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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94章 改姓

    青楼大堂招待的都是商人、士子和底层官员,后面的院落则是贵公子和高级官员的娱乐场所,呈现着明显的等级划分。

    林福在前面引路,林晧然则是跟在后面。

    却不知这里原本有一座小湖,还是教坊司花费巨资修建的人工湖,令到这里多了一份江南的园林感觉,各个廊桥将人引向了不同的庭院。

    一行人刚到了后面一座长着一棵海棠花树的庭院,便是听到暖阁传来了揪桌子的声音,旋即徐渭的一声暴喝,便是一个花瓶破裂的声音。

    “出事了!”

    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即刻递给林福一个眼色。

    林福马上带着人冲了上去,径直闯进了那个暖阁。

    一个华服公子哥捂着被砸到的额头,眼睛闪过一抹阴鸷,指着徐渭怒不可遏地命令道:“哪来的疯子,给小爷将这疯子弄死!”

    徐渭被几个家奴抓住了,家奴正想要动手教训徐渭,林福见到此状,上前一拳砸在一名家奴的脸颊上,便是拉开了打斗的序幕。

    几个家奴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林福等人,却是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纷纷被打翻在地,而林福则是第一时间保护住了徐渭。

    那个华服公子见状,没想到来人竟然如此的蛮横,却是大声地骂了一句,便是对着外面骂话道:“你们反了!快,快来人!”

    这里的动静不小,一个身穿九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领着一帮差役赶了过来。

    教坊司是官方的青楼,最高管理者是正九品的奉銮。虽然奉銮是不入流的小官,但背后靠着六部衙门,却是有着不一样的底气。

    华服公子看到奉銮带着差役出现,如同见到救星般,便是趾高气扬地指着林福等人命令道:“李奉銮,快将他们通通给小爷抓起来!”

    李奉銮面对着华服公子哥,先是恭敬地施予一礼,却是没有莽撞,对着为首的徐渭质问道:“此处乃秦公子的娱乐之所,你们这般闯进这里胡闹,意欲何为?”

    “李奉銮,翠竹姑娘虽然是贱籍,但她是我大明的子民,更是你教坊司的一名乐师,但你瞧瞧她脸上的伤!她不从这位秦公子的兽行,便遭到如此非人的对待,此子简单是禽兽不如!”徐渭指着身后跟随的女子,当即便明缘由地道。

    李奉銮看到翠竹姑娘脸上的淤青,心里亦是产生了怜悯,只是他终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有些人可以管,但有些人却是管不得。

    秦公子瞥了一眼翠竹脸上的伤势,却是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女人,你倒是要怜香惜玉!好,很好,本公子今后便天天用开水烫她一回!”

    翠竹姑娘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之事般,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眼泪不争气地涌到眼眶处。

    “你敢!我乃翰林编修徐文长,若是胆敢再动她一根寒毛,本官跟你没完!”徐渭像是彻底被激怒,指着秦公子怒声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编修,竟然想要威胁本公子!”秦公子不屑地将纸扇打开,显得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道:“实话告诉你,我爹便是当朝礼部侍郎秦鸣雷,弄手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奉銮心里暗叹一声,眼睛充满怜悯地望向了徐渭。虽然翰林编修的地位很高,但却是没有什么实权,远远不如同样是翰林院出身的礼部右侍郎秦鸣雷。

    “秦鸣雷管不着我!”徐渭亦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大的来头,却是硬气地回应道。

    秦公子深知治不了对方,眼珠子一转,便是望向那个身材娇小的翠竹姑娘,将纸扇合拢起来道:“本公子现在是治不得你,但翠竹姑娘……怕是就没你这般好运了!”

    “你敢!”徐渭的眼睛一瞪,当即怒声地喝斥道。

    秦公子当即冷哼一声,将纸扇打在另一只手掌上道:“本公子有何不敢?本公子便是时常住在这教坊司,这里的女人都归老子玩,若是本公子不将这个贱女人玩残了,那从此便不再姓秦!”

    在说完这话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却是充满阴鸷地望向了徐渭,已经打定主意将今晚遭到的怨气地宣泄在翠竹姑娘身上。

    徐渭气得浑身发抖,牙关更是吱吱作响。他的命令多,不仅早年丧父失母,两任妻子先前过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知心人,却竟然因自己而要招祸。

    翠竹姑娘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深知她极可能是要跟很多前辈那般,只能选择了结这一条贱命了。

    “那你便改个姓吧!”

    正是这时,站在房间角落的年轻人传出声音道。

    众人听到这番话,这才纷纷地望了过去,却是各人有不同的反应。徐渭看到林晧然的时候,心里的憋屈则是消散了不少,仿佛看到了一缕曙光。

    秦公子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些护卫似乎是这个年轻人带来的,便是皮笑肉不笑地质问道:“好大的口气,却不知你又是哪一位,有什么能耐让本公子改姓?”

    李奉銮借着烛光看清了那张脸孔,当即打了一个激灵,想到了去年那位风光上任的大人物,当即上前跪拜道:“下官教坊司奉銮李濡,拜……拜见部堂大人!”

    看着李奉銮跪下,众差役亦是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同时认真地记下了这位大人物的英姿和相貌。

    秦公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微微收缩,显得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林晧然。本以为这个年轻人跟他一般是个衙内,却万万没想到这位竟然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林文魁,一个位居于他爹之上的礼部左侍郎。

    林晧然面对跪在地上的李奉銮,却是板起脸沉声质问道:“李奉銮,这里究竟是礼部的教坊司?还是他秦家秦公子的教坊司?”

    “回部堂的话,这里自然是礼部的教坊司!”李奉銮感受到了一股从来无有过的压力,便是认真地进行表态道。

    林晧然的脸色微缓,却是冷冷地命令道:“既然这里还是礼部的教坊司,那你便将这个恶徒押送回秦府,今后秦公子不得再踏入教坊司半步!”

    “林大人,你别做得太过分,你凭什么禁止本公子进入教坊司?”秦公子听到林晧然竟然不让他再进到这里,当即便是怒声询问道。

    在他看来,他爹是礼部右侍郎,却是比林晧然差不了多少。而这教坊司是归他爹分管,林晧然根本无权插手这里,更无权禁止他进入教坊司。

    林晧然没有说话,而是给林福一个眼色。

    林福心领神会地上前揪住秦公子的衣领,抡起结实的手掌,便是在秦公子这张嚣张的脸上重重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

    秦公子的脸上留下五根清晰的指痕,当即将这位目空一切的公子哥直接打懵了。

第1595章 青天之威

    堂堂礼部右侍郎家的公子,甚至将来的小阁老,却是给人公然甩了一个无比响亮的耳光。

    不仅是秦公子本人,周围的李奉銮和差役都彻底懵住了,甚至徐渭都感到了惊讶,刚刚还惶恐不安的翠竹姑娘则是将嘴巴张得大大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注意反倒齐齐落到了林晧然身上,感受到了这位名满天下的林文魁是何等的强悍,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般。

    林晧然面无表情地望着秦公子,显得气势十足地回应道:“就凭我是礼部左侍郎,就凭这里是礼部的教坊司!礼部将教坊司交由你爹分管,可不是将教坊司交给你秦家,这里的姑娘更不是你能够虐待的对象!”

    此言一出,则是令到翠竹姑娘大受感动,李奉銮和众差役则是默默地抬高了头颅,显得气愤地望向了这位在教坊司为所欲为的秦衙内。

    事情确是如此,这位秦衙内借着他爹是礼部右侍郎,更是分管教坊司的长官,令到所有人对他的恶行可谓是敢怒不敢言。

    林晧然拿出训孙子般的架势,接着继续道:“本官暂且给你们秦家一次改过的机会,这才只是禁止你再进入教坊司!若是不然,单凭你这番举动,本官便亲自上疏朝廷请革去秦侍郎的官职!”

    一直以来,他跟秦鸣雷在礼部算是各司其职,对秦鸣雷先前表现出来的敌意亦是不当一回事,二人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在他的心里,却从来没有畏惧过这位礼部右侍郎,昔日他连高耀和郭朴都敢动,又怎么可能会怕“出身不正”的秦鸣雷呢?

    他知道没有必要搞得自己过于锋芒毕露,且今晚并没有吃到什么亏,这才选择比较温和的处理方式,不然他非要借机将秦鸣雷踩下去不可。

    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令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震耳欲聋,抨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腔,感受着这位礼部左侍郎的威风。

    秦公子的额头渗出汗珠子,先前的骄傲劲被撕得粉碎,而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昔日敢于处理权贵的顺天府林青天。

    现如今,这位林青天更是已经出任比他爹地位还要高一些的礼部左侍郎,一位能够给他秦家带来灾难的大人物。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整个暖阁显得落针可闻。

    林晧然看着秦公子面如土色,已然被他的气势压住了,便是扭头望向了李奉銮。

    李奉銮显得心领神会,便是上前对着秦公子不卑不亢地抬手道:“秦公子,请回府吧!”

    秦公子如同霜打的茄子,却是不敢抬头多看林晧然一眼,捂着火辣辣的脸蛋,深知今晚是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硬茬。

    他现在只能是将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向父亲禀明,由着父亲做出决定,但他心底已然感到他父亲怕是要将气撒到自己的头上,今后肯定是没有机会再来教坊司了。

    呜呜……

    翠竹看着秦公子被带走,便是抱住为她强行出头的徐渭大哭了起来。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徐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抱着佳人进行安慰道。

    林晧然原本如同一把利剑般,但看着这一幕则是有些啼笑皆非,便是给其他人一个眼色,带着这些人直接离开了这里。

    他跟徐渭本是同年,更是一同进入了翰林院,还一起创办了《谈古论今》,关系可谓是极度亲密,且他一直敬重徐渭的才华。

    只是徐渭跟着严党走得有些近,在他重回京城之时,二人不像当初那般亲密。随着严党倒台,徐渭亦是受到了一定的牵连。

    现如今,这一层隔阂已然不复存在,林晧然又有了拉拢的心思,推举他出任广东乡试主考官,恢复以前那般亲密的关系。

    重新回到大堂之中,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后面那座庭院所发生的事情,显得热闹依旧。

    林晧然刚刚坐下,老鸨便是屁颠颠地跑过来献殷勤地道:“大……大人,我们的头牌是春月姑娘,老身将她请过来作陪可好?”

    旁边的士子桌听到了这番话,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显得好奇地继续盯着这边。这春月姑娘招呼的都是真正的达官贵人,怎么可能会作陪这位书生,且还是来这种嘈杂的大堂。

    林晧然心知今后是无法低调地坐在这里了,便是淡淡地回应道:“不用了,这老酒味道还算不错,再上一壶过来吧!”

    “好!”老鸨虽然微微失望,但当即亲自跑去张罗起来。

    林晧然坐在这里自斟自饮,有位颇有眼力劲的士子想过来结交,但是给林福无情地拦住了,而这个大厅堂则是悄然地清场。

    林晧然喝着辛辣的酒色,刚才拒绝老鸨的好意,自然不是他已经不好女色,只是见惯了倾国佳人,对这些所谓的花魁都瞧不上眼,何况他深知想要在官场走得更远就要克制自身的欲望。

    严嵩可谓是臣子的标竿,既不好女色,又没有过于贪恋财物,却是因为对独子严世蕃的过于溺爱,从而给予政敌攻击的把柄。

    徐阶同样深谙为官之道,不仅深得处世的哲学,而且还颇多的门生相助。偏偏贪图什么退思园,通过种种手段敛得田产过二十万亩,实则还是留下了隐患。

    哪怕自己那个便宜岳父,看似毫无破绽,实质他还是过度注重清名。明明知道嘉靖要的不是清流,而是能够替他办好事的官员,却差点因为跟袁炜的日食之争而自毁前途。

    林晧然现在身居礼部左侍郎,已经是身处于一场大博弈之中,而他想要成为最终的胜者,不仅要克敌制胜,而且要克己防败。

    “多谢师兄刚刚出手相助!”

