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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09章 北尊南卑?

    唐代进士孟郊登科后有诗曰: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谈古论今》发表了一篇《东南倭事不足夸,功臣名将实乃一帮平庸之徒》,《顺天日报》现在推出了《北边鞑虏马蹄疾,一日看尽白面将》,隐隐透露着打擂台之意。

    如果仅仅是题目切合也就罢了,文章内容直接对着“东南倭事不足夸”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反驳,其中引用了朝廷投入边军的军费和军队数量。

    “南倭北虏”是嘉靖朝所面临的最大军事问题,北边的蒙古危及京城,东南的倭寇则是危及大明最富庶之地,令到朝廷深为头疼。

    只是到了现如今,东南的倭患已然得到了有效的根治,但北边的蒙古问题却仍然突出。

    杨博在履历在北边,功绩亦是在北边,不管是出于阻止政敌胡宗宪起复,还是为了捍卫北边督抚和将士的颜面,他都有理由最大限度地淡化南边将士“剿灭南倭”的功绩。

    面对胡宗宪的旧部戚继光和俞大猷新近的两项赫赫战功,他先是通过《谈古论今》主导京城的舆论,而后跟各方打了招呼,从各方面进行淡化这些剿倭的功绩。

    这样既维持着一直以来“北尊南卑”的局面,同时维护个人的政治利益,可谓是一举两得之举。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却是给人毫不留情地戳破,《顺天日报》已然是要站出来公然为南方的将士鸣不平。

    针对东南剿倭开支高达三百万两的问题,这篇文章却是给出了回应道:“东南抗倭所费银两甚巨,但倭寇尸首亦是不计其数,令东南不复兴化之祸,乃是百年大计也!东南倭事今已平息,既是百姓税粮之力,亦是将士用命之功,此功却不可不彰也!”

    针对东南剿倭动用了几十万军队的问题,这篇文章亦是给出了回应道:“大明辽东镇总辖二十余万军士,去岁六千鞑子入关,劫掠三河、顺义等地八日方离开,东南二十倍于倭人全剿之,北军二十倍于鞑子,又当如何?”

    如果说东南剿倭的功绩是靠银子取胜的话,那九边的将士却更加不堪。他们每年虚耗朝廷大量的军费,最终却是屡番被蒙古人欺负,甚至去年又被人打到了北京城下。

    倒不是没有人不明白这些道理,但《谈古论今》的影响力太大,加上杨博及相关势力的引导和震慑,令到反对的声音显得很微小。

    但如今,拥有着极大影响力的《顺天日报》发声,已然是将这个问题迅速地扩大化,京城的舆论必定会再起波澜。

    “该死!”

    杨博看完整篇报道,脸色已经气得铁青,用手将纸报攥成一团怒声道。

    杨俊民每日都有看报的习惯,刚刚看到这篇文章便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故而急匆匆追上来拦桥,这时显得关切地询问道:“爹,此事该如何是好?”

    “你对此事怎么看?”杨博将攥成一团的报纸丢到地上,知道接下来要面对很大的舆论压力,却是考究般地对着儿子反问道。

    “爹,孩儿以为此事怕是跟林晧然脱不得关系!”杨俊民知道这份报纸由林晧然在顺天府尹的任上所创,亦只有林晧然才会有如此的胆魄发表这篇文章,却是微微疑惑地询问道:“爹,你事先没和他打过招呼吗?”

    杨博当即便想要说“那小子算什么东西”,只是想到对方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却是不由得压下怒火地道:“我找过吴曰静!”

    官场没有那么多的生死仇怨,如果能够在私底下解决,通常都是在私底下调和。像这些年,很多官员明面是告老还乡,实质是这些官员是被迫辞官保全己身。

    为了淡化戚继光和俞大猷战功的事情能够顺利实施,杨博主动找上了各方有头有脸的人物,正是害怕这种突然有大人物跳出来闹事的情况。

    却是没有想到,董份和吴山都没有闹,被他所忽视的林晧然却是这个时候跳了出来。只是他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这其实算是他的一个疏忽。

    吴山是林晧然的岳父兼恩师不假,但林晧然亦是礼部左侍郎,更是南方派系的重要官员,事先确实得支会对方一声。

    如果他事先找过林晧然,那么什么事都可以当面进行沟通并妥当,而不是现在招惹了林晧然,更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杨俊民听到老爹真的漏过了林晧然,显得无奈地说道:“林晧然此人锋芒毕露,现在他插手这个事情,怕是有些棘手了。爹爹,不若你再找他谈一谈吧?”

    “他大概是以为替皇上做了一些实事,便可以目中无人了!为父岂能主动服软,既然他林若愚如此不讲究,那就休怪老夫不卖吴曰静的面子,此次便给他长一长教训!”杨博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是放下帘子怒声道。

    他杨博是嘉靖八年的老牌进士,当朝的兵部尚书,更是皇上最嚣张的军事官员。哪怕面对徐阶,亦是跟着对方合作,从来没有想过投效对方。

    虽然他这一次确实是忽略了林晧然这位礼部左侍郎,但林晧然一声不哼便开战,对方同样亦是不卖他面子。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不可能退让,而是要给这个小辈狠狠的教训。

    杨俊民看着轿帘子被放下,同时感受到父亲高昂的战意,便是不再吭声。

    虽然从他的角度来看,今后的朝堂必然有林晧然一个位置,但他父亲是当今圣上最依重的兵部尚书,却未尝不能好好地敲打一番林晧然。

    这一个清晨,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般,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很多官员都有阅读报纸的习惯,特别报纸很适合用于在轿中打发时间。当看到《顺天日报》那篇文章之后,他们当即知道这个三月变得格外的不平静,朝堂必然又会因此而生起惊天骇浪。

第1610章 徐阶的权术

    《顺天日报》的销售渠道辐射到北京城的每个角落,如果单以北京城而论的话,它的传播范围甚至还要高于售价不低的《谈古论今》。

    随着两份战功的事情再次被提起,这个事情在京城士子群体中迅速发酵。

    “东南的军费虽然不低,但终究是灭了倭寇!”

    “不错!边军的花销其实要太得多,但去年还不是给鞑子跑到了北京城下?”

    “虽然东南抗倭所费甚巨,但朝廷亦不能抹去将士的功绩,戚继光和俞大猷等将士应当重赏!”

    ……

    在京城的酒楼中,那些早起的士子已然开始发表了对事情的看法,绝大多数的士子纷纷为着戚继光和俞大猷等人鸣不平,认为朝廷应当对有功之将士重赏。

    这个时代的士子都是读圣贤书出身,宛如是一张白纸般,对于“公道”还是极为看重,故而京城的舆论迅速地倒向顺天日报这边。

    当然,京城的舆论其实决定不了大局,这些事情的最终决定权一直都是攥在皇上和内阁手里。

    西苑,无逸殿。

    身穿蟒袍的徐阶从值舍中走过来,如同往常般来到内阁值房处理公务。

    虽然昨日是休沐日,但他却是没有选择呆在家中休息,而是选择进宫侍召,晚上则是替皇上撰写青词。由于要帮皇上处理大量的政务,皇上亦是体恤于他,时常都是让他早点休息。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二十个字悬挂于最显眼的墙上,算是他跟六部堂官友好相处的法宝。

    他来到书桌前坐下,空气已经飘起一股提神醒脑的檀香,接过阁吏送来的檀香,而他的信使则是按时来到了这里,跟着他汇报起外面的情况。

    “袁阁老过来的话,便请他过来一趟!”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便是对着阁吏进行吩咐道。

    阁吏应了一声,退下去继续做事了。

    徐阶面对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往往都会先处理京城的奏疏,而后再处理其他省份的奏疏,当然有急件自是优待处理。

    他的脑子还想着如此处理因《顺天日报》而起的事端,一份奏疏很快送到了他的案头上。

    “元辅大人,您找我?”袁炜姗姗来迟,走进来对着徐阶打招呼道。

    徐阶先是苦涩一笑,将手上的那份奏疏递过去道:“懋中,你瞧一瞧这份奏疏吧!”

    袁炜不明所以地接过奏疏,只是刚看到开头,当即抬起头惊讶地道:“兵科给事中魏时亮的弹劾杨博!”

    徐阶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袁炜深感事情非同小可,便是直接在徐阶的对面坐下,然后认真地翻看起这一份弹劾奏疏,却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仅仅只是奏疏也就罢了,但这份奏疏并不是捕风捉影,而是言而有物,矛头直指杨博任人唯亲和赏罚不明两项罪责。

    先是列举杨博将没有什么建树的原亲卫队长佟登扶上了辽东总兵的位置上,旋即指出战功赫赫的原浙直总兵卢镗则被名不经传的杨尚兵取代,最后列举俞大猷和戚继光立下赫赫战功,兵部却是不打算表此二人功绩。

    如果这些事情分开来看,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现在结合一起,则是大大的“不公”,杨博确实是任人唯亲和赏罚不明。

    “林晧然这是想要将事情闹大啊!”袁炜看过内容之后,却是当即感慨地道。

    只是话音刚落,他发现此话不该在徐阶的面前说出来,只是已经无法将话收回来了,而徐阶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徐阶显得心情不错地放下茶盏,对着袁炜友好地微笑道:“懋中,咱们是想到一起了,老夫亦是认为此事是林晧然在背后运作!你是内阁的次辅,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袁炜心里暗叹一声,他最佳的做法是装傻充愣坐山观虎斗,而刚刚的话却是被抓了壮丁,却是直接表态道:“事情已经明摆着,广东和福建立下如此战功,自然是要进行重重恩赏!”

    不管朝堂的斗争如何,他始终知道自己是宁波府人,应该对倭寇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对有功的将士又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徐阶的脸色微微一正,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咱们内阁要总领全局,却是不能完全不尊重兵部的意见!退一万步来说,现在大明最大的问题是北边的鞑子,大明的边防还需要依仗于杨博,皇上亦是早已经明言杨博是理想的兵部尚书!”

    “让他们双方各退一步?”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试探性地询问道。

    徐阶抬头望着袁炜,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不,我想由你这位次辅亲自出面,好好地劝说林晧然!”

    现在事情形成了激烈冲突,林晧然是进攻方,而杨博属于被进攻方。如果林晧然能够选择收手,那么这个波澜自然是轻轻地揭过。

    袁炜原本对杨博递交上来的意见不满意,现在让他出面去劝说林晧然收手,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因去年鞑子入关,蓟辽人事动荡,现在局势刚刚稳定下来,可不能再生事端了!如果你能劝说住林晧然,那么今后便由你跟兵部接洽,如何?”徐阶苦口婆心地劝导,最后抛出一个诱饵道。

    袁炜心里微微一动,这无疑是徐阶对他适度放权,此举令到他更接受于首辅的宝座,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抬头认真地望了一眼老僧入定般的徐阶,却是不管对方是不是空头支票,便是进行回应道:“那我试一试吧!”

    “呵呵……那有劳了!”徐阶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着袁炜轻轻地点头道。

    双方一拍即合,此事由袁炜出面劝说林晧然。

    徐阶这一招其实很是高明,袁炜是当朝的次辅,林晧然纵使再如何锋芒毕露,却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得罪光,总得卖一些人的面子。

    如果袁炜成功说服林晧然,既能卖杨博一份人情,又借机削一削林晧然的锐气。先前的耕藉礼已经让林晧然抢了风头,如果不多加进行抑制,怕真是后患无穷了。

第1611章 张四维的试探

    临近中午时分,北京城上空的阴云渐渐消散了不少,头顶的云层有一处显得格外透亮,颇有一种拨云见日的味道。

    “林部堂,这边请!”

