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4章:猪肉涨价(中)
杨怀仁移步到李清臣身边,早有一个老仆提醒了主人,李清臣扭头见是杨怀仁,本来忧虑的脸色见稍有好转。
杨怀仁先见了礼,李清臣问道,“杨大帅可是来买肉的?”
杨怀仁当然听出来李清臣这是明知故问了,杨怀仁自己有个偌大的庄子,杨家庄子也早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食材基地。
别说猪肉羊肉了,肉鱼蛋奶,几乎一样不缺,冬天里照样有种类多样的绿菜,最稀罕的河豚都养在大宅子的温泉池子里。
李清臣这话里有逗趣的意味,也稍稍有点讽刺的意味,一是说你杨怀仁还用来这里买肉?二是说你家现在估计也在忙着杀猪卖肉,赚黑心钱了吧。
在杨怀仁心里,李清臣一向是很稳重的,当很多文官对杨怀仁误解的时候,想李清臣这样的,也一直为他在开脱。
杨怀仁甚至觉得,李清臣很多时候是向着自己的,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也不容易,所以在一些其他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也往往不太介意。
所以方才说出那样的话来,一来显示了在李清臣心中,好像谁也没有百姓那么重要,谁的利益也不能损害了百姓的利益,这一点也是让杨怀仁认可和钦佩的地方。
而二来则是因为李清臣刚才有点气昏了头,所以在此时此地见到杨怀仁,多少有点失去了平时的镇定,有意挖苦的意思了。
李清臣毕竟长于事故,毕竟活了那么多年了,很快他也意识到刚才他说的话,或许有失风度了。
再说他一个七十多老头子了,也应该早已看破红尘,不该和杨怀仁这个年轻人去计较。
所以李清臣也希望杨怀仁能心胸宽广,或者根本没听出他更深层的意思,只当刚才的话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而已。
杨怀仁心里知道李清臣生气,所以刚才虽然笑着跟他说话,但话里却没给他多少好脸色看。
但他也不急着解释,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是啊,还没抢到,要是李相公家里的仆子抢到猪肉了,看在咱们同仁的份上,还请分学生一些。”
李清臣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个小子,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啊,我一个老头子了,你就不能不那么刻薄?”
现在能喊杨怀仁小子的人也不多了,不过从李清臣嘴里喊出来,倒是有了些亲近的意味,至于后边的埋怨,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杨怀仁也知道好歹,更知道尊老,忙欠身赔礼道,“李相公见了猪肉价高心里来气,学生何况又不来气呢?”
这么说,便让两个人站在同一条战线里了,反正大家都是为了百姓着想,那接下来就好说了。
李清臣也喜欢杨怀仁这个性子,嘴上总是不肯吃亏,但心里是善良的,起码今天散朝后,他没在这里看见别的朝臣,这就说明杨怀仁和他一样,是个有心之人。
他问道,“那你说说,眼下这个情况,你怎么看?”
杨怀仁想了想,也没法用后世的市场理论来给他解释,只能简单把他所认为的结论说出来,他答道,“偶然现象,过几天也就没事了。”
李清臣点点头,但从他的表情里,却看出来他并不太认可杨怀仁的说法,他又问,“你可有什么依据?”
杨怀仁摇摇头道,“实际的例子,此类的依据我没有。不过学生觉得,今日猪肉价格疯涨数倍,也并非无迹可寻。
前些日子先帝大丧,按规矩不允许民间宰杀牲畜,不允许贪嘴食用肉食,加上正赶上西南,老百姓过年没吃上肉,自然嘴馋。
如今先帝丧期已过,民间解禁,百姓们自然想不上过年口舌上的缺失,纷纷涌入市场采购猪羊肉,那也是正常的。
至于这些卖肉的屠户们,见买肉的人多,能卖的肉少,自然要涨价赚取最大的利润,现在的局面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这样的局面,也不会维持太久,百姓们满足了食欲,会渐渐回到平常对肉食的需求状态上。
到手猪羊肉并没有那么抢手了,肉价自然会逐渐跌回到往日的正常水平。”
李清臣其实也想到这一点了,但有些事他也不太敢确定,他活了那么多年,京城里很多物资价格变动他经历过不少。
有的时候,确实不太需要朝廷的干涉,物价就会逐渐回归到正常水平,但有些时候如果朝廷不出面干预,某些商品的物价会严重虚高,导致其他很多引起社会不稳定的事情发生。
他又问了一句,“你可敢确定?”
杨怀仁笑着点了点头。
李清臣又问,“你可能还不知道,京城里的物价忽然变动,这也不是头一回,曾经有一年黄河泛滥,导致整个黄河流域秋粮欠收,导致东京城粮价暴涨。
此后民心不稳,也曾有人借机闹事,搞得民间人心思动。
朝廷不得已出面干涉,但那些粮商不为所动,不尊上意,竟继续囤积居奇,意图谋利。
皇帝一怒之下重罚粮商,还砍了几个人的脑袋才平息事件,但当时的事情对整个朝廷和国家的影响,还是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啊。
此类事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有的得到解决,可国家和朝廷却遭受重创,有的甚至没有挺过来,导致一个王朝的灭亡。
所以事关百姓饮食之事,都不可小视啊。”
杨怀仁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来认真听着李清臣说教。
不过内心里却认为,类似的事情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确实如李清臣所说,大都造成了极大的坏的影响。
但也不能拿前朝的事情和如今大宋的局面类比,粮食价格也不能简单的横向和肉食价格来对比。
大宋的农业发展程度远超历朝历代,自太祖年间引进并大面积推广占城稻开始,加上文化和科技的发展带动了农业生产的效率极大提高,宋朝的粮食产量就比前边的历朝历代多出数倍了,缺粮的问题基本已经不存在。
即便是黄河每隔数年仍旧泛滥一次,会给中原黄河流域一代的粮食生产带来一些损失,但江南一代粮食产量占了全国的六到七成,这点影响也不足以让大宋缺粮。
第1985章:猪肉涨价(下)
杨怀仁把想到的这些跟李清臣说了一遍,李清臣笑着点头,又问,“还有呢?”
李清臣这样的态度,让杨怀仁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李清臣刚才有些发愁是真的,但现在似乎开朗了许多,并不是因为杨怀仁说了那些理由,而是他现在想着法儿的套杨怀仁的话。
确切的说,好比一位老先生在考较他的弟子一般。
杨怀仁倒不介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接着说道,“大宋既然不缺粮食,那粮价就已经很难出现大的波动。
除非遇上的罕见的天灾,才会出现粮价大幅上涨的情况。
但这也不要紧,东大仓的存粮应该非常充盈,就算不考虑这一点,现在漕运发达,从江南紧急调配粮食到中原来,也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何况别忘了还有交州这个产粮的宝地,所以现在再出现严重缺粮的灾难,几乎不太可能了。”
李清臣又点头,接着又问了一次,“还有呢?”
杨怀仁心说你真当你是我的老师,在这里考试呢?
不过看在老李头年迈的份上,杨怀仁也不好跟他计较,只好又想了一下,接着说,“粮食和猪肉虽然都是吃的东西,但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粮食乃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一个国家不管多么大,没有足够的粮食生产能力和粮食储备,一旦粮食供应除了问题,百姓开始饿肚子了,那这个国家也就岌岌可危了。
但猪肉可不是百姓必不可少的食物,或者说,眼下还绝对到不了那一步。
今天这种情况,也是比较特殊,并不能和常态相提并论,老百姓平时对猪肉羊肉等肉类有需求,但这个需求其实并没有像粮食那样没了就不行了。
能天天吃上肉的人,毕竟是少数有钱人,绝大多数百姓也只是偶尔吃肉罢了,更别说庄户人家,一个月能吃上一回肉就很不错了。
这些年我家庄子里养猪养鸡,其实庄子上的庄户们完全有足够的资本天天吃上肉,但他们并没有这样。
而是平常非常节省,很少吃肉,只有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时候,才吃上一顿肉。
庄子里的庄户把头看这样的生活方式,都觉得庄户们过的太奢侈了。
我一开始不理解,但后来渐渐也理解了,人过惯了穷日子,就特别珍惜现在的好生活,所以把好日子也当宝贝似的攒着过,生怕过的太多,把一辈子的好日子都过完了似的。
听起来好像很可笑,但实际上这正是教育下一代最好的身体力行的方式。
现在看看我家庄子上年轻一代的庄户们,他们的成长和生活环境肯定比他们的父辈祖辈好了很多。
但在长辈们不断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们也并没有因为家里条件好了,就成了好吃懒做的人,反倒在长辈们的影响之下,成长成了同样吃苦耐劳的庄家把式。”
李清臣开始若有所思,不过从他的眼神里,杨怀仁能看出来老李头是很满意他给出的说辞的。
杨怀仁说这些也不是讽刺城里人眼下疯狂抢着采购猪肉羊肉的行为,而是告诉李清臣,大宋的百姓其实很淳朴,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但老百姓不会天天都这样。
所以猪肉涨价也只是暂时的,不会持续下去,就算真有人想控制猪肉价格以谋取暴利,到时候专门抓他的典型惩戒一下就是了。
李清臣又问,“那齐国公觉得这样的局面会持续多久?”
李清臣忽然换了对杨怀仁的称呼,杨怀仁明白这就是更正式的向他询问解决办法了。
而且杨怀仁现在越来越意识到李清臣的用意,就是想让他来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前边的问话也只是考较的一部分,真正解决问题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大考。
这也说明李清臣是个实干的人,比起其他文人只会讲大道理来,他更喜欢有实际动手能力,能真正解决问题的实干家。
杨怀仁意识到这一点,便渐渐觉得老李头很有趣了,这透露出一个让他极其惊讶的信息,他现在也不太确定,但这个苗头是绝对不会假的。
只是他也在腹诽李清臣,老李头啊老李头,你以前看着老实巴交的,原来内在里也是贼精贼精的,不就是想连哄带骗的使唤我出力嘛,以为我瞧不出来呢?
杨怀仁认真答道,“短则十来天,长则一个月,猪肉价格就会逐渐趋于平稳,基本能恢复到原先的水平。”
李清臣这下摇头了,“十天还能接受,一个月就太长了。齐国公可有什么让猪肉价格在十天之内就降下来的妙计?”