    徐渭重新出现在厅中,对着林晧然显得感激地拱手道。若不是刚刚林晧然出手,不说要替翠竹出头,而且他恐怕亦要遭受到羞辱。

    “翠竹谢过部堂大人为小女子鸣屈!”

    翠竹亦是跟随着徐渭一同过来,同样向林晧然进行了施礼道谢道。

    “不过举手之劳,文长兄不用如此生分!”

    林晧然对着徐渭的感激显得不以为意,又是扭头对着翠竹姑娘抬手让她免礼。虽然一个教坊司的乐师无重轻足,但能够令到徐渭动心的乐师,自然是要给予更多的尊敬。

    翠竹姑娘的脸上带伤,却是主动告辞上楼,不过临走前轻声让徐渭今晚留宿这里。

    经过刚刚的事端,二人的关系明显又如昔日般亲近。

    徐渭重新坐下来之后,先是喝了一口老酒润了润嗓子,却是突然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师兄,不知今年的耕藉礼是皇上亲耕,还是又寻人进行代替呢?”

    “我还没有正式呈上请示的折子,不过应该是跟往年一般,皇上还是要人进行代劳了!”林晧然喝了一口酒水,显得颇为无奈地回应道。

    徐渭显得投桃报李地道:“我有一法子,或许能够请动圣上亲耕!”

    林晧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一亮,顿时兴致大增,却是将信将疑地望向了徐渭。毕竟皇上的性子执拗,又是出了名的懒政皇帝,怎么可能会轻易参与到这个仪式中来。

第1596章 朕有一梦

    二月时节,一场细细绵绵的春雨洒落在北京城上,昭示着春天已然悄然来临。

    农谚有曰: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在大明的某些地区中,春雨成为了每年收成的预警,倘若春雨充沛,预示着今年会大丰收。

    正是这个二月的春关乎着接下来一年的收成,令到朝廷历来很是重视。耕藉礼,便选在了这个月份的某个吉日举行,今年则选定了二月十四日。

    按着大明历代皇帝一贯的做法,皇上在这一日需要前往外城位于正阳门西南方向的先农坛,即后世的北京古建筑博物馆举行耕藉礼的仪式。

    只是到了嘉靖年间,给事中王玑上疏称“南郊流于具文,天子当以亲耕,以供粢盛”,此言合乎了嘉靖的心意,遂决定在西苑隙地耕籍。

    不仅是皇上的先农礼,而且连皇后的先蚕礼同样搬到了西苑内,在仁寿宫前面建土谷坛,在仁寿宫后面建先蚕坛,从此耕藉礼改为西苑举行。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耕藉礼改到西苑后,嘉靖却连“流于具文”都不搞了,跟着很多仪式般遣官代行,本人则是沉迷于修玄之中。

    这几年更是如此,嘉靖一次都没有亲自参与耕藉礼,而是让礼部尚书或阁臣进行代劳。

    能不能请动皇上出席耕藉礼,这看似无关轻易的小事,但很多官员却看成是国家大事。毕竟此事关乎农事,关乎大明的国本。

    林晧然在得知徐渭竟然有办法请动嘉靖亲自参与,自然是乐于见到成效,想要将他现在所负责的事情搞得有声有色。

    随着春日到来,西苑宫殿屋顶的积雪已经消融,太液池的湖面显得波光嶙峋,这里又呈现出宫殿群的富丽堂皇。

    西苑,万寿宫之中。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停止了一日的玄修,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经过岁月的洗礼,他的眼睛不再那般年少般的清明,多了一些沧桑之感。

    咳……

    嘉靖的喉咙微微发痒,不由得咳了一声。

    “主子,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一瞧?”黄锦一直守在旁边,这个时候当即爬着过来满脸关切地询问道。

    嘉靖抬手制止,又是轻咳了一声,这才不以为然地道:“朕天天修玄,身体好得紧,能有什么事!快将灵丹送过来吧!”

    话气显得平淡,但却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黄锦能呆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靠的正是这一份忠心和听话,虽然脸上写满担忧之色,但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抬手让候在外面的宫女小太监进来。

    嘉靖吃过丹药,看着黄锦还是满脸担忧的模样,便是淡淡地说道:“黄锦,你可知朕为何要擢升王金为太医吗?”

    “奴才愚笨,请主子明示!”黄锦先是愣了愣,旋即困惑地摇头道。

    话说,国子监监生出身的王金,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五彩灵芝和五彩龟,从而博得龙颜大悦,皇上当时便将王金提升为御医。

    只是据他所知,这个王金并不懂医术,在太医院整天更是不务正业。

    “他当初有句话说得对!朕乃仙人之体,若是身体有恙,只有五彩灵芝此等灵物方能治愈!”嘉靖将答案揭晓,便是如同仙人般飘然离开了静室。

    黄锦这才恍然大悟,敢情王金当时是因为这话打动了当今圣上,圣上才给予那个不懂医术的王金一个御医的头衔。

    嘉靖来到殿前,这里的奏疏又是堆积如山。

    虽然他沉迷于修玄,而且直接罢了早朝,但对朝中的重要事务一直坚持亲力亲决,更是通过忠心程度来对官员委以重任,令到整个朝堂都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正像往常般处理着这成堆的奏疏,一名太监进来说徐阁老求见,嘉靖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臣徐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来到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嘉靖将一本奏疏放下,却是有感而发地询问道:“朕昨晚有一梦,严阁老前来跟朕说值舍中漏雨,却不知可有此事?”

    随着嘉靖移居西苑,内阁的大臣跟随移至无逸殿,且纷纷争取在这里留宿撰写青词和参与斋醮活动。刚开始只有二、三位阁臣居住,但随后撰写青词的大臣纷纷加入,令到无逸殿的厢房显得很是紧张。

    由于地方窄小,且是厢房都是东西向,夏天十分炎热。嘉靖特意为严嵩在无逸殿的东边修了一座院落,而今院落的居住者已然是徐阶。

    徐阶跟严嵩相处十余年,未尝不是时常梦到严嵩,只是他的梦可不敢跟人提及,脸上保持着平静地回应道:“回禀皇上,值舍当初建得很密实,并不曾漏雨!”

    “非也!朕记得在嘉靖三十八年,当时正逢大雨夜,严阁老被漏雨淋湿一般。他倒是没有向朕禀明,这事是朕事后得知,这才遣人帮他修补好屋顶!”嘉靖想起了那一段往事,显得兴致勃勃地说道。

    徐阶以往随着时间的推移,皇上会慢慢忘记那个人,却不知皇上根本没有忘记,心里不由得波浪翻滚,脸上保持着平静地回应道:“原来还有此事,不过臣入住以来,确实不曾见漏雨!”

    “哎……这果真是一个梦!只是不知,惟中在江西过得可还安妥!”嘉靖心知这梦中之事不可当真,眼睛充满柔和地望向南方道。

    徐阶心里大为吃惊,显得乐观地安抚道:“严阁老诚蒙皇上恩典,其以太子太傅致仕,又得圣上厚赐,地方官员对严阁老定是恭敬有加!”

    这确实是实情,朝廷为了能够顺利地更新换代,将一些年迈的官员打发离开,对致仕的官员保留其品阶,令到他们根本不受地方官员约束,反而还享受种种福利。

    虽然严嵩因为严世蕃的事情而倒台,严世蕃更是因为被判了流放,但严嵩却算是官员致仕,故而地方官员对他仍然是极度逢迎和巴结。

    嘉靖则是叹息一声,若不是严嵩实在太老迈了,他当真想要将这个故人召回来,抬头对着徐阶询问道:“徐爱卿,不知有何事上奏?”

    “经多方查证,伊王一事已经查实,刑部已经具文上表,却不知皇上要如何判决?”徐阶的脸色微正,当即进行询问道。

第1597章 哑迷

    藩王是太祖血脉,享受着朝廷丰厚的禄米供养,但其政治影响力几近为零。

    明朝祖制对勋贵是不许插手九卿事,待到明成祖上台之后,则是夺了藩王的兵权,并限定他们只能居住在封地内,想要到京城都是千难万难。

    只是这诸多的太祖后代之中,却难免会出现几个有野心的藩王,像宁王朱宸濠便在南昌发起了宸濠之乱,想要将正德皇帝取而代之。

    面对着伊王的种种恶行,在文官的连番发难之下,特别河南巡抚都御史胡尧臣、巡按御史颜鲸以“造反”打在伊王的七寸上。

    经过相关官员和锦衣卫的调查,伊王的犯罪事实属实,且有着大逆不道之举,接下来自然是对伊王进行量刑判决。

    “徐爱卿,你以为应当如何处置?”嘉靖对伊王的事情早已经清楚,却是淡淡地反问道。

    徐阶心中早有说词,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臣以为当按律严惩,以防再有其他藩王效仿,令天下藩王能引以为戒,使我大明皇室永固!”

    “按律当如何?”嘉靖轻轻地点头,又是进行询问道。

    徐阶当即正色地回应道:“伊王夺占民舍三千余间,强夺他人妻子四百余人,诈骗民财三万余两,行炮烙百姓之事,在王府内鸠匠锻造甲胄六百副,枪三千杆,铸行营火炮佛郎机等数百座,更是率其宗仪校从一千余骑至河南卫教场演武,可谓是恶贯满盈,更犯下大逆不道的不臣之罪,当以凌迟处之!”

    冯保听到“凌迟”这个词,却是不免好奇地望向了嘉靖。

    嘉靖微微沉吟了一下,却是微微蹙起眉头道:“未免太重了些吧?”

    事情最要紧的是伊王私铸兵器,但见不得真的要谋逆,至于强夺人妻和杀害和伤残一些百姓,却算不上什么大事,犯不着为几个贱民而凌迟自己的族人。

    “不知皇上以为当如何处置呢?”徐阶心谙本朝的为官之道,自然不可能跟着皇上产生争执,便是忠心耿耿地询问道。

    嘉靖想了一下,便是淡淡地说道:“伊王乃太祖嫡亲血脉,杀之不妥!这样吧!将伊王贬为庶人,削伊王一脉世封!”

    冯保则是暗自一叹,伊王犯下如此滔天恶行,结果竟然仅仅是贬为庶人。哪怕朝廷削掉伊王的亲王爵位世封,但其财力早如此达到惊人的地步,日子同样过得很是逍遥,这根本算不得太大的惩罚。

    “皇上,若是仅将伊王贬为庶人,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徐阶显得担忧地说着,发现嘉靖略有不满的眼睛望过来,便知道皇上是误会了,急忙进行补充道:“臣以为,伊王的罪责可免,但其余有罪之人则按律法办,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嘉靖亦是发现误解了徐阶的忠心,便是语气缓和地道:“存斋,你所虑甚为妥当,那便着令刑部将其余相关人等依法查办!”

    他要的仅仅是不严惩伊王,但伊王府那些犯了事的亲卫或家奴杀了便杀了,这些人根本无关紧要。

    “臣遵旨!”徐阶当即施予一礼,便又是进行提醒道:“皇上,伊王乃大祖嫡亲血脉,今削除伊王世封兹事体大,不若命驸马都尉谢诏告于太庙吧?”