    两个轿子一前一后来到了西苑前,司直郎张四维又亲自跑了一趟礼部,从轿子下来之后,便是跑到另一座轿子前恭敬地道。

    身穿三品服官的林晧然从轿子中出来,虽然他还是一张白净的脸庞配着稀疏的胡须,但整个人隐隐又平添几分官威。

    林晧然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宫门,却是没有急于上前,而是扭头打量身旁的张四维似笑非笑地道:“张编修,你觉得戚继光和俞大猷诛杀倭人几千之多,此次的军功当不当赏呢?”

    张四维是山西蒲州人士,跟着杨博不仅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两家更是定下了一门儿女亲事,身上有着很浓厚的杨博烙印。

    随着《顺天日报》的那篇文章,加上魏时亮那份弹劾奏疏,林晧然跟杨博的矛盾几乎是公开化。此时林晧然如此一问,已然是有着为难之意。

    张四维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之色,但却又不得不向这位上官进行回话,便是拱了拱手回应道:“如果按照军制,朝廷理由要进行奖赏!不过兵部选择不赏亦有不赏的道理,现在东南倭事还不甚明朗,难免倭人还会卷土重来,现今适当地压一压戚继光和俞大猷此二人,却能更保东南的安定!”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一旦能够牵扯到百姓的安定或民族大义,哪怕是一件再不公平的事情,似乎亦是能够情有可原。

    林晧然不由得高看了张四维一眼,还真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却又是进行询问道:“如果本部堂说是东南倭事已平,你以为如何呢?”

    张四维犹豫了一下,却是硬着头皮回应道:“林部堂,此言怕是言之过早吧!”

    “不管是广东到南洋的航线,还是广州到杭州的航线,却是没有发生过商船被劫的海事,亦没有发现大股倭寇的信息。关于这一点,大明东南各地亦是没有报告大股倭寇的踪迹,敢问东南哪里还有倭寇的踪迹?”林晧然的脸色一正,当即进行反问道。

    倭寇自然不可能是杀之不尽,从日本飘洋过海的倭人其实冒着藏身大海的风险,而随着越来越多倭人的一去不返,选择冒险的倭人只会越来越少。

    随着广东开海不断推进,那些昔日因海禁铤而走险的海商则会重新投身于航海贸易中去,毕竟海上贸易的利润却是超乎想象。

    当然,朝廷和兵部都不可能轻易认同这一点,特别兵部那帮北方系的官员恨不得再起倭事,怎么可能会给南方系将士这么大的功绩。

    张四维倒没有想得太深,只是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跟林晧然进行争辩,却是灵机一动,便是试探林晧然的口风道:“既然林部堂以为东南倭事已平,却不知您以为当如此奖赏戚继光和俞大猷呢?”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南方的天空,便是将想法说出来道:“戚继光倒是无所谓,毕竟他去年刚从浙江副总兵升迁福建总兵,还得了世袭千户的恩荫。只是俞大猷在兴化一役同样建功颇丰,去年从福建总兵平调到广东总兵,现在立下此大功若再不行封赏,却是未免令人心寒!怕是有人会说……咱们现在朝廷比不上严嵩当政之时,连五十两都省下了!”

    虽然后世大家首推戚继光,但实质俞大猷的军事才能不逞多让。

    俞大猷虽然是世袭百户,但却是考取了武举人,从而一举成为千户,开启了他充满起伏的军旅生涯。

    经过了多年的军旅生涯,俞大猷于嘉靖三十五年出任浙江总兵,不仅彻底平定了浙西的倭寇,而且大破徐海所统率的倭寇,得以升任署都督同知。

    岑港战役之中,胡宗宪看到岑港久攻难破,便有意放任倭寇出走。只是此举遭到御史李湖弹劾,胡宗宪为了自保,便是将俞大猷做了替罪羊,险些丧命于狱中。

    俞大猷先后在大同巡抚李文进手下任职,而后因功升为镇篁参将,并参与了对飞龙国王张琏的征缴,最后将张琏部下萧雪峰等生擒。

    去年兴化城被破,震惊朝野,俞大猷临危受命,被委以福建总兵,跟着戚继光、刘显一起收复了兴化府,并重创了这伙倭寇。

    只是在战后的论功行赏中,不仅没有谋得高升,反而被平调到了广东总兵。

    时隔不足一年,面对着入犯的倭患,俞大猷却是率兵痛痛快快地给这伙倭寇迎头一击,无数倭寇被藏身于海上,而登岸的二千余名倭寇几乎全歼。

    若是要论军事才能和战功,俞大猷可以说是当下大明数一数二的名将。只是奈何,他虽然做了胡宗宪的替罪羊,但身上胡宗宪的烙印太深,却注定不被杨博所喜。

    纵使现在立下了如此赫赫战功,但朝廷却没有奖赏的意思,似乎将俞大猷留在广东总兵的位置已然是最大的恩赏了。

    不过林晧然却不是这般以为,他觉得朝廷不应该因为俞大猷是胡宗宪的旧部而进行打压,理应对俞大猷论功行赏。

    五十两?

    张四维则是微微一愣,不明白林晧然这个五十两意指的什么。

    林晧然却是没有再跟张四维继续多言,毕竟他跟张四维的地位其实是有着天壤之别,便是径直走进了西苑,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无逸殿的次辅值房。

    袁炜的身材矮小,但眼眸黧黑,令到他整个人给人一种炯炯有神的感觉。论到皇上的恩宠,他却是比徐阶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着严嵩的“独相”作风不同,他得到了一些奏疏的票拟权。虽然这些都是地方官员递上来的无关紧要的奏疏,但他很是认真地进行票拟,视为他成为首辅前的一项修炼。

    “下官拜见袁阁老!”

    林晧然走进次辅值房内,尽管因为岳父差点栽在袁炜的日食之争一事上,但这段仇怨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第1612章 古怪

    袁炜跟徐阶的接物处事有所不同,他的神态间总透露着几分恃才傲物的味道,加上那双黧黑的眼眸,却是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袁炜面对着进来的林晧然,倒是没有端什么架子,刚好将手上的一份奏疏处理完毕,便是温和地抬手道:“若愚,请坐吧!”

    “谢阁老!”林晧然保持着恭维的态度,先是施予一礼,这才在对面的空椅坐了下来,同时暗暗地打量这个次辅值房的布局。

    跟着他们六部署衙相比,这个次辅值房实在过于寒酸,不仅地方狭窄,而且显得有些闷热,到夏天这里怕是跟蒸炉一般。

    墙上的一副条幅则是引起了林晧然的注意,跟着徐阶的二十字方针不同,袁炜挂上的是荀子的“以礼事君,忠顺而不懈!”。

    却不管后世如何评价,本朝的很多高官都是秉行着“忠君”的准则,而袁炜无疑是这其中的代表之一。

    袁炜将毛笔放到笔架上,抬头望了一眼林晧然,微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询问道:“林侍郎,你可知《顺天日报》的文章?”

    “知晓!”林晧然显得老实地点头道。

    袁炜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担心林晧然会装傻充愣,便是望了一眼桌面上的一份孤伶伶的奏疏,又是进行询问道:“林侍郎,那你可知你的同年魏时亮上疏弹劾杨博一事?”

    林晧然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但听到袁炜如此询问,知道袁炜找他过来断然不是要跟他同仇敌忾,毅然是要劝他收手。

    他沉思片刻,便是抬头望着袁炜回应道:“《顺天日报》的那篇文章和魏时亮上疏弹劾杨博,下官都是事先知情的!”

    猜测是一回事,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林晧然已然承认自己是幕后主使。

    袁炜倒是没有想到林晧然如此爽快,先是轻咳一声,旋即将意图直接说出来道:“咳!元辅的意思是想要你停手,不要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

    “袁阁老亦是认为戚继光和俞大猷不当赏?”林晧然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沉,对着袁炜认真地求证道。

    袁炜心虚地抹了抹鼻子,旋即打定主意地回应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元辅说得没错!去年鞑子入关,蓟辽人事动荡,现在局势刚刚稳定下来,可不能再生事端了,现在朝局当以稳为重!”

    话语到了这一步,气氛显得有些僵滞了。

    袁炜其实是一个实在人,他原本的观点是要重赏俞大猷和戚继光,但他反被徐阶说服了,为了利益而充当起说客。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倒没有显得过于咄咄逼人。而是希望林晧然能够劝他一句劝告,对杨博退让一步,从而平息这一场风波。

    “下官谨遵内阁的决定!”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进行回应道。

    他可以不卖杨博的面子,亦可以对徐阶阳奉阴违,但却不能将袁炜亦是一并得罪了。纵观整个大明朝,“孤臣”从来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虽然他的计划是给杨博狠狠一击,甚至将杨博取而代之,但现在的时势显然还远远没有成熟,起码徐阶和袁炜已然是同样出面保杨博了。

    袁炜看着林晧然如此给面子,心里反倒觉得亏欠林晧然的,却是投桃报李地道:“南洋的使臣应该很快到京了,到时该怎么封赏,便由你拿章程吧!”

    “多谢阁老信任!”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喜,当即拱手施礼道。

    他去年底回京出任礼部左侍郎,便推动南洋使团上京朝贡。若是能够帮着一些酋长谋得“藩王”身份,既能有利于大明的海上贸易,又能加深联合商团在南洋的影响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林晧然正想要起身告辞,张四维却是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袁炜看着张四维进来,却是当即板起脸道:“我等会便去见元辅,你且回去吧!”

    张四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进行解释道:“袁阁老,您是误会了,元辅让下官过来通知林侍郎,想请林侍郎呆会到他那里一趟!”

    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不明白徐阶唱的是哪一出。先前不是已经将事情交给自己吗?现在事情顺利处理妥当,他却是倒好,又是无端端地插一只脚进来。

    袁炜忍着胸中的不满,便是对着林晧然温和地道:“林侍郎,既然元辅大人要见你,那你便过去吧!”

    “袁阁老,那下官先行告辞了!”林晧然的脸上显得古井无波,站起来对着袁炜恭敬地施予一礼,便是随着张四维离开。

    袁炜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开的林晧然,按说徐阶没道理再面见林晧然,却偏偏如何急不可待地面见林晧然,这个举动透着一丝古怪。

    两个值房相距并不远,林晧然跟随张四维直接来到了徐阶的值房,这首辅值房明显宽敞不少,且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林晧然面对正在处理奏疏的徐阶,又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徐阶还是那副老好人的神态,正在伏首票拟着奏疏,却是对着林晧然温和地道:“若愚,你先坐,我写完这几个字!”

    “是!”林晧然自是不会有异议,便是在旁边坐了下来。

    徐阶又是吩咐张四维给林晧然泡茶,写完最后一个字,便是抬头对着林晧然显得关切地询问道:“你跟袁阁老都聊什么了?”

    “袁阁老说,他跟元辅您都希望下官不可为俞大猷和戚继光鸣不平!”林晧然迎着徐阶关切的目光,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毛笔放到笔架上,又是温和地询问道:“你觉得此举如何呢?”

    “既然是元辅和袁阁老的决定,加之元辅是为了朝局的稳重着想,下官自是无不应允!”林晧然接过张四维送来的茶盏,如同一个温和的羔羊般地回应道。

    徐阶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先是浅尝了一口,旋即对着林晧然温和地笑道:“呵呵……我们倒不是非得这样,主要还是担心兵部再生事端!不过你若是有其他的想法,亦可以跟我们说一说你的意见嘛!”

    这……

    张四维的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显得惊讶地望向了徐阶。

    他可清楚地记得,徐阶刚刚明明是要袁炜出面充当说客,逼得林晧然进行退让,从而削一削林晧然的锐气。但中如今,这个态度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转变,现在听着怎么好像事情已经有商量的余地了呢?