杨怀仁心里叹气,老李头是个明白人,也许刚才他还没走过来打招呼的时候,人家就琢磨着怎么请他来解决猪肉涨价的问题了。
他主动过来打招呼,反倒像是傻儿吧唧往笼子里钻的傻鸟一般。
杨怀仁当然知道如何解决猪肉涨价的问题,只是他心里信奉市场规律那一套后世的理论,所以不想主动出手干预罢了。
他要是真想干预,别说十天,超过三天猪肉价格降不下来,他愿意学猪叫。
虽然有种上当了的感觉,但杨怀仁觉得反正他也不差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妙计自然是有,猪肉涨价的原因在于今天的煮肉供应少,但对猪肉有需求的百姓却多。
当一种商品的需求量大于供应量,价格自然而然的就会上涨,如果改变这个局面,让商品的供应量和需求量相当,甚至大于需求量,那价格自然而然也就降下来了。”
老李头偷过来赞许的目光,杨怀仁这个解释还是很专业的,老李头当然明白其中奥妙,但却无法用这么简练的语言表达出来。
杨怀仁一番话,确实让他对杨怀仁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只是他还是有点不依不饶,不肯放过杨怀仁,又问,“那具体应该怎么做?”
杨怀仁心说你个老李头,不宰我一刀你是不放心啊,刚才可以不说,就是试试你心眼坏不坏,现在我确定了,你心眼那叫一个焉坏啊!
第1986章:恶名
杨怀仁只好答道,“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不难,用一种垄断的方式控制猪肉市场,不需要太久,短短几天就够了,猪肉价格会在控制之下回到原先的水平。”
杨怀仁见李清臣依旧冲着他笑,示意他继续说,只得接着道,“比如我出钱,从京城周边庄子里的养猪户手里收购生猪。
当我手里拥有的生猪数量占据市场主导地位之后,我给猪肉定什么价钱,别人也只能跟着我卖什么样的价钱。
就拿现在来说,明天我也派人过来摆摊子卖猪肉,别人卖七十五文一斤,我就让人卖六十文。
这时候卖猪肉的人就会买我的猪肉,其他屠户的猪肉就不好卖了,他们为了赚钱,也为了不让自己的猪肉滞销,只能跟着我卖同样的价钱,六十文一斤。
等他们跟着我的价钱走了,我就再降价,就这么往复几次,用不了三五天,猪肉价格自然会降到正常的水平上。
说白了,其实和粮价上涨的时候,朝廷开仓放粮是一个道理,用货物冲击市场,满足市场需求,控制价格上涨。”
李清臣眼睛一亮,接着打趣似的问道,“那你就不怕其他的屠户们发现了新来的卖肉的人在用恶意降价的方式故意抢他们买卖,联合起来针对吗?”
杨怀仁淡然一笑,“李相公,你问这样的问题,是你故意在逗我吧?以我杨怀仁如今的恶名,我不找别人麻烦别人就烧高香了,还有人敢找我的麻烦?”
李清臣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置可否道,“这倒也是,你杨怀仁的恶名厉害着呢,以往惹了你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杨怀仁也跟着打趣,“那可不一定,您老人家变着法的坑我,让我赔钱稳定猪肉价格,我不是拿您也没办法嘛。”
李清臣道,“可不敢那么说,你贵为国公爷,老夫可不敢得罪你,既然国公爷决定了为民谋利,老夫也就不多打扰了,告辞,告辞……”
老李头说完扭头就走,小碎步迈得贼快,一溜烟地就没了人影,只留下杨怀仁在猪羊肉的腥气中凌乱。
“这个老李头!”
杨怀仁摇了摇头,也准备离开,他身边的亲兵似乎有点不服气似的,也跟着埋怨着,“李相公平时看着少言寡语善良和蔼,今天这是怎么了,还坑起咱们大帅来了!”
杨怀仁当然想到了原因,只是现在不好说,也不可说。
“别埋怨了,不就是点猪肉钱嘛,咱又不是赔不起,再说这终究也是为了百姓办了件好事,没什么可埋怨的。
走,咱们回家吃糖葫芦去。”
半晌之后,杨怀仁才溜达着回了家,进门才发现糖葫芦小贩子站在门房里不敢往里走,陪他过来的亲兵怎么请他都不肯。
杨怀仁走过来问道,“小哥儿,你这是咋了?”
糖葫芦小哥儿见正主终于回来了,红着脸问,“大官人,这里是你家?”
杨怀仁点头,“对啊,难不成我闲的没事让你去别人家做糖葫芦吃啊?”
糖葫芦小贩有点傻眼,接着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嘴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杨怀仁心里直叹气,心说难道老百姓都把我杨怀仁当凶神恶煞了一般?
他上去把糖葫芦小贩扶起来,“小哥儿,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现在就变了?我还是我,我就是想给自家孩子弄点糖葫芦吃,又不是要吃你,你害怕啥?”
糖葫芦小贩一想也是,刚才在西市口见杨怀仁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怎么样,现在害怕,也是因为以前听说的那些关于杨怀仁的传闻罢了。
杨怀仁也知道,他自称是大宋消息最灵通的人,绝对没有人会反对,但民间的老百姓说什么话聊什么天,关系到他的名声的,风神卫的番子们即便听了来,也不敢在杨怀仁面前乱说。
杨怀仁认为他的名声呢,也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因为他为国家和百姓做了一些事,老百姓自然记得他的好,对他肯定是有一些赞誉的。
但与此同时呢,有些事即便杨怀仁不太情愿,或者说根本也不是他亲手做的,那些杀伐果断的事情,还是被老百姓戴在了他的头上。
就说年前赵造反,菜市口砍了不少人,老百姓其实也没看见是杨怀仁亲自动的手,但有些话一传起来,就传的没边了。
其实仔细想想就很容易明白,自古以来造反的人,成了事的当然可以随便改写历史,把自己写成多么高大上的大英雄什么的。
但失败了的,无一例外是要人头落地的,这也是每一个王朝和皇帝维护自己统治权力必须做的事。
赵造反害的他的不少亲朋和同党人头落地,那也是皇帝的决定,杨怀仁只不过是那个阻止造反的那个人罢了。
他们人头落地虽然是龙武卫的将士们执刑的,杨怀仁顶多就是个监斩的,而且还是其中之一,和他能有多大的关系?
但百姓们的想法就不同了,他们会认为主导者是杨怀仁,所以杨怀仁的恶名就被传扬大了。
这个恶名倒也不是他们觉得杨怀仁坏,而是觉得杨怀仁凶,和杨怀仁这样的人,平时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若吃扯上了什么联系,他们会害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这样的逻辑当然是讲不通的,但普通人的想法,向来就是这样,杨怀仁也没有什么法子去改变,总不能满街贴大字报说自己是个善良和气的好人。
所以糖葫芦小贩子先入为主的把杨怀仁当做一个凶人,也就不奇怪了。
但现在糖葫芦小贩左看右看杨怀仁也没长了血盆大口像是个吃人的野兽样子,便渐渐放下心来。
杨怀仁亲自领着他来到府上的厨房,还帮着他把炉灶点着,把熬糖的铁锅架了上去。
糖葫芦小贩见杨怀仁竟帮他干活,心中讶异之余,倒也越来越觉得杨怀仁其实就是个普通人,完全不像传闻里那样高高在上或者凶神恶煞,反倒像是个亲近的兄长一般。
等第一批糖葫芦做出来了,家里几个孩子早就闻着味聚集了过来……
第1987章:酸酸甜甜的味道
糖葫芦小贩子还是太保守了,他所带来的山楂果和糖浆足足做了一百四近一百五十支糖葫芦,比他之前估计的多了差不多二十串。
这让杨怀仁更觉得喜欢这个年轻人,做人实诚,其实也是做生意的一个很关键的优秀品质。
虽然也要看做什么生意,做的哪一行,但起码杨怀仁认为在餐饮业这一行上,实实在在,是非常重要的。
就比如杨怀仁经营的随园,也许食物的价钱很贵,但每一份食物,不论是南北大菜还是简单的一碗牛肉面,都必须保证质量好,分量足,味道好。
绝不能因为有了名气就摆架子,在选用食材的时候以次充好,或者通过逐渐减少分量的方式来谋求多赚钱。
也许有人会说,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知道啊,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他真是知道也白搭。
大家也许都有这样的经历,某个饭馆或者小吃店刚刚开张的时候,提供的食物品质非常好,价钱也实惠,而且干净卫生。
这很容易让食客默默地喜欢上这些餐馆,而餐馆的生意也会很快好起来。
但过一段日子之后,大家又会发现这些曾经深受大众喜爱的餐馆开始变得不同,有时候是食物的质量不知不觉间下降了,比如味道不如以前做的好,用料似乎也开始偷工减料。
更甚者,涨了价,事物的质素却明显下降,而且卫生程度也不如以前了,这样很容易让人产生失望,甚至是厌烦的感觉。
杨怀仁的观点是,其实会做饭的厨子有不少,但同时会做饭,又会经营,还能保持始终如一的饭馆老板就太少了。
很多时候,当一个人赚了钱之后,很容易忘记了自己最初成功的原因,然后因为贪图利益而失去了一个厨子的本心,最终走向关门大吉。
能说他们不懂那么简单的道理吗?只能说懂道理和亲身实践是两码事,能保持始终如一还是太难了。
所以糖葫芦小贩身上的这点特质,让杨怀仁非常欣赏,他决定招揽他成为自家饭馆的管事,也希望给岳父王明远和妹夫羊乐天减少一些负担。
糖葫芦小贩激动坏了,不说为杨怀仁打工会多么让他感到骄傲,就说随园里管饭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他了,何况杨怀仁对自家员工的待遇和福利,向来是最好的。
孩子们有了新鲜的糖葫芦吃,自然开心的不得了,杨怀仁当然也感受到当一个好父亲的成就感。
不得不说,当糖葫芦真正进入口中的时候,你才会感受到它那种同时带着酸味和甜味的奇妙味道。
可以是先酸后甜,也可以是先甜后酸,无论是哪一样,都似乎寓意了人生的态度……
杨怀仁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他召集了几个家里的管事,把卖猪肉的事情交代了下去。
一开始有几个管事不太理解,卖猪肉本来就不算是太赚钱的买卖,说白了还是赚那份辛苦的卖力钱。
杨怀仁偏又高价买生猪,低价卖猪肉,便是费力不讨好的赔钱买卖,这就让他们更无法理解了,隐隐地,他们觉得自家东家的败家子性子又犯了。
想到这里他们才稍稍宽心,幸好是卖猪肉,要是卖别的贵价货,那陪的可就不是几千贯那么点了。
几千贯钱,对杨怀仁来说还不至于一点儿事都不当,但也绝到不了肉疼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觉得他在做正确的事情。
为了百姓这一点就不多说了,关键是他走的这一步,也是在他的计算之中,只是在西市上遇上李清臣,在他的意料之外罢了。
既然事情巧了,又在顺着他的预想发展,那么他倒是也乐见其成。
所以他不需要在乎家里的管事怎么想,哪怕是当他又犯了败家子性子了,那又如何?