    大明是以孝治天下,昔日朱棣带兵杀入南京城,却是被大臣杨荣拦住不让他进行登基,而是劝他先到太庙进行祭拜。

    朱棣为了少背负骂名,亦是假惺惺地到太庙哭泣了一场。从此以往,太庙仿佛是太上皇般的存在,历代的皇帝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要到太庙禀告一通。

    这削除伊王的世封说大不大,但说小亦不小。伊王终究是由太祖亲自册封,若是缺少这道流程,却难免会令嘉靖不遵太庙之嫌。

    “准奏!”嘉靖满意地望了一眼徐阶,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道。

    冯保则是有些失望地望着这对君臣,君是维护朱家人的好帝王,臣是忠于天子的好臣子,但他们君臣心中似乎都没有百姓,没有想过那些受伊王玷污的妇人和被杀害的百姓。

    “皇上,这是礼部刚刚呈上来的《重定宗藩禄米和封爵新规》,请皇上过目!”徐阶从怀中取出一份册子,双手举起来道。

    黄锦上前从徐阶手里接过那份册子,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到嘉靖面前。

    嘉靖调整了一下位置,舒服地靠在椅上,这才翻开册子,慢慢地看了起来。

    黄锦注意到檀香烧得过浓,先是瞪了一眼负责铜炉的小太监,便是让人将天窗再打开两扇,令到这殿中始终保持着舒适的香度。

    徐阶正考虑着刚刚皇上提及严嵩梦境的事情,结果听到“啪”地一声脆响,却见刚刚呈送上去的册子已经被丢了回来,便是急忙跪下来道:“臣有罪!”

    嘉靖的眼睛带着一抹狠厉之色,脸上充满着愤怒地命令道:“你让礼部再议,削减宗藩禄米一事,一切从长计议!”

    又议?

    冯保却是小心地扭头望向了嘉靖,这个事情从年初开始,已经是第三次打了回去。不过之前的两次还好,只是打回去而已,这次竟然是龙颜大怒了。

    徐阶亦是揣摩不到皇上的真正想法,便是硬着头皮进行询问道:“皇上,不知此事可有明示?”

    本朝的大臣没有人敢跟当今的圣上唱反调,只是当今圣上很多事情都不会直接表态,而是通过打哑迷等方式由大臣来揣摩。

    昔日,皇上常常派太监拿一个物件或者写几个字送到内阁让大家揣测。却是不得不承认,虽然严世蕃目中无人,但确实极能揣摩皇上的心思,从而令到严世蕃亦是如鱼得水。

    嘉靖深知不是下面的人故意跟他作对,便是没好气地打了一个哑迷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将地上的册子捡起来,便是急忙告退道。

    至于皇上是什么企图,而这句诗该又怎么解,只能回去再好好地琢磨。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实,秦鸣雷拟定的方案并不得圣心。

    嘉靖看着徐阶离开,这才收了收心神,便是重新处理事务。

    看到礼部将耕藉礼的事宜送了上来,正想要交由内阁论处,却是不由得“咦”地一声,发现这里还夹带着一些东西。

第1598章 礼部堂议

    礼部衙门,议事厅。

    李春芳居中而坐,秦鸣雷居右,林晧然居左,这三位大佬齐聚于此,令到前来送茶水的书吏两只腿都是微微打颤。

    一本册子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令到这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李春芳刚刚从内阁回来,带回了日前递交上去的《重定宗藩禄米和封爵新规》,致使礼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秦鸣雷更是如丧考妣。

    李春芳喝过一口茶,率先打破沉默地道:“皇上对咱们这次递上去的方案极为不满,当时便将册子摔到了徐阁老的面前!”

    此言一出,令到大家不难想象皇上当时是何等的生气,对他们这份《重定宗藩禄米和封爵新规》是何其的不满意。

    “正堂大人,皇上究竟是对哪一处感到生气呢?”秦鸣雷深深地感到一阵头痛,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李春芳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却是轻轻地摇头道:“皇上倒没有明说,只说让我们礼部从长计议!”

    “皇上还有说其他吗?难道没有任何明示吗?”秦鸣雷的眉头蹙起,认真地追问道。

    李春芳停止泼茶的动作,抬头望着秦鸣雷认真地回应道:“没有!”

    “那皇上究竟是对哪一项感到生气,莫非是这个方案削得太过分了?我可是听说了,皇上免了伊王的凌迟之罪,只是将他削为庶民而已!”秦鸣雷当即进行推测道。

    李春芳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右宗伯,此话不可乱说,这些事情是一码归一码!皇上不惩处伊王,那是皇上德心仁厚!”

    “正堂大人,那你说皇上是觉得削得太轻,还是觉得我们削得太重嘛?”秦鸣雷已经心乱如麻,显得苦恼地追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他得知皇上明确要削减宗藩禄米,这才主动抢过这份差事。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现如今,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连皇上真正心意地猜不透,令到他现在可谓是束手无策。

    李春芳没有回答秦鸣雷的问题,实质他亦是不知道皇上的真正心意,便是扭头望向另一边气定神闲的林晧然道:“左宗伯,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秦鸣雷虽然很是痛恨林晧然,但这时亦是扭头望向了林晧然,很是希望林晧然能拿出一个可以解决当前难题的方案。

    林晧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对着李春芳再度求证道:“正堂大人,皇上只是让我们礼部从长计议,便没有再说其他吗?”

    单是从这几次的反馈来看,他亦是无法准确地揣摩到皇上的心思,更不清楚皇上这一次是因为什么而发怒,故而他需要更多有用的信息。

    嘉靖是公认大明最难侍候的皇帝,不仅是这个皇帝擅于玩弄权术,而是他的性情多变,令人根本无法准备地捕捉到他真正的想法。

    “没有!”李春芳面对着林晧然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林晧然暗叹一声,亦是无可奈何地端着茶盏道:“或许是皇上不想削减禄米了,亦或许是认为我们削得太狠了,我亦是拿不准!”

    当初他之所以不愿意接手这个事情,除了因为这个事情本身就很难做到平衡,单是通过皇上这道门口便是一个大坎,很难拿出一个令皇上称心如意的方案。

    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亦是束手无策。如果事情真那么好解决,那么张璁、夏言或者严嵩便已经解决了,而不会拖到现在。

    秦鸣雷心里微微一动,眼睛充满希冀地望着林晧然道:“林部堂,你的脑袋比我要灵活,此事不若交由你全权负责吧?”

    李春芳则是略显古怪地望了一眼秦鸣雷,当初以为是大好事的时候,却是争着将事情抢过去。现在知道这是一个麻烦事,他却想要将事情推给林晧然,当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了。

    “本官事务繁多,恐无法胜任,右宗伯还是将此事负责到底吧!”林晧然自是不可能答应,便是挡住滚过去的皮球道。

    秦鸣雷虽然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在官场早已经练得一张刀枪不破的厚脸皮,却是死缠烂打地道:“左宗伯,那你总得给我提点意见吧?”

    李春芳深知林晧然的主意多,亦是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深知这个事情亦是关乎礼部的利益,便是出主意道:“咱们现在谁都猜不透皇上的意思,而皇上又说要我们礼部从长计议,咱们便按兵不动,将这个事情先行拖着!”

    话音刚落,秦鸣雷蹙着眉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个事情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户部那边已经将今年的宗藩禄米按旧例进行放发,这个事情其实亦不用过于着急,咱们只要有年底前令新例通过即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有些无奈地说道。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改革派是着急,但守旧派却是不急。现在各地的宗藩禄米陆续发放,纵使现在通过了章程,其实同样要等到明年才能实施。

    “左宗伯此言在理!现在情况不明,为今之计,咱们礼部便暂且先拖着吧!”李春芳喝了一口茶,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秦鸣雷却是面露苦色,显是委屈地望着这二个人。

    他在外面早已经造足了势,若是事情一直拖着的话,李春芳和林晧然自是没什么问题,但他恐怕要被外面士子们吐口水了。

    正是这时,陈洪从外面走进来。

    李春芳三人见状,急忙从座位站起来,准备迎接陈洪的圣旨。

    陈洪对着三人制止道:“三位大人无须多礼!杂家是来传皇上口谕,皇上今年亲行耕藉礼,礼部务必要做好相关工作!”

    皇上亲行耕藉礼?

    秦鸣雷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显得嫉妒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本以为耕藉礼是一件不讨好的差事,他这才主动让给林晧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的好运,好几年不曾亲行耕藉礼的皇上竟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遵旨!”

    李春芳心里暗自吃了一大惊,显得规规矩矩地进行回礼道。

    林晧然若是微微意外,却是保持着镇定,跟随着李春芳一起进行施礼。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令到整个京城的官场随之一震,却不想当今天子竟然亲行耕藉礼,令到不少官员得到了面见皇上的机会。

    很多官员则是不得不对林晧然刮目相看,林晧然所负责的事情似乎总是那般的出人意料,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动了当今圣上,令到当今圣上亲行耕藉礼。

第1599章 耕藉礼

    二月十四日,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参与耕藉礼的官员主要是皇上、阁臣和六部尚书,但林晧然则是大笔一挥,将大小九卿的首脑官员及六部侍郎全部添上,言称:观礼。

    如果在其他朝代,很多官员会不屑于站在旁边傻傻地观礼。只是当今圣上罢朝二十多年,现在有机会能够亲自见到自己的君主,却是呈现着趋之若鹜的势头。

    耕藉礼算不得朝廷的盛礼,但很多官员显得极为重视。他们不仅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官袍,而且将自己收拾得如同新郎官般,早早便来到了西苑外。

    等到午时时分,众官员则是跟随小太监纷纷进入了西苑,徐阶则是领着几位朝廷大臣从无逸殿过来,众官员一起来到了仁寿宫前的土谷坛。

    土谷坛如同一个祭坛般,坐北向南,一个方形的高台,周长若五丈,高若四尺五寸五分,四面皆设台阶,阶中有陛,共九级。

    有人的地方,则是免不得有争执,更何况这里是官场。自从严嵩父子大肆培植朋党起,这种拉帮结派的势头越发的明显。

    徐阶、严讷和李春芳已经成为最大的一股势力,他们不仅身居重职,像严讷和李春芳都是地地道道的词臣,不仅有入阁拜相的机会,甚至还能成为徐阶的继任者。

    袁炜、董份和张永明则是组建了实力强劲的浙党,袁炜、董份都有机会争夺首辅的宝座,而张永明则是把持着都察院。

    杨博跟同年黄光升往来密切,又和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完成了晋豫合璧,特别背后还有着晋商的财力支持,令到这股势力同样不可小窥。

    吴山自负君子群而不党,跟着同乡工部尚书雷礼明显拉开着距离,但没有人敢轻视。在这么多储相之中,吴山的资历和声望最高,却是徐阶最大的威胁者和继承者。

    林晧然作为这些耕藉礼的实际操办者,却是没有功夫跟着这帮朝廷大佬寒暄,再三叮嘱着鸿胪寺官赞,显得不放心地来到一头老黄牛前盯了半响。

    “大人,您尽可放心,老朽这个头是天底下最有灵性的牛了!”一旁的老汉露出了稀疏的大黄牙,洋洋得意地自夸地道。

    “是吗?”林晧然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对着老汉道:“你让它在地上连续打二个滚,舌头要吐出来!”

    老汉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便是进行抱怨地道:“林大人,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这天底下哪有会听话打滚的牛,而且还要吐舌头!”

    林晧然鄙夷地望了一眼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汉,却没有跟老汉争辩的心思,心里则是默默长叹。若是虎妞的老黄在这里,他估计不会如此担心牛会不会发疯的事情了。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孙大人!”

    林晧然处理完毕这里的大大小小事务,发现岳父和工部左侍郎孙植朝着他这边望过来,便是主动走过去向二人见礼道。

    孙植跟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同科进士,现在刚刚升迁工部左侍郎不久,看着眼前风头正劲的林晧然,心里难免生起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吴山则显得很是平静,仍然那副严肃的表情。不说他现在的地位稳稳压着林晧然,哪怕他被削为民,那亦是林晧然的老师兼岳父,所谓我是你大爷便永远是你大爷。

    孙植亦是跟着林晧然进行见礼,接着好奇地询问道:“林侍郎,却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皇上竟然会亲行耕籍礼?”

