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6:
士兵偷摸打量八皇女几眼,心道这人看着比城门处乞讨的乞丐还要脏,当真是八皇女?但不论是不是,这事儿都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所以士兵先是客气地将八皇女迎入营地,暗中让人盯着八皇女,而士兵自己则是立即将这个消息禀报上去。
青和得知八皇女的消息,微怔之后,不禁感慨:“这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果真如我所预测的那般,她是不会那般轻易死去的。”
青和说完这句话,便施施然起身,取出一盒粉饼涂抹整张脸,使自己这脸色看着苍白憔悴些,而后便招了招手,唤来阿莲,二人乘车奔赴城外。
等青和赶来时,八皇女正身处于营地之中。营地士兵对她身份存疑,但在事情尚未确定前也没敢得罪她,甚至还怕唐突了她,总之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还特意取来干净的衣衫供八皇女换洗。
青和来时八皇女已梳妆整齐,这衣衫穿在她的身上长袖宽大,宛若一根麻杆挂着个布袋,衬得她更加瘦条。
马车尚未停稳,青和便匆匆下车。“殿下!”他一眼便看见了八皇女。八皇女本是背对着青和,闻言回首朝这边看来。当瞧清八皇女的容貌后,青和心里又是番欷歔,但面上却藏得很好,心事分毫不露。
青和疾步迎向八皇女:“殿下……受苦了。”
八皇女眼眶泛红,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不苦的,容后再说。青和你既然来了,便可证实我身份。”她冷眼扫向四周:“本殿乃是大元皇女,全体听令!”
她双目赤红,暗蕴嗜血疯狂:“南向七十里,有一村子,给我屠了,一个不留!!”
随即,她再次说道:“笔墨伺候!”
青和朝阿莲使了个眼色,阿莲立即捧来笔墨。
八皇女挥笔画出三张人脸,“这三人,都记着,本殿要活捉,切记不可伤及他们的性命!!”这三人正是刘家幸存的哥仨,若不将其千刀万剐,实在是难消她心头之怒!
青和暗忖,八皇女失踪的这些日子,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一言出口,便是要屠戮满村?此外,八皇女体内空空荡荡,气息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沉稳,他竟感觉不到八皇女的内力。
他眯了眯眼,看来这八皇女……也该是一枚弃棋了,已是用不上了,不过也无需惶恐,毕竟他那些谋划都已进展的差不多了。这姬姓天下,必将易主!
………
这是一个平静的小山村,也是一个宁静的早晨。
近几日大郎常是翻来覆去的辗转反侧,他脑海中时不时地想起那位黄姑娘。他父是元人,母是金人,父以妻为尊,母以夫为尊,儿时受父母的影响,使他内心里既可以接受一妻多夫,也可以接受一夫多妻,思想上算是很开阔的,并未受那些固有的习俗观念所限制。
他时不时地想到黄姑娘被刘家兄弟‘糟蹋’,又时不时地想到,刘家五人死了两个,应是那黄姑娘下的手。
1697:
可能是他这人心肠太柔软,两条人命摊在自己的面前,不论那刘家二人生前如何不堪,但是……死?
黄姑娘对刘家下手,刘家也算死有余辜,可若非自己当日多事救了黄姑娘回来,刘家也不会死人,而剩下的刘家三兄弟,也不至于下落不明。
他心中持续拉扯,一方面认为黄姑娘是坏的,另一方面也为那位黄姑娘不平;而一方面认为刘家死得太惨,同时也认为那一家子秉性恶劣才遭此大难。
总之他到底只是个庸俗凡人,有着凡人的苦恼,心情也极为复杂。尤其是近日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日被吓到了,那两具死尸的惨状实在是太过可怖,他往往一闭眼便要想起那两具尸体,折腾得他连着几个晚上都没能睡好觉。
这一日,屋外的麻雀唧唧叫着,鸟声唤醒了他。大郎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屋中走出,舀水至木盆中,开始洗漱。
两个弟弟也同样是副睡眠不佳的模样。兄弟三人对视,却是良久沉默。
却在这时,一阵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远方响起。大郎哥仨住在村后头,但村内房屋零散,并不密集,从此处亦可瞧见村外。
大郎哥仨伸直了脖子朝村外张望,便见一支铁骑踏着黄烟而来。
这马蹄声惊动了不少人,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翘首张望着,有人疑惑,有人好奇,有人心慌,有人不安。
这是件大事!他们这个村子几百年来还从未见过这等奇景,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大人物’。
可不就是大人物么?一个个威风凛凛,骑着大马,身着甲胄,这又是何等的威风神气?简直就跟天兵下凡似的,神仙般的存在!
