脑袋一歪,身形便似个破布袋一样往旁边飞了出去。
孙平寇和王破敌已然提刀冲入院中,里屋顿时便冲出来十来个精壮的汉子,手中兵刃各异。
却在此时,两侧的院墙之上,各有数道身影翻墙而下,皆手持钢刀长剑,正是方才同徐章他们一道前来的漕帮汉子。
同时,后院里也传来厮杀声。
“杀!死活勿论!”
徐章厉声一喝,扬锏便朝着最近的一人笼罩过去,王破敌一手持木板加树皮裹成的简易木盾,一手持刀护在徐章身侧,孙平寇则拎着一杆黝黑的铁棍,虎入狼群一般的冲入人群之中。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战斗便已经结束。
光是孙平寇一人就解决了六七个。
第 086章 查问
“他们还是不肯开口?”
院子里,徐章坐在雕花大椅之上悠闲的喝着茶,孙平寇摇了摇头,道:“这些家伙骨头都挺硬的!”
徐章放下手中的小陶壶,对着破敌和平寇道:“今日公子就再教你们一招,都给我瞪大眼睛瞧仔细了。”
又对旁边的大石头说道:“石大哥,劳烦你挑四个人出来,分开关押到前边来。”
大石头立马就去关押一众贼人的谷仓里头挑了四个人,一人锁在一个房间。
徐章又让大石头把四人的眼睛和嘴巴都堵上,大石头依旧照做。
徐章又让他先提一个人出来,拎到徐章面前。
“叫什么名字?”徐章把玩着手中的茶壶,似漫不经心的问。
那人却不说话,只恨恨的看了徐章一眼,把头别了过去。
不想徐章连多问一句也舍不得,直接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和声细语的说:“拖下去,阉了他,把那东西拿去喂狗。”
看着风轻云淡的徐章,院中众人纷纷心头一颤。
徐章让王破敌附耳过来,在他耳旁低语几句,王破敌听罢脸上露出轻笑,连连点头应是,和大石头一道一人拽着那人一只脚,跟拖死狗似的把人拖去了后院。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可下一刻却又戛然而止。
没一会儿,王破敌来报:“公子,那人忍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徐章大声说道:“剁碎了,下锅煮一煮,给后院那些人送过去,要亲眼看着他们吃下肚去。”
王破敌立马领命去了后院,没一会儿,一股子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变从后院悄然传来。
徐章又让孙平寇去屋里再拖一个人出来。
“先说清楚,我的问题只问一遍,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有的是手段招呼你们,上一个不肯说的,我只阉了他,把他的东西拿去喂狗,然后把他剁碎了喂给你们那些所谓的兄弟,至于你嘛?”
徐章轻笑一声,毫无表情的冰冷目光扫过眼前之人,说道:“我听说前朝有一种刑罚,叫做人彘,就跟修剪树木一样,把人身上多出去的枝枝节节都给去掉,然后再用烧热的烙铁烙住伤口,放到坛子里头,只露个脑袋出来,想来应该挺适合你的。”
“对了,听说你们做刺客的,都喜欢在嘴巴里头含毒药,我也不知道真假,待会你要是自杀了,我也只能让手底下的兄弟勉为其难把你剁成肉酱,让你们那些关在后院的兄弟们饱餐一顿了。”
“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心善,不忍心看着他们挨饿呢!”徐章摇了摇头,一副为他们着想的善人模样。
眼前之人顿时就被吓的脸色煞白,冷汗不住的忙外冒,呜呜呜的喊个不停。
徐章挥挥手,王破敌上前一把扯掉那人口中塞着的破布。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公子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前之人赶忙跪地求饶,满脸惊恐。
若不是被绑成了粽子,只怕这人早就跪在徐章面前,磕头如捣蒜了。
徐章问:“你叫什么?”
“小人王六!”
“何方人士?”
“高邮县人!”