    此言一出,道出了很多官员的心声,附近的官员则是刷刷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亦是想要知道林晧然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

    林晧然的脸上保持着微笑,正想要进行解释。

    却是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道:“皇上驾到!”

    得知皇上已经到来,所有官员自然是顾不上攀谈,纷纷站到了徐阶和袁炜的身后,一起迎接他们的圣明帝王——嘉靖。

    嘉靖乘坐玉辇从宫道转了出来,已然出现在众官员的视野之中。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率领众官员纷纷朝着玉辇上的嘉靖进行跪拜,迎接着这位大明的君主,致使这里的声音如同海啸般,打破了西苑的平静。

    玉辇在众官员的前面停了下来,大明的帝王嘉靖从玉辇下来。令人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嘉靖今日穿的并不是道袍,而是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

    身穿龙袍的嘉靖没有先前那种给人清瘦的感觉,整个人显得更具威严,他看着这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官员的脸庞,却是淡淡地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臣等谢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员又是进行谢礼,这才纷纷抬起头迎着阳光,望向他们心心念念的皇上。光禄寺卿和鸿胪寺卿是两个糟老头子,眼泪却是不经觉涌了出来,他们终于见到了当今圣上的尊容。

    自从当今圣上罢掉早朝,本该朝夕相对的君臣早是如同天各一方。皇上通常不会召见他们,而他们则是没什么事情需要亲自面见圣上,致使他们君臣分开得太久太久了。

    随着嘉靖到来,这场耕藉礼正式拉开序幕。

    在林晧然的安排下,身穿着龙袍的嘉靖先是进到仁寿宫,祭祀农神及云、雨、风、雷等神灵牌位,完成一套祭祀神灵的仪式。

    礼毕,嘉靖从仁寿宫出来,又是率领文武百官面对土谷坛焚香而拜。

    林晧然一直注意着时辰,便是来到皇上跟前恭敬地道:“皇上,请登土谷坛!”

    身穿龙袍的嘉靖轻轻地点头,旋即气度不凡地从南面拾阶而上,来到了土谷坛上,后面的内阁大臣和九卿官员则是跟随上来,其他官员则是没有动。

    这座方形的坛中有一块土地,面积颇为讲究,是标准的“一亩三分”地。

    鸿胪寺官赞唱道:“进耒(周代耕犁的名称)”

    工部尚书雷礼早有准备,从土谷坛的西面搬上来一个耕犁,两名由大汉将军改扮的农夫两侧扶犁,两个耆老则是牵来一头黄牛。

第1600章 失败的举荐

    老黄牛的两只角已经被断掉,倒不是林晧然动的手,而是这头黄牛供挑选的时候便已经如此。尽管如此,上面还缠着红色的绵丝。

    却不知是黄牛吃得太饱,还是生性如此懒散,显得慢吞吞地被两个耆老牵着过来。倒是没有出岔子,它很配合地挂上了犁绳。

    鸿胪寺官赞唱道:“进鞭!”

    兵部尚书杨博早做准备,显得恭恭敬敬地送来了一根牛鞭。

    嘉靖右手扶犁,左手持鞭,两名耆老前面牵牛,两名农夫两侧扶犁,一切已然是准备就绪。或许好几年没有感受到这种耕田的滋味,嘉靖的眼中透着几分喜色。

    徐阶等重臣则是不敢掉以轻心,显得很紧张地瞪着那头老黄牛,特别是袁炜总感觉这头牛身上透露着丝丝的妖气。

    鸿胪寺官赞唱道:“亲耕!”

    嘉靖则是扶着犁,前面的耆老则是拉着乖巧的黄牛。这坛中的泥土既松又软,用的还是一把佛山好犁,嘉靖其实就在后面跟随即可。

    随着黄牛拉犁前行,这片肥沃的泥土被翻了开来,空气当即弥漫着一股泥土特有的味道。

    嘉靖并不喜欢这一股泥土味,只是他却是突然意外地发现泥土中竟然还有着一些熟悉的灰香,却是不知被谁洒到了泥土之中。

    与此同时,下面则是传起了西周时期流传下来的宫乐,编钟铜磬、黄钟大吕、萧笙簧笛合伴而奏,令到这里平添了浓郁的喜庆气氛。

    坛下的官员却是翘首以望,既是想要多看一眼嘉靖的尊容,又担心着嘉靖会不会出现不测,一副忠心耿耿的老臣形象。

    只是九阶的高层并不低,加上上面还站着徐阶等人,他们实质是看不到嘉靖。

    林晧然同样紧张地瞪着那头老黄牛,虽然旁边的护卫人手充足,且精心挑选这一头温顺的老黄牛,但还是担心它会突然发疯。

    在这耕种的仪式之中,皇上行“三推三返礼”,即皇上要扶着犁走三个来回,这才算是圆满。

    一遍、两遍……三遍!

    徐阶等重臣默默地数着,当嘉靖第三次扶着犁折返回来的时候,看到老黄牛正在安静地吃着一耆老手中的青草,所有人心里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鸿胪寺官赞唱道:“天子礼毕!”

    “主子,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到殿内清洗吧!”黄锦看着嘉靖脚上的泥土,显得忠心耿耿地上前道。

    其实这个耕藉礼还不算完成,天子需要登上旁边的观礼台,而阁臣和六部则是行“九推九返礼”,将这一亩三分土给犁好。

    嘉靖却是微微意外地发现泥土虽然松软,但却没有十分的粘脚,令到他脚下还算干净,则是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晧然。

    林晧然似乎没注意这一边,却是帮着牵着那头老黄牛。

    细节决定一切,哪怕像嘉靖如此挑剔的人,亦是不由得给林晧然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鸿胪寺官赞唱道:“徐阁老上前!”

    徐阶正决定出场,结果注意到了嘉靖的目光,便是充满着警惕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倒是注意到徐阶不怀善意的目光,只是面对着这位当朝首辅,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得对方不开心,却是保持着微笑地回应。

    耕藉礼不仅是皇上要行的仪式,九卿官员同样如此。

    只是这九卿指的可不是大明的九卿,而是指周朝时期的九卿,而周代的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对应的是六部,另外则由内阁阁臣进行填补。

    这些官员行的是“九推九返礼”,将土谷坛的种彻底翻松,然后进行大耕种。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不仅有土谷坛,旁边有还几块稻田,这些田地全部交由户部右侍郎仓场总督黄养蒙负责打理。

    耕藉礼仍然在继续,徐阶等朝廷大佬开始轮番进行“九推九返礼”。

    嘉靖则是带着众官员登上了观礼台,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土谷坛上的情况,已然是轮到了吏部尚书吴山进行扶犁。

    林晧然则是意外地发现,自家这个便宜岳父犁田反倒像模像样的,却是远比瘦矮的徐阶和袁炜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农夫。

    正是津津有味地看着的时候,陈洪却是来到了他的身旁,说是皇上叫他过去。

    林晧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在诸多羡慕的目光中,他走向嘉靖那边进行见礼。

    嘉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深知林晧然这个人做事精细,但亦并不打算将这些小事道破,而是赞许地道:“林爱卿,那份关于耕藉礼的青词写得相当好!”

    世上的事情,总是存在着因果关系。

    嘉靖之所以选择亲行耕藉礼,自然不是他这位醉心修道的皇上突然重视农业收成了,而是在林晧然上呈耕藉礼一事之时,其中便是夹带着一份关于耕藉礼的青词。

    只是这一份关于耕藉礼的青词打动了当今的皇上,巧妙地将耕藉礼和修道联系起来,让到嘉靖亦是决定亲行耕藉礼。

    “臣虽有心为皇上分忧,但奈何笔力不足,此青词乃翰林修编徐渭所作!若是皇上觉得此人尚可一用,可将徐修编召入西苑!”林晧然再度强调那份青词的出处,并对徐渭进行推荐道。

    嘉靖的记性显得很不错,却是似笑非笑地道:“朕记得徐渭是你的同年,且刚刚被你推荐出任广东乡试主考官了!”

    “此事是微臣失职,徐修编乃微臣的同科,并不宜主持广东乡试!”林晧然深谙为官之道,当即便是主动揽责道。

    嘉靖颇为满意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轻轻地摇头道:“算了,乡试乃大明的抡才大典,让徐渭先到广东主持乡试,回京之后再提吧!”

    “臣遵旨!”林晧然心里微微失望地进行回应道。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徐渭虽然是大明三大才子之一,青词现在已经有了成就,但想要跟袁炜和李春芳等青词高手相争,却不是一件极度不容易的事情。

    此次之所以能用青词打动嘉靖,那是因为徐渭是有心算无心。

    就像让你自由发挥写一本小说,你或许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但若将这小说类型定义为游戏,怕是很多作者却是无从下笔了。

    九卿的仪式完成,随着嘉靖摆驾离开,嘉靖四十二年这场耕藉礼算是圆满落幕。

    在这场耕藉礼之中,最大的受益者已然是林晧然,很多官员通过这次耕藉礼重新认识了这位礼部左侍郎的办事能力及政治影响力。

    虽然现在看似无关紧要,但若是将来林晧然要廷推入阁,这无疑能为他取得很多的关键票。

第1601章 捷报

    二月的京城,显得春光明媚,原本被积雪铺盖着的田野已经慢慢消融,一些土坝长出了嫩绿的青草,陆续在百姓开始春耕。

    今年既不是外察年,亦不是京察年,整个朝堂显得很平静。耕藉礼算是京城二月份最大的事情,本以为这个月份便如此过去,但一个背着文书的驿卒拍着马跑进了北京城。

    胡宗宪将倭寇从南直隶和江浙沿海打跑后,倭寇沿着海岸线向福建逃窜。前年年底,集合数股力量的一伙倭寇攻陷福建兴化府城,令到明廷极度震怒。

    朝廷先是罢免福建巡抚游震得,改任谭纶出任福建巡抚,由抗倭名将俞大猷出任福建总兵,浙江副总兵戚继光统领浙江兵入援福建,广东总兵刘显率两广兵进入福建。

    这一场收复兴化城的战事一开始并不顺利,由于戚继光要招募新兵扩充戚家军,哪怕发明“光饼”赶路,直到去年四月初才赶到福州。

    期间,福建都指挥欧阳深中了倭寇埋伏搏战而死,倭寇还占据了平海卫。

    福建巡抚谭纶先在各海道上环立栅栏阻断倭寇归路,而后谭纶以刘显为左军,俞大猷为右军,谭纶自领中军,以戚继光为先锋。

    戚继光一军先登,左、右军继之,遂大败倭寇,收复兴化,斩首二千二百人,救出被掠男妇三千余人,倭寇大伤而去。

    七月十六日,谭纶奏报兴化大捷,以戚继光为首功,进都督同知。而后,广东总兵刘显改任狼山总兵,俞大猷接任广东总兵,戚继光接任福建总兵。

    这股兴化残余的倭寇却是不甘于失败,而是一直在福建境内流窜,得到从日本而来的倭寇相助,重新纠集万余人,选择进攻兴化府仙游县。

    戚继光领兵驰援仙游县,与倭大战于城下,倭败奔同安。戚继光乘胜追击,领兵追击至王仓坪,斩首数百级,坠崖山谷间无算。

    余倭数千人奔逃漳浦县蔡丕岭,戚继光分其兵马为五哨进击,督各哨兵殊死力战,冲入倭巢,又擒斩数百人,直至倭寇四散。

    在去年还是恶劣至极的福建倭患问题,随着名将戚继光的横空出世,却是令到福建的倭患形势陡然发生了根本性逆转。

    好消息是接踵而来,几乎同一时间,广东那边同样传来了一份捷报。

    一股从日本而来的倭寇集结盘踞于南澳岛的倭寇进犯潮州,两广总督吴春芳派遣广东总兵俞大猷率领土、汉兵于海丰县攻击倭寇。

    这伙刚刚登陆的倭寇看到广东这边如此悍勇,后面的倭寇则是选择暂退回海上,却为海上风浪所倾覆(为联合舰队所灭)。

    广东总兵俞大猷和副总兵李木对残留二千余倭寇进行围剿,擒斩一千二百余人,其余逃往潮州,被潮州参将领兵截杀殆尽。

    这帮准备进攻广东的倭寇几乎是遭到了团灭,已然是成功地打消了倭寇的嚣张气焰,更是大大地长了明军的威风。

    这两份战报到达兵部,而后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宫里。

    困扰着东南数十年的倭患问题似乎是得到了根治,如果地方官员没有胆大妄为地虚报战功的话,现在东南已经没有大股倭寇的踪迹了。

    袁炜从万寿宫兴匆匆地出来,整张脸显得是眉彩飞扬,手里更是攥着两份捷报。

    如果要论哪位朝廷大佬对倭患的事情最为上心,怕是正是这位出身于宁波府的次辅,他很是希望家中的父老乡亲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