然而,这支铁骑的最前方,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映入众人的眼中。
此时村民们已经聚拢至村口,很多人一眼就已认出,这抹明黄色的身影,可不正是前阵子突然消失不见,曾被大郎从外面捡回来的黄姑娘嘛!
听说黄姑娘家里是做生意的,可怎的摇身一变,看着竟似是这些‘天兵’的头头儿呢?
有个别心思机灵点,立即冲着大郎招呼道:“大郎啊,看来你们这是救了一个大人物呀,这下子人家过来报恩了,你们可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着说:“往后过上好日子,可千万别忘了提携咱们这些乡里乡亲啊!”
多数人都想当然的以为,大郎救了黄姑娘的命,黄姑娘如此声势浩大的回来,那肯定是要报恩的。毕竟救命之恩大过天。
村民们口上说着要大郎日后提携他们,但其实玩笑成分居多,他们心底里其实是为大郎哥仨感到高兴的。救了这样一个大人物,看这排场就知道肯定是来头不小,往后准能过上好日子,这就够了。
然而大郎的心里头却是没来由的,感到心慌易乱。
他心底里有种深切的不安。这种不安像附骨之蛆,细细密密,绵绵嘛嘛,顺着他的骨头缝往上爬……
1698:
与大郎怀揣同样心情的还有二郎和三郎。
兄弟三人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他们望着已停至村外的铁骑,看见八皇女神色冰冷。
二郎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站在大哥和三弟中间,顿时左右两手分别抓住大哥和三弟。他紧张的说道:“我看这情况恐怕不妙!”
三郎深感认同,很用力的点了点头。“我怎么觉着,这黄姑娘是来者不善呢?”
电光火石间,大郎忽然想到刘家兄弟死了两人,又想到刘家兄弟死时赤裸的尸体、被人捅烂的下体……他已大致猜测出事发之前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这个黄姑娘是……
大郎的预感马上就应验了。
只见高坐马上的八皇女,她徐徐的抬起手,而后又骤然一落。她冷气森森地下令道:“杀,一个不留!”
村中众人皆是一愣。
这是啥意思?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支铁骑便已踏破了村口。
马上的士兵提起屠刀,无情砍杀。
鲜血迸溅!
有人被削断了胳膊,有人被削断了头颅。有人躺倒在地惨叫,也有人脸色煞白惊慌奔逃。但人的两条腿又岂能赛过马的四只蹄?
一派哀鸿遍野之景。
大郎哥心口突突直跳,事发之时他们惊慌万分。也是慌不择路的,跟随着村民四散开来。
这是一场飞来横祸。死伤无处不在。
“大哥,这里!”
二郎虽然心慌,但越是灾难就越是镇定。
他算不上读书人,但早年确曾跟一个识文断字的老爷子认过一些字,也曾年在老爷子身边,听老爷子讲一些故事。
他对知识的求知欲如饥似渴,这些年稍微有点儿闲钱便去山里的一个集市,与人淘换带字的书本。
而在奔跑的过程中,二郎领着大哥和三弟冲向老爷子生前的故居。
那位老爷子已去世多年,家中曾挖了个地窖,位置极其隐秘。这事儿除了老爷子,便只有二郎知晓。
他依次将大哥和三弟推进了地窖,自己也跳了下去。然后哥仨便蹲在一起,惴惴不安,偷听着上面的动静。
马蹄声依然轰轰隆隆,像地震打雷一样。
厮杀、惨叫……这些杂乱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徘徊不去。
大郎双目逐渐赤红,眸中已是充血。他双手紧紧的攥握在一起,似乎是为了按捺某种压抑又近乎狂暴的情绪,他一口咬在自己的拳头上,在手背处咬出一个月牙形的深红色齿印。
心乱如麻!