何之韵听了亲兵聊起杨怀仁今天的行程,倒是陷入了深思。
本来今天杨家人关心的还是大壮登基大典上的场景,杨怀仁也跟讲故事似的给老婆孩子们讲述了一番,只是他自己大多时候都在打瞌睡神游,所以讲的也并不是那么切合实际而已。
杨怀仁觉得不打紧,这件事关键是结果,过程其实不重要。
铁香玉的心情有点奇怪,对于大壮成为一国之君,她是感到欣慰的,毕竟孩子是他从小扒扯大的,一个当娘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的前程。
在古代,好像也没有比当皇帝的前程更好的了。当然,这和杨怀仁的观点有些出入。
但杨怀仁却从铁香玉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悲伤的情绪。
杨怀仁是懂的,这种悲伤和当初把大壮的真实身份揭露出来,把他送回赵煦身边的时候还有很大的不同。
皇帝这个身份太特殊了,当了皇帝,就很难出宫,而铁香玉相比之下就是一个民妇,尽管他是齐国公的妾室,也几乎没有几乎再进宫去看望大壮了。
铁香玉一想到以后很难再见到大壮,便忍不住伤心,她强忍着不在杨怀仁面前落泪,也是害怕杨怀仁担心而已。
杨怀仁心里同样五味杂陈,只是这种事他也只能尽量从行动上去安慰铁香玉,说太多的道理是没有大用的。
孩子们相对简单一些,曾经是他们的兄弟的大壮当了皇帝,对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冲击力,也许他们还不懂这件事的意义,也许他们不在乎这些。
在他们心中,大壮还是他们的哥哥或者弟弟,兄弟混的好了,他们也会单纯替他开心罢了。
也许是今天的糖葫芦太好吃了,缓解了不少孩子们的压力。
杨母体会到铁香玉的心情,便提议今晚包饺子吃,就当再过一次大年三十,同时也替大壮庆祝。
民间讲究出门的饺子接风的面,也许杨母提议今晚吃饺子,也有这层意思在里边。
孩子长大了出门,母亲总是要包上一顿好吃的饺子给孩子送行,祝福他前程似锦。
每当这种时候,当父母的心中都是复杂的,但不管是美好的祝福还是心中的不舍,都是在这种酸酸甜甜的情感之中,表达了对孩子最真挚的爱。
第1988章:以和为贵
吃过了晚饭,杨怀仁一个人去后院里散步消食,这是他很久以来养成的好习惯,民间也有句话讲的很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杨怀仁想多活几年,恨不得将来看着自己的孙子,曾孙子都成家立业了,他还能走能吃,那样才好。
二月间的东京城,已经不再那么寒冷刺骨了,只是角落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春意来的迟了些,所以夜里还是有不少凉意。
杨怀仁吃饭的时候喝了几口小酒,当时身子暖和,也还没觉得怎么样,在后园里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最初的清新变的有点冷了。
何之韵很体贴的抱着一件轻裘的披风走了过来,杨怀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他很自然地转过身去,何之韵也同样自然的把那件披风披在他身上,之后稍稍整了整,让杨怀仁感到非常熨帖。
杨怀仁和何之韵老夫老妻的很有默契,只是看了何之韵一眼,杨怀仁就知道她这时有话要说了。
当然这种话也不是夫妻间的悄悄话,只是当着很多家人,包括孩子面前说不太合适,或者怕话题说起来容易引起他们的担心,所以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说,更显得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困扰了何之韵。
“官人今天散朝之后去了兵部和西市的事情,妾身都知道了。”
杨怀仁缓慢地点着头,他已经猜到何之韵是担心什么了。
杨怀仁的很多想法,也从来不会对何之韵隐瞒,知道她在为此担忧,他自然会把自己的想法或者计划说给她听。
“西市的事情,有点凑巧,我相信你也不会担心这个,不过前边去兵部的事情,其实和后边的事情也是有联系的,相信我说道这里,你已经猜到了一半了。”
杨怀仁说的不错,何之韵听完前半句就隐约感觉到了这些事看起来是杨怀仁做的不合情理,但实际上是他早有打算,故意这么做的。
杨怀仁接着解释,“现在我手上权力太大,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大壮登基,我便把兵权交了,省的那些文官们整日担心。
可事实是他们还是很担心,即便我把现在作为大将军的官职辞了,他们还是无法相信我真的对军队失去了控制权。
所以即便我这样做,也并不能让他们放弃了对我的固有态度,假若我只是一味的示好,似乎也容易给他们惯出毛病来。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种方式,交了兵权是示好,之后再去惹事便是警告了。”
何之韵忽然就想通了,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那些文官们很固执我知道,但他们同时也很酸腐,官人这么做,他们会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杨怀仁笑了笑,“他们有时候很蠢,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不笨的,就算现在他们还没做琢磨过味儿来,不久之后也会明白的。
何况像李清臣这样的老臣,看着他好像不闻世事,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事也逃不脱他的眼睛。
即便还有人蠢得不明白怎么回事,我相信老李头也会用其他的方法提醒他们的。
其实根本的原因在于,不管文官们认为我是无心的胡闹也好,有心的跟他们发出信号也好,他们对我的忌惮是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改变的。
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从一种忌惮变成另一种忌惮,而这一种忌惮只会影响我的名声,不会给我带来危险,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话似乎有些拗口,何之韵面露疑色。
杨怀仁笑着继续说,“眼下他们忌惮什么?还是当今皇上和我之间私底下的关系,还有我现在的权力和地位,以及手上掌握的资源和财力。
他们笃信他们相信的东西,比如历史上的教训,所以便一成不变的把那些历史教训里的的枭雄模样,硬生生往我身上安。
好像手握权柄的人就一定会谋反篡位一般,这也不能怪他们,历史上这样的事情确实太多了,我想解释,人家也不会信。
我一直相信一个道理,对懂你的人,不用跟他解释太多,因为解释的太多了全都是废话。
对不懂你的人,根本也不用跟他们多费口舌去解释,因为他们从心底里信不过你,所以不论我如何解释也没有任何用处,我也就懒得解释了。
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大家好好相处,以和为贵,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很难,他们还是会忌惮我,怀疑我,甚至算计我。这种忌惮是危险的,说白了,不管我自身多么强大,我在明人家在暗,我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这样可不是办法。
所以我就肆意地破坏规矩,给他们捣乱,不断的折腾他们,让他们产生另一种忌惮。
今天兵部倒霉了,明天又会是谁?他们可能心中都不待见我,可谁也不敢明着和我作对,生怕自己成了和我针锋相对的对象。
就拿今天我给兵部找麻烦,涉及的事情不大,面也不广,而且我还占着理,所以他们不会形成有效的联盟对抗我,而是选择尽量躲着我,不掺和这件事。
这种忌惮就没什么危险了,以前就算因为这些事被言官们参到皇帝那里去,也顶多是让赵煦装模作样教训几句而已。
如今大壮成了大宋的皇帝,恐怕连上书参我的言官也没有多少了,这就是人的自私心理,也是文人的软弱之处。
遇上大事他们可以选择杀身成仁,但在这种关系自身利益的事情上,他们便没有那么清高了。
国家利益和自身利益他们选择哪一边?当然说出来一定是选择国家利益的,但平常没有那么多国家利益让他们维护,所以他们维护的更多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在自身利益面前,他们就不敢招惹我了,这就是我给他们的警告。
当然,今天兵部的事情,我也顺便达到了其他的小目的,今天猪肉那么贵的价钱,恐怕兵部也拿不出钱来买猪肉。
本来我就想的是自己出这份钱,只是不经过兵部这里走一遭,名不正言不顺而已,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你看着吧,明天一大早,常侍郎就得哭着来找我。”
第1989章:以和为贵(下)
何之韵掩嘴一笑,“这个我信,常侍郎知道今天猪肉价格那么贵,怕是等不到明天早上了,今晚上就能登门拜访。”
杨怀仁道,“也许他不一定先来咱家,还有可能去求哪位相公来说项。要是求到李相公那里,怕是他啥都明白了。”
何之韵回想了一下,“李相公今天的态度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官人说是不是他今天真正成了宰相了,所以心里忽然有了一团火呢?”
杨怀仁很认可何之韵的说法,“这个肯定有的,有句话说的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李相公以前虽然也是大学士,也算得上是一位位高权重的相公,但他并不是文官的首脑人物。
加上他一向不参与党争,处在一个中立派的位置上,似乎别人也不会在意他,他也没有任何要权力的做法。
本来他都要告老还乡了,不管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也好,还是看不惯朝堂上那一套争斗心灰意冷也好,应该都是真实的他。
可现在似乎已经不同了,现在这几位位高权重的相公里,也只有他资格最老,最能被所有朝臣所接受,所以让他当了宰相,也是众望所归。
那在他自己内心里,是如何看待这个变化的,咱们就可以猜一猜了。”
何之韵想了想,“如果换成我的话,我以前虽然也是在朝为官,但大多数时间夹在新旧两派中间,在朝堂上更多的是出面调停,却很少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意见。
这种感觉一定不会太好,时间长了,不管官职再高,没有实际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这官当的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心生退意,也就在所难免了。
现在好了,原来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我身为新的宰相,文官之首,不论是皇帝还是其他同僚,也暂时信任或者拥护我,那我是不是有了机会发挥我自身的价值了呢?
这样一来,那我就没有必要再告老了啊。”
杨怀仁笑道,“说的不错,换了是我,我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也终于有机会按照我的思路来治国了,相当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那我还走什么?
这么看的话,以前李清臣那种老实人的形象,也是他无奈之下掩盖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一个掩饰罢了。
现在既然不同了,可以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或者治国的才华全部表现出来了,那也就不用再掩饰了。
照此说来,李清臣也是个非常有智慧,也非常有手段的人,只是以前他的光芒别其他人掩盖了,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何之韵面露喜色,“其实这样挺好,李相公毕竟不是章或者曾布那样的人,起码他不喜欢那些无聊的争斗,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如何把国家治理好上。
至于今天他耍了官人,让人有点生气罢了。”
杨怀仁摇头,“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倒觉得我的形象,在别的文官眼里是一个样,在李清臣眼里,是另一个样。
要说朝堂上的文官里还有人没把我当做一个威胁的话,也只有老李头了。”
“官人为何这么说?”何之韵疑惑道。
杨怀仁挠了挠头,“这个还不太好说,是他对我的态度变化,让我的感受上,忍不住会这么想。
之前我和章针锋相对的时候,李清臣是那个和事佬,他对两边都和和气气的,给人的感觉就是个老好人,甚至没什么主见。
但现在他对我的态度不同了,说句有点奇怪的话,我觉得他看我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神里有宠爱,也有激励的意思。”
何之韵有点吃惊,“难道官人觉得,李相公并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不喜欢官人进入朝堂的中枢参政,而是反过来希望官人这样去做?”