·······
问过第一个,徐章又如法炮制,将接下来两人都问了一遍。
短短半个时辰下来,就把这伙人的来历和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
这伙人原本乃是一伙水贼,来自扬州各地和附近的州府,共有几十号人,有个小小的水寨,在江南一代的绿林江湖上也算有几分名气,前些时日,白家的老二找上了他们,让他们帮着除掉一个少年,出了足足一千两的银子。
然后就有了前几日江上劫船那么一档子事儿。
大石头带人将这伙人都捆绑的结结实实,用麻袋裹着,送上板车压上了船准备送往江都府衙,至于那些方才死了的或者重伤垂死的,也都一道送上了船。
看到被大石头从后院拉出来的那人,车三娘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那不是·······”
车三娘指着那人,一脸的诧异。
徐章笑着道:“嫂子不会当真以为我是那种冷血残忍的人吧!”
车三娘还有些没缓过来,“那刚才的叫声?”不止是车三娘,就连方才在院里给徐章搭手的漕帮汉子也一个个都被徐章吓的背后直冒冷汗。
他们并不畏惧杀人,刀口舔血混江湖的,有几个受伤没沾过血的,只是方才徐章说的哪几种刑罚,着实有些吓人。
王破敌主动解释道:“方才我在后院,冲着那家伙的裆部狠狠踹了一脚,那家伙受不住痛,立马就哭爹喊娘的,然后就被石大哥一巴掌给扇晕了。”
众人这才释然。
车三娘轻拍着胸口,连松了好几口气。
漕帮的汉子都是操船的好手,再加上是顺江而下,只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江都码头。
徐章并没有直接让他们压人去衙门,而是让王破敌去通知盛紘。
让盛紘见过这些人,问过口供之后,再由盛紘出面,把人送去衙门。
徐章刚刚在大船之上拼死救下长柏,而这些贼人又险些害了长柏,盛紘作为扬州通判,作为长柏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这群贼人。
事实也正如徐章所想,抓到这批人之后,盛紘当即便送去了衙门,禀报了知府大人,知府当晚就亲自开衙,提审一应案犯。
因此案牵涉到盛紘的嫡子,为了避嫌,盛紘主动请求退出此案的审理,这也是官场上未免徇私的惯例,扬州知府当即应允。
当天夜里,官兵再度开到白家,将白家二房的老二当场索拿,带往衙门审理。
白家老二起初还想狡辩,可当那伙贼人的头领亲自指正,并且拿出白家老二给的银票,再加上几个白家的下人指正,亲眼见到白家老二和贼人头领会面,人证物证聚在,铁证如山,白家老二便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没法辩解了。
不过这家伙也算是硬气,竟然一力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将买凶杀人之罪认了下来,可勾结贼寇之罪,却怎么也不认,只说是不知道这伙人真实身份,只是偶然得知他们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若是被刺杀的对象是旁人那倒罢了,此事可大可小,可偏生被刺杀的是个东京来的侯府嫡子,还是如今手握重兵,荣宠不衰的宁远侯府。
而且盛紘这个扬州通判的儿子也被卷入其中,当日大船被烧毁,当日在船上的无辜之人可不少,被贼人误杀的足足有七人,其他或是受伤或是因冬日下水受了寒的也不计其数。
最后白家老二被判了个秋后处决,一应家产系数抄没,倒是白氏其他的族人,却并未受到牵连。
石鼓巷中,徐章、顾二还有长柏三人坐在桌前,翠莲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论是菜色还是滋味,都不在得味楼的大厨之下。
“二郎打算何时回东京?”这话是徐章问的。
顾二道:“外祖手下产业颇多,虽有一些外祖留下的老人帮着打理,但也要一些时日才能梳理妥当。”
长柏道:“东京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只待过了年,将手头的事情交接完之后,我们便要随父亲一道搬去东京了,二郎若是赶得及,不妨与我们一道?”
“好呀!”顾二一喜:“正好与你作伴!”
酒足饭饱,送走了长柏之后,徐章忽然问道:“白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什么怎么处置?”顾二明知顾问。
徐章摇摇头,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知道这话并不好听,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得劝你一句,该决断的还是得决断,免得他们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顾二沉吟片刻,冒出一句:“可他们终究都是姓白!”