这个憨厚的老实人,满脑袋的想不通。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但他接受不了。
他的本意只是因为善念想要救人,而他也确实救了,把人带回家中之后也从未苛待过对方。他从未要求过对方的报答。见死不救,他于心不安。所以救人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让自己安心。
可自己的一时善念,竟然招来如此大祸?还连累了村中的乡亲……
他回想着逃亡之时所目睹的惨剧。在那些死去的人之中,有年幼之时施舍他们兄弟口粮的好心大爷,也有自幼跟他们兄弟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有很多很多的熟面孔。
1699:
本是一张张鲜活的脸,却变得面如死灰,变得面色僵硬,变成一具具躺倒在血泊之中的温热尸体……而这一切,全是自己害的,全是他害的!
如果他没有多管闲事,如果他没有救那位黄姑娘,这些祸事便也不会发生!!
心中的自责似乎能将他吞噬,他陷入深深的忏悔中。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如果……然而这只是假设!
愤恨之下,他一拳砸在了地上,砸破了自己的骨头,五指关节骨折,破裂的伤口之处甚至能看见森森的白骨。
他瞪圆了眼珠子,咬紧了嘴唇,鼻翼不断地扩张,可此时此刻,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
“我和她拼了!”三郎腾地一下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冲,二郎赶紧拉住了三郎。“你和她拼了?你长没长脑子?那黄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士农工商,一个小商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威风,怎么可能支使得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她骗了咱们!她来头太大了!!”
二郎抹了一把脸,眼角也泛红:“那些人,人多势众,又武艺高强,就算再来百十个你,都不够给人家送菜的。不然你以为我和大哥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不做声?还不是……”还不是因为没办法,还不是因为打不过,还不是……因为无计可施?
二郎说的这些话,三郎都明白。可他内心里……“该死!”一脚踹在地窖土胚垒成的黄泥墙壁上,听着地窖上方不断传来的惨叫,三郎泪湿了双目!!
……
这场屠杀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快。村中百姓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与八皇女带来的铁骑相比却更似以卵击石。当日头高照,此处除了满地的尸体,便只有无尽的血腥。
“殿下,人都死了。”
八皇女如释重负般地长吁口气。
死了?
死了就好!
但这名前来汇报的士兵却略带犹豫:“殿下……不知您,为何要这么做?”
八皇女目光凌厉:“怎么,本殿想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起,竟也需要别人指手画脚了?”
这士兵赶紧垂下了头。
八皇女摆了摆手,示意士兵退下。她遥遥望向一处,那正是大郎家的方向。
她喃喃低语:“不怪我,怪不得我,这桩丑事必须埋葬!”她没问大郎兄弟是死是活,想来在这等屠杀之下,那三人已是必死无疑。
既是必死,又何须多问?
屠村,是必然的!
身为天潢贵胄竟闹出了那等丑事,而唯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八皇女再次望了那个方向一眼,而后面无表情的冷漠转身:“我们走!”
现下,便只剩下那刘姓三人了。
当马蹄声轰轰隆隆的远去,不久之前,八皇女曾立身之处,竟是传出些微的响动。
大郎哥仨依次从地窖中爬出。
八皇女那句喃喃低语,旁人没听见,可藏躲在地窖之中,一直绷紧了精神偷听上面动静的大郎哥仨,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
殿下?
丑事?
必须埋葬?
原始如此!