杨怀仁深吸一口气,“倒也不能这么说,该有的忌惮还是有的,只是比起旁人来,他对我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意味。
或许他私底下关注我很久了,我做了什么事,他心中早就有数。
假如在他的判断里,我并不是一个那么贪慕虚荣或者贪恋权柄的人,那么我做了那么多事,他会认为我是一个国家和朝廷中不和或缺的人才。
凭借我的能力,他觉得可以为国家和百姓做好多有利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希望我真的远离朝政。
但如果我太激进的去参与朝政的话,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担心会有其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就说今天的事情,他有意无意的试探我,或者说引导我去做他想让我做的事情。
他明明知道这样做会坑了我,但心里却计算的明白,对我来说那点猪肉钱其实不算什么,可如果我心里也早就愿意这么去做的话,那就值得他信任了。”
何之韵忽然想明白一个缘由,“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将来倒是可以成为李相公证明官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人的有利佐证。
那是不是可以说,李相公眼下其实还是维护官人的,只要不涉及权力争斗的,他也有心想把一些事情交给官人去做。
然后以此来说服别人,官人并没有那么可怕,而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可以被朝廷所用,让大家放下心中的芥蒂,真的以和为贵呢?”
杨怀仁不置可否,“有这种可能,至少目前来说,是极有可能的。今天的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他故意设圈套坑了我一把,但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老李头在向我示好呢?
也许他在成了新的宰相之后,也经历了一番认真而深刻的思考。
想要大宋变强,朝堂上官员之间的内斗是必须停止的,不能刚刚暂停了新旧两党的争斗,再开始新的一轮争斗。
所以整合朝堂上所有的能量,就是老李头现在所想,也是正在做的,那么安抚我,也逐渐消除我和其他文官之间的隔阂,也就势在必行了。
如此说来,今天我去兵部耍横的事让老李头知道了之后,他便要笑话我了,唉……”
何之韵微微一笑,“官人也不必如此,妾身相信李相公不会笑话官人的把戏,反而会更觉得官人其实早就有意要和文官们以和为贵了。”
第1990章:朱先生(上)
第二天杨怀仁没有上朝,朝堂上几位相公瞅着武官主位上没有人,心中自然有疑惑,但旋即微微一笑。
大壮这个新皇帝没见着杨怀仁上朝自然有些心里没底,不过杨怀仁确实没有正经文职,不论是武职还是爵位,不上朝也绝不会不合规矩。
大壮也是明事理的孩子,杨怀仁跟他表达了很多次了,他应该心里有数,只是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不适应而已。
不适应不要紧,慢慢的就会适应,他也知道小鸟长大了总归要自己学会飞的道理。
朝会进行的很顺利,其实这种普通的朝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大多是先帝大丧之后,尽量让民间重新回到正常状态的议题。
物价的事情也有人上奏,不过仅仅限于提了提,也没有当做大事拿出来大家讨论。
朝臣们并没有因为皇帝年纪小就有任何轻视之意,也许心里会有些不放心之类的嘀咕,但谁也不会显露出来自找不痛快。
真正拍板说了算当然还是那几位以李清臣为首的相公,老李头深谙中庸之道,决定什么事情,会思虑再三,绝对的会尽量让所有人都满意。
散朝散的早,太阳才刚升起来,朝臣们便已经乌泱泱地往宫外走,大家大多数是直接去自己的官署或衙门当值。
常侍郎特意等在殿门外,等着李相公过来,李清臣毕竟上了年纪,腿脚没有那么灵便,走路有点晃荡,昨日里健步如飞那是特殊情况。
见李相公走的近了,常侍郎便更显恭敬,弯下腰去早早就准备行礼。
李清臣脸色不冷不热,随手冲常侍郎摆了摆手,没说话,便从常侍郎身边走了过去。
常侍郎自然明白李相公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事不用一而再的谢,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
不去上朝是杨怀仁早就打算好了的,家里人知道他心思,自然不会说什么。
杨怀仁心情也轻松,早上睡到自然醒,简单洗漱吃了点早饭便准备去看看府上私塾里孩子们读书的情况。
先生是杨母亲自去请的东京城里有名的老先生朱世儒,老头年轻的时候就中过进士,虽然不是三甲,但排名也很靠前。
可惜后来父亲过世,便回家守孝,守孝三年期间,朱先生不知怎么悟出了人生道理,等三年期满,也不打算入仕为官了。
于是过上了云游的日子,大宋有名的书院,基本都曾经有过朱世儒的身影,大宋不少名仕都曾经受过他的教导。
年过六十之后,朱先生逍遥够了,这才回到京城养老,虽然没当过官,但京城里所有当官的没有人敢小瞧了朱先生,街上遇见了也要恭敬施礼喊一声先生的。
朱世儒的学问自然不必说,只是人活的盛行淡泊,可以讲学,但从来不出书立传,不贪命,不贪利,真正活成了一个读书人梦想中那样的高雅淡泊之士。
杨家原来也有先生的,后来杨母回京后不知从哪儿听了朱先生此人,便觉得她的孙儿只有找这种隐世大儒教育才行,于是找了不少路子,终于拜访了这位朱先生。
朱世儒本来不情愿,这会儿他都年过八十了,动弹都懒得动弹,何况是教授几个还不到十岁的稚童。
一来那么大点孩子大多还在启蒙阶段,请他当先生好像有点过了,他要真讲了什么大道理,恐怕那么大的孩子也不一定能懂。
二来是杨母许了太多的束,本来是觉得朱先生这么大名头,请人家来给孙子讲课自然要出一大份见面礼才好。
可惜朱先生不喜欢这一套,越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他越是拿乔了。
不过后来一听来人是杨怀仁的母亲,请他出去是教育杨怀仁的孩子,他这才佯作半推半就地来杨府教书。
杨怀仁回京之后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被朱先生看在眼里,他不言语,却不代表他没有想法。
杨怀仁早就想和这位野史里的大儒交流交流,只是一直没闲下来,到真想交流的时候,大和尚先跟他说了一嘴,把他给吓到了。
大和尚说朱先生学问高深,可学问并不是朱先生最牛的地方,他身上那种隐士范儿,那种淡泊的性情,才是真正让人敬佩不已的。
大和尚说他就算获得潇洒的了,可见了这位朱先生之后才知道,他离活出境界来还差的太远。
杨怀仁从孩子们口中得知的信息却完全不一样,大官就说这位朱先生贪玩又贪吃,除了学问好的一塌糊涂之外,和个孩子没什么分别。
杨怀仁到有点糊涂了,心说这样的人以前他也认识一位,不过没有亲眼见过,那就是廉复。
这么一想他到有点明白了,这隐士嘛,也许有共同的地方,首先是有才,而且才华大的用语言都说不清楚。
其次就是怪异,就像后世说天才的性格都稀奇古怪,没法用常理来揣摩是一个道理。
最后就是高深了,他们这种人为人处世,也许活得很简单,像大官说的,可能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带着孩子气的老头子而已,可实际上,他们的思想比天还高,比海更深。
这就让杨怀仁觉得好奇了,作为请了先上来的主家,杨怀仁理所当然应该表示一下感谢,以前没机会,现在正好。
家里私塾就在东院,杨母专门辟了一个大院子出来,可后来朱先生说用不了,只用了大院子的一角而已,其余的地方倒成了孩子们撒欢玩耍的好地方。
杨怀仁带上了一个食盒,里边准备了茶水和自家的点心,都是上好的,打算以此为谢礼,当面答谢一下朱先生肯来府上教导孩子们读书。
杨怀仁走进院子,便听见朱先生讲课的声音。
虽然声音有点抖了,但那种洪亮的劲儿还在,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语气里有严肃,却时而转变的非常活泼。
杨怀仁倒觉得朱老爷子这股子劲儿令人钦佩,不管学生程度怎么样,为人师表是绝不会减了半分的。
第1991章:朱先生(中)
古代那些读书人是很讲究的,少时读书讲究结庐。
结庐二字从字面上讲,是居住于的意思,但这里指的是读书的动态。
庐,简单讲就是有瓦遮头,再细讲究的话,就是读书的人读书的地方,应该在有梁有柱也有顶,却没有门也没有墙的地方。
这种建筑不难想象,大致跟四根柱子顶着一个草棚顶子差不多,读书人在庐内读书习字,画面感上就非常朴素,却又彰显文雅淡泊的意境。
杨怀仁府上的屋子可是非常奢华的,当年赵宗楚修建这座王府的时候,应该是花了不少银子。
那自然就没有那种草棚了,连简陋的房屋都没有,一水的青砖碧瓦。
朱先生不喜欢,见私塾里的屋子是两面墙两面门板的结构,便命人拆了两面门板墙,勉强算是有了个庐。
只是这样一来,孩子们在屋子里读书,跟在室外就没了什么分别。
夏秋还好,这种房子通风阴凉,可冬春两季冷的时候,就真是让读书人风流倜傥了,顶着寒风流鼻涕,早晚得躺。
不过朱先生执意这么要求,杨母也不好违背,只得顺了他的意思,把私塾改成了这个样子。
当奶奶的当然心疼自己的孙子,现在是初春,早晚时候依旧寒风刺骨,于是杨母特别告诉了几个儿媳妇,几个孩子去读书的时候,尽量给他们穿暖和点。
只是也不好穿太多,朱先生才是一身肥大的棉儒衫套着,孩子们总不能穿裘皮。
于是几位母亲想了别的法子,一是让家里匠人赶制了几个小的炭炉,包括先生在内,他们每张桌子旁边放一个,虽然炉火不敢太大,但也终归有了些热乎气。
再就是让孩子们穿一些厚一些的夹衫了,男孩子衣服里边套一件羊皮袄子,女孩子加一件狐狸皮的褙子,扛风又保暖。
杨怀仁进院子第一眼便看见了孩子们,他们读书的屋子东西两边的门墙全拆了去,倒是显得通透。
光线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当然是非常好的,可杨怀仁还是有些心疼。
不过他也明白朱先生这么安排的意义所在,所谓寒窗苦读嘛,人读书的环境太舒适了,很容易犯困,也就学不了知识了。
再就是朱先生在可以锻炼孩子们抵抗外界打扰的能力,也就是定力了。
杨怀仁内心里其实也是赞成朱先生的做法的,他亲身的经历也证明,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道理到哪都不会错,哪怕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厨子。
正是因为杨怀仁的老爹让杨怀仁从小吃了很多苦,才有了他现在的手艺,朱先生这么做,和杨怀仁的老爹曾经的做法,也是异曲同工。
杨怀仁看见孩子们的状态,还是很满意的。
大官从来都有大哥风范,他坐在最前排,身子坐的直挺挺的,听讲的神情也异常的认真,这给弟弟妹妹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大牛坐在哥哥身后,本来他是不爱读书的,可现在看他的样子,也是一脸严肃,也并没有走神开小差的意思,这倒是让杨怀仁有点惊奇。
要知道,以前大牛可是最让先生们头疼的,他从来都是坐不住的,就算勉强坐住了,也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当他的大侠客去了。
几个女孩子还好,她们属于旁听,杨母也不需要她们读书读出什么成果来,能腹有诗书,有点大家风范,将来能在京城里混出点闺名来,老太太就心满意足了,若是出了一个才女,那当然更好。
朱先生是出了正月才被杨母请来的,所以他来杨府给孩子们讲课时间还不长。
杨怀仁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知现在过去合不合适,又会不会打扰了朱先生上课。
后来一想,既然来了,不如凑近了也听上一会儿朱先生的课,等朱先生发现他的时候,应该会主动停下来和他攀谈。
杨怀仁屏退了跟随他的亲卫,亲自提着食盒轻脚走近了课堂,在课堂外十几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朱先生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耳聪目明,有旁人走近了他的课堂,他也早就瞧见了。
杨怀仁也发觉朱先生朝他这边瞅了一眼,本以为朱先生看见他来了,应该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相互见礼的。
可朱先生好似旁若无人似的,继续讲他的课,害的杨怀仁有点发愣。
杨怀仁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像如今敢视他若无物的人,这世上恐怕也不多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上前主动见礼还是后退先离开一会儿,但接下来他被朱先生给孩子们讲的东西给吸引了。
刚准备要走,却忍不住站在原地继续听下去,想知道朱先生究竟再给孩子们传授什么做人的道理。
等听完了朱先生的授课,杨怀仁也忽然明白孩子们为何那么认真了,因为朱先生讲的东西确实和以往的先生们讲的不一样。
知识的趣味就在于,一旦你对它产生了兴趣,就很难再去对其他的事有兴趣了……
朱先生盘腿而坐,手里竟还拿着一把蒲扇。
和一般的文人喜欢拿着精美的折扇或者羽扇不同,朱先生的蒲扇很普通,就是老百姓夏日纳凉所用的那种最朴实的蒲扇。
而且蒲扇应该用了很长时间了,扇子上暗黄色的包浆显示出它已经有了些年头,更不用说蒲扇已经有些损坏,中间的位置有一条很明显的裂痕。
朱先生却不以为意,依旧缓缓地摇着,像是放慢动作一般,明显他并非在用这把旧蒲扇打风,更像是一种思考时候的习惯状态。
他开口问道,“孔融让梨的故事,之前的先生可曾给你们讲过?”