徐章一愣,随即笑道:“是呀!他们终究都是姓白的!”
宗族,血脉!
这才是这个世界呀!
第 087章 风寒
白老二的案子已经定了性,随着那一众贼人被抓,劫船一案也暂时落下帷幕。
只是两个大佬写的案卷和发往东京的奏章却和事实有些出入。
当然了,这是知府老爷和通判老爷再三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
也是最有利于他们的仕途的说法。
奏报上说,通判和知府收到消息,说是近日会有一伙胆大包天的贼人打算在江都作乱,可贼人狡诈阴险,行踪难觅。
于是乎两位大人商议再三之后,决定来一出引蛇出洞之际,恰逢宁愿后嫡次子顾廷烨来扬州看望病重的外祖,听闻此事之后,自告奋勇,充当诱饵。
宁远侯府世代武勋,是大宋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当今宁远侯统领一卫人马,简在帝心,顾家二郎承先祖之勇武,继其父之胆魄,于芒稻河上大破贼人,斩贼十之六七,不愧少年英杰。
只有零星几个贼人乘快船逃窜,扬州知府和通判早已设下天罗地网,趁着敌人慌忙逃窜之际,派出人手悄然尾随其后,摸清了贼人的老巢。
派出大队人马,捣破水寨一座,擒拿斩杀贼人共计三十七人,生擒者境界都押在江都大狱之中。
并将对一应案犯的审理量刑一一记录成册,附在奏章之后,送去了汴京。
总结下来就是顾家二郎智勇双全,胆识过人,知府和通判算无遗策,合力将贼人一网成擒。
至于白家老二,虽抵死不认与水贼勾结一事,可认证物证俱在,再加上一众水贼的指认,又被加上一条罪责,一个斩立决和抄家是没跑的了,案卷已经送至汴京由刑部和大理寺复核,就看上面会不会再做出什么变动。
这事儿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至于长柏和徐章,也被包装成了正直勇敢,舍身做饵的英勇少年,当然了,光环自然不会盖过那位主人公顾家二郎。
时间一天天过去,徐章原本是打算回宥阳过年的,可翻了年盛家就要举家搬往汴京了,徐章觉得还是先留下给他们送个别,然后再回宥阳去。
免得来来回回的,平白在路上耽搁时间。
盛紘已经和还在汴京的庄学究说好了,那位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门下出过不知多少进士,是个难得的名师,徐章又岂会错过,汴京一行势在必行,只是汴京路途遥远,这一去最少都得几年,至少得等过了下次的会试,才好回宥阳。
因为一来一回的,至少也得一个多月,那还是在紧赶慢赶,马不停蹄的情况下。
顾二忙着处理白家的事情,接手白老太爷留下的产业,整个新年,都在连续不断的接见来自各地的掌柜,几乎就每个得闲的时候。
徐章本以为如今自家这些产业已经不少了,但和白家这么一比,他才发现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什么叫做蚂蚁和大象。
不愧是做盐商起家的,不仅仅家里的银子堆山码海,就连名下的产业也多的吓人,各种田契地契,铺子庄子,盐庄布行什么的。
这还只是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听顾二抱怨了那么几句,不过是白家偌大产业的冰山一角罢了。
也难怪那些白氏的族人眼红不肯白老太爷将产业交给顾二这厮,若是换成徐章,怕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这么多财产的诱惑。
风波暂歇,徐章的生活再度回归平淡。
知道明年盛紘就要离开扬州,权夫子便一直留到腊月底才辞别盛紘,和一众学生告别,拿着盛紘的举荐书信离开了盛家,只待翻了年,便带着家人返回老家,祭祖定居。
徐章再一次没有回家过年,而是留在了寿安堂,陪着老太太一块儿过了个新年。
老太太的身体比起前两年要好了许多,可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刚翻了年,老太太就不慎得了风寒,病倒了。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素来身子骨也有些弱,便是小病小痛也不能轻视,叫了大夫,开了几服药,吃了半个月,再加上下人们的精心照料,倒也好的差不多了。
盛紘这个素日与老太太不甚亲厚的儿子更是日日守在寿安堂,端茶递水,小心翼翼的在老太太床前伺候着,连扬州一应同僚给他办的践行宴都推了又推。
然后扬州官场之中有关盛大人至纯至孝的传言便不胫而走,盛紘为人处世极为圆滑,和一众同僚的关系本就处的极好,自然不会有人刻意说他坏话,反而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称赞起这位极会做人,办差又极为勤恳的同僚上官来。