所以才葬送了这么多条人命……
1700:
八皇女生还后,先是下令屠村,而后便跟随大部队人马赶回南陵城。
南陵城主已经收到八皇女生还的消息。在八皇女回归这日,城主早早便站在城门前亲自迎接,可谓是给足了八皇女脸面。
八皇女一副视之为理所当然的态度,她见到南陵城主后,仅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全当是示意自己看见对方了,而后便立即赶回了朱家。
青和与八皇女同行。八皇女下令屠村那日,青和留在后方镇守。他对这事儿很不赞同。
即便他自诩为心性薄凉,却也干不出如八皇女所做出的这种事情。八皇女太漠视于人命,连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都早已丧失。
最令青和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一次八皇女心性上似乎改变了不少?她失踪的这些日子,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又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造就出她如今这副近乎愤世嫉俗的模样?
因为心中存着这样的疑惑,所以时不时的;每当八皇女背对青和时,青和都总会趁着八皇女不注意,用一副探究的模样凝睇八皇女。那表情就仿佛是想解开一个谜团似的。
然而对那些日子所遭遇的种种,八皇女却闭口不提。不过虽是如此,八皇女却没忘了继续让人搜寻了刘家剩余三人的行踪。不将这刘家斩草除根,斩杀殆尽,她心中委实是难以甘心!
而除了这件事,八皇女心中还悬着另外一桩事。那便是,当日悬崖上的那批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她让自己的亲信前去暗查,但那些黑衣人却早已消失无踪,根本就无迹可寻。
当事情的发展陷入僵局时,八皇女这边却陡然获得一个让她很是震惊、很出乎意料、很难以置信的一条线索!
“青和……”八皇女将青和唤到自己跟前。她眼眸之中,像是酝酿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一个冷血冷情的女人,却因青和而真情流露。这般心痛的模样,足以见得青和在八皇女心中的分量。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青和微笑着回问八皇女。然而心里却是思索起来。
八皇女突然将自己叫过来,且还露出这般奇怪的模样……她莫不是听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察觉了什么?
青和不动声色。
八皇女本是坐在一把太师椅中,而今却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她匆匆转身背对青和,用粗嘎干哑的嗓音道:“本殿自诩待你不薄,至少从未亏待过你!”
青和眉尖一蹙。
八皇女这又是何意?要和他摊牌,还是要和他撕破脸?
他并不是很在乎结果。他在意的是促使事情发展至此的原因,究竟为何?
青和本是坐着,而今却也跟随八皇女起身。他心中瞬间便已做出多个对策,权衡了利弊得失,思索着是先按兵不动,还是彻底和八皇女闹翻?
在青和看来,八皇女这幅态度,准是得知了自己暗中谋划的某些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如此。
可令他意外的是,接下来,八皇女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1701:
“青和,萧郎……你这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本殿对你用心这般久,这些年下来,便是一块冰,也该融化了,便是个石头,也该捂热乎了!可你又是怎么回报本殿的?”
“你竟指使那些人,竟让他们行刺本殿?你是巴不得本殿死了才开心,对吧!!”
饶是青和智力过人,此刻也忍不住一呆。原是自己想多了?
原来八皇女这般态度,并非知晓自己多年来暗中谋划的那些东西,而是因为……有人在陷害自己,在借刀杀人!?
青和瞬间便镇定下来,面上却做出一副吃惊模样:“殿下!”虽内心里已将八皇女视作一颗废棋,但不到最后关头,这颗废棋总归还能有一些用处。即便是彻底决裂,也得挑个合适的时机,如此才能帮自己将利益最大化。
青和啼笑皆非:“殿下究竟是听信了何人谗言?竟中了这等离间之计!?青和对殿下忠心不二,若青和当真对殿下有杀意,青和与您同床共枕这些年,多得是机会下手,又何须等到现在?”
八皇女微微一怔。
青和继续道:“且不说青和没有动机,粗俗点说,殿下与我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早已上了一条船,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般坑害殿下,置殿下于死地,又对我有什么好处?而最根本的问题是,便是青和当真想谋害殿下,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便如我方才所说,过往的那些年我有太多机会可以下手。不说别的,便是一杯毒酒、一碗毒茶,也能轻易送人下黄泉!”
“殿下!”