    大明跟倭寇已经较量长达数十年,只是在很多时间里,大明都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更是一度被五十三名倭寇杀到南京城下。

    嘉靖三十四年的王江泾之战,斩首1980余级,便已经是嘉靖朝以来的最大一场大捷。现在两地取得如此的佳绩,如何不令袁炜感到振奋,而盘踞在头上的倭患乌云似乎亦是一扫而空。

    袁炜径直来到了内阁值房,对着正在票拟奏疏的徐阶兴奋地道:“元辅大人,福建和广东传来捷报,福建清剿兴化余倭几千之众,广东斩杀倭寇近二千人,估计几千倭寇藏身于海。”

    徐阶正在处理着乡试主考官分批遣派各地的事情,结果听到这一个消息,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沉稳地回应道:“懋中,此消息从何而来?”

    “这是兵部刚刚送到宫里的捷报,皇上让我带回来跟你商议!”袁炜将那两份捷报放在徐阶的案头上,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随着《兴都志》接近尾声,袁炜有着更多精力分摊着政务,更是赢得皇上的充足信任。现今青词第一高手,并不是首辅徐阶,而是这位次辅袁炜。

    刚刚亦是凑巧,他刚好在万寿宫跟着皇上说着话,便是得到了这则兵部传递过来的捷报,而皇上则是让他直接带回内阁商议。

    徐阶虽然是松江府人,但倭寇几乎到达不了松江城下,故而对倭患的事情并没有过于热心,反倒更在意皇上直接将捷报给袁炜带回来商议。

    现在这个举动虽然算不得过分,但从此亦能看到皇上对袁炜的器重,没准以后皇上便会用袁炜直接取代自己的位置。

    徐阶心里显得颇不是滋味,但装着将注意力放到捷报上,显得认真地阅读两份捷报,从而隐藏着自己对袁炜的一份戒心。

    袁炜自然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做假,捷报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战况的经过,以及此次杀倭的数量。特别是福建这边,明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已然是将那伙兴化残余的倭寇杀得几乎殆尽。

    “元辅大人,如此大功,咱们当重重地行赏!”袁炜正是处于兴头上,当即进行提议道。

    之所以提到要重赏:一是这个建议很符合一贯赏罚分明的章程;二是,他对倭患早已经是深恶痛绝,现在算是“投桃报李”,不计个人得失地帮着这些有功将士邀功。

    徐阶将两份喜报轻轻地放下,却是淡淡地说道:“此事该如此赏罚,先交由兵部堂议吧!”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在徐阶的二十字的执政理念之下,他现在跟六部尚书友好地相处,渐渐赢得了贤相的美誉。

    现在遇到这个事情,他同样不打算在内阁直接决断,而是想要听取兵部那边的意见,算是给予兵部尚书杨博充分的尊重和权力。

    “元辅大人,这个事情不必听取杨蒲州的意见了吧!”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着不满地发表意见道。

    徐阶抬起头,眼睛定定地望着了袁炜。

第1602章 不妥?

    袁炜虽然仅比徐阶小上四岁,但徐阶出任浙江督学之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屡次乡试不中的老生员,现在更没有跟徐阶叫板的实力。

    袁炜面对着露出锋芒的徐阶,便是主动退让地道:“好吧!那此事咱们便先听一听杨蒲州的,看他如此论功行赏!”

    徐阶深知对付袁炜不能用柔和的方式,脸上换上温和的面孔,显得苦口婆心地道:“当今大明论到军事才能,杨博当数第一,其更受圣上器重!我在这个位置怕亦是坐不了几年,若是我退下之后,希望你今后遇到军务之事,还是要多听取兵部的意见!”

    退下?老子看你分明就是在效仿第二个严嵩!

    袁炜心里亦是暗暗地吐槽,但表面还是恭敬地拱手道:“元辅大人的身体比我的还好,怕是我还得在你前面便要告老还乡呢!不过我定会谨遵元辅教诲,今后定会多听取各司的意见!”

    身处于官场之中,他亦不得做出一些违心的选择,终究他还没有跟徐阶直接叫板的本钱。特别是在处理政务上,他还需要好好地向徐阶学习。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亦是畅快了不少,便是派遣司值郎张四维前往兵部,着令兵部提交一份行赏的方案上来。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被暮色所笼罩。

    小时雍坊,杨府的大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已经重重地悬挂起来,而这宅子显得颇为热闹,总是有人从这里进进出出。

    身穿一品官服的杨博大刀阔斧地坐在正堂中,虽然脸型圆润,但有着北方汉子高大的身材,加上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身上有着几分军人气质。

    不过跟着他面前的中年男子相比,却是要相差一大截,却见其身材高达一米九,身材显得很是结实,相貌有些丑陋,但两道眉毛极有精神,突然朝着杨博跪下来道:“末将多谢老帅的栽培,今后定会继续听从老帅差遣!”

    “佟登,你现在出任辽东总兵,做事可不能再像跟随我那般鲁莽,凡事得多动一动脑子!”杨博握着茶盏轻泼着茶水,认真地告诫道。

    “末将谨遵老帅教诲!”佟登直起腰杆望着杨博,又是进行拱手道。

    “你现在辽东总兵了,别还是跟亲兵队长那时一般施礼,以后单膝即可,起来吧!“杨博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是进行抬手道。

    佟登原本是蓟辽边军的普通百户,但因为这出类拔萃的身形,却是被杨博直接看中,选为自己的亲兵队长,而后进行了培植。

    辽东总兵杨宽在去年的战事中战死沙场,正是在杨博的运作之下,改由他昔日的亲兵队长佟登接任,算是制衡蓟辽总督刘焘的棋子。

    “你永远是卑职的老帅,卑职永远的老帅的亲兵队长!”佟登的口齿不算伶俐,却是显得忠心耿耿地进行叩头道。

    杨博的嘴角微微上扬,很是满意于佟登这个反应,便是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道:“你已经是正二品的武将,咱们私底下可随意,但公众场合你还是单膝跪地即可!”

    “卑职遵命!”佟登能够爬到蓟辽总兵的位置,却不是全然不懂半点变通,当即便是回应道。

    杨博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又是抬手道:“佟登,起来吧!”

    佟登这才从地上起来,终究是贫穷的军户出身,看着杨博这价值不凡的家具,却是微微犯难,扭头朝着杨博望了一眼。

    杨博轻呷了一口茶,以为佟登拘谨,便是用着拿茶盖的手向前一挥道:“你当成自己家即可,坐吧!”

    “是!”佟登应了一声,便是到旁边的空椅坐了下去。

    杨博心知刘焘不可能像杨选那般听话,便是对着佟登叮嘱了一番,只是突然发现佟登的额头竟然渗着汗珠子,正以为他是生病的时候,结果发现他的屁股离椅把竟然有几寸远,不由得哑然失笑地询问道:“佟登,你为何不坐?”

    “我……我怕坐坏了!”佟登显得老实地回答道。

    他的身子骨架子非比寻常人,故而体重亦是远重于常人,看着这椅子价值不菲,却是不敢实坐,担心自己将这名贵的椅子给坐坏了。

    “你倒是有点眼光,这便是琼州黄花梨,但这只是能传千年的物件,你坐不坏的!”杨博抬眼望着佟登,显得有些得意地道。

    佟登一听竟然是琼州黄花梨,却是猛地站了起来,担心自己这个举动会触怒到杨博,急忙进行解释道:“这是老帅传千年的物件,卑职万万不敢坐!”

    杨博显得是啼笑皆非,不过他最欣赏便是佟登的憨厚和忠诚,便是豪迈地道:“只要你能尽心帮老夫办差,此等物件便赠予你一套,便给你佟家一套传承千年的物件!”

    佟登的眼睛微亮,当即认真地拱手道:“那卑职先行谢过老帅了!”

    “我交代的事情可记清楚了吗?”杨博轻呷了一口茶,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佟登显得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有脑袋道:“老帅的话,卑职已经一字不落地记到这里了!”

    “很好,你回去吧!”杨博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吩咐道。

    佟登恭敬地施予一礼,便是转身大步离开。

    只是走到阴暗院子的时候,却是跟着一个匆匆的人影撞得正着,却是听到哎呀地一声。佟登将人扶起来一看,竟然是杨博的幕僚靳先生,急忙向这位靳先生道歉。

    靳先生被这个巨汉吓得面如土色,待看清佟登真容的时候,这才用力地拍了拍胸口定神,然后又是匆匆地向着正堂走去。

    靳先生五十多岁,是出身于山西蒲州的幕僚,颇得杨博的信任和器重,见到堂中的杨博当即便是道:“事情不好了!”

    “怎么了?”杨博看着匆匆归来的幕僚,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靳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东翁,广东和福建的战事,你打算进行如何处置?”

    “自然是重赏!”杨博显得很是自然地回应道。

    靳先生似乎早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当即便是摇头道:“不妥!”

第1603章 杨博的决定

    杨博对这位从老家带过来的幕僚极为看重,更知道这位幕僚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便是端着茶盏认真地询问道:“靳先生,此话怎讲?”

    捷报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闻,早已经在京城传了开来,并迅速成为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此乃天大的喜讯,当浮一大白!”

    “来,来,今晚咱们要不醉不归!”

    “斩杀倭人几千人头,淹死者不计其数,东南倭患恶瘤除矣!”

    ……

    时逢顺天府试之前,京城的士子平日便喜欢三五成群,今日有着如此正当的名头,却是令到京城各间酒楼或青楼人满为患,纷纷为着这两场大捷进行庆贺。

    只是几杯酒下肚,大家却是免不得开始评论起战功来了。

    “东南倭患能够根除,一则归功于福建巡抚谭纶,二则归功于两广总督吴桂芳!”

    “呵呵……谭伦去年收复兴化城便已经挂官回乡继续守孝了,现在的福建巡抚是徐党的汪道昆!”

    “汪道昆和吴桂芳有功不假,但都是亲近才到地方任职,若是论到剿倭的功劳,当属昔日的浙直总督胡宗宪!”