孔融让梨的故事出自后汉书,是孔融还是幼童时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此后历朝历代都在童学里被视为重要的教授内容,目的在于从小教育孩子懂得谦卑和礼让。
杨怀仁的孩子们当然很早就学过这一课了,眼下朱先生忽然问起来,让孩子们也有些搞不懂朱先生是什么意思。
小虾米年纪最小,学了这一课的时间还不长,她也没想太多,抢先答道,“先生,孔融让梨的故事学生学过。”
第1992章:朱先生(下)
朱先生倒很是喜欢孩子,笑出一脸褶子来道,“那你说来听听。”
小燕儿带着得意的神色站起身来,讲道,“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老家东边是海边,海边有个地方有一个小孩,他……多大我不记得了,总之……和我差不多大吧。”
小燕儿还带着奶声奶气,讲的其实也不够顺畅,还有点断断续续,不过哥哥姐姐也不笑话她,还打着眼色给她提醒,朱先生也很有耐心,一直笑眯眯地望着她,等她讲完。
小燕儿也不怯场,只是歪着掉脑袋一边想一边讲,显得很有趣。
“这个小孩叫孔融,据说他还是孔圣人的重重重……反正很多重的重孙子,他从小就喜欢读书,也学到了很多学问和礼仪。
有一天他和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其中一个小伙伴不小心掉到水缸里了……”
坐在小燕儿前边的小鱼儿一听这故事讲跑偏了,竟串到司马光砸缸上去了,忙挤眉弄眼的告诉她讲错了。
小燕儿倒也机灵,停下来一琢磨不对劲,自言自语道,“嗯……砸缸的小孩叫司马光,让梨的小孩才叫孔融,嗯……先生,小燕儿讲错了……”
她低着头红着小脸有点不好意思,朱先生呵呵一笑,也没在意,“没事没事,你也不要着急,好好想清楚了,再讲也不迟。”
“哦……”
小燕儿见朱先生都不气恼,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小脑袋瓜里把两个故事仔细剥离开,又把孔融让梨的故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才有开口继续讲。
“是有一天这个孔融的小孩和家里的几个哥哥姐姐在家里玩耍,孔融的爹爹带回来好多梨子,便让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分着吃了。
孔融在里边年纪最小,孔融的哥哥拿了最大的梨子给他吃,他却把最大的梨子让给哥哥,自己挑了最小的梨子吃。
我讲完了。”
几个哥哥姐姐都投过来赞许和鼓励的目光,小燕儿也开开心心地坐了回去。
一旁的杨怀仁也很高兴,自己的小女儿都知道这么多东西了,他六七岁的时候啥也不知道,就光知道玩。
本以为朱先生会给孩子们讲授谦让的礼仪,可朱先生却问道,“你们想想,从这件事里,还能想到什么?”
孩子们还小,加上古代传授知识的局限性,大多都是先让孩子们不断的背诵一些文章,先生给他们讲的也是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至于深层次的道理,先生不会多说,甚至先生自己也没思考过。
朱先生这么问,就是有意考较杨怀仁的几个孩子自主思考的能力了。
别说孩子们了,杨怀仁听了这个问题也有点糊涂,孔融让梨不就是教育大家要相互谦让嘛,还能有什么?
孩子们思考起来,不过一时之间也没想到什么新奇的观点,大官最年长,读的书最多,理解上也最好。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答道,“朱先生,学生想了一下,没想出其他的道理来,但却隐约间感觉这件事,好像哪里不太对似的。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学生也说不明白了。”
大官这么一说,让杨怀仁也深有同感,孔融让梨一个很简单的小故事,如果不仔细想,还真不会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在朱先生这么问过了之后,杨怀仁也思考,可思考了一会儿,发觉和大官的想法有点类似,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有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朱先生慈祥地笑着,从身边拿过一个包袱来摆在面前的几案上,缓缓打开之后,竟是几个梨子。
这年头食物的季节性很强,即便现在有了杨怀仁开展的大棚蔬菜,但纵观整个大宋,在冬天依旧很难见到种类丰富的新鲜水果和蔬菜。
杨怀仁伸着脖子瞅了瞅,发现朱先生拿出来的梨子是那种冻梨,这倒不算罕见。
冻梨就是秋梨在成熟以前,被果农摘下来,放到事先挖好的地窖中,然后盖上干草储存起来,等到冬天刚好放熟,再拿出来卖的梨子。
因为梨子含水量很大,当梨子离开储存的地窖在外头卖的时候,很容易因为寒冷的天气而上冻。
上冻的梨子反倒不那么容易坏了,而且口感清凉甘甜,是冬天里很受百姓喜欢的水果,当然,价钱也比夏秋时节应季的梨子要贵一些。
朱先生拿出一包袱梨子来,杨怀仁猜想他应该是用真实的事例来教育孩子们了,这个方法在传统的先生们授课里倒是很少见。
不过杨怀仁觉得这很有意思,反而印证了朱先生和其他普通的教书先生的不同,起码是用实践来检验真理,对孩子们来说更有说服力,也更容易印象深刻。
朱先生招呼几个孩子,“来来来,都围过来,咱们今天也来分一分梨子,看看结果和孔融让梨的结果是不是一样的。”
杨怀仁忽然间意识到问题所在了,也更加认真的看着,看看实践的结果和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结果是不是一样的。
孩子们是真的喜欢这样的方式,以前哪位先生上着课忽然变出梨子来啊?
他们几个笑嘻嘻地围了过来,瞅见包袱里的几个梨子,数了数正好六个,还真是有大有小,每一个梨子的个头都不尽相同。
孩子们很懂事,挑了一个最大的梨子送到了朱先生面前,齐声道,“先生请吃梨。”
朱先生点头笑着,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好的,好的,你们继续分。”
接下来的情况就和孔融让梨里的情况有了不同了。
大官作为大哥,似乎在兄弟姐妹里有种绝对的权威,他把第二大的梨子分给了年纪最小的小燕儿。
接下来第三大的梨子给了小虾米,接下来依次是三弟大牛和大妹小鱼儿,最后自己拿到手里的,是那个最小的梨子。
孩子么起初也没觉得什么,也许都觉得大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照顾他们的,可后来才想起来孔融让梨的故事,这才讶异道,“咦?怎么和故事里讲的不太一样啊。”
大官默默道,“这……不是不太一样了已经,是截然相反啊!”
第1993章:从梨到礼到理(上)
孩子们这下糊涂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搞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大官倒是搞明白为什么他刚才思考的时候觉得孔融让梨的故事里,到底是那里让他觉得有点不太对了。
他想到了另一件事,他们现在所学的知识,有些典故确实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但也有一些,是一些稗官野史。
这一类的故事就很难找出正史的依据了,甚至有一些直接就是神话传说或者民间传闻,根本就没有事实依据的。
他也开始怀疑,难道孔融让梨的故事,是某个人为了教育后人懂得谦让的道理而编造的?
想到这合理,他忍不住问道,“朱先生,难道是因为孔融让梨的故事是编撰的,而不是事实发生过的?”
朱先生示意孩子们围着他坐下来,缓缓讲道,“你对所学到的东西能产生质疑,然后经过了思考去深究它,这是一个很好的做学问的态度。
不过具体到这个故事,也不能轻易的认为它就是后人编撰的。
孔融此人是历史上确实存在的一位历史人物,他从小就有了不小的名气,这一点也可以从正史里的记载可以证明。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孔融让梨这个故事,它在不同的史书里都有记载,而且这些史书也都是非常严肃的史书。
照以往的经验看,孔融让梨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当时应该不仅仅是只有他们自家人在场,应该还有旁人在。
这个旁人经历了这一幕,心中欣赏当时还是孩子的孔融的优秀品德,于是之后把这个故事传了出去。
想来这个旁人应该也是个比较有名的历史人物,为人非常正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其他人都相信,所以才有了这个故事进入了正史的事情。
照这么看,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是不用怀疑的。”
大官想了想,觉得朱先生说的对,既然正史里都有记载,又有其他几部史书作为佐证,说明这个故事应该不会有假。
但这并没有解除他的疑惑,于是他问道,“那为什么刚才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分梨,却出现了既然不同的结果呢?”