“您日前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自回来之后便变成了这般模样?您该知道,便是这全天下都背弃了您,唯有青和,永远都不会背叛您!”
他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倒是叫八皇女有些迟疑了。
难道,不是青和?
可那线索,她让人顺藤摸瓜的查下去,牵扯出来的越来越多,却无一不在显示着,是青和所为!
八皇女紧皱着眉头,她疑心病太重,否则当初也不至于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便与曾被她视为左膀右臂的丞相决裂。
青和亦早已看穿八皇女的心性,他知道此刻不该激进,反倒是欲擒故纵更能奏效。于是他惨然一笑,目中满是悲凉:“这么多年的情分,到头来竟换得这样的下场……既殿下怀疑青和,那便随了您吧,左右也不过一条命的事儿。”
他做出一副受伤模样,而后踉跄着转身,走远了。
八皇女张了张口,想要叫住青和,却因心中的不确定,终究是住了口,没能顺着心意去挽留。
青和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唇角勾出一抹十足讽刺的笑容。“阿莲,你去让人探探口风,八皇女那边到底在发什么疯?”
于是不久之后……
八皇女这边有一近侍,她见八皇女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眸子闪了闪,旋即便说:“殿下,您怕是……误会正君了?”
1702:
“您可知,您不见的这些日子,正君没少为您出力。那白仙白公子整日只知道茶饭不思,却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演出来的,反而是正君,为了您劳心又劳力。再者,那件事……您可还记得?”
近侍压低了声音道:“正君,可是和白公子,一模一样呢!”
八皇女闻言一愣,“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陡然之间,八皇女想到了一件事。可不正是一模一样么?当年因青和曾在自己与董宝威间左右游移,在青和进宫之后,她心中仍是不安,便对青和下了迷心蛊。一旦中了这种蛊,生是她的人,死也是她的魂!
她当真是气得糊涂了,竟中了这样的计谋!青和平白被自己怀疑,又是得多么伤心?
八皇女幡然醒悟,于是,她不淡定了,赶紧起身,匆匆赶到青和的院子。她本是要见青和的,却被阿莲拦截在外头:“殿下……正君,正君不想见您……”阿莲按照青和的交代,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八皇女心中一痛:“是本殿的错,本殿知错了!”她并未强闯,视线越过阿莲,看向阿莲身后的房门。“青和,你出来,本殿要见你!本殿已经明白了,是本殿的错!!”
但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凄寂。
八皇女在此守了许久,却仍是没能等到青和现身,末了只能既愧又悔地打道回府。
等八皇女走后,阿莲问:“公子,您为何不见她?”
青和淡淡一瞥:“见?为何要见?”他悠然说道:“如此也好,我本就懒得同她做戏,如今便借着这件事,以这件事为因,也省的她日后再骚扰于我。”
阿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公子当真高明,而今这局面,进可攻退可守,若计划有变,只需公子招招手,那八皇女便会颠颠地赶过来,而若是计划顺利进行,自然也省心省力,不需再劳费心神去应付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公子果真是聪慧至极!
青和又问起:“可有打听出详情?”
阿莲立即肃穆地回道:“咱们安排在八皇女那边的眼线已经查出,八皇女自回来之后一直让人查探那些黑衣人的下落,前不久忽然冒出一个黑衣人同伙,八皇女让人对其严刑拷打,那人便招了,声称是您指使的。八皇女起初也不信,后来顺藤摸瓜,这才逐渐查到了您身上,多宗证据皆是指向您,怕是那暗中之人是对公子存了歹意,存心想借八皇女这把好刀对付您!”
青和眸色一厉,“随我走一趟!”
阿莲见青和已踏出门槛,心道莫不是公子心中已有了头绪,已知是何人在针对公子?
已是暮色夕照,白仙正在熬一盅鸡汤。自八皇女回来后,甭管有事没事,他总去八皇女面前晃悠,各种献殷勤。当然一般情况八皇女很少理他,而他则自顾自地做出一副无怨无悔的模样。
青和来时,正正好鸡汤出锅。白仙刚将这鸡汤盛出来,便听见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1703:
白仙回头一看,见是青和,便眉梢一挑,“这吹的是什么风,正君竟来我这儿了!”