    ……

    士子认真地审视着倭寇的形势,却是发现倭患的问题得到有效解决却是始之于胡宗宪,现在立于大功的福建总兵戚继光和广东总兵俞大猷皆是出自于胡宗宪昔日的麾下。

    “如果当年不是朝廷将胡宗宪擒拿至京,福建兴化城被围之时,浙江定然会出兵相助,而不是任由那帮倭寇设计攻陷兴化府城!”有个士子话题进行了延伸,显得愤恨地翻出旧账道。

    桌面突然砰地一声,一名士子用拳头砸在桌面上道:“依我之见,朝廷因当起复胡宗宪这位军事大才,由他来主持北边的边防!”

    在这个平静二月底的夜晚,随着两份捷报从广东和福建过来,京城已然涌起了一股暗涛,有人竟然借机提出要启用胡宗宪。

    南京给事中陆凤仪以贪污军饷、滥征赋税等十大罪名上疏弹劾胡宗宪,嘉靖下令将胡宗宪押解进京,只是勒令胡宗宪回籍闲住。

    闲住,这便是证明胡宗宪无罪,且没有被夺官免职。去年底的蒙古兵临北京城,这仿佛还在昨日,很多士子已然是想起了胡宗宪。

    却不知是拥护昔日的“七省总督”胡宗宪,还是仅仅对当朝北边军事的不作为感到愤慨,起复胡宗宪的声音越发的强烈。

    靳先生今晚便是在青楼的大堂中喝酒,初时还没有将这帮士子当一回事,但慢慢地觉察到风向有些失控,这才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靳先生将青楼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旋即脸色凝重地说道:“东翁,一旦朝廷对广东和福建实行重赏,必定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特别去年鞑子杀到北京城下一事,恐被有心之人给翻出来,从而为胡宗宪的复出造势!”

    在大明为官,不仅是首辅的位置被人惦记,这兵部尚书同样被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除了挂着兵部尚书衔的宣大总督江东外,现在闲居在家的胡宗宪才是杨博的最大威胁者。

    杨博虽然深得皇上依重,特别是他出任边关总督期间,总是能够阻挡住蒙古骑兵南下,但他似乎又拿不出过于耀眼的军功,甚至去年蒙古骑兵再次出现在京城附近。

    反观闲住在家的胡宗宪,昔日诛杀最大的海盗头目王直和徐海,一举扭转了大明被动挨打的局面,迫使倭寇只能逃离富庶的南直隶和浙江,更是一度派遣戚继光到福建轻松地诛杀倭寇,可谓是东南倭寇平定的最大功臣。

    虽然胡宗宪重新被朝廷任用,断然不可能将他杨博直接取而代之,但凭着胡宗宪的军事才能和声望,他杨博恐怕在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呆不得太久了。

    杨博从来没有小窥过胡宗宪,若不是严嵩突然倒台,被召回京城的兵部尚书便不会是他杨博,而是那位战功赫赫的胡汝贞。

    杨博喝了一大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当即眯起眼睛坚定地道:“此番言论当真可恶至极,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起复胡宗宪?”

    “依老夫之见,怕不是董份或吴山在背后搞小动作,而是这帮士子突然兴起所提出的一个意愿,而胡宗宪确实深得人心!”斩先生显得无奈地说出了一个事实,旋即话锋一转地道:“为今之计,除了平息京城的舆论,则是要压下福建和广东的战功,不能让董份和吴山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此次不赏,内阁怕是不会同意!”杨博心里已经决定将这两份战功给压下来,显得担忧地说道。

    靳先生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脸上却是乐观地说道:“现在的内阁,其实就是徐阶一个人的内阁,只要徐阶点头同意即可!”

    杨博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眉头紧紧地蹙起,心里却是不想再度求助于徐阶,这让人会误以为他杨博已经成为了徐阶的小弟。

    靳先生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便是进行劝道:“东翁,虽然咱们在盐事上跟徐阶那边少了一些往来,但这个情份却是不能断!去年蓟辽出事,则是多亏徐阶帮着照拂,不然东翁怕是有麻烦缠身!现在的麻烦并不比去年小,东翁再拜托徐阁老,只会加深两家的情分!”

    “这两份战功并不小,如果想要压下来,亦得要有一个理由吧?”杨博已然是被说服了,脸上却是露出难色地说道。

    当下大明是文强武弱,想要将武将的战功压下,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远的不说,昔日俞大猷在广东廉州府重创来犯的安南范子仪,斩首一千二百级,但这份战功却是被严嵩轻轻地压下,只象征性地赏了俞大猷五十两银子。

    只是杨博终究不是严嵩,纵使是想要压下来,除了得到徐阶的支持,而且还要拿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靳先生出身于盐商之事,眼睛总是透露着精光,这时显得智珠在握地道:“东翁,老夫已经替您想好了,既能让你能向朝廷交待,又能平息这场舆论!”

    杨博闻言,眼睛当即微微一亮。

第1604章 京城舆论

    京城便是如此,底下总是暗流涌动。

    在普通人的眼里,这只是两份可喜可贺的捷报,但在官场却是牵扯甚多。哪怕本该论功行赏之事,但在政治的各方博弈中,往往会产生另一种结果。

    不论是昔日取得大捷反被斩头的浙直总督张经,还是因守土不力而被推上断头台的蓟辽总督杨选,他们的生死其实跟战事的结果并没有必然的关系,更多还是政治斗争的结果。

    现在戚继光和俞大猷取得如此大捷,按理应该是要论功行赏,但事情已经牵扯到了胡宗宪的起复一事上,杨博恐怕是要效仿严嵩的做法了。

    事情果然不出靳先生所料,“起复胡宗宪”的声音如同星火燎原般,迅速在士子群体中壮大,形成了一股颇有影响力的请愿浪潮。

    在第三天的清晨,一大帮士子在东江米巷和西长安街纷纷拦住前往衙门点卯的官轿子,纷纷递上了“起复胡宗宪”的请愿书。

    现在东南倭寇已经平定,这帮士子并没有提出要胡宗宪官复浙直总督的诉求,而是以鞑子屡次入关抢掠为由,请求朝廷起复胡宗宪出任北边总督。

    北边最重要的三位总督分明是:宣大总督、蓟辽总督和三边总督。不过蓟辽总督刘焘和宣大总督江东都是有名的帅才,唯有这三边总督郭乾靠的是资历和杨博的提携。

    他们似乎深谙“欺软怕硬”的道理,已经是瞄上了实力最弱的郭乾,故而提出具体的方案:起复胡宗宪出任三边总督。

    对此,很多官员隐隐猜到事情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这个事件中存在着政治博弈,却是令到很多人只能是装聋作哑。

    胡宗宪有同乡、同年和旧部在京城,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绝佳的时分,纷纷在背后进行鼓动,试图让胡宗宪成功起复。

    不过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然是有着更厉害的人物在主导着这一切。

    “果然是董份这个老匹夫!”杨博在暗地里进行了调查,很快便得知吏部左侍郎董份在背后煽风点火,显得愤恨地咬牙切齿地道。

    虽然严党早已经是树倒猢狲散,更是被徐阶清洗了两遍,但工部尚书雷礼和吏部左侍郎董份至今都有着很深的严党烙印。

    特别吏部左侍郎董份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这些年收拢了不少的严党的残余分子,完全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拉胡宗宪一把,为将来争得首辅的宝座寻求助力。

    杨博主动到吏部衙门找上董份,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董侍郎,我希望你不要推动起复胡宗宪,算我杨某人欠你一份人情!”

    虽然知道董份在背后煽风点火,但他却不打算跟董份直接撕破脸。毕竟这位吏部左侍郎借职位之便收扰了一批官员,且深得皇上的器重,去年差一点就成为了吏部尚书,是未来首辅宝座的有力竞争者。

    董份没想到杨博这么快找上门来,微微意外地望了杨博一眼,经过一番权衡得失后,当即便是直接答应下来道:“好”。

    杨博搞定了董份之后,直接前往隔壁的正堂签押房拜访了吏部尚书吴山。

    吴山正在忙碌着手头的事务,头亦不抬地回应道:“吴汝贞贪墨之事已然查实,虽然皇上免其罪责,但其不符合老夫的用人标准。”

    杨博对这位高风亮节的吏部尚书施予一礼,便是马不停蹄地找上工部尚书雷礼,雷礼则是干脆地道:“老夫不会再参与这些争斗中去,请回吧!”

    在连番搞定这些大佬之后,杨博又前往礼部衙门找上李春芳,李春芳自然不可能会帮吴宗宪,而杨博却是抱着其他目的而来。

    不论是哪个时代,舆论战都显得极为重要。

    哪怕朱棣明明是要造反,却是扯上了“靖难”的口号,进入南京城更是假惺惺地先跑去太庙,从而令到自己的造反行为变得合法化。

    又是一日,在在士子“复起胡宗宪出任三边总督”的声音稍微减弱之时,风向却是突然骤然转变,起因是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发行了。

    在这一期的《谈古论今》上,时政版块毅然是:《东南倭事不足夸,功臣名将实乃一帮平庸之徒》。

    这一篇时政文章之中,却是列举了东南剿倭的种种开支,竟然高达了三百万两,作者在文中发出感慨道:“东南能除去倭患,非督帅之功,亦非军士用命,乃大明亿万百姓税粮之功也!”

    不仅是在剿倭的花费上,文章还指出了东南各地兵员的调配,却是给出了动用六十七万军士的数据,作者又是进行嘲讽地道:“动员几十万军士除去数万倭人,二十倍于倭人,何功之有?”

    《谈古论今》已经成为当下京城最有影响力的读物,随着这个文章横空出世,加上所列举的触目惊心的数据,当即令到风向彻底转变了。

    “三百万两军费,这哪是打仗,分明是吃银子!”

    “呵呵……东南动用了几十万大军,结果才杀了这么点倭人!”

    “戚继光之流不过如是,不惩罚已经算好了,朝廷为何还要赏赐他们?”

    ……

    士子在知道这些数据后,显得太为失望。很多人以为胡宗宪没有什么功绩,甚至俞大猷和戚继光等人都算不上名将,毕竟他们是动用几十万军士才清剿数万倭寇。

    起复胡宗宪的事情很快就不再是京城舆论的焦点,大家纷纷将注意力转到了此次东南剿倭的投入上来了,进而讨论起剿倭的成功并不足称颂。

    人都是如此,总是好了伤痕忘了痛。

    且不说这些数据有故意混淆视听的嫌疑,他们似乎早已经忘记了,昔日十几名倭寇便杀至南京城下,而很多城池面对倭寇只敢是据城而守,甚至是花费重金请人离去。

    正是如此,如此的重大的战功,却是给这一张张嘴轻松地抹掉。

    兵部给内阁的意见很快出炉:戚继光和俞大猷不宜进行封赏,保留原职继续听命。

第1605章 北京后海

    面对着兵部做出的这个赏罚决定,朝堂却是没有多少质疑的声音。

    一来,大明文强武弱并不是一句空话,文官刁难武将早已经是一项光荣传统;二来,京城的舆论已经转向,平倭的功绩被降至冰点;三来,戚继光和俞大猷的靠山胡宗宪倒台,京城没有官员会为这二位武将而跟堂堂的兵部尚书杨博叫板。

    由于事情跟“胡宗宪的起复”联系到一起,两项赫赫的战功便被朝廷冷处理,隐隐透过着一种“鸟尽弓藏”的味道。

    在这种透露着淡淡忧伤的气氛之中,时间悄然来到了三月,一个鲜花绽放的好时节。

    同年小聚,早已经成为嘉靖戊午科的一个固定主题。

    林晧然出任礼部左侍郎之后,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上门拜访的官员可谓是络绎不绝,致使他最近的聚会总会被打断。