临走之前,又给这家伙刷了一波好声望。
徐章倒是觉得,这位表舅的孝心或许是有,但更多地只怕是担心老太太一病不起,而他作为儿子,得替嫡母守孝三年,这好不容易才谋来的升官去汴京的差事儿,只怕就得打水漂了。
徐章也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实在是这位表舅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这么想。
说实话,盛紘确实是个人才,会做官,有能力,长于口齿,善于交际,又有眼色,知进退,在为官之道上面,确实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徐章学习。
可独独一点,在对待林栖阁一事之上,却糊涂的过分,以至于连对老太太这个恩重如山的嫡母也多有敷衍。
郎中说了,老太太需要静养,徐章便不好经常去寿安堂打扰,只能每隔几日去看上那么一回,陪老太太说说话,大多数时间,徐章都是待在石鼓巷,偶尔会去梨花庄转转,或是去白家找顾二那厮聊聊天,说说话。
不过顾二那厮如今忙得很,时间不多。
无奈,徐章只能把精力都放在读书上面,顺便再帮可爱的明兰的小丫头打探打探情况。
可惜的是自从上一次华兰的定亲宴盛紘大怒之后,林栖阁那边就暂时消停了。
林小娘的心头肉长枫被盛紘身边的冬荣亲自拿着板子揍得哭爹喊娘,屁股上血肉模糊的,可没曾想才半个多月又活蹦乱跳的了。
可惜除了书塾之外,被盛紘勒令禁足在林栖阁,禁止去任何其他地方,还布置了任务,让他好好读书,时不时还会考校一番。
倒是让长枫这小子学问长进不少。
可越是平静,徐章就觉得越是不对。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不知为何,徐章就是有这个念头。
元宵刚过几日,老太太的病情逐渐好转,府里上上下下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去,盛紘也终于能安安稳稳的交接手头的工作了。
卫小娘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徐章存了个心思,数月来盛家只请过一回大夫,就是楼船劫案当晚,徐章便让翠荷装成盛家的仆役,说成是大娘子那边的女使,去找大夫打听情况。
原本那大夫还有些犹豫,可翠荷却只打听那晚他诊断的结果,并不问其他,并且隐晦的表示如今当家的似乎小娘,她家大娘子夹在中间如何难做云云,说着还十分掉了几滴眼泪,这才问到了结果。
好在徐章长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嘴,否则卫小娘当真就危险了。
大夫给的诊断结果分明就是产妇腹中胎儿太大,要少吃多动,清淡饮食,方能母子均安。
可林栖阁送去伺候卫小娘的女使却每每以卫小娘身子重不能轻动为由,凡事大包大揽,从不让卫小娘操半点儿心。
便是老太太送去的那个二等女使也挑不出她们半点错漏来。
而且厨房哪里送来的吃食也极为奢靡,顿顿有鱼有肉不说,各种滋补的膳食更是流水一般送到卫小娘的跟前。
好在有了徐章的提醒,卫小娘和明兰没有声张,悄悄把那些膳食都塞进了明兰和小桃的肚子,而卫氏则趁着明兰和小桃在外头牵绊住两个林栖阁送来的女使,在屋子里头来回走动增加运动量。
这不才过元宵,小明兰和小小桃主仆俩就胖了一圈。
卫小娘的气色也越来越好,肚子也越来越明显。
好在两个丫头年纪小,平日里又喜欢撒欢四处跑,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虽胖了不少,但也只是看起来肉嘟嘟的,还没长成小胖妞。
第 076章 暗谋
“章表哥,小蝶姐姐最近过得怎么样?”明兰仰头看着徐章,有些担心的问。
小蝶是明兰生母卫小娘的贴身女使,也是舒兰院里头唯一一个对卫小娘忠心的女使,对明兰和小桃也很是疼爱,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们。
可惜正是因为这丫头太过忠心,前些时日被当家的林小娘手下的人从屋子里搜出不少金银首饰,冠上个偷盗的罪名,给逐出了盛家。
小蝶的叔父不是个好的,也不知会把她卖到哪里去。
明兰没有办法,便求到了徐章头上,徐章便让钱老汉出面,出钱将小蝶买了下来,暂时先送到庄子上安置。
徐章揉了揉小明兰的脑袋,笑着说道:“放心,你小蝶姐姐我都安置好了,你若是想她了,等以后找到机会,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谢谢表哥!”