第1613章 林晧然的企图

    林晧然端正地坐着椅子上,手里捧着香气腾腾的茶盏浅尝了一口茶水,面对着徐阶态度的转变,似乎早已经料到一般。

    他先是沉吟了一下,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回禀元辅,下官以为朝局固然要维持稳定,但朝廷对将士亦要适当兼顾赏罚分明!像这一次,戚继光可以不进行恩赏,但俞大猷却应该进行褒奖!”

    这……

    张四维看着林晧然竟然真的直接向老师徐阶提出不同的意见,却是不由得咽了咽吐沫,暗暗地观察着徐阶的反应。

    徐阶似乎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抬头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不知你以为应当如何奖赏俞大猷呢?”

    林晧然手里捧着茶盏,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道:“下官以为,对一个将领最大的奖励不是金帛和恩荫,而是要对其委以重任!当下南边的将领既然能平倭事,便证明其是可堪大用,朝廷可以尝试南将北调,将广东总兵俞大猷调任辽东总兵!”

    张四维显得瞠目结舌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旋即小心翼翼地扭头望向了徐阶。

    在大明的军政格局中,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历来都是北尊南卑。北边的蓟辽总督、宣大总督则常常能回兵部任职,但两广总督通常只能平调或回南京养老,有着天壤之别的待遇。

    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位武将由广东总兵调任辽东总兵,相当于两广总督直接升任蓟辽总督,这是一次没有先例的“升迁”。

    但如今,林晧然却提出广东总兵俞大猷调任辽东总兵,不仅是给予了俞大猷一次超常规的升迁,而且打破了“北尊南卑”的传统。

    徐阶则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试探性地道:“辽东跟广东相距万里,且辽东总兵刚刚换了人选,此次调动怕是不太妥当吧?”

    “下官以为,若是能为大明找到一个可堪大用的辽东总兵,纵使这个位置是空悬半年亦是值得的!再说了,咱们亦不用即刻免掉辽东总兵佟登!”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坚持己见地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便是淡淡地说道:“俞大猷确实应当进行奖赏,不过该如何重用于他,此事还得认真再斟酌一下!”

    奖赏?斟酌?

    张四维却是大气不敢粗喘,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徐阶。

    林晧然既没有闹腾,亦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徐阶竟然改变了原先的态度,真的同意对俞大猷进行奖赏,甚至还可能给俞大猷授予辽东总兵的职位。

    一念到此,他又是暗暗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严重怀疑林晧然给他的老师徐阶喂了迷魂汤。

    “这只是下官的粗略见解,至于俞大猷如何安排,自然是全凭元辅大人作主!”林晧然显得很是端正自己的位置,对着徐阶恭敬地拱手道。

    徐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则是微笑地轻轻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欣赏林晧然般,又是关切地询问起林晧然的近况。

    林晧然对答如流,只是看到事情已经谈妥,便是识趣地告辞离开。

    张四维本不该在这里旁听的,但刚刚徐阶叫他给林晧然泡茶。而后,徐阶并没有将他驱赶出去,而他亦不适合冒然打断两位大佬的谈话。

    正是如此,他反而将二人的对话全都听到了耳中,此刻心里不免尴尬,便是想要向徐阶进行告辞。

    徐阶看着林晧然离开,却是将手上的茶盏放到桌面上,抬头对着张四维考究般地询问道:“子维,你可知林侍郎意欲何为吗?”

    张四维虽然身上打着杨博的烙印,但亦是希望得到老师徐阶的赏识,当即便是认真地回应道:“回禀师相,虽然林侍郎显得很是通常达礼,但恐怕他还是希望朝廷不仅重赏俞大猷,而且将俞大猷调到辽东总兵的位置上!”

    “呵……他岂止仅是为俞大猷谋得辽东总兵的位置,他是想要朝廷推行南将北调!”徐阶却是冷哼一声,直接指出林晧然的企图道。

    北强南弱,这是大明早已经形成的观念。像杨博举荐的辽东总兵佟登,那个高大壮实的身形便摆在那里,哪怕是俞大猷和戚继光联手,亦是不可能打得赢佟登。

    偏偏地,林晧然却是想要打破这个传统,以这些南方将领成功剿倭为由,竟然想要由南方将领统率北方的几万乃至十几万将士。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小子锐意改革,但知道他想要实行“南将北调”,心里还是免不得胆颤心惊,当真是没有那小子不敢想的。

    不过凭心而论,事情似乎又不是全然胡乱。北将强在身体素质,但论到战斗的运用怕是当真不及南将,如果南将北调没准真能达到一定的效果。

    当然,这个事情必定会遭到代表北方派利益的杨博的强烈反对,却是不可能让林晧然如愿。

    张四维听到徐阶的点拨,先是嘴巴吃惊地张了开来,旋即便是认真地说道:“师相,这……怕是北边的将士不会同意吧?”

    “朝廷要委任谁出任总兵,这个事情什么时候由边军的将士决定了?”徐阶的脸色微沉,当即便是显得有所不满地道。

    大明以文制武,如果真要闹事的话,必定是北方系的官员在背后搞鬼。完全可以想象,林晧然跟杨博的角力怕是要集中在“南将北调”的争端上了。

    “老师教训得是!”张四维看着老师生气,急忙进行告罪道。

    徐阶打量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张四维,心里突然微微一动,便是进行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兵部!”

    张四维本以为老师让自己去找杨博过来商议,但却听到徐阶道:“你问一问胡侍郎两广预备银一事商议得如何了,让他尽快给个回话”

    胡侍郎指的是兵部的左侍郎胡松,既是老师徐阶的同乡,亦是他亲家杨博的同年,算是双方关系的一个天然纽带。

    张四维应了一声,虽然不明白老师为何这么着急,但还是乖乖地跑了一趟兵部。

    只是胡松昨天刚刚接下商讨和解决两广预备银的事情,现在还得部里商议和寻找解决方法,却是没能这么快拿出方案,便是让张四维回去跟徐阶说得后天才能给出方案。

    张四维并没有能力逼迫胡松,有了这一句回话,亦算是完成了徐阶所交代的任务。想着人都来了兵部衙门,他当即主动找上正在沙盘前排兵布阵的杨博,将先前宫里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博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沙盘,听着张四维的讲述后,显得困惑地抬起头求证道:“徐阁老原本是让袁阁老出面说服林晧然,但还没有等到袁炜那边的结果,却是选择亲自面见林晧然并突然改变了主意?”

    “正是如此!”张四维一副很诚实地点头道。

    杨博的眉头微微蹙起,手里拿着一个石子认真地思索道:“这个事情太过古怪了!这期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徐阁老才会改变初衷,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同意对俞大猷进行奖赏?”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了,在进入宫门之前,林晧然主动跟我聊了一下,最后还提了一句:怕有人会说现在朝廷比不上严嵩当政之时,连五十两都省下了!”张四维认真地思忖片刻,突然记起一个事情道。

第1614章 京城三月

    杨博能够取得嘉靖的恩宠,除了他的军事天赋外,还有就是勤奋和钻研。他深知皇上要的是大明防线稳固,故而力求将九边防线打造得滴水不漏,不给蒙古骑兵一点可乘之机。

    哪怕他正跟张四维说着话,但眼睛总是盯着沙盘上的沙堆地形,脑子却是不断地构思着如何修建防御工事以及如何排兵布阵。

    倒不是他故意要在张四维的面前摆兵部尚书的架子,而是他们二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如果过份客套则是显得生分了。

    杨博和张四维不仅同是山西蒲州人,杨博的孙女跟张四维的儿子张定徵早已经定下一门娃娃亲,杨博的儿子杨俊卿是张四维舅舅王崇古的女婿。

    正是有着这层层的关系,令到二人的关系很是紧密。最为难得的是,张四维不仅出身于晋商,而且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已然被视为了晋党的下一代领袖人物。

    杨博听到了张四维提及到五十两银子,却是终于找到了整个事件的玄机,便是轻吐一口浊气地道:“原来如此!”

    “伯父,这五十两可有什么名堂?”张四维心里微微一动,便是进行求教道。

    杨博轻轻地点头,却是手中的石头丢回盘中,转身面对着张四维认真地道:“昔日安南内乱,败将范子仪入侵大明廉州府。俞大猷带兵重创范子仪的战船,斩首一千二百级,并联合安南国王子杀死范子仪。可是俞大猷平定叛乱的战功,却被时任首辅的严嵩压下来不上报,只是象征性地赏了俞大猷五十两银子。”

    顿了顿,他又是继续说道:“那小子提及此事,实质是在威胁徐阁老!如果徐阁老真将俞大猷的战功压了下去,那么他就会借此散布谣言,徐阶便会听到他徐阶不如严嵩的风言风语传出!”

    不同官员对东西的重视程度不一,昔日的内阁首辅夏言注重务实做事,原内阁首辅严嵩则是注重皇上的恩宠,而现任的首辅徐阶则是爱惜名声。

    林晧然已然是看到了这一点,却是不动声色地从徐阶最重视的名声着手,更是将徐阶和严嵩进行比较,从而换取徐阶的妥协。

    “他不敢这样做吧?”张四维的眼睛一瞪,却是断定地说道。

    杨博却是苦涩一笑,拍了拍手掌沾着的沙子道:“如果是其他人自然不敢这样做,但林晧然此人胆识过人,去年主持的通州北门一役便可见一斑!再说了,纵使林晧然现在不做,将来亦可能会做,同样可以借此抹黑徐阁老。他正是利用了昔日严嵩只赏俞大猷五十两的事情,借了你之口,迫使徐阁老重新做出选择!”

    话到这里,他的声音透露着几分无奈。他本以为可以轻松地化解那小子的攻势,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却是给那小子轻巧地改变了。

    “如此说来,林晧然在宫门前跟我所说的话,实质是想要我转述给老师的?”张四维显得后知后觉,当即瞪起眼睛惊讶地道。

    一念至此,他的背脊涌起了一股寒意。虽然他深知这个朝堂充满算计,而林晧然更有着有林算子之称,但他还是感到了阴森恐怖,这些大佬当真不是人。

    本以为林晧然只是跟着气度不凡的他顺便聊几句,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给林晧然利用,成为了传话筒而不自知。

    杨博看着张四维这副震惊的模样,眼睛却是透露着怜悯,已然是不愿意再给这位晋商培养出来的张四维再泼一盆冷水了。

    何止是林晧然利用他给徐阶传话了,徐阶未尝不是同样利用了他,亦是通过他张四维向自己转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管是徐阶故意将他留在值房旁观,还是将他派遣到兵部衙门办差,这其实都是徐阶一手安排的,目的正是借着他之口向自己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位含着金钥匙出身的晋商富二代有读书天分和雄厚的资源,但政治智慧却是比较寻常,不然亦不会一直滞留在翰林编修的位置上。

    张四维努力地消化了林晧然所带来的阴森恐怖,转而认真地对着杨博道:“伯父,老师的意思是想要重赏俞大猷,现在当如何是好?”