    在几番权衡后,他决定直接避开这些官员,将聚会的地点改到一个清静之所。

    北京城是划地而建,城内一共有六座湖,受到元代对湖称呼海子的影响,京城百姓亦称六海子。其中中海、南海和北海均在西苑内,这三座湖都被嘉靖占了去。

    前海、后海和西海统称什刹海,则是被京城的勋贵和皇亲所占。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土木堡之变令到勋贵陨落,这些依湖而建的宅子亦是有一部分落到了京城富绅或大明商贾手中。

    林晧然乘坐马车悄然来到了位于城北的后海,车帘很自然地被湖中吹来的春风所撩起。

    正处三月时节,湖边已经是柳丝萦绕、春波明艳,一群叽叽喳喳的燕子正频繁地出没在这湖边的屋檐或阁楼之中,湖周边处处充斥着古色古香。

    这时代并没有市政规矩,特别这城北已经是老城区,致使这一带的道路和房舍宛如迷宫般。

    马车穿街过巷,最后驶进一条比较狭窄的胡同,在最里面一座宅子前停下来。

    宅子的门前挂着“食为天”的牌匾。若非是亲眼所见,怕是任谁都想不到,在这个如此难寻的地方,在这寸金寸土的地方,竟然会有一间酒楼。

    当然,存在既是合理。这座酒楼自然不是面向普通的百姓,甚至一般人都进不来这里,必然是特定的贵官富人或富商才能到此。

    随着林福敲响了这扇红漆大门,里面才有几个伙记装束的人将门打开,却不仅是迎着人,连同马车一并迎了进去。

    食为天门前的台阶早已经被拆除,令到马车可以自由出入这里,这样既方便了顾客,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了顾客身份的秘密性。

    随着马车进入,这里的门却是重新关了起来,哪怕找上这里的人怕亦是不轻易进入这里。

    林晧然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已然身处在一座庭院门前,院门前摆放着正合时节的各色菊花,令到这里平添了几分春意的喜庆的气息。

    “林大人,小的已经安排妥当,您的同年好友都在里面了!”一身员外装束的李云豹出现,显得恭恭敬敬地迎上来道。

    这个食为天虽然是酒楼,但性质跟着后世的会所极为相似,主要服务的人群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同时广东商帮的聚会则是定在这里举行。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便是走进了这座庭院。在穿过前面的屋舍,直接来到一座九曲桥前,抬头便看到了一座依湖而建的阁楼,上面毅然是杨富田等人的身影。

    这湖实为人工湖,引的是后海的水。湖中种了很多荷花,不过荷花正是含苞待放,最好的时节恐怕还要等上一个月。

    杨富田一帮人先一步到这里,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已经过了新鲜期,正在这里已然开始饮酒聊天,看到林晧然便是招呼他在首桌坐了下来。

    林晧然还没有坐下,便是主动抱拳地解释道:“原本准备早点出门的,但就在出门的那会,被咱们的老师叫了过去!”

    肖季年听到是老师找林晧然,却是当即好奇地询问道:“老师找你过去所为何事?”杨富田等人亦是好奇地望向林晧然,对自家老师都存在着深厚的兴趣。

    林晧然在首座坐了下来,亦是没有隐瞒地道:“老师的寿辰不是快到了吗?他让我支会你们几个,你们人可以到,但礼不得太过贵重!”

    这……

    杨富田等人则是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自然是记得老师的寿辰,但这“不要太贵重”的尺度不好拿捏,更不确实老师这是不是另有暗示。

    林晧然一眼便看穿他们的心思,便是直接进行表态道:“咱们还是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来吧!我在这里做个表态,那天会给他送一个端砚,你们就别跟我争风头便是!”

    杨富田等人听着林晧然说出这番话,却是不由得苦笑起来,这堂堂的女婿兼首席大弟子竟然只送一个端砚。不过他们心里亦是安定下来,对送礼一事已然是心中有底了。

    随着林晧然的到来,丰盛的酒菜则是被送了上来,倒是没有什么鲍参翅肚,但各种肉食都不缺,其中便有广东风味的叉烧。

    他们这帮人每月初一同科小聚,除了彼此叙叙旧外,亦是会谈及各自衙门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在吏部的周幼清谈及一些重要地方官员的变动,在工部的孙振刚则是谈及了工部最近要修建苌弘殿工程的事情,杨富田则是接话道:“跟你们说一个事,因为这个苌弘殿,咱们京城官员下个月的俸禄怕是又得拖延了!”

    “因为多修这一座苌弘殿,不至于如此吧?”肖季年显得吃惊地道。

    杨富田当即冷冷一笑,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便是进行回应道:“经年修祭坛和宫殿,能用的材料早已经耗光!这些檀木红木、大理石和花岗岩都要从各省征调,农夫和工匠又得要伙食和工钱!哪怕是省着花,预算亦是要三十万两!”

    “师兄去年整顿淮盐,今年不是多征收了一百四十万两的盐税吗?”肖季年对这个数目并没有过于吃惊,而是充满困惑地道。

    龙池中等人看到杨富田的脸上透露着讥讽之意,心里当即是暗暗一沉。

第1606章 三座大山

    “一百四十万两盐税银刚到户部,杨博直接要了一百万的欠饷,陕西为了支付韩王室的拖欠禄米,去年已经将陕西布政司的银库搬空,徐阁老则给陕西拨了二十万两,而裕王府和京城的勋贵历年都有拖欠禄米,徐阁老亦是给他们全都拨了款!”杨富田对户部的账务极为了解,当即便是说出来道。

    事情便是如此,盐税看似增加了不少,但朝廷财政如同饥渴的沙漠般,哪怕是一百四十万两同样是杯水车薪,总是能够轻松地用得一干二净。

    肖季年听着这一项项的开支,却是不由得阴阳怪气地道:“人家严阁老是奸臣,亦是懂得克扣一下裕王的禄米,他徐阶倒是会做好人,这么快就想着要巴结裕王了!”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喜欢聚到一起,除了能够在这里畅所欲言,还有便是可以一起抨击人或事,哪怕是当朝首辅都不会例外。

    随着徐阶的种种不作为,大家对这位首辅亦是不再袒护,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龙池中显得比较稳重,却是蹙着眉头道:“既然现在财政这么吃紧,严讷怎么就不劝阻皇上,让皇上暂缓建筑苌弘殿呢?”

    “你亦不用脑子想一想!就凭那一张麻子脸,若不是当今圣上给他如此大的恩宠,他能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肖季年像是吃了火药般,当即没好气地道。

    张伟等人却是不由得苦笑,现在官场不仅讲究资历和后台,更讲究个人的面相。像严讷这张麻子脸,在其他时期早被淘汰进翰林院,甚至京城都没有他落脚之所,却是不可能爬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林晧然则是发表看法地道:“肖兄,严尚书的脸上有麻子不假,但他亦是一位能力出众的户部尚书,咱们不可因为长相而轻蔑于人。此事你亦应该知道怨不得他,这修坛建殿历来都是当今皇上的愿意,谁都阻止不了,当年严阁老劝皇上放弃重修万寿宫结果又如何?”

    张伟等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现在的阁臣是皇上通过中旨召入内阁,而罢免他们同样是一道旨意便能解决,却是牢牢都掌握着朝廷大佬的前程。

    “只是看着他如此纵容于皇上,但我心中始终不愤!”肖季年却是老实地叹息地道。

    林晧然苦笑地望着他,显得苦口婆心地道:“如果真要追究,那你是不是还得怪责我妹妹?正是她向皇上献了苌弘青铜宝剑,这才致使皇上会萌生修苌弘殿的想法?”

    “虎妞得到宝物向皇上进献,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此事怎么可以怪责于她呢?”肖季年当即便是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张伟这时亦是开口道:“师兄说得对,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咱们的皇上便是如此,历年不修坛便是修殿,哪怕师兄千方百计为大明财政创收,这财政恐怕还得紧巴巴下去了!”

    大家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以前他们还能怪责严嵩,但现在严嵩都已经去职一年多了,事情已经是怪不到严嵩的头上。

    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知道大明财政吃紧的根源在于那位醉心于修玄的皇上,那一位为了长生而不惜倾尽国帑的大明皇帝,他们的皇上才是大明的祸根。

    “来,咱们为着能够这个月又能相聚,先干一杯!”杨富田看着气氛有些压抑,当即高举着手中的酒杯大声地道。

    酒,是加剧友谊的催化剂。

    他们这帮人在这里是边吃边聊,主要还是聊着时下的政事,自然是绕不过杨博提议压下戚继光和俞大猷战功一事。

    周幼清喝了一口大酒,脸上有些红润地对着在桌的众同年道:“你们怕是不知,杨博跟几位大佬都一一打过了招呼!”

    “如此看来,内阁亦是不会将兵部的意见打回去了!”肖季年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颇为失望地道。

    “只是可惜戚继光和俞大猷两位抗倭干将,浴血奋战才立下大功,结果朝廷却不当赏!”龙池中苦笑地摇了摇头道。

    周幼清将酒杯放下来,显得有几分醉意地道:“戚继光和俞大猷如此为朝廷卖命,只因为他们是胡宗宪的旧部便没有相应的奖赏,此事当真是令大明将士心寒啊!如果有功将士不当赏,那么谁还会卖命,北边的鞑虏谁肯诛之?”

    众人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肖季年则是感慨地道:“其实戚继光幸好得到了谭伦的举荐,去年升任福建总兵和得了世袭千户,不然怕是跟浙直总兵叶镗般被免职归乡了!”

    张伟等人亦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大明因为政治斗争,差点便损失了戚继光这名悍将。

    宁江现在是兵部的职方员外郎,这刚刚从大同那边归来,整个人皮肤被黑了不少,虽然没有当初的小白脸,但给人多了一丝军人的气息。

    他今天的话不多,只是听到肖季年的话后,却是插话进来道:“说到世袭千户,我觉得当下大明军制最该要变革的便是世袭军官制!就是因为这些军职世袭,天下多少指挥使等要职被这些无能之徒占了去,一帮有将才的军户却得被一个草包给压着!”

    “你要是敢动世袭军官这项制度,你这就兵部职方员外郎就做到头了!”杨富田历来都喜欢跟宁江唱反调,当即便是鄙夷地道。

    “你以为我一个小小的职方员外郎有这种权力?”宁江则是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痴般的眼神,显得有自知之明地道。

    林晧然发现魏时亮等人却是纷纷望向自己,便是不由得苦笑地道:“宗室、文勋恩荫、武爵世封,这些制度都牵扯到各方的利益,哪怕是当朝首辅徐阶,亦不敢轻易触碰这些人的利益!”

    其实不仅是朱家宗室世袭、文爵和武爵和军官的世袭,像他们文官的恩荫都算是世袭的一种,这些东西都是轻易碰不得。

    大明之所以被外族灭国,根源并不在于外部,而是内部早已经烂到根了。只是想要彻底改变这些东西,不说徐阶这种和光同尘的官员绝对不会去触碰,其实徐阶亦没有这个实力去触碰。

    众人则是默默地点头,深知他们想要改变这个积弊重重的大明王朝,却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子要走,而他们的阻力宛如一座座大山。

    待到酒水喝得差不多,特别周幼清已经醉倒在桌面上,大家便是陆续散去。

    林晧然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宁江,却是对着旁边的杨富田笑了笑,二人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看着宁江和魏时亮热情地将其他同科送走。

第1607章 林晧然的目标

    杨富田让人将酒席撤掉,重新送了一壶铁观音上来。

    林晧然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着,面对着走回来重新落座的宁江和魏时亮,便是直接询问道:“你们二人想要打什么主意呢?”

    杨富田并没有吭声,好奇地用眼睛打量这二个人,宁江是兵部职方员外郎,魏时亮是兵科给事中,心里隐隐猜到一些东西。

    江宁和魏时亮互换了一下眼色,二人显得有备而来,魏时亮则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递过来道:“师兄,我想上疏弹劾杨博,这份是我昨夜写好的奏疏!”