小鱼儿也附和道,“是啊先生,我们杨家也是知礼的人家,我们从小,父母亲也教导我们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谦让这一点,我们自问做的也不错,在家尊敬长辈,孝敬父母,兄弟姐妹之间和睦友爱,对待仆人丫鬟也非常和气……”
小鱼儿似乎有点委屈似的,竟说起来没完,朱先生好不容易等她说话的间歇,才安慰道,“你也不要委屈,你们刚才分梨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同样是最真实的。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原因也是很复杂的,并不能简单用礼仪的高低来解释。”
大牛有点不服气,“先生,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朱先生对孩子们很有耐心,他继续解释道,“我们刚才重现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发生在东汉末年,现在是大宋朝了,这里边相隔了也快有一千年了。
这一千年里,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圣人之礼的认识,也许根本的核心价值还是一样的,但表现出来却也有了不同。
那个年代的道德表现也许就是那样,而咱们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表现出来,就是你们刚才那样。
两者之间也许看上去结果截然不同,但实际的根本的核心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朱先生的解释有点深奥,孩子们这个年纪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不过站在不远处的杨怀仁算是听明白了。
同样的道德标准,在不同的时代,或者是不同的事件里,表现出来的样子也许有所不同,但根本核心价值上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孩子们还在思考,朱先生特地顿了顿,留给孩子们一定的时间,也不指望孩子们能立即就想明白,但他们能思考这个问题,给了他们启蒙,这就足够了。
朱先生接着说道,“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看到的东西不同,得出来的结论也不同。
这世上的道理有些事原本就有的,是人们后来慢慢发现的,也有一些道理是从不同的故事里总结出来的。
这种总结出来的道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逐渐不断完善。
孔融让梨的故事里教育人们要懂得谦让,但这个谦让呢,也有不同的理解,不如你们先尝尝你们手上的梨子,尝完了说说梨子的味道,再来思考我刚才说的话。”
孩子们没有多想,这会儿还真是有点口渴了,便抱起自己分到的梨子吃了起来。
大官吃了一口他分到的那个最小的梨子,露出了笑容,感觉梨子虽然小了一些,但同样的甘甜多汁,非常美味。
但小燕儿吃了一口那个最大的梨子,却撅起了小嘴,一看就知道那个最大的梨子大概根本不怎么好吃。
朱先生看到孩子们的表情,又一次笑了起来。
大官也意识到哪里不太对,问道,“小妹,你的大梨子不好吃吗?”
小燕儿点点头,“嗯,不好吃,硬邦邦的,还有点柴。”
大官忙把自己好吃的小梨子送到了妹妹手里,“来,你吃我这个,又甜又多汁,可好吃了,你那个不好吃的梨子给我,我尝尝看。”
小燕儿很开心,哥哥最疼爱自己了,露出了幸福又可爱的笑容。
大官把小燕儿刚才分到的那个大梨子拿了过来,在其他几位弟弟妹妹的好奇注视下咬了一大口。
接着他嚼了几下,表情也变得不那么自然了,大牛急切地问道,“哥,哥,到底怎么样,难道真的不好吃?”
大官心里想着继承父亲的衣钵,所以对食物的了解上,比其他几位弟弟妹妹要多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嗯,不太好吃,咬上去有点硬不说,梨肉嚼起来不但太够甜,口感也比较差,好像嚼到了什么絮子似的,很柴很柴。”
第1994章:从梨到礼到理(中)
大的梨子不好吃,反倒是小的梨子好吃,这一点其实很正常。
冻梨和普通的梨子不同,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储存,有的还经历了上冻再化冻的反复过程,梨子内部的水分在解冻和化冻的时候,自然破坏了梨子本身的结构,口感发柴也就难以避免了。
还有在北方干燥而寒冷的冬季,冻梨的水分放置在空气中会自然的缓慢挥发。
也许梨子的形状还不会发生太明显的变化,但现在是开春时节,这时候的冻梨经历了一个冬天,味道是很难保持原本你的甘甜多汁的。
特别是大的梨子,表面面积大,放置的时候也容易放在外围,更容易受到影响,从而影响了口感和味道。
反倒是小一些的梨子,表面面积小,又容易落到梨子堆里,这种水分挥发带来的影响相对较小,反而更容易保持原来的味道。
当然这可能是一个特例,但就算普通的梨子,也不能简单的根据个头的大小来判断它们是不是好吃。
何况影响梨子的味道的因素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品种,成长时候的气候和阳光状况等等。
今天朱先生特意带了几个冻梨过来,其实早就知道大的梨子已经因为水分挥发发柴了,而小的梨子反而容易保持原本的味道。
他就是想通过这个实践的例子来教育孩子们一些东西……
小鱼儿见是这个结果,立刻把自己手上的小梨子去换了小虾米手上的大梨子,“二妹你吃姐姐这个梨,应该比你那个大的好吃不少。”
小虾米赶紧向姐姐道谢,孩子们之间团结友爱,让杨怀仁感觉很舒服,也很为孩子们感到骄傲。
朱先生道,“你们几个兄弟姐们之间,看来已经很懂得谦让的道理了,先生我很高兴。”
孩子们得到了先生的夸奖,忙一齐向朱先生恭恭敬敬地施礼表达他们的谢意。
朱先生问,“你们现在想想,现在和孔融让梨的故事,又能让你们想到什么?”
大官这下反应最快,他答道,“先生,学生想到一些,只是不知说的对不对。”
朱先生慈爱地看着大官,笑道,“做学问,哪里来的那么多糟杂规矩?”
大官这才说道,“假如当年孔融的父亲给自己的孩子们拿回家的那些梨子,也跟我们手里的这些例子类似,是大的不好吃,小的反而好吃,那孔融让梨的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就截然不同了。
学生能想到的,是表面上是孔融让梨给他的兄长,但实际上确实他的几个兄长疼爱他,他们早知道父亲带回来的梨子是小的好吃,所以才故意让孔融拿了小的梨子。
至于后来孔融被大人们称赞,也是他的兄长给弟弟机会在大人们面前展现他好的品德而已。
结合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刚才实际发生的事例,学生现在虽然不敢确定,但却能得出一个结论。
孔融让梨的故事,确实是教育我们要懂得谦让的道理,并逐渐养成良好的道德品质。
但客观的说,故事里让梨的却不一定是孔融,也有可能是他的几位兄长。
想来孔家乃是圣人之后,孔融能从小就养成了优秀的道德品质,他的几位兄长,品德上也一定不会比他差。
只是因为孔融后来的名声比较大,当时让梨的时候又是属他年纪最小,所以外人看来,他让梨的行为是极其具有代表性的,所以就有了孔融让梨的故事。”
大官的一番长篇大论,让朱先生很满意,“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悟性,确实难能可贵,很好,很好。”
大官忙谦逊的再次向朱先生施礼致谢,“学生不才,是朱先生教导的好。”
小鱼儿他们几个也赶忙学哥哥的样子给先生施礼。
一旁的杨怀仁简直就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大儿子也还不到十岁呢,一个九岁的小孩子竟然能说出那么复杂的分析和道理来,这简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就刚才大官的一番话,杨怀仁自认想不到,更说不出来,一个普通的小故事,在他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可在大官的分析之下,竟有了那么深刻的意义。
放开故事本身不提,就说大官分析问题的能力,就让杨怀仁感到这孩子有一股大家风范。
不仅仅是聪明,而且在朱先生的引导之下,能透过表面看本质,在他个年龄上,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可他竟然做到了,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连杨怀仁都佩服的不行。
杨怀仁平时也有些自负,经常自己个儿吹嘘自己是个天才。
可究竟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也还没到自大到没边的地步。
论起厨艺上的综合能力和全面能力上,在这个时代,不论是手艺还是天赋,他认为他自认第二,好像也没人敢自认第一。
但说到做学问或者文化知识上,他就不敢说这种大话了,不论是文学、数学还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学科,他都只是因为后世的教育体系比较先进,所以很多学科上都有些涉猎,可以说是略懂皮毛。
可要真考较实打实的知识,他就不行了,原先小时候念书都没念好,就别提满腹经纶了,这一点他是绝不会否认的。
但大官刚才的表现让他真的难以置信,以前他也知道大官聪明伶俐,肯定比他小时候要聪明不少的,但今天大官的表现,还是让他惊到了。
大官这种程度要是放到后世,那也绝对是天才儿童,最少也是学霸级别的。
这可把杨怀仁给乐坏了,作为一个当爹的人,自己的孩子这么聪明,他能不高兴嘛。
不仅如此,他这几个孩子,个个都有自己的优点,不敢说全面发展,可都有自己的特长。
大牛的武艺据大和尚说也已经不简单了,一个小孩已经可以轻松打败一个寻常的大汉。
小鱼儿在数字方面的天赋也是随他娘,甚至青出于蓝,起码杨怀仁自己就觉得比不了。
小虾米和小燕儿还小,天赋方面也许还没有显现出来,但她们俩都是蕙质兰心,体贴父母,这些都让杨怀仁感到他这个爹当的非常幸福。
第1995章:从梨到礼到理(下)
杨怀仁再深入了想朱先生教导孩子们的方式,便更觉得朱先生不简单。
孔融让梨只是个小故事,可是他并没有像其他正常的方法那样,只是让孩子们知道这个故事,然后简单的告诉这个故事是教育人懂得谦让而已。
从故事本身出发,先让孩子们对故事本身产生兴趣,然后开始思考,再通过实践的方式来告诉孩子们故事和现实之间的不同,以及其原因。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启发孩子们进行更深次的思考,从故事的背景开始,逐渐分析这个故事,让孩子们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这个故事。
最后便是让孩子们学到这个故事里所教育人的东西了,整个过程,从梨开始,到礼,最后到理,孩子们的思想也经历了一个思考并分辨的过程。
孩子们不仅学到了故事本身,也学会了故事教育大家应该遵守的礼仪,更从故事之中,以及思考过程之中学到了做学问,还有做人处事的道理。
杨怀仁心道,这不就是素质教育嘛!