    “徐阁老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亦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杨博抬头望向外面已经是阳光明媚的院子,脸上神态复杂地说道。

    如果仅仅是林晧然,他自然不会理会,不可能做出半点退让。只是现在这个事情代表了徐阶的意志,哪怕他再如此的目中无人,亦要卖这位首辅的面子。

    怪只能怪这个小子太会审时度势,竟然利用了俞大猷昔日所遭到的不公待遇,从而逼得徐阶改变初衷,同意对俞大猷进行恩赏。

    虽然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了一定损失,甚至很可能要将辽东总兵的位置腾出来,但兵部始终在他牢牢的掌控之中,损失实质并不大。

    至于林晧然想要“南将北调”,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说北边的数十万将士不同意,他这位兵部尚书便是第一个反对。

    京城的三月显得是虎头蛇尾,不管是起复胡宗宪的呼声,还是弹劾兵部尚书杨博的怒声,这些事情却如同一阵风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胡宗宪不仅是杨博的政敌,亦是徐阶的眼中钉,这个事情其实注定成不了气候。而随着俞大猷受到封赏,林晧然这边亦是偃旗息鼓,没有继续对杨博进行发难。

    随着三月底的到来,又一批乡试主考官被安排前往地方主持乡试。

    与此同时,一支由数股团体组成的南洋使团终于来到了京城的会同馆,却是打算向当今大明天子称臣纳贡,成为光明的大明藩国。

    只是在这一批自称南洋使臣的团体中,除了熟悉的南洋人外,却是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但他们却是自称是满剌加国人。

    不过这里却有着两张熟面孔,正是北山部落的首领巴图以及他那个对大明充满好奇和向往的孙女尼娜,此行却是为了北山部落封藩国而来。

第1615章 苏州

    相对比于京城的暗涛汹涌,江南的三月则是显得春光明媚。

    宋时有云:天上天堂,地下苏杭。其实现在苏州已经超过杭州,苏州以实缴春夏税粮二百五十万二千九百石冠绝天下州府,苏州丝绸等手工业处于全国领先水平,苏杭织造局驻苏州城。

    时人有云: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

    苏州府归属于南直隶,故而情况跟顺天府有些类似,并不受三司衙门约束。又因应天巡抚衙门设立于此,却是有效地遏制社会不公的现象,维持着地方的政治清明。

    苏州城有八门,周长四十七里,位于京城大运河的东侧,其中城西阊门又称天下大码头,城外便已经是一片繁华的街区。

    由于无数的货物经由这里装卸,所以这里毗邻城门的码头显得很是忙碌,一座能够停泊大船的码头更是价值万金。

    “你们都听好了!手上的货物全部放下,所有人都站到边上!”

    管事帮着一帮手下急匆匆来到码头中,对着正在忙着装卸货物的商人和力夫进行喝止,并指挥着手下清理码头挡道的货物。

    “何管事,你这是做甚?我还得赶着将货物往南京送去呢!”一个正处于阳光暴晒下的商人眯眼望向何管家,当即便是抱怨道。

    何管家却是板着脸,对着在场的所有商人拱手道:“诸位,今日我何某人冒犯了!不过这是我家码头早已经订下的规矩,一旦大东家在此下船,码头则暂停使用!”

    “你家大东家是谁啊?用得着摆这么大的谱吗?”另一个胖商人却是起哄道。

    何管事的脸色微寒,望向那个胖商人道:“刘掌柜,我家大东家不是你能议论的人物!如果今后还想从我家码头装卸货物,你最好还是闭上嘴巴!”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好奇嘛!好,好,我现在就闭嘴……闭嘴!”那个商人看着何管事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忙不迭地道歉道。

    众商人看着何管家这般做派,深知来人的身份定是非同小可。

    那个胖商人吃了腻,却是私底下对着旁人疑惑地道:“我记得这码头是苏州城冯家的产业,他家大东家不是冯员外吗?”

    “冯员外?这是去年的老黄历了,这码头给财大气粗的杭州联合钱庄看上,早已经是人家的产业!”一个矮瘦的商人显得知根知底地道。

    “那这大东家是何许人也?”胖商人暗自一惊,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联合钱庄是广东的联合商团所设,他们的大东家自然是联合商团的核心人员,但我亦不知是哪一位人物!”那个矮瘦的商人一脸认真地摇头道。

    相对于官员关注政治消息,他们则是更关注经济层面的消息。随着广东和杭州通航,广东那边财力雄厚的联合商团悄然进军江南,而这联合钱庄便是联合商团的财力表现。

    大约半柱香时间,一艘豪华的楼船由运河南下,徐徐地停泊在这个空荡荡的码头处。

    周围的商人远远地站在边上,却是不免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艘豪华的楼船。却见有一众如狼似虎的护卫从楼船下来,前面是刀斧手,而后面则是手持燧发枪的火铳手,身上显得杀气腾腾。

    众商人和随从看着这个架势,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他们商人的地位历来低下,哪怕是苏州的巨富,亦是不搞出这等排场,当今是不怕被那些贪婪的官员惦记啊!

    画风突变,一帮姿色各异的众侍女从楼船款款走下来,每个侍女的年龄都不大,身材显得很苗条,举手投足间颇有规矩。

    随着正主出现,众人的目光则是纷纷被吸引住了。

    一位窈窕多姿的美妇人从楼船下来,盘着标准的妇人头饰,有着两支金钗点缀,身穿着深褐色华丽的禙子,给人一种高雅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虽然她的脸上戴着纱巾,但光是那个挺立傲人的身段,已然是令人心猿意马,甚至是感到了窒息。

    对于何管家刚刚野蛮的做法,他们已经觉得是情有可原,不说对方的身份,单是如此的国色天香,却不是他们这帮商贾能靠近的。

    何管家恭敬地上前,将人迎到了那一辆恭候多时的豪华马车。

    随着这帮人离开,这里的码头则是解除了禁令,但很多商人都像是被勾了魂般,目光却还是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

    “若非亲眼所见,当真想不到世间有如何绝世的女人!”有商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对着旁边的同伴感慨地道。

    众商人纷纷点头,他们认真地进行思忖片刻,发现平生确实没有遇见过这般令人如此怦然心动的女人,更别说那份令人高不可攀的高雅气息。

    一个年老的商人微微地蹙起眉头,望着众人正色地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和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杭州花家那位花小娘子!”

    苏州和杭州虽然分属南直隶和浙江两地管辖,但有着京杭大运河相连,两地的经济贸易往来频繁,故而很多层面的事情自然知晓。

    所谓的花小娘子,却不是一个调戏之言。昔日花映容未嫁之时,替着花家打理生意,由于极擅于经营且令到花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亦是赢得了“花小娘子”的称号。

    “咦?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给花老爷子远嫁广东,而花家就此没落吗?”有人当即疑惑地询问道。

    年老的商人轻轻地点头,伸手捋着胡须道:“是的,她被嫁到了广东,现在亦是做了人……妾室!”

    “呵呵……如此国色天香的商业奇才竟然肯给人作妾,你这老头分明是在这里信口雌黄!”话音刚落,当即就遭到其他人的质疑,旁边的商人亦是纷纷点头赞同。

    年老的商人冷冷地望着众商人,却是语出惊人地道:“她是当朝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如夫人,现在联合银号的实际掌舵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第1616章 王有寅的野望

    苏州和扬州既是京杭大运河的必然之地,又毗邻于长江,两地拥有着发达的水路交通网络,可谓是天然的商品集散地。

    扬州则是成也盐利败也盐利,由于扬州的商人都想着从淮盐中谋取利益,反而忽略了产业经营,致使扬州的手工业已经远远落后。

    反观苏州,不仅是丝绸最大的生产基地,还有苏绣、苏雕、苏裱、苏灯、苏扇、苏锣、苏鼓、苏派建筑、苏式彩画、苏式家具、苏派盆景、苏州绎丝、苏州仿古铜器等等。

    正是如此,苏州商人不仅积攒大笔的财富,且拥有着诸多的作坊,在商界所拥有的影响力却不是扬州盐商能相比拟的。

    苏州城外,拙政园。

    这座由原高州府通判王献臣花费十几年所建的顶级园林宅子,在其死后不久,其子便是输给了苏州的富商徐少泉,现在的王府亦变成了徐府。

    广袤二百余亩,茂树曲池,胜甲吴下。这里中间是一处湖泊,很多隙地种了花圃、果树等,园有堂、楼、亭、轩等三十一景。

    临湖的一个议事厅,这里既能沐浴湖面轻拂而来的春风,又能领略湖光山色,令人好不惬意,确实是一个议事的理想之所。

    今日的议事厅显得有些热闹,厅中聚集了一帮身穿绫罗绸缎的富商,只是坐在首座的人并非徐少泉,而是苏州商会的会长王有寅。

    王有寅出身于苏州的名门王家,先祖王逵擅经商,为明初粮长,其祖父王琬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爷爷王鏊官至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

    虽然他爷爷已经去世近四十年,王家并没有再出朝廷重臣,但王家在苏州城拥有着极高的声望,更是坐拥着极为丰厚的产业。

    徐少泉先是观察了一下王有寅的脸色,这才对着众人微笑地拱手道:“日前,联合钱庄的掌柜再度找上了鄙人,价格已经直接调到十七两了,呵呵!”

    “咱们可都说好了,一匹都不能卖给他们,不然谁就是孙子,亦别怪我施永安朝他脸上吐口水!”苏州城内的施永安当即附和道。

    昆山县的顾思鼎是原首辅顾鼎臣之后,当即便是响应道:“放心好了!我那五千匹丝绸还在昆山的仓库里,一匹都没卖给他们!”

    其他丝绸商看着他们如此表态,自然不会轻易倒戈,则是纷纷点头应承,或者说:“理应如此”、“共进退”云云。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不过是倒一下手,竟然赚得比我们还要多数倍!”徐少泉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显得阴阳怪气又是说道。

    施永安重重地哼一声,对着在场的人朗声地道:“我派到广东香山的人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跟佛郎机国的商人签合同,一匹……二十两!”

    在说到最后的价钱时,他显得很激动地比划着二根手指,眼睛既是愤恨又是羡慕。毕竟他们这边通常的售价只是十两,而广东联合贸易行跟佛郎机人签订的竟然是每匹二十两。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跟广东那边有密切的贸易往来,广东的大笔订单令到他们完全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不过他们作为商人自然想要更大的利润,故而希望踢开联合贸易行,直接跟佛郎机人签订合同。

    王有寅喝了一口茶水,显得颇为惋惜地说话道:“上次我派过去的晚了一步,且跟佛郎机的领事不相识,加之当地的官员进行了阻挠。不然老夫完全可以代表大伙签下那一份……二十万匹的签单,咱们今后便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人默默地进行了换算,眼睛却是不由得瞪了起来,竟然是足足四百万两的交易额。

    “我的乖乖,这帮佛郎机国究竟在哪里,他们当真是有钱,怕是比我们苏州还要富庶吧?”昆山的顾思鼎暗暗地算了一下,显得瞠目结舌地询问道。

    只是注定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大家现在只知道这帮佛郎机人是人傻钱多,只要绕开联合贸易行,便能够从中攫取巨额的利润。

    “呵呵……咱们现在让他们拿着合约光着急!等到他们到期交不上货,那些佛郎机人肯定不再跟他们合作,到时定然会主动联系我们安排在香山的人!”徐少华干笑几声,沉着脸幸灾乐祸地道。

    “不错,咱们现在谁都不要卖,将所有丝绸都捂在手里,到时佛郎机人肯定主动找上我们!”王有寅将茶盏放下,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道。

    一位许姓的员外一直在厅中的末座旁听,这时显得小心地说道:“只是各地的很多合作方现在急得要货,都已经堵到家门口了,咱们总不能老卡着他们吧?”

    “他们哪是为自己要货!先前就是你们有人没有堵上,他们这头拿了货,到了码头便直接给了联合商团的人!”施永安显得气愤地责怪道。

    许员外则是苦着脸说道:“是有这个情况!不过好几个都是合作了几十年的生意伙伴,且人家打陕西那边过来,总不能一点货都不给人家吧?”