    此言一出,令到气氛当即一凝。

    六科言官虽然可以弹劾包括徐阶在内的任何朝堂大佬,只是这些朝堂大佬都是根基深厚的官员,哪怕不能像昔日严嵩那般轻描淡写地将人弄死,但亦是能够轻松地毁掉这个人的前程。

    杨博是嘉靖八年的老进士,又身居兵部尚书一职,更是得到嘉靖的充分信任,却不是魏时亮一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所能得罪的大人物。

    林晧然却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宁江,这才伸手接过魏时亮递过来的奏疏,却是没有急于进行劝阻,而是耐着性子将奏疏打开阅览。

    杨富田则是微微地蹙起眉头,对着魏时亮劝阻道:“魏兄,不说杨博现在是兵部尚书,他的背后还有山西商帮的支持,你这样做绝对是以卵击石!”

    “朝廷就是因为都是你这种明哲保身的官员,这才让杨博如此的胡作非为!”宁江当即冷哼一声,跟着杨富田针锋相对道。

    二人已然是八字不合,却是怒目瞪着彼此,空气中似乎散着电火花。

    魏时亮则是轻叹一声,目光落向林晧然并解释道:“我知道此举不明智,但杨博此等做法实乃坏了大明军纲,我这个兵科给事中不能视若无睹!”

    林晧然已经看过奏疏上面的内容,却是抬头望向魏时亮肯定地道:“你这份奏疏送到内阁,只会是石沉大海,而你恐怕要得离开京城了!”

    虽然科道言官成功地扳倒了内阁首辅严嵩、兵部尚书胡宗宪等人,但那是顺势而为的结果,宛如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更多的“稻草”则是被打击报复或扫出京城。

    “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我想要为此事鸣不平,想要我大明的将士将来能继续为我大明浴血奋战!”魏时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林晧然,显得吐露心扉地道。

    杨富田顾不得跟宁江较劲,原打算想要拦阻魏时亮做蠢事,但此时纵使胸中万千话,亦是转为了一声叹息。

    林晧然将那份奏疏放在桌面上,却是再度进行询问道:“你现在是兵科给事中,前途远大,当真要这般自毁前程吗?”

    “我魏时亮入仕,既不为财,亦不为权势!虽然我不能如师兄般为百姓做下这么多实事,但我亦愿意牺牲我一个魏时亮,为有功之士鸣不平,让大明对将士能够赏罚分明!”魏时亮的眼睛坚定地望着林晧然,显得义无反顾地回应道。

    话音刚落,宁江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递给林晧然道:“师兄,这是我的奏疏,我亦是跟随魏兄一起弹劾杨博那个老匹夫!”

    “你是兵部职方员外郎,若是你上这道奏疏弹劾你的顶头上司,那这辈子你休想要出头了!”杨富田的眼睛一瞪,当即便是指责道。

    如果说魏时亮是以卵击石,那么宁江却是自寻死路,他这是挑战官场的潜规则,实质是官场最忌讳的“以下犯上”。

    宁江的眼睛一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般道:“我意已决!”

    “你们二个当真胡闹啊!”杨富田心中大气,便是连同魏时亮一起指责道。

    宁江一直习惯于跟杨富田打嘴炮,便是当即进行挖苦道:“如果事事尽是只晓得忍让,那我等跟徐华亭还有什么区别?”

    却不得不说,堂堂的大明首辅在这一个戊午科的小圈子里,已然成为了一个反面人物般的存在,现在更是无端端地躺枪。

    林晧然深吸了一口气,便是对着他们二个人说道:“既然你们不怕被贬出京城的话,那么做便做吧!不过你们这般做只会白白牺牲,且做不成事情,此事还是由我运作吧!”

    宁江和魏时亮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恭恭敬敬地对着林晧然施予一礼道:“一切听从师兄的吩咐!”

    杨富田看着林晧然选择出手,却是不再继续吭声。如果魏时亮和江宁是以卵击石的话,那么林晧然却是以石击石,令到事情可能有另一番结果。

    林晧然则是让人送来了纸笔,旋即便是在这里筹划着这一件事,决定跟杨博唱一唱反调。

    宁江和魏时亮纷纷献策,包括杨富田亦是认真参与进来,不过他们的眼睛很快变了,显得既欢喜又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他们早已经林晧然有着林算子之称,曾经连吏部尚书郭朴都着了他的道,但真正跟着林晧然谋划着事情的时候,才发现林算子是名副其实。

    林晧然要么不做事,一旦选择做了,亦会力求做出滴水不漏。针对着杨博的种种可能反应,制定了不同的方案,那一大张白纸很快被写得密密麻麻。

    林晧然之所以对杨博出手,却不全然是为了戚继光和俞大猷两名武将鸣不平,其实是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甚至关系到他个人的前途。

    现在他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却是没有可能像袁炜那般直接入阁,最好的去向是吏部左侍郎,但考虑到吴山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却等于是将他吏部左侍郎和吏部尚书两条路都堵住了。

    如今,只剩下五个尚书和一个左都御史的位置,而礼部尚书李春芳、户部尚书严讷都是不可能撼动的大人物,只是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和左副都御史的权柄都不大,甚至还不如礼部左侍郎更接近内阁,唯有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有些吸引力。

    为何在描写青词方能得宠的大明朝廷里,不会写青词的杨博同样受到嘉靖的器重,正是因为兵权对于任何一位皇上都极为重要。

    如果他这一次能够扳倒杨博,虽然会有宣大总督兵部尚书江东这个强劲对手,但江东身上有着严党的烙印,却是未必不能夺得这个兵部尚书的宝座。

    至于会不会因此为跟杨博结怨,这权力之争怎么可能不结怨?何况,他当初在扬州将晋商范千山杨大石等人踢出纲盐商之列,便已经跟杨博结了怨。

    正是这一番权衡,他决定露出属于他礼部左侍郎的獠牙,给杨博狠狠一击,甚至是借着这一个机会将杨博拉下兵部尚书的宝座。

第1608章 京报

    三月第一个休沐日结束,次日清晨官员纷纷回归到日常的事务之中,这一座沉寂的北京城毅然又要回到忙碌之中。

    小时雍坊,杨府,这座外敛内秀的宅子在鸡啼声中醒来,几处纷纷点起了灯火,一帮家丁和丫环显得训练有素地忙碌起来,。

    “孩儿给爹爹请安!”身穿八品官服的杨俊民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看到杨博来到前院,便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杨俊民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二甲进士,自然不可能直接被授予权柄颇高的六品主事,而是按惯例被授予见习主事,见习期从一年到三年不等,通常都是三年考核去留。

    却不要小窥这个六部主事的位置,从而不将吏部的考核当一回事。

    虽然六部主事是京城最低的进士官,但一个司通常就四、五位官员,其手上的权柄极大,更是有很大的希望成为六部堂官。

    “嗯!”

    杨博心里对儿子亦是引以为豪,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儿子没能进入翰林院有些可惜,但凭着他所积累的政治资源,定能将儿子顺利地扶到六部尚书的位置上,从而确保他杨家至少风光两代。

    却不像严嵩和徐阶等人固然风光一时,但却是“后继无人”,最终只会是人走茶凉。

    杨俊民从小读的是圣贤书,且还借此考得了进士功名,这“孝”早已经是深入骨髓,显得毕恭毕敬地恭请着父亲上轿。

    由于兵部和户部相隔不远,他们父子二个人总是一同出门前来衙门,只是跟着杨博风光的八抬大轿相比,杨俊民的二抬轿子却小得可怜。

    杨博正准备上轿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着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的杨俊民道:“这些日子行事要小心一些,宁可不作为,亦不要出大纰漏!等到这个月吏部的考核结束,为父便帮你谋下一个户部主事的位置!”

    跟着徐阶将自己亲弟弟丢在南京养老不同,杨博是不避讳照顾自己儿子,甚至他已经计划再过一年便为儿子谋下户部员外郎的位置。

    “一切听从父亲安排!”杨俊民忍着心中的激动,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身处于官场,如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非父亲先前便有所提及,他现在便是手蹈足舞起来,更是要张罗一场升官宴。

    杨博对扶持儿子视为理所当然之事般,仿佛就是顺口提上一句,便是迈着步子进入了轿中。

    “起轿!”

    管家看到杨博在轿中坐好,便是规规矩矩地站在轿子身边唱了一声,八名轿夫当即抬起轿子,从那个敞开的大门离开。

    杨俊民身手敏捷地钻进小轿子,跟着以往一般,乘着轿子紧紧地跟随在父亲的后面。在他的心里,父亲是一座高山,纵使在这个朝堂亦是没有一个能跟父亲叫板的人。

    初春时分,天空还是蒙蒙亮,视线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五城兵马司和城南巡捕厅的人已经上街,正在这里维持着秩序,而老人总会卖弄“学识”,介绍着往来轿中所坐的人物。

    自从严氏父子去职后,最气派的轿子既非两位当朝宰辅,亦非权柄最重的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而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靠的是军事才能得到皇上的赏识,背后又有着晋商的财力支持,令到他既养得起八个轿夫,又能合仪制地使用八抬大轿。

    “卖报咯!新鲜出炉的《顺天日报》,仅需三文钱一份!”

    却不知何时起,在每个清晨时分,大街小巷总会传起一个个稚嫩的童声,他们用布袋扛着墨香四溢的报纸,在向街上的行人兜售报纸。

    这些报童都是贫穷孩童出身,他们白天会卖报,傍晚则是回到顺天日报社创办的私塾读书,晚上亦是在那里过夜,致使他们是赚钱养家和学习二不误。

    当然,这些东西很多人并不知晓,只晓得《顺天日报》都是孩童在售卖,这些孩童很多都是口齿伶俐,脸上时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来一份!”

    京城的官老爷不差这种小钱,特别这《顺天日报》不仅刊登着有趣的信息,而且还会刊登很多有用的信息,另外还有金庸先生的小说连载。

    三月的清晨还是透露着几分凉意,令人身体有点哆嗦。

    杨博自持有着丰富的军旅生涯,加上白天穿得太多会闷热,故而现在穿得有些单薄,致使他亦是默默地忍受着天气的考验。

    他放在腿上的双手被冻得冰凉,令他不由得抓紧一些腿肉,正是闭目养神地坐在轿中,脑子却考虑着蓟辽总督的人选问题。

    讲真的,杨选才是他所属意的蓟辽总督人选,虽然杨选没有太强的军事才能,但胜在听话。只是朵颜卫的战略失误,这个责任不可能推给他这位兵部尚书或皇上,故而杨选只能承受所有的后果。

    刘焘在江浙协助胡宗宪早已经证明了他的军事才能,只是这个人却是跟袁炜和董份走得更近,却难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他突然想到了现任的浙直总督赵炳然。如果能用赵炳然取代刘焘,这无疑是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但转念一想,浙直总督的位置同样不容有失,这位置一旦动了,没准就真送给胡宗宪得起的机会。

    正是想着这些复杂的人事问题,却是突然感到外面有些喧闹,甚至远处还有一阵鼓嗓的声音。

    “停轿!”

    后面隐隐有人喊话,管家却是急忙对轿夫下令道:“停!”

    杨博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则是第一时间进行汇报道:“老爷,公子上来了,却不知所为何事!”

    在说话间,杨颂民已经是气喘吁吁地来到轿前,对着轿中的杨博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爹,请……请看看这个!”

    杨博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儿子,便伸手接住递进来的纸张,毅然是油墨刚干不久的《顺天日报》,却见头版毅然写着:“北边鞑虏马蹄疾,一日看尽白面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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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