“表哥真好!”小明兰脸上的担忧顿时散去,变得喜笑颜开。
二人说了会儿话,谈及即将临盆的卫小娘,徐章郑重的嘱咐小明兰,若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千万不要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跑去找府里的下人帮忙。
她一个庶女,使唤不使唤的动那些积年的老仆且先不说,就光光林氏掌控盛家中馈如此之久,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都听她的使唤,明里暗里,小明兰一个小孩子,又哪里能够分辨这些。
徐章让小明兰要么就去寿安堂找老太太帮忙,要么就去寻她长柏哥哥。
长柏虽说是男子,不好插手父亲内宅之事,可卫小娘怀身大肚,涉及到盛家子嗣,自家弟妹。
长柏又素来端持稳重,心有成算,为人正气,定能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知道该怎么做。
可徐章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刚出正月,长柏就被盛紘夫妇给带走了,一起离家的,还有华兰,如兰两姐妹。
原来是王大娘子提议,如今盛紘高升,要回汴京做官,怎么也得去她嫡亲的哥哥,盛紘的大舅子处拜访一番,毕竟这些年来盛紘能够官运亨通,和王家的提携也有着一定的关系。
尤其是王家的老太太,王大娘子的生母也随着王家大舅在任上,于情于理,盛紘都该带着几个儿女亲自去拜访一番。
于是乎偌大的盛家,便只剩下老太太和几个妾室庶子庶女,盛紘他们这一走,少说也要个把月的功夫,免不得要带上些亲信伺候的人,家里的仆伇也跟着空了一小半。
没了盛紘和王大娘子,老太太又是个不管事的,整日只坐在寿安堂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林小娘身上管家理事的权可还没被下呢,这一下子就成了偌大一个盛家里头‘最大’的一个,满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除了寿安堂和王大娘子亲信的一众仆伇,其余都得听她一人的调遣。
明兰和卫氏只能看林噙霜的脸色过活。
这个时候,她要是相对明兰母女做些什么,那才真的是让人防不胜防。
而且林噙霜有心算无心,总能给她找到机会。
好在,林小娘虽然势大,但却并不是一手遮天,做事情都还得顾这顾那,得把自己给摘清楚了,不能留下痕迹和把柄,否则的话,便是盛宏再疼爱她,只怕也未必会偏向她。
时间慢慢推移,卫小娘的产期越来越近。
徐章去徐家的次数倒是没有减少,可每次呆的时间却都不长,如今盛家之中就长枫一个男丁,徐章一个外男,虽是老太太的侄孙,却也不好呆的太久。
每日只是在寿安堂陪老太太小坐片刻,用一顿午饭,说说话,在寿安堂的园子里头逛一逛,散散步消消食。
林栖阁。
“雪娘,我怎么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呢!”林小娘偏着脑袋,眉宇间露出思索之色。
被叫做雪娘的是林噙霜贴身的周娘子,也是昔日随着她一道来盛家的小丫鬟,是林家的家生子,自小便跟着林噙霜一同长大,在林噙霜身边伺候,可以说是亲如姐妹也不为过,也是林噙霜最得力的左右手。
“小娘莫不是多虑了?”见林噙霜面露忧色,周娘子疑惑的问。
林噙霜却摇了摇头,问道:“舒兰院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如今主君和主母大娘子都不在家,整个盛家她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能够让她觉得不对劲儿的,也只有舒兰院的卫小娘了。
如今卫小娘虽然婆得盛紘喜爱,但膝下就明兰一个女儿,对她的威胁还不算大,可若是这一胎叫他生了个儿子出来,到时候母凭子贵,只怕盛紘的那颗偏心又会动摇。
盛紘爱护林噙霜和长枫墨兰不假,除了对林噙霜和爱情之外,更多地是怕她们母子三人重蹈昔日盛紘和他生母春小娘的覆辙。
可若是卫氏也生出了儿子,日后平白多一个人和长枫分家产不说,只怕盛紘那颗原本大半都倾斜着林栖阁的心,只怕会又一部分像舒兰院倾斜。
“一切都按照小娘的计划进行着,您就放心吧!”