    “咱们不好真跟国内的丝绸商行断了生意,但你们要防止丝绸转卖给联合商团,所以你们最多只能给他们往年定额的三成!”王在寅犹豫了一下,却是微微松口地道。

    许员外虽然确实太少了,但看着王在寅的态度坚定,便又是提及另一件事道:“不止如此!由于我家丝绸作坊减产,一大部分的女工没有活干,现在她们的情绪很大呢!”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拒绝将丝绸卖给联合商团,联合商团没有得到所需的丝绸,但他们的日子其实亦不好过。

    像王在寅这种巨富自然是无关紧要,但像许员外这种商户的钱银全部押在丝绸上,没有流动资金根本无力维持生产的全力运转。

    “我知道现在的日子肯定没有先前滋润,亦是会出现一些麻烦事!但你们想过没有?”王有寅显得有些生气的样子,眼睛望着在场的商人正色地朗声道:“只要咱们再挺上三个月,以后海外丝绸市场便都是我们的了。咱们不要像联合贸易行那般黑心,每一匹丝绸优惠一些卖给佛郎机人,就卖……十八两,这得是多大的利润啊?”

    却不得不说,这话很有渲染力。他们当即想到那个庞大的海外市场,想到每一匹丝绸的诱人的价差,很多人仿佛看到了一座座金山伫立在眼前。

    甚至王有寅自己的内心都已经是激动澎湃,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带着王家重回巅峰,成为整个大明最富有的家族。

    “王会长说得好!咱们只要挺过这段时间,今后海外的丝绸利益便是我们的了!一单就是四百万两,你们说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赚钱的买卖,各地的合作商和女工闹事算什么?现在损失一些又算什么事?咱们要往前看,看一看很多个四百万两的订单!”徐少泉进行响应,并跟着鼓动道。

    他为了这一次的大计划,为了囤积更多的丝绸,不仅是倾尽了家财,甚至连这座好不容易嬴来的拙政园都抵押出去,几乎将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场较量上。

    “好,咱们干了!”

    “那些合作商一年到底才那点利润,丢了便就丢了!”

    “若不是咱们,那帮女工能吃上手艺活?不过是饿她们几天就喊苦,当真是一帮白眼狼,理她做甚?”

    ……

    在场的众人被眼前这个天大的赚钱机会所打动,亦是放下了所有的疑惑,纷纷进行表示拥护地道。

    他们要逼得该死的联合商团跪地求饶,由着他们直接跟佛郎机人签单做生意,坐拥这庞大的海外丝绸的市场及惊人的利润。

第1617章 栽培?

    苏州城,这里早已经成为寸土寸金之地。由于城西毗邻运河,苏州的官绅和富户反倒更喜欢扎根于城东,故而城东一带出现了连片的豪宅。

    花映容从那辆豪华的马车下来的时候,已然是远离了那一条条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一条寂静的巷子,站在一座气势不凡的宅子门前。

    一个紫衣女子和两名掌柜早已经恭敬在这里,三人同时上前见礼,紫衣女子则是歉意地道:“小姐,奴婢办事不力,还请小姐惩戒!”

    花映容的美目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应道:“你确实做得不够好!不过我亦是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此事倒不能全怨你,先引路吧!”

    她虽然没有过于苛责手下,但从来都不会过于体恤手下,经过这么多年的幕后经营,管理之道早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紫衣女子当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是急忙恭敬地抬手道:“小姐,这座便是给您准备的宅子,还请屈就一下!”

    花映容本是想迈步,但漂亮的眉头却是蹙起,扭头望向恭敬的紫衣女子沉声地道:“你是不是离开我身边太久了?”

    咦?

    两名掌柜却是微微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并不觉得紫衣女子有什么问题,却不想引来了这位总掌柜的不满,却是不由得窒息凝神起来。

    紫衣女子似乎意识到错误,忙是进行改口道:“小姐,宅子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是按照着你的喜好来选择和布置的,请在此暂居!”

    花映容的俏脸这才缓和下来,便是领着身后的一帮人走进了这座气势不凡的宅子。

    两位掌柜则是交换了一下眼色,隐隐间似乎有了一点明悟。

    他们在紫衣女子心底下做事,最大的体会则是务实和周道,敢情是经过这位大掌柜的苛责培养出来的。或许正是如此,紫衣女子对他们亦从来没有“将就”一说,而是要求他们将事情直接做得滴水不漏。

    宅子前半部分显得寻常,但到了后宅,宛如是一处园林般。这里有山水亭廊、假山水榭,花圃正是春花灿漫之时,几棵松柏显得青翠,呈现着苏州园林般的自然风光。

    花映容对衣食住处历来讲究,特别被她爷爷拽出花家之时,却是更加的在意这些,觉得“既然世间没人对自己好,那么自己就要对自己好”。

    一对少女姐妹花身穿着同颜色的粉红裙装,正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既是充满着好奇,又是很是欢喜的模样。

    “小蝉、小鼠,你们过来一下!”

    花映容站在正堂房前,却是对着她们二人招呼道。

    小蝉和小鼠显得很是乖巧,一起跑了过来,显得怯怯地打招呼道:“小姐!”

    “你们别叫我小姐!我既然已经嫁入林家,便是你们长林氏的人了,以后你们都叫我花姐姐吧!”花映容没有端架子,显得温和地道。

    小蝉和小鼠相视一眼,旋即便是点头应承了下来,齐声地改称呼道:“花姐姐!”

    她们一直生活在长林村,只是虎妞这位嫂子在信中提及了她们姐妹,说是想要教她们一些商贾之道以及跟着她长一些见识。

    她们家一合计,且老族长显得很是支持,她们家便是同意了。然后她们姐妹被老族长安排北上,一起来到了江南,见识到了虎妞昔日描述的繁华之地。

    “你们先到东厢挑房间住下,以后便跟在我身边,一些东西我会慢慢教给你们姐妹!”花映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是进行吩咐道。

    小蝉和小鼠乖巧地应了一声,旋即两姐妹便是开心地离开,直接到旁边的东厢挑选她们喜欢的房间。

    小鼠从昔日玩泥巴的小女孩毅然长成了小少女,只是她还是保持着清瘦的身形,五官生得很是精致,毅然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的胆子显然没长多少,却是缠着小蝉轻声地道:“姐姐,我想要跟你住同一间房!”

    “你怎么还懒着我啊?”小蝉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女,却是一直想拥有一处独立的空间,显得有些厌烦地望向妹妹道。

    小鼠低下头看着脚尖,显得有些可怜地道:“我害怕嘛!”

    “你真给我们长林氏丢脸,你都十二岁了,怎么就不能一个人住呢?”小蝉端起姐姐的架子,当即进行训话道。

    小鼠却是抬起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上次虎妞带我去廉州采珍珠,我们都是住在一间房的!”

    小蝉顿时没有了脾气,这东厢有五间房,便是挑了最中间的房间。她到前院护卫那里要回包袱,便是带着小鼠一起布局起房间。

    相对于小鼠的单纯可爱,小蝉则是显得精明一些,眼神亦是多了复杂的心思。她现在已经十四岁,若是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怕是家里要张罗着她嫁人了。

    她现在看到这精彩的世界,却更不想那么早嫁人,更不愿意跟石城县的普通人家将就着过一辈子,她想要拥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小鼠显得勤快地整理床铺,嘴里却是好奇地询问道:“姐姐,你说虎妞的嫂子为什么要指名我们两个呢?我虽然见过她,但她都不认识我们!”

    “谁知道呢!”小蝉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人家根本是冲着妹妹来的,却是口不对心地回应道。

    小鼠抖了抖被子,又是继续询问道:“姐姐,你说虎妞的嫂子为什么要带我们在身边呢?她会不会嫌我们二个碍事呢?”

    “谁知道呢!”小蝉隐隐猜到花映容的意图,毕竟她已经是差不多要谈婚论嫁的少女,但仍然是口不对心地回应道。

    小鼠探着身子努力地将被子抹平,又是进行询问道:“姐姐,我以前在村里就听说虎妞的这个嫂子很凶的,对下人要求很是严厉!我觉得刚刚她在门口就很凶,你说她会不会也凶我们啊?”

    “你懂什么!如果不这样的话,她怎么管理下人,怎么管理这么大的生意?”小蝉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对着小鼠进行厉声驳斥道。

    小鼠看着姐姐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却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委屈,眼泪不由得在眼眶中打转起来。

    “以后不许在再说花姐姐的坏话,现在我们去看看她有什么吩咐!”小蝉严厉地警告了一句,旋即带着小鼠走出了房门,直接朝着花映容的房间而去。

    在不经意间,或许她都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心里已经视花映容为偶像,想要将来能够成为花映容一般的女人。

第1618章 鱼死网破?

    午后的阳光从松柏的树枝穿了下来,落在池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斑驳的光点如同一个个白色的小精灵,旁边则是一座精致的凉亭。

    花映容优雅地端坐在石桌前,俏脸沐浴着迎面而来的春风,呈现出几分懒散。正是感受着这份午后的宁静,目光落在湖中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上。

    她此次之所以选择南下,一是要坐镇杭州处理联合钱庄的进一步发展事宜;二是为着苏州丝绸所遇到的难题而来。

    一直以来,苏州联合钱庄肩负着替联合贸易行采购丝绸事宜。

    只是事情总难免会出现意外,联合贸易行跟着葡萄牙人刚刚签订一笔大订单,结果联合钱庄遭到了苏州丝绸商人的联合抵制,令到他们无法在苏州采购到足够的丝绸。

    有时却不得不承认,她相公说得很对!大明不仅官场喜欢内斗,这商场同样如此,明明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这帮苏州丝绸商人却非要来个鱼死网破。

    紫衣女子已经二十多岁,却是从小跟随花映容。像很多同伴般,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子,从一个丫环变成了独当一面的管理者。

    紫衣女子本姓李,由于她偏爱于青色,故而有了李青花的名字。

    她熟练地泡好茶水,这才面带愁容地道:“小姐,我已经涨到了十七两一匹,他们仍然不肯松口,咱们还要不要再涨一些?”

    “涨?还能怎么涨?”花映容伸手玉手优雅地端起茶杯,显得嘲讽地反问道。

    紫衣女子心里有想法,却是轻声地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这次让利不赚钱,估计他们中应该会有几个人肯将丝绸卖给我们的!”

    “我们为什么要这般妥协?丝绸原本一匹不足十两,我们给他们十一两,他们那帮人大概是忘了?这些年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多单子,又是谁打通的西洋贸易航线,现在他们竟然想要恩将仇报,咱们何必还要惯着他们!”花映容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冷漠地说道。

    紫衣女子脸上的愁容不减,却是小声地提醒道:“小姐,但……我们跟葡萄牙那边无法交待,听说违约金是要赔偿十倍呢!”

    如果有得选择,她自然不会想这般退让。只是这个单子关乎高额的违约金,令到她亦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哪怕不赚钱都不可违约。

    “我知道!他们就是知道了这个违约金,所以才会这般想要逼我们就范,甚至想要我们交出这条西洋航线的控制权!”花映容轻轻地点头,但旋即又是认真地表态道:“但这又如何?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他们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重要!”顿了顿,又是瞥了一眼紫衣女子道:“有些事情你还不知晓,我们其实亦没有你想的这般不济!”

    联合商团所拥有的财富过于惊人,特别是吕宋的金矿已经有了源源不断的金子产出,但这些事情却算是联合商团最大的机密,非核心人员并不可知晓。

    紫衣女子心里微微一动,心知小姐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当即进行求证道:“小姐,咱们真的还跟他们鱼破网破?”