不用说孩子们了,就连他这个旁听的人,都觉得印象深刻,恐怕今天的这一课,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其实朱先生的目的也不是要孩子们去追求事实的真相,而是教育他们追求真相的过程中,你到底学到了什么。
杨怀仁相信在这样的教育方式教育出来的孩子,将来面对学问上和生活中的问题的时候,更懂得去思考,也会更合理的去看待这个世界。
说一千道一万,杨怀仁是服了。
朱先生也给了孩子们时间休息一下,孩子们兴高彩烈的冲出课堂,看见父亲,欢快地冲上来告诉父亲他们今天得到了先生的夸奖。
杨怀仁笑着逐个摸着孩子们的脑袋,也进行了一番鼓励和夸赞。
大官一眼便看出来父亲这是来看望朱先生,并向朱先生表达谢意的,便领了弟弟妹妹去另一边玩耍。
杨怀仁走进两面透风的课堂,恭敬地给朱先生行礼。
朱世儒老先生八十岁的人了,这年纪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别说是杨怀仁,就是皇帝来了,他也可以不用行礼。
他只是笑着点点头,示意杨怀仁坐下。
杨怀仁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先把自己准备的糕点和茶叶放在朱先生面前的几案上,这才缓缓盘腿而坐,“学生的一点心意,希望朱先生笑纳。”
朱先生看也不看那个食盒,只是鼻子抽动着闻了闻,便道,“不错,不错。”
那股子淡泊的气质从他的动作和语气里逐渐流露出来。
杨怀仁自然知道朱先生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便错开话题,先向朱先生表达了谢意,感谢他肯来杨府教育自己的几个孩子。
朱先生一脸淡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淡淡道,“人越老,便越活得像个孩子,俗话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蒙杨国公不嫌弃,肯让老朽和孩子们在一起,倒是老朽要谢谢杨国公。”
杨怀仁忙道,“不敢,不敢。朱先生当世大儒,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就所方才朱先生教导孩子们孔融让梨这个故事中的道理,学生便深有感悟。”
朱先生这下来了点兴趣,问道,“不知杨国公学到了什么?”
杨怀仁想了一下,答道,“分辨真理的方法。”
朱先生的眼睛散发出一点明亮的光芒,似乎很满意杨怀仁这个答案。
说到底,他教授的文章或者内容其实并不新鲜,只是在教育方式上有所创新,和当今的那些先生们有很大的不同。
但归根结底,他真正想教育给下一代孩子们的,也不是真理,而是分辨真理的方法。
通过怀疑,思考,深究,再思考的反复过程,不断去伪存菁,最终得到一个真理。
当然,在不同的故事或者文章里边,这个真理在不同人的理解里还有不同,朱先生也并不是有自己的一套学派或者观点,而是教人去自主寻求真理,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学生们。
这么说起来,就是一种学问的包容性了,即便是在后世,这个观点也绝对是非常超前的。
人类依旧在探索未探索之地,或者未涉及的知识领域,围观世界和宏观的宇宙,人类依旧还有数不胜数的未知之事,未明之理。
于是在某一个领域里,出现了许多学派,学派之间的观点和认知不同,便一直在争论不休。
其实这是一件非常没有意义的事情,既然是未知,那就不论对错,即便将来证明了什么,现在对了的也不用沾沾自喜,错了的也不必妄自菲薄。
人类探求真理的过程,从来都是这样的,即便我们现在认可的真理,在未来也可能证明是错的,也有很多被人摒弃的道理,反而会成为真理。
对与错,从来也都是相对的,就像物理学上那句至理名言,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朱先生终于在杨怀仁面前露出了笑意,“怪不得杨府的孩子们这么聪慧,原来根源在杨国公这里。”
得到朱先生的夸奖,杨怀仁当然非常开心,特别是朱先生这是变相的夸奖他基因好,作为一个男人,当然会感到骄傲万分。
正在杨怀仁暗自开心的时候,朱先生又道,“世间万物,总有常理,犹如星月轮转,生命轮回。
有些事杨国公不应强求,顺其日然就好。”
说罢不等杨怀仁回话,便摆了摆手,示意杨怀仁可以走了。
杨怀仁有点发愣,不过对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来说,既然他可以随心所欲,所以他的行为也不存在失礼不失礼的。
杨怀仁也一时没想透着朱先生刻意说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起身行礼告辞。
只是当他走过课堂前的一小片竹林,在回望朱先生的时候,老头正在尝他送去的点心,只是轻轻一小口,便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杨怀仁对于别人认可他做的食物,还是很满足的,再回头想朱先生刚才那句话,好像道理很简单,也正是他曾经思考过的人生态度。
但他扭头准备离开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他有点明白了。
第1996章:欠揍的常侍郎
至于杨怀仁明白了什么,不可说,不可说。问也是不可说。
杨怀仁走到前堂的时候,管家说常侍郎早就来了,不过不说求见国公爷,只说国公爷知道他来了就明白他的来意的。
杨怀仁笑着摇了摇头,常侍郎现在的状态,一定和昨天杨怀仁离开兵部的时候常侍郎欲哭无泪的状态截然不同。
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乐坏了,甚至有可能还有点张狂。
东京城里都是知道杨怀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招惹的,所以常侍郎在杨怀仁这里赚了便宜,当然要瑟一下。
这种事将来传出去,在他们文官圈子里,这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杨怀仁心说,要不是念在你快五十了,又是李相公给你出了主意,要不然你今天这么欠揍来府上装比,老子非揍得的满地“找”牙不可。
事情很明显,常侍郎昨天知道猪肉价格飞上天,一定是欲哭无泪的。
杨怀仁要求的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的也不简单,补给禁军将士们近两个月的肉食供给,在猪肉羊肉价格没涨之前,兵部下点力气,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昨天猪肉羊肉价格大涨,差不多涨到了平时的七八倍,甚至快十倍的地步,兵部就办不到了。
这钱他们就出不起,从兵部的资金里出,到年底必然会出现亏空,他们对朝廷没法交代。
这钱要是他们自己出,恐怕他们不肯,就算肯倾家荡产,似乎他们也补不出来。
常侍郎这样的人也许勤勤恳恳,但论聪明,他就不行了,不过好在他懂得自己不够聪明,可以去求聪明人的道理。
于是昨夜常侍郎去拜访了新的宰相李清臣。
李相公本来就有意让杨怀仁来稳定猪羊肉价格,来试探杨怀仁的真实态度,在得到了杨怀仁肯定的答案之后,在面对常侍郎说的事情,李清臣算是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怀仁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为难兵部的人,至于他这么做,就是刻意营造一种紧张气氛,给文官们看罢了。
杨怀仁答应过先帝大丧之后会请禁军的将士们吃一顿好的,可如果他自己出钱似乎不合规矩,也容易引来别人猜忌,所以他想到了这么个办法。
这主意其实也不是多么高深,还是一种耍小聪明的方式,但李清臣却认为,这世上的聪明,其实没有大小之分,只要能达到目的,那就是真正的智慧。
很显然杨怀仁达到了,昨天他去兵部是刻意的,但李清臣觉得他们在西市偶遇,应该是偶然的。
只不过老李头忽然觉得白天的时候他以为是他算计了杨怀仁,到了晚上常侍郎一来,他才明白是杨怀仁随机应变,算计了他。
李清臣也不记仇,倒是越来越发自内心的欣赏杨怀仁。
因为如今朝堂上说大话说空话的人太多,真正办实事的人太少,整天讲大道理大智慧的人太多,有小聪明能把事情办成的人太少。
所以杨怀仁用这种小聪明办成了事情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值得李清臣的赞许。
当然,这种事大家的目的也都是善意的,其实无伤大雅。
李清臣也当了一回好人,一番话似乎打通了常侍郎的任督二脉,这才有了常侍郎来杨府瑟的一幕。
杨怀仁倒没觉得自己多聪明,反倒觉得因为笨蛋太多,才衬托的他聪明绝顶而已。
至于那些更聪明的人,杨怀仁也不会和他们比聪明,咱动手,玩武的,砂煲大的拳头见过没有?
这好比和乌龟比赛跑,和矮子比身高,这种行为有个典故怎么形容来着?
对了,叫田忌赛马。
常侍郎就是那个乌龟,杨怀仁却不是个睡懒觉的兔子,所以当乌龟认为所有的兔子骄傲自大喜欢睡懒觉的时候,他就产生错觉,我又领先了。
其实杨怀仁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常侍郎喜欢瑟,就让他瑟一会呗,反正也不会少了几两肉。
刚才从朱先生那里,不是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嘛。
杨怀仁吩咐管家,咱们高价收购的生猪,常侍郎要多少就给他送去多少,就按原先的市价,不过账不能赊着,要表现出一点原则。
管家有点摸不着头脑,国公爷今天脾气这么好,换了以往的时候,有人敢来国公府上瑟,腿早就给打断了八回了。
这生意杨家肯定是做赔了的,而且一下就赔了好多钱,管家当然是非常不理解的,便宜百姓也就算了,反正主家本来也是每年都抽几回风,败几回家的。
虽然赔了钱,但至少也给家里赚回点薄名,终究是有所得的。
但便宜官府的话,这就不是东家的性格了。
管家倒也不会多问,杨怀仁吩咐什么,他做什么就是了,于是回去告诉常侍郎,杨家今天第一批收回来的生猪,会先送到兵部去。
常侍郎美滋滋地点着头,比一大早上拣了二百五十两银子还高兴,心说我今天赚了杨怀仁这么大的便宜,差不多可以名垂青史了。
他琢磨的也不错,笨蛋史上他确实书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就是笨的一笔。
据说常侍郎走的时候是哼着小曲儿昂首挺胸走的,似乎也把这段日子的压抑给宣泄了出来。
尽管管家恨不得把耳朵亲手撕下来,常侍郎那不叫五音不全,因为一首曲子怎么都不可能只有两个调子,跟拉风箱似的难听。
不久之后成群的生猪就出现在了禁军大营里,将士们自然知道是谁兑现了他的诺言。
而在西市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新来的屠户卖的猪肉羊肉价钱,只有其他人的八成,这一下成功吸引了所有买肉的百姓们的注意。
既然有人把肉价降低了,那百姓们自然趋之如骛,一开始还有人怀疑肉不新鲜了,所以才贱价处理。
但当有人买到了便宜的猪肉并展示给大家看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人家卖的煮肉新鲜的很,还是刚刚宰杀的生猪出产的肉。
谁都喜欢吃肉,谁也都喜欢便宜的肉,而且人家卖的煮肉还很新鲜,那谁还会去多花钱卖贵价的肉呢?
第1997章:郑屠户找茬
其实杨怀仁这样做也并不是什么骚操作,用廉价货物冲击市场,引领价格下降,很基本的操作而已。
即便没有这样的操作,杨怀仁断定,猪羊肉的价格大概也会在半个月左右下降不少,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基本上会降到平时的水平上。
屠户们也许可以联合起来抬高猪肉价格,但这样做的效果也一定是暂时的,不会太长久,经济规律这种事,古人还不是太懂,但起码屠户们还是没办法抗衡的。
百姓们愿意话高价买猪肉,也是因为之前的种种原因,导致商品短缺,所以产生了供求关系极大的不平衡,才导致商品价格大幅上涨。
但百姓们对猪肉的需求不想粮食一样是必需品,当他们买了一两次高价猪肉之后,就会逐渐恢复到一个理想消费的阶段,高价猪肉没了市场,自然会逐渐降价。
而杨怀仁做的,无非是把原本一个长期的过程,用调节手段,大幅缩减了这个过程罢了。
在杨怀仁的计划里,这时间大约应该是三天左右,目标是每斤猪肉下降到二十文钱以内,基本就距离正常的猪肉价格不远了。
杨家的管事们办事能力也确实强,操作上比杨怀仁指导的方式更加激烈。
当别的屠户也罢猪肉价格下降到八十文一斤左右的时候,他们又立即吆喝起来,“新鲜宰杀的猪肉,六十文一斤啦!”