周娘子笑着补充道:“舒兰院那边定然是早就起了戒心的,这回小娘派过去的两个丫头,他们也多有防范,许多近身伺候的事情都只让老太太屋里的那丫头做,不过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娘的厉害!”
不得不说,林氏确实是个狠人,而且是个聪明的狠人,谁也不会想到,林氏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顺带还利用了一下大发雷霆的盛紘,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给卫小娘下了套。
“不行,我这几日眼皮跳个不停,心里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林小娘还是不放心。
周娘子微微迟疑:“那依小娘看咱们该如何是好?”
林噙霜眸光一闪,带上几分阴冷:“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
周娘子凑了过去,主仆二人低语许久,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没几日,老太太派去舒兰院的那个女使便因夜里睡觉没有关窗,不甚染了风寒。
卫小娘临盆在即,林氏当机立断,把那女使接出了舒兰院,让她好好养病,林氏当即重新挑选,从林栖阁中挑了一个极为得用的一等女使过去贴身照顾卫小娘。
第 089章 阻拦
嘉佑八年,二月二十三日。
一大清早,舒兰院那边就响起了卫小娘的痛呼声。
刚刚起床,准备过去看生母的明兰直接惊呆了,不顾丫鬟的阻拦,冲入卫小娘的房里,看到自家母亲在床上痛苦的攥着被褥,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疼痛,不住倒吸冷气的模样,小丫头的眼睛立马红了。
“去找你祖母!去寿安堂!快去!”卫小娘尚且保持着清醒和理智,知道如今整个盛家,唯一能够救她和她腹中孩子的,就只有寿安堂的老太太了。
明兰顿时惊醒,也想起了当时徐章的嘱咐,火急火燎的便冲出了舒兰院,往寿安堂而去。
恰好林小娘带着一众娘子军赶到舒兰院外头。
“六丫头这是干什么去?”
林小娘皱着眉头,手中的帕子纂的紧紧的,不动声色的冲着旁边的夏娘子使了个眼色。
夏娘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主仆二人心照不宣。
一群人在舒兰院外头故作姿态,尤其是林小娘,演技几乎都能秒杀徐章前世的一众影后了。
明兰年纪虽小,却深知此刻已经是生死关头,事关她阿娘和腹中胎儿的性命,小明兰跑的飞快,两条小短腿跟上了马达似的,好像不知道累一样,个头比明兰还略小一些的小小桃紧跟在明兰身后。
“哎哟!”