    “我们不是鱼,他们亦不是网,只有石头和鸡蛋!”花映容显得不满地瞥了紫衣女子一眼,旋即又是淡淡地询问道:“我交待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奴婢都已经按着小姐的吩咐,都已经办妥了,杭州那边的银子也已经运到了!”紫衣女子脸色微正,当即便是重重地点头道。

    花映容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显得义无反顾地道:“那就推进吧!你亦不要再小心翼翼了,你可以直接大张旗鼓,让人将告示都贴出去吧!”

    “小姐,这样的动作会不会太大了,王家跟苏州知府交情不浅,怕是!”紫衣女子心里一惊,又是小心地提醒道。

    “苏州知府?如果他真的插手的话,自然会有人教他做人!”花映容微微地眯起眼睛,显得自信十足地挥手道:“你去忙吧?有我在,你不用再畏手畏脚了,将联合钱庄的名号在苏州城打响起来吧!”

    商场战斗的延伸很可能是政治的角力,只是随着林晧然正式进入朝堂的核心,加上她的相公简单是智慧若妖,却是拥有远大于寻常礼部左侍郎的影响力。

    现如今,他们联合钱庄有了更大的依仗,却是不用过于担心地方乡绅和官员垂涎的目光,甚至可以让联合钱庄尝试着涉及银票业务。

    紫衣女子当即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是大步离开。她到了外院,对着候在客厅的两名掌柜进行吩咐,已然是要在苏州府兴风作浪。

    苏州城,隐隐出现了几分颓败的景象。

    由于海外订单增多,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女子加入织工的行列。只是各个作坊突然间停产或减产,令到她们一些人显得多余,甚至沦为了光荣的下岗织工。

    只是除了织工,这些女人想要在苏州城再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顶多是从事洗碗、洗衣一类的粗活。

    周慧便是如此,自从她被解雇之后,全家只能靠着老公在码头干活的微薄收入,令到她们的日子一下子陷入了困顿之中。

    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回到原来的作坊,想要原先的掌柜雇回她。但今天再去的时候,那间作坊甚至都没有了动静,已然是没有人再上工了。

    “快点洗,不然扣你工钱!”饭馆的老板显得很是肥胖,对着微微愣神的周慧喝斥道。原本他很垂涎于周慧的姿色,但看着这个女人不上道后,却是变得异常的刁难。

    周慧自是知晓对方的心思,但想着家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却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显得更加勤快地洗着这些碗和盘子。

    饭馆的老板刚走,一个年约四旬的女子却是摸到了这里。

    她看到正在洗碗的周慧,眼睛如同透着光芒地上前,一把拉起周慧地道:“周慧,我总算找着你了,你快跟我走一趟!”

    “什么事?先前的朱老板重新雇回我们还是有新工作了?”周慧看着她如此的兴奋,眼睛当即微微一亮地询问道。

    妇人的脸上装作不喜,却是进行埋怨道:“不是工作的事,而是一场富贵!”

    “你别开玩笑了,我还要洗碗呢!”周慧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却是理性地回应道。

    “还洗什么碗,跟我走便是!”妇人却是很嫌弃地瞥了地上那堆碗盆,却是不由份地将周慧连拉带拽地离开这里。

    同样的情形,却是在苏州城各处纷纷上演。

第1619章 介入

    城西,联合钱庄的后院中,这里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都是苏州城处于失业状态的女织工,人数竟然达到了几百人之多,后面陆续还有人赶过来。

    周慧被妇人拉到这里,却是在这里见到了几个熟人,看到这联合钱庄找来了这么多同行过来,却是不由得更加的疑惑。

    “大家安静一下!”

    正是这时,一个掌柜走上台前,脸上充满着威严的模样。

    众人看到管事的出现,亦是纷纷闭上了嘴巴,充满好奇地望着这个掌柜,却是有人当即认得这位便是联合钱庄的孙掌柜。

    孙掌柜看着人群安静下来,便是朗声地道:“我们联合钱庄急需丝绸,现在诚募合作户!至于何为合作户呢?”顿了一顿,指着旁边的红纸告示介绍道:“就是我们联合钱庄出生丝和织机,你们织好布匹要卖回给我们,而我们的收购价是十四两,织机是免费使使,但要扣除六两的生丝料钱,我们到时会每匹支付你们八两!”

    周慧暗自计算,心脏当即砰砰地跳动起来了。普通的女工七天能织一匹,一个月能织四匹,那就是二十八两,这却是远超她们在作坊的工钱了。

    “这是不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种大好事轴线?”

    “我听说联合钱庄跟咱们苏州商会闹翻了,现在他们好像缺丝绸!”

    ……

    当听到竟然是天上掉馅饼,人群先是表示出了严重的怀疑,担心联合钱庄这是欺骗她们,不过亦有一些女织工显得消息灵通一些。

    孙掌柜将下面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开诚布公地说道:“我亦不欺瞒诸位!苏州几大间丝绸作坊都不肯卖丝绸给我们,而我们现在急于向佛郎机人交货,所以才不得已出此策!”

    听到这一番直白的话,众织工则是纷纷恍然,敢情这联合钱庄确实是遇到了难处,而一些得知传闻的女工当即一摆诸葛亮再世的模样。

    孙掌柜指着不远处的一台织机,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我们的织机都是新式的飞梭织布机,操作上跟旧式有所不同,所以你们懂得使用新式织布可以直接签下契约和留下地址,我们便会派人将织机和生丝料子给你们送过去!至于不懂操作的,则是可以参与我们的培训,一切食住由我们联合钱庄承担!”

    众女工显得反映不一,不过听说联合钱庄承担食住,却是不免安心了不少,特别是听懂操作的女工介绍这种新式织机并不难操作。

    周慧心里则是微微一动,她在原先的织坊用的正是那种新式的织机,听说是从广东那边运过来的,价格比老式贵上不少,但织布确确实实是要快上二三倍。

    “周慧,走,咱们去领机子!”妇人不由分地拉着她,又是一并朝着那边的签约处挤了过去。

    那里站着两名身穿官服的官老爷,却听到其中一位官老爷朗声地道:“我乃吴县县丞李大全,旁边这位是长洲县丞,此次算是来做个见证。这份契约只是要求你们将丝绸每匹八两的价钱卖回来,至于织机不当意损坏,或者不懂操作织不出丝绸,汝等均无须赔偿!此事我们两位县丞作保,一旦发生此类纠纷,或者联合钱庄毁约,均可到县衙寻我们二人!当然,若是汝等将织机和生丝进行变卖,或者将织好的丝绸卖给其他人家,这要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那怨本县丞要判你们罪了!”

    吴县和长州县是苏州的府治县,可谓是他们的父母官,拥有很强的威望和震慑力。

    听到两位县丞如此说,周慧的最后一丝顾忌亦是打消了,便是痛痛快快地在纸上按上了手印,并认认真真地讲述了自家的地址。

    到了街口,她跟妇人分开,先是回到原来的饭馆讨这阵子的工钱,结果却是遭到了饭馆掌柜的无理拒绝,令到她心中大为不愤。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辆辆的马车载着织机不断地穿梭在街道上,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她的家在城南靠近城墙的地方,跟着另一户人家合租在城南的一处民宅。地方虽然很小,但却能够让她们一家遮风挡雨,令到她很是满意。

    她刚走进小院子,便看到两个孩子正在门前玩耍,大丫和狗子正在玩着沙子。大丫已经八岁,狗子只有五岁,姐弟见到她便是欢天喜地地扑了过来道:“娘亲!”

    听到这对姐弟的欢呼声,令到她的心里很甜,但又突然生起了莫名的酸楚。

    “请问这是周慧的家吗?”

    却是这时,一个男人在院门口显得恭敬地询问道。

    周慧应了一声,对方确实了身份后,便是跟人将织机和生丝都搬了进来,临走前像变戏法般地将东西放在桌面上道:“感谢你对我们联合钱庄的信任,愿意成为我们联合钱庄的第一百一十八号签约户,这是我们赠送给你的一块猪肉和一坛酒!”

    “这……”周慧顿时是慌了神,却是始料不及对方会如此的施恩,竟然给她赠送了酒和肉。

    小丫和石头看到桌面上的肉,却是一阵惊喜地道:“我们终于有肉吃了!”

    男人看着两个孩子亦是会心一笑,便是转身匆匆赶往下一家。这是他喜欢这份工作,且尽心尽力做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他们联合钱庄跟着那些黑心的作坊截然不同。

    傍晚时分,黑乎乎的巷道突然走出一个男人,周慧的丈夫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

    “爹爹回来了,咱们家可以开饭了!”两个蹲坐在门口的小孩看到父亲归来,当即兴奋地朝着里面跑进来兴奋地道。

    男人走出堂中,脸上满是疲惫地抱怨道:“给我拿酒糟冲点水!却不知道哪家进了这么织机,那个周扒皮只顾着卸货赚钱,今天几乎都没有给我们歇息的时间!”

    “喝什么酒糟,今晚咱家吃肉喝酒,我刚刚闻了一下,这坛酒的酒味应该不错!”周慧将菜端了出来,脸上充满着幸福地说道。

    男人见到桌面上的酒菜,脸色却是当即严肃了起来,这可不是他们家里现在能吃的东西,他更不允许自己喝坛装的好酒。

    周慧瞥了丈夫一眼,所谓知夫莫若妻,便是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末了,她伸手指了指角落摆放的那台织机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台织机应该是你这两天搬下来的其中一台!”

    “你确定真的是联合钱庄?”男人看到那台熟悉无比的织机,眼睛微微一亮地进行求证道。

    “那个钱庄的牌匾跟联合酒楼前面两个字一个样,且这么多人都在场,这点应该不会错!”周慧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显得好奇地询问道:“这联合钱庄真的很有钱吗?”

    男人则是望了一眼门外,便是小声地说道:“就在前天,从杭州过来了一艘银船,听说那船上装的银子起码有一百万两。陈山和李四那天忙了一整天,事毕之后,他们每个人被赏了二两银!”

    “这么说来,这间钱庄这么有钱,应该不会骗我一个妇人吧?”周慧没有将今天讨不到工钱的事情说出来,而是微笑着询问道。

    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脸色显得有些复杂地说道:“不会,往后……咱家能不能继续吃肉,还真得要靠你了呢!”

    “咱家不止是肉,我还会天天给你买酒喝!”周慧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眼睛涌起了一层泪花,将酒坛推到丈夫的面前道。

    在这个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孩子吃肉,丈夫喝酒,却是令到周慧感到了一种浓浓的幸福感。

    实质上,相似的情形在苏州城各个家庭纷纷上演。

    哪怕是大明最富庶的苏州府,若不是靠着祖辈的财产继承,若不是出身官绅或地主之家,普通人家哪可能轻易吃得上酒肉。

    只是随着联合钱庄的强势介入了苏州丝绸的生产环节,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这些手工者的地位和收入亦会得到提高。

第1620章 无形的手

    次日清晨,联合钱庄。

    周慧丈夫的消息不假,足足一百万两白银从杭州运送过来,秘密地存放在联合钱庄的银库之中,这是一笔足够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

    只是联合商团这么多年的财富积累,加上吕宋金矿源源不断地产出金子,摆在联合商团的面前最紧迫的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如何合理地花钱。

    跟着很多官绅和地主将金银窑藏的思路不同,联合商团上下一致同意将银子投入到其他产业中,从而控制更大的产业。

    现如今,联合商团已经盯上了金融业,甚至计划在林晧然登上权力顶峰之时,他们亦是抛出能够畅通全国的银票,甚至成为大明名副其实的中央银行。

    不过这些商业的核心机密自然不是外界能够知晓的,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操纵着这一切,显得有条不紊地落下一枚枚的棋子。

    刘丰经营着一间二十多台织机的小作坊,却是受邀来到了联合钱庄,当听完孙掌柜的讲解之后,满脸不可思议地道:“我真的能以一厘的利息分三期从贵庄借走一万两银子,一年后连本带息地归还即可?”