其他的屠户们又懵了,伸着脖子望过去,除了看见人家猪肉摊子前拥挤的人群,还有从外围不断运进来的新鲜猪肉。
屠户们气愤的同时,忽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从昨天开始,城里猪肉价格暴涨,城外的养猪户也立即上涨了生猪的价格。
而那家便宜卖猪肉的人家,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似的,猪肉不断地运,好像永远也运不完一般。
这就奇了怪了,如果这家卖猪肉的贩子继续降价的话,那他们肯定就不赚钱了,而且会赔钱,照他们出售的猪肉的量来看,还不是一般的赔钱。
那些屠户们想不通了,这世上还有傻子赔钱干买卖的?到底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当然,杨怀仁派去卖猪肉的人在其他屠户心中的仇恨度也不断上升。
当他们第三次把猪肉降价,猪肉价格降到五十文一斤的时候,屠户们彻底不干了,因为这个价钱,他们实在是降不下来了,因为他们也卖这个价的话,也要跟赔钱了。
几个屠户气愤难当,凑到一起开始合计,这户新来的猪肉贩子,以前没见过啊。
本来他们早上刚出现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因为昨天猪肉涨价,这一户也不想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所以才来卖猪肉的。
按照昨天的市场状况,大家的猪肉都是供不应求,多几户卖猪肉的,也不会影响了大家赚钱。
可现在他们想不通了,这一户新来的明显就不是来赚钱的,而是来赔钱的!
他们自己要败家,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搞得大家都没有钱赚不说,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赔钱了,这就让大家不发容忍了。
郑屠户的猪肉摊子在西市上算是比较大的一个,加上他平时性情豪爽,有点大哥范儿,所以其他屠户都跟着他操纵猪肉价格来赚钱。
现在出事了,大家自然也看郑屠户的脸色,等着看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郑屠户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但做生意的心眼还是有一些的,要不然也成不了屠户们的头头。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新来的卖猪肉的一定不简单,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记录了他们卖出的猪肉的一个大致的数量。
按照他的计算,那户新来的卖猪肉的,一个上午还不到,就已经赔了差不多一千贯钱了。
一千贯钱对他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人家一扇又一扇的猪肉往外卖,自己的心里都跟着滴血。
但这让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帮便宜卖猪肉的不但不没有任何难过的意思,甚至脸上还一直带着笑容。
能这么乐呵呵的赔钱的,京城里好像不多见,不过也不是没有,最著名的那个人,姓杨。
郑屠户一想到那个姓杨的,就开始头皮发麻,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姓杨的操作的,那他也没什么办法,这个姓杨的杀星,他根本也不敢惹。
可其他屠户们已经开始不断的怂恿着他替大家出头,他还真是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郑屠户不想失信于这帮和他一起卖猪肉的弟兄们,只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带着其他几个屠户一起走了过来。
买猪肉的人太多了,他们挤了好半天才挤到肉摊子面前,手上斩肉刀粗鲁往人家肉案子上一立,大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今儿是专门来呛行市的?”
负责卖肉的杨家管事叫杨二七,原本也是个人牙子手里的奴婢,后来被杨家买回来在家里当仆役。
买回来的时候他也没个名字,只记得他的生日是二月七号,于是自己主动跟了主家的姓氏,取名杨二七。
后来是王夏莲发现杨二七在做买卖上有点灵性,就培养成了家里一个寻常的买卖管事。
杨二七虽然出身不好,可在杨家这几年,倒是磨出了一个好性子,做生意嘛,自然是讲究笑脸相迎。
即便眼下对面的汉子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胸毛都长得凶神恶煞似的,杨二七依旧一脸笑容,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李屠户有点愣神,一看这人就不是一般的屠户那么简单,说白了更像是做其他生意的掌柜的,人斯文,也总是面露笑容。
这让李屠户进一步意识到事情不太对,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次带着其他屠户过来闹事,似乎将来会让他吃个大亏。
可他现在想回头也不行了,身后几个屠户兄弟给他壮着胆子,他也绝不能就这么认怂。
他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不屑又蛮横的样子,问道,“在下是市场上的屠户,姓李,你可以叫我李屠户,喂,你怎么称呼?”
第1998章:郑屠户找茬(下)
杨二七手上不停,一边帮忙收着钱,一边陪着笑应答着,“原来是郑哥哥啊,久仰,久仰了。小弟姓杨,叫杨二七。”
杨二七放下钱,双手在身上抹了抹,这才又问,“只是不知哥哥来小弟这里,是有何贵干啊?”
光是听人家说话这么斯文,郑屠户就自觉身子比人家矮了一块似的,听到他姓杨的时候,原本那口咽不下下去的恶气,便又短了半截。
他心里不得不犯嘀咕啊,这也是个姓杨的,和那个非常厉害的姓杨的是啥关系啊?
万一这个姓杨的真是另一个姓杨的家里的人,那他这么莽撞来找人家的茬,将会是个什么结果?
郑屠户依旧板着脸,可腮帮子肉却不自觉地抖了两下,本来是内心里有了畏惧了,可看起来却像是脸上横肉乱颤,竟又似是更凶恶了几分。
另一个屠户见大哥这么硬气,他们也更有了胆气,口气里掩饰不住的嘲讽,“姓杨的,你特码的是真不知道我们来找你是干啥的,还是特良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其他几个屠户也纷纷讨伐,有些更是嘴里不干不净,连手里沾着猪血的屠刀都扬起来挥了挥,看起来十分威风。
这下把买猪肉的人给惊到了,屠户们身边离的近的十几位,都小心地开始躲开他们,市场上也出现了一些拥挤和混乱。
郑屠户心里发慌,但既然事到如今,也只能借着几个兄弟们的气势,把强横硬撑下去,他补充道,“对,你倒是给我们说个明白!”
但让郑屠户彻底心凉的是,杨二七眼神里飘过一丝狠劲儿,但随即又消失不见,依旧带着笑意,并没有理会这些屠户们,而是先招呼人稳住买肉的百姓,生怕大家挤来挤去,闹出什么事故来。
百姓们还算是有序,让出了几步的空间,也是在挤不动了,便陪着小心,同时又心里怀着好奇看热闹。
杨二七对他们说道,“大家不要挤,我保证今天的猪肉羊肉管够,大家都能买得到。”
买肉的人其实心情很复杂,买到的也担心待会儿肉价继续下降,他们早了反而吃了亏,但也担心他们现在不买这些便宜的猪肉,待会儿人家卖完了他们又买不到。
说白了,就是想赚最大的那份便宜,却又怕赚不到才真是吃了亏。
听杨二七这么一说,买肉的百姓倒是有点相信他说的话,毕竟感觉上他和普通的肉贩子都是一副粗鲁的屠户打扮不同,更像是布庄或者首饰店里那些斯斯文文的掌柜的。
百姓们终于稳定了下来,杨二七这才转头瞅了瞅郑屠户和其他几位跟着来闹事的屠户。
他也没有换了一副更凶或者耍赖的样子,仍然带着笑意,问道,“几位哥哥,大家既然都是做杀猪卖猪肉这个生意的,那咱们就是同行。
同行之间,谁愿意怎么个卖法,好像不需要都一个样吧?你们卖多少钱,好像也没问过小弟的意思吧?”
话很简单,依然是讲理的态度,可郑屠户算是听出来了,再联想到这个姓杨的好像有卖不完的猪肉,语气里带着无比的自信,他心里已然有了分辨,这个人肯定不简单。
不管和另一个姓杨的有没有关系,他肯定是有后台的,不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还这么镇定,那感觉,就好像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一般。
郑屠户虽然长得粗鲁,心里却是个明白人,对杨二七的身份猜了个差不多,其实他这会儿已经萌生退意了。
只是他也讲究兄弟义气,总不能自己走了不管,那样不但自己个儿折了颜面不说,也差不多相当于背叛了兄弟们,以后在西市的肉瓦子上,也不好混了。
其他几个屠户是真没多少心眼,杨二七的隐忍在他们的理解上,应该是有点认怂或者害怕,这让他们胆子更大了,有几个甚至开始想冲到前边,继续挥舞手上的屠刀,意图逼迫姓杨的把猪肉价格抬上去。
郑屠户是明白的,要真是那样,不说姓杨的是个什么反应,就连在场所有来市场里买肉的百姓,恐怕也不会同意,搞不好从今儿往后,他们几家屠户的煮肉生意,可能要泡汤。
杨二七给身后两个看似沉默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俩汉子便手捂着腰间,往前走了半步,做出来的姿势也有点奇怪。
但郑屠户看出来了,这是军队里迎敌的姿势,一看就跟普通要撸袖子打架的普通混子不是一码事,显得非常专业。
这想也不用想,郑屠户已经判断出来这个杨二七就是另一个姓杨的家里的人了,谁家卖个猪肉,还要禁军里的人当保镖的?
这要是双方发生了冲突,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忙抬手制止了身后几个弟兄们,忽然也笑着对杨二七道,“你说的不错,咱们是同行,但各做各的买卖,谁也管不着谁。
但既然大家都是同行,最近市场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些事咱们商量着来,大家都有钱赚,总不会有错吧?
可如果你想害的我们赔钱,不光这买卖做不下去,连口饭也吃不上了,那我们也不能同意!”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没那么凶狠,也铿锵有力,让杨二七听了也觉得人家说的有理。
其实杨二七从杨怀仁那里接了这个卖猪肉的任务,杨怀仁也早就料到会有眼下这种事发生,也给了他一个解决办法。
杨二七听了对主家的崇拜那是真的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杨二七觉得主家交代他的事情其实没有必要,凭着杨家现在的地位,别说几个屠户了,就是那些王公贵胄们,也不敢主动来惹事。
但现在他想起主家的交代来,这才渐渐觉得,主家早料到了今天他这么个卖猪肉法,别的卖猪肉的屠户们肯定要赔钱的。
因为昨天猪肉涨价的消息可是大新闻,城外那些养猪户们听了,今天生猪出栏的价钱,那也是跟着涨了不少的。
想想他也是穷苦人出身,主家有明显不想跟这些屠户们因此赔钱了,这样的善良,更是让杨二七打心眼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