这还没到寿安堂,刚跨过一道月门,跑在前头的明兰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一倒,眼看着就要摔倒,身后的小桃顿时就急了,想也没想就扑了出去。
嘭嘭两声轻响,两个丫头摔作一团,幸好小桃扑的及时,挡住了了明兰的后脑勺和地面的亲密接触,可饶是如此,两个小丫头的也结结实实的摔了一顿。
小明兰下意识的两手撑地,此时双手掌心和手腕处都传来一阵阵的刺疼,尾椎骨附近也跟火烧似的,疼的不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经染上了一层水雾。
“姑娘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询问,小明兰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个小小桃。
想要起身,可两只手刚一用力,尾骨、手腕以及手掌处不约而同的传来剧烈的刺痛,再度摔倒。
小桃直接被明兰砸到了背上,身体和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酸痛不已,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可小桃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姑娘,我没事儿!”小桃咬着牙倔强的说道。
两只手腕虽然都已经麻了,可只要一用力,那还是不住的疼,明兰强忍着疼痛,翻身从小桃身上滚下,以手肘杵着地面,挣扎着就要起来,可尾椎骨上剧烈的疼痛还是一阵又一阵的袭来。
小丫头紧锁着眉头,咬着牙挣扎着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站稳,只觉得脚下一滑,立时又摔了下来,又是仰面,可这次却没有小桃垫在身下了。
嘭的一声,四脚朝天,后脑勺和结了冰的地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好在这一次小丫头是原地摔,不似方才跑的那么急,摔得也不如方才重,后脑勺虽然撞了一下,但有小丫头那一头又黑又浓的头发垫着,还不算太重。
至少没有当场昏迷。
殊不知方才她们穿过的那道月门旁,一道身影躲在茂盛的景观树后,确认主仆二人摔得站都站不稳了,这才瞧瞧走远。
“姑娘!”小桃一声惊呼,目光看过去的同时,正好看到了地面的反光。
“我没事!嘶!”明兰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尾椎骨再度伤上加伤,稍微一动就是一阵剧痛。
小桃看到地面的放光,当即就明白了:“姑娘,地上结了一层冰。”说着小桃就脱了鞋,把袜子也给脱了,然后重新套上鞋,把袜子从脚底板往上绕了了好圈,用力绑好。
“姑娘你等等!”小桃把自己的鞋子绑好,然后又帮明兰解下鞋袜,依法施行,然后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起身,明兰试了一下,果真不如先前那么滑了,诧异的看了小桃一眼。
两个小姑娘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这段结冰的园路。
顾不得解下脚上绑着的袜子,小桃忙催促道:“姑娘,咱们快些走吧,小娘可还等着呢!”
却在此时,月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呼声:“六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旋即便看到几个身宽体胖,一看就很有力气的婆子丫鬟走了过来,很是关切的询问着明兰。
明兰面色骤变,低喝一声:“快走!”
说罢便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憋着眼眶里的泪花,和小桃搀扶着缓步朝着寿安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几个丫鬟婆子小跑着想要追上来,可刚过月门,才将将踏入廊道,就扑通几声摔了好几个大马趴。
摔得位置正是方才明兰和小桃所在的位置,几人相互搀扶着起身,想要追上去,可没走两步就又摔成一团。
明兰扭头看了一眼,眸光闪烁,目光冰冷,似要将这几个丫鬟婆子的样貌都刻到脑子里一样。
几个婆子看着明兰和小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脸上都露出懊恼之色。
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没成想竟被一个小丫鬟给坏了事儿,不仅差事儿没办成,只怕还会惹出来一身骚。
几个丫鬟婆子连滚带爬的过了被冰面覆满了的廊道,可惜明兰和小桃却早已经跑远了。
也幸好过了那个廊道,后边的路就畅通无阻了,也没有再度遇到结冰的情形。
明兰和小桃生怕被追上,便强忍着痛处,再度一路小跑着前行,这次却格外谨慎,仔细的盯着地面,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到达寿安堂,向老太太禀明了情况。
事关盛家子嗣,老太太岂会坐视,当机立断,让房嬷嬷带着几个经验丰富,做过接生的嬷嬷先去舒兰院看着卫小娘。
又让人在寿安堂的小厨房里头烧了好几大锅热水,又差人去外头叫郎中进府。
寿安堂的人出马,盛家上下的仆役们,便是得了林小娘的授意,也没有人敢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太坐镇。
房嬷嬷得了明兰的提醒,自不会再被那杯冻住的廊道困住,顺利的带人赶到舒兰院,还在院外和林小娘打了个照面。
没过多久,老太太派出去的人也领着郎中回了盛家,徐章那边也得了消息。
可这个时候,他这个外男就不好进盛家了,而且就算进去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在有老太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