    “不错,不过你得将你作坊的地契作抵押,而且资金主要用于扩大作坊经营,并将你产出的丝绸都卖回给我们!当然,我们钱庄不会亏待你,我们会跟你们会签订一份合约,收购价格是十四两!”孙掌柜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盏,显得面无表情地道。

    刘丰脸上仍然是难以置信,默默地咽了咽吐沫,又是进行求证地道:“就这些要求?”

    “不错!对了,我们今后收购的丝绸只要新规格,至于旧规格……过了今日,我们便不会再收了!”孙掌柜考虑了一下,便是淡淡地回应道。

    由于飞梭织布机的机面要宽上一倍,故而规格跟老式的有很大的区别。当然,这其实只是体型上的差别,丝绸还是那个丝绸。

    刘丰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样做,但心里却没有丝毫排斥,更是垂涎于对方高达十四两的收购价,当即忙不迭地同意道:“这个可以,我的作坊换了新式织机,自然都是按照贵庄的规格进行生产。”

    既有着稳定且高价的订单合同,又能得到充足的资金支持,令到刘丰的底气无形中提升了不少,满是欢喜地同意了这个方案。

    其实他亦是看出来了,王有寅那帮人的联手抵制已然是触了联合商团的逆鳞,故而联合钱庄这才不计成本地砸开苏州的市场。

    刘丰自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既然联合钱庄这边给予如此大的支持,他自然是选择站到联合钱庄这边,跟着联合钱庄一起发财。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便签订合约吧!”孙掌柜微微一笑,便是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契约微笑地道。

    同样的事情,纷纷在其他中小丝绸作坊主的身上发生,他们面对联合钱庄表现出的巨大诚意,却是很兴奋地跟联合钱庄签订了合同。

    正是在这一面“急于向佛郎机人交货”的大旗下,联合钱庄扮演着人傻钱多的角色,将大量的钱银进行低息或者无息出借,甚至还直接参股一些丝绸生产作坊。

    仅是数日时间,大量的白银经由联合钱庄疯狂地流向了丝绸产业,令到先前几近停产的丝绸,却是当即绽放了勃勃生机。

    苏州城外,拙政园,正好被正午的阴云所笼罩着。

    王有寅坐在议事厅的首座上,其他人则是分两边而坐,只是这里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欢声笑语,很多人的脸上显得愁容惨淡。

    自从他们达成攻守联盟之后,王有寅要求所有人吃住都在这里,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只是通过信使接收信息或传递命令。

    只是静静地等待,总是那般的令人难熬。特别联合钱庄并没有妥协,而是动作频繁,毅然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如果不是被禁足在这里,像许员外这些丝绸商人怕是早已经缴械投降了,只是他们的人身已经受到了王有寅的控制,只能是跟着王有寅一条道走到黑。

    刚开始听到联合钱庄跟落岗女织工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徐少泉显得颇不以为然地道:“由他们闹好了!一帮女工,她们一天能织出多少布,确实赶不上交货的数量?”

    这其实是一个实情,毕竟联合钱庄要的不是一、二万匹,而是足足的十五万匹,这不是随便找来一帮签约女工便能够完成的量。

    当听到联合钱庄将大笔的银钱低息或无息地借给那些中小丝绸作坊,甚至对一些转行做丝绸的作坊同样提供资金支持,他们的心里当即慌了起来。

    “他们疯了吗?他们哪来这么多银钱?”顾思鼎第一个发出了咆哮道。

    “他们就算是这几年赚了钱,也不能这般乱来吧?”施永安亦是不满地指责道。

    在他们看来,联合钱庄这种砸钱的举动简单就是胡乱。

    正常的买卖,通常投入几万两都算是大手笔,十万两已经是投资的天花板了。但联合钱庄却是要砸下一百万两,甚至还会更多的银子,似乎丝毫不担心苏州城的作坊主和织工违约,从而令到一百万两血本无归。

    最初的时候,他们一度怀疑联合钱庄是虚张声势,但得知苏州城大大小小的丝绸作坊,甚至没有地契的丝绸作坊都能从联合钱庄那里得到低息贷款,却是再无坐不住了。

    许员外抬头望着愁容惨淡的众人,显得苦涩地发表看法道:“或者是他们真的疯了,或者是……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一百万两!”

    徐少泉等人的嘴巴动了动,原本想要进行反驳,但最终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他们心里始终觉得荒唐,这天底下哪有谁会视一百万两于无物,但后者似乎更接近真相。他们跟联合商团决裂,似乎是真的做错了。

    王有寅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显得一副胜券在握地道:“他们纵使这般又如何?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从去年开始,便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生丝,今年的新丝要五月才能上市。纵使他们的织机足够了,但生丝却肯定不够,到头来联合钱庄白白砸了几十万两不说,最终还得跑过来求助于我们!”

    “当真?”

    “王员外当真是神机妙算也!”

    “呵呵……我说今年的生丝价格为何上涨这么多,原本是王员外运筹帷幄啊!”

    ……

    施永安等人听到这话,顿时是安心下来,纷纷对着王有寅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亦有不少人心里暗骂这是头老狐狸,这从丝绸上赚得一笔,又能多生丝赚得一大笔,敢情他王有寅才是最大的赢家。

第1621章 花映容的意图?

    王有寅似乎早有想法般,又是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地拱手道:“不过此事为了万无一失,我想请诸位再拿出一笔银子!咱们一起囤积生丝,将生丝的价格炒高,从而迫使联合钱庄乖乖向我们就范!”

    施永安等人一听到还要继续投钱,心里却是不免犹豫起来了,便是相互交换起眼色。虽然多一份投入则是多一份收获,但同时亦要承担多一份风险。

    王有寅将众人的犹豫看在了眼里,便是给徐少泉使了一个眼色。

    徐少泉当即心领神会,当即进行附和地道:“事已至此,自当要万无一失!若不是老子当初狠心,这个宅子亦不是我徐少泉的,我再掏五万两,让到联合钱庄无路可走!”

    “不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顾家的钱庄还能筹点钱,我再出五万两!”顾思鼎亦是咬了咬牙,当即大声地响应道。

    许员外等人看着徐少泉和顾思鼎砸下了棺材本,亦是纷纷咬了咬牙,同样选择将最后的老底都拿了出来,决定为这种狙击联合钱庄的计划上最后一道保险。

    经粗略统计,他们这帮人竟然又募集了足足三十八万两银子进行囤积生丝,已经是要跟联合钱庄进行一场世纪性的豪赌了。

    “好,不说我们此次能够掌握绝大多数的生丝,单是将生丝的价格炒高,那些小作坊便不可能再赔钱帮他们生产丝绸!”王有寅看着众人热烈地响应,便是欣喜地大声道。

    施永安等人想到苏州城的生丝被他们这伙人所控制,已然是看到了联合钱庄对他们跪地求饶,议事厅的阴鸷当即一扫而空。

    这里的丝绸商人要么家里本就是住在苏州城,要么在苏州城经营钱庄,仅需要修书一封,各家便是将银子直接交给了王有寅。

    王有寅则是派人开始暗地里大肆地收购苏州的生丝,由于这一笔巨款的投入,令到苏州城生丝的价格节节攀升,仅是几日便已经翻了一倍多。

    夜幕降临,苏州城的盏盏灯火亮了起来。

    花映容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残留着芳香,此时却一副老师般的模样,手持着一卷书册站在厅中,小鼠和小蝉两个少女则是乖巧地在案前写字。

    由于长林村对女娃同样实行启蒙教育,令到这对小姐妹亦是懂得认字和算术,小鼠则是抬起头好奇地询问道:“花姐姐,釜底抽薪以前先生跟我们说过,但这后院起火又是什么意思呢?”

    小蝉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好奇地抬头望向了花映容,她们学的是三十六计,但后院起火似乎并不在三十六计之列。

    花映容略作思索,便是认真地讲解道:“这个成语出自春秋时期的一个典故!晋文公准备率兵攻打卫国,他儿子公子锄笑了起来曰:邻人送妻归娘家,途见一妇人行之,便笑吟吟前与之语,而顾一望己之妻,亦正有人与之语。晋文公想了想便明白了,儿子是提醒他不要老想着征讨别国,要谨防其他国攻击晋国,于是晋文公放弃了攻打卫国的计划。这便是后院起火的由来!”

    小鼠和小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是暗暗地将花映容的话先行记了下来,等以后再慢慢地进行理解,亦是这个时代最常用的一种学习方法。

    正是这时,紫衣女子李青花从外面匆匆地走了进来。

    花映容抬起头正好见到李青花进来,便是将教导两个少女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让这对小姐妹继续练字,显得正色地询问道:“什么事?”

    “小姐,奴婢已经调查清楚了,果然是王有寅他们在背后囤积生丝,动用银两估值是三十多万!”紫衣女子脸色严肃地回应道。

    花映容来到茶桌前坐下,兰儿显得机灵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则是将手中的书册放到桌面,这才淡淡地回应道:“他们倒是不笨,知道这个釜底抽薪之计!”

    “小姐,王有寅去年便已经开始囤积生丝,现在又如此大量吃入,我们根本等不到五月的新丝上市,这该如何是好?”紫衣女子满脸焦急地道。

    花映容将茶杯端了起来,美目则是注视着杯中的茶,却是进行询问道:“我们这些天没有跟他们抢生丝,他们应该是将手里的银两都花光了吧?”

    “应该是的!他们囤积三十多万两的生丝,价格已经翻了一倍多,今天下午便已经停手了!”紫衣女子轻轻地点头,脸上显得认真地回应道。

    花映容轻轻地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却是话锋一转地询问道:“你可还记得,昔日雷州布刚刚经营的时候,同样遇到棉花被囤积的困局?”

    “奴婢知晓!”紫衣女子微微一愣,却不明白这两个事情有什么关联,显得老实地点头道。

    花映容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漂亮的眼眸充满信心地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此事!他们现在所玩的,其实是人家玩剩的,你继续做你的事便是了!”

    “咱们有生丝?”紫衣女子的眼睛瞪起,显得震惊地询问道。

    由于苏州是大明最大的丝绸生产基地,整个江南的生丝都是汇集到苏州城,所以苏州的生丝几乎是等同于江南的生丝。

    正是如此,现在苏州生丝被王有寅等人控制,就相当于控制到了整个江南的生丝。他们想要获得足够的生丝,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但天底下又有什么地方能提供这么多生丝?

    花映容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显得幸灾乐祸地道:“其实有没有生丝并不重要,他们原本还有一条活路,但现在他们反倒将自己给堵死了!”

    紫衣女子却是满脸疑惑,不过她熟知小姐是一个算无遗策之人。现在既然她早已经料到王有寅会走囤积生丝这步棋,想必早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很多事情亦是慢慢地浮出了水面,本以为小姐此次前来苏州是为了解决丝绸的问题,但如今看来,小姐似乎有着更大的布局和图谋。

第1622章 未来可期

    城东,一个显得简陋的民宅前,院子收拾得很干净。

    周慧临出门前,对着正在玩耍的大丫进行叮嘱道:“大丫,你在家带好弟弟,娘亲拿丝绸去换了钱就给你们姐弟买糖吃!”

    大丫一听到有糖吃,当即便是乖巧地答应下来。

    正常而言,织一匹布要七天,但华夏从来不缺勤劳的妇人。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周慧用联合钱庄给的生丝织出了第一匹丝绸。

    虽然丈夫一再强调联合钱庄如何的有实力,更是提及联合作坊从杭州运来了一百万两白银,但她心里始终还是担心。

    特别是经历上次饭馆朱老板的赖账,令到他担心联合钱庄失信,担心联合钱庄挑丝绸的毛病,担心这担心哪,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在胡思乱想之中,他走到了联合钱庄后院。

    这里有专门的验收处,负责验收的人她却认识。正是苏州城织布的老人赵刘氏,是她们这个行当中的名人,拥有一手很精湛的织布技艺。

    看到联合钱庄竟然请来如此厉害的织布高手进行把关,心里不由得用力地抱紧丝绸,不由得更加担心会遭到刁难。

    赵刘氏约是五十岁的样子,显得颇有精神,但并不是很喜欢说话的样子。先是两个伙记丈量尺寸,然后才由她经手检查布的质量。

    赵刘氏耷拉着脸,两个腮帮子明显下垂,仿佛天底下的人都欠她的钱一般,用手摸了一下丝绸,旋即不苟言笑地道:“虽然有些赶,但织得还算可以!”

    旁边有一名年轻的账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是开始写单子并询问道:“城东忠义坊的周慧对吧?”

    “正是奴家!”周慧忍着心中的激动,急切地回应道。

    年轻的账房低着头写着单子,嘴里却是讲解道:“你现在剩下的生丝还能再织一匹,若是不够用的话,则是直接跟我说一声,我们会派人再给你送过去的!”说着,他将写好的单子递给周慧道:“这是你的单子,你到前面的钱庄将单子给里面的账房,账房便会将你那八两银子给你的!”

    “谢谢!”

    周慧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单子,又朝着赵姓氏躬了一礼,这才急匆匆地离开验收处。

    她发现不仅是她织得快,跟她一样快的人并不少,从旁边的验收处走出两个兴奋的妇人,而走出院子的时候,则是见到几名妇人抱着丝绸从外面进来。

    她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银子还没有到手,心里仍然是忐忑不安。

    “你是织工过来领银子的吗?”

    她刚进来,一个伙记则是热情地迎上来询问道。

    周慧忙是点头,伙记便是将他领到一个高台前,刚刚的两个妇人则是在她的前面。其中一个妇人已经拿到了银子,显得很兴奋地道:“我可是听说了,联合银是十成十的纯银,比咱们平时市面的银子还要经贵一点,现在苏州城店铺的掌柜最喜欢收这种银子了!”

    周慧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心里亦是打心底的喜欢,却是不由得攥紧着单子。

    那两个妇人接过银子,显得欢天喜地地离开。

    “单子!”

    周慧来到窗前,里面的账房老先生显得脸无表情地吐了两个字道。

    她急忙将手中的单子递出去,老账房先生认真地检查了一下,便是从那个银箱之中,取出一锭白花花的八两银子递给了她。

    周慧接过这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亦是觉得比这锭银子格外的漂亮,当即忍着激动地想要赶回家,却是跟着走进来的人差点撞得正着。

    她正想要跟进来的人道歉,结果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原来饭馆的朱老板。

    朱老板亦是看清楚是周慧,当即像是变了脸般,便是扬起手掌作势要打周慧道:“你这该死的贱女人,难道瞎了眼不成,是故意找揍吧?”

    “你敢!你欠我的工钱至今还没给,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周慧的火气亦是涌了上来,当即便是进行回应道。

    孙掌柜正将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员外送出来,见到此情形,便是对着周慧进行询问道:“他当真欠你的工钱不给?”

    “不错,欠了我四百文钱!”周慧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孙掌柜则是拉下脸来道:“你请回吧!我联合钱庄有规定,不与言而无信之人做生意,更不会将钱借给这种人!”

    “她……她撒谎?”朱老板心里却是一急,指着周慧的鼻子狡辩道。

    “我撒谎?我在你的饭馆洗了半个月的碗,结果你就因为我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碗,便说扣下我全部工钱,可敢跟我对天后庙立誓?”周慧心里不由得更加气愤,当即大声地质问道。

    “你闭嘴!等会工钱给便你结上!”朱老板终究是怂了,当即展开金钱攻势地道。

    “你既然做了,为何不能让我说?我的工钱给你黑了,只怪我瞎眼碰上你这种掌柜,但我就要告诉人家你是什么样的人!”周慧想到先前的委屈,亦是不管不顾地指责道。

    在场的几个掌柜见状,亦是纷纷进行了指责。

    孙掌柜已然清楚此事不假,当即给门边的两名打手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身体高大的打手亦是热血汉子,更是痛恨这种黑工钱的掌柜,却是不由得地将朱老板给扛了出去,直接将他赶出了联合钱庄。

    周慧看着朱老板如此狼狈地被赶出去,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步伐显得轻盈了不少。

    她原本打算买点肉,但刚好经过一间布匹店,却是突然想到自家的孩子好久没有新衣服穿了,暗暗捏了捏手中的银子走进了这间店。

    “松江布的名气大,但这雷州布的质量更好,绝对的物……!”伙记显得热情地介绍,结果却听到不远处的掌柜轻咳了一声,便是硬生生地改口道:“当然,论棉布的花色和质量,自然还是当属松江布,这是江南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我现在就要穿松江布,给我来一匹!”周慧却是态度坚定地回应道。

    伙记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掌柜,显得为难地道:“你看看嘛!现在大家都只认雷州布了!”

    掌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是大手一挥。

    倒不是他对雷州布有成见,而是现在松江布积压得太多,他得想办法清一清库存。却不知为何,这些天的妇人像是着了魔似的,却是只认雷州布了。

    周慧抱着雷州布离开布匹店,原本只是想要更亲近联合钱庄,但发现这联合作坊出产的雷州布当真是比松江布更紧实和漂亮。

    当她第二次交丝绸的时候,原本还担心生丝的事情,但她丈夫说扬州和杭州都有大量的生丝运送过来,而联合钱庄果然准时给她送来了生丝。

    她不知道这个新东家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生丝,但却知道新东家很是神通广大,且做事很是公道,心里感到未来可期。

第1623章 反应

    拙政园,一个精美的白花瓷茶盏落在地板摔得碎裂开来,整个议事堂显得是鸦雀无声。

    王有寅如遭雷击般,任由溅起的茶水落到裤脚上,其中一道微烫的茶水溅到他白皙的脚裸处,他的双目仍然涣散地坐在椅子上。

    顾思鼎等人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对着站在厅中的中年人进行求证道:“你是说……他们又运来了五万担生丝?”

    生丝,不仅是他们掣肘联合钱庄的最大依仗,更是他们倾尽所有所囤积的商品。一旦囤积生丝的计划受挫,不仅无法令到联合钱庄投降,他们仍要遭到严重的损失。

    “此事千真万确,他们现在正在码头卸货,确确实实又运来了五万担生丝!”陈主事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顾思鼎等人看到事情得到证实,眼神亦是变得涣散而没有聚焦点,哪怕眼前便是春意无限的湖景,整个人却如同置身于腊月寒雪中。

    陈主事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显得小心地汇报情况道:“苏州城很多人担心五月新丝上市会更不值钱,各大户纷纷抛售生丝,现在生丝的价格已经大跌!”

    “不对,他们一定是在讹人,他们哪来这么多生丝?”徐少泉思忖了片刻,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地大声道。

    施永安等人听到这番话,眼睛重新绽放出希望的光芒,纷纷望向了陈主事。

    生丝是要有肥田栽种桑树,需要心灵手巧的女人精心养蚕,这样才能让蚕吐丝结茧,并不是能够凭空变出来的东西。

    正是如此,他们心里又生起了一丝希望,希望这是联合钱庄的空城计。

    “北边的生丝来自于扬州和松江,南边的生丝听说并不是产自杭州,而是从广东那边运送过来的。不过小的继续打听得知,有人说这并不是广东生丝,而是从暹罗国运过来的!”陈主事明白他们此时的心情,亦是将打听到的具体情况说出来道。

    “暹罗国?出产暹罗米的暹罗国?”顾思鼎听到暹罗的时候,当即便是求证道。

    虽然他并没有跟南洋诸国有经济贸易往来,但随着这些年广东不断有低价的米粮运来,亦是知道南洋有一个生产大米的神奇国家,令到他对这个国家有些印象。

    施永安等人亦是有些印象,便是扭头望向了陈主事。想到这个国家能产这么多优质大米,那里的土地定然不会差,没准真能出产生丝。

    “不错,正是生产暹罗米的暹罗国!不过亦有人说生丝并不是暹罗国运过来的,而是吕宋那边运过来的,这条消息小的亦不敢断然真假!”陈主事先是轻轻地点头,旋即显得不确定地回应道。

    他能够打听到这些东西已经不容易,又怎么可能清楚生丝的真正来历。不过这似乎已经够了,联合钱庄并不是唱空城计,而是真的调来了大批量的生丝。

    施永安等人看到事情没有奇迹,想到南洋的暹罗和吕宋很可能真的出产生丝,眼神顿时暗淡下来,议事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他们本以为控制了苏州的生丝联合钱庄便束手无策,但人家展露出的资源调配能力已然超过他们的想象。

    如果在别的商帮面前,他们控制了苏州城的生丝,可以说是釜底抽薪之举,但联合钱庄却是将触角遍布到每个角落,却是轻松地调配来了这么多的生丝。

    现在这么多的生丝投入到丝绸的生产环节中去,他们囤积生丝的计划已然是破产,而囤积生丝则是一个愚蠢的行径。

    如此种种,事态骤然恶化,他们整个计划已经处于失败的边缘上。

    顾思鼎看着沉默的众人,却是喃喃地说道:“此次不是我们算计人家,而是我们落入了人家的圈套,人家早就准备好了足够的生丝!”

    虽然联合钱庄像是被动应战,但联合钱庄如此迅速地运来生丝,让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联合钱庄早就知悉他们此次的狙击计划,从而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仅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人家便在苏州城组建了一条新的丝绸生产线,甚至能够靠着这条生产线解决他们所需的丝绸。

    “他们想要干什么?难道想要将苏州城的丝绸作坊都变成他们家的不成?”徐少泉相信了顾思鼎的判断,显得咬牙切齿地怒声道。

    此话一出,令到议事厅的气氛显得更加的压抑。

    如果在以前,若是听到谁要吞下整个苏州府的丝绸产业,他们绝对觉得这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情。最起码,这是明朝开国至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甚至当年的沈万三都办不到。

    只是看着联合钱庄的种种举动,先是轻松地调来了一百万白银,然后又运送过来大量的生丝,更关键手里还握着三百万两的丝绸大订单。

    拥有如此雄厚资本的联合钱庄,一旦他们真的想要吞并整个苏州城的丝绸作坊,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难。

    最为重要的是,随着联合钱庄展露出惊人的实力,他们跟联合钱庄的身份似乎发生了转变,他们在这场博弈中似乎并不是猎手,而是人家的猎物罢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联合钱庄不但不需要再依仗于他们,似乎还有能力将他们取而代之,从而成为苏州城最大的丝绸生产商。

    “事已到此,他们真的能够自行解决丝绸的事情,要不咱们跟他们谈和吧?”顾思鼎心知囤积丝绸迫使联合钱庄就范的计划几乎破产,便是认真地提议道。

    施永安等人心里微微意动,便是纷纷扭头望向了王有寅。

    凭心而论,他们跟联合钱庄一直合作得很是愉快,这些年也是借着联合钱庄的采购单赚了不少银子。若不是这一次被猪油蒙了心,想要跟着王有寅谋取更大的利润,他们亦是不会走上跟联合钱庄撕破脸的道路。

    现如今,联合钱庄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强大,而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重要,故而当即萌生重新回到以前舒服日子的想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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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