日前青和戳穿白仙的伪装,虽未取走白仙的性命,可是自那之后白仙也懒得再在青和面前假装了。
青和环视着干净整洁的膳房,“此处烟熏火燎,着实是难为白公子了,毕竟为了讨好一个女人,且还是一个自己不爱的,白公子能做到这份上,已是实属难得了。”
白仙脸皮子狠狠一抽,旋即皮笑肉不笑说道:“彼此彼此,有正君专美在前,我这点功力又哪能比得上正君您?”这话已是在明示,青和早在多年前便已归入八皇女账下,他俩人半斤八两,青和笑他,他便也笑话青和,总之二人是专门往对方的心口上捅刀子,却每每捅了对方一刀之后,又反而被对方回捅了回来。
青和撩了下眼皮:“本君此番来找你,乃是为正事!”
白仙嗤笑,“正君若早点这么说,不就好了?作甚偏要绕弯子。”
之后,白仙喝了一口预留给自己的鸡汤,美滋滋地品味着这鸡汤的滋味。
青和瞥他一眼:“我本以为,你我二人,已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这次却是做得过了。”
白仙有点发懵,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正君有话说话,别来这套,小人才疏学浅,委实是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青
和皱了一下眉,直接挑明了,单刀直入问:“你将矛头指到我身上,引着八皇女来对付我,可是要与我撕破脸?若真如此,我便也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当初之所以没取白仙的命,放任这么一个人,离得自己这么近,其实是因为宝儿。但若这人给脸不要脸,他也少不了得反击一二。
白仙一副气笑得模样:“正君是不是搞错了?如您所说,我近日忙着讨好八皇女,哪里有空对付你?”他倒是想对付,但做人也是得有自知之明的。
青和是块难啃的骨头,这点他心里清楚。且自己在青和那里早已是漏了底儿,青和少不了得对自己防备个几分。
因此,若无十足把握,他绝不会贸然出手。而柿子专挑软的捏,既然青和难啃,他便只好先去对付那个八皇女,等解决了八皇女之后再来对付青和也不迟。
青和狐疑:“当真不是你做的?”
白仙道:“正君怕不是得罪了太多人,以至于到底是被谁害了都没弄明白?坦白讲,小人算不得多聪明,但正君势大,远非小人可比。这一点,小人心里还是清楚的。”
青和定定地审视他半晌,而后长吁口气。他转身正欲向外走,又忽而顿住了脚步:“那鸡汤里加了寒毒草……你不怕中毒?”
白仙笑了:“不才虽没什么本事,唯独身体倍棒,便不牢正君操心了。”
青和闻言,微微摇首,内心却道……这白仙到底是什么体制?
既可无视迷心蛊的控制,又不怕寒毒草的侵蚀,蛊毒皆是难以伤其分毫,倒也稀奇……
1704:
从白仙这边回来后,青和坐下来,沉静思绪,思索半晌。而后灵光一闪,他忽然有了一个怀疑。
当初八皇女遇袭这件事,他做出一副很上心的姿态,统筹人马查询八皇女踪迹。但其实他所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内心里并未用心。
他当初曾查出,八皇女遇袭这事儿和白仙有关。白仙请了刺盟的刺客,但近几年刺盟内部出了一点事,早已大不如前。而刺客的质量也是良莠不齐。但八皇女被逼的跳下悬崖,这事儿,却不似是白仙那边的人所为……且当时白仙自己亦受伤很重,险些没了命。即便看得出那人早已不在乎生死,但,若是可能,白仙大概也不会使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来。
毕竟,白仙的目标很明确,除了八皇女以外,也对自己有敌意。
这也就是说,当日那些行刺八皇女的人,其实是分为两拨的。而另外他曾得到消息,京中丞相那边很不安分,另一伙人是丞相派来的。
既然使计让八皇女对付自己的人不是白仙,那么这招借刀杀人,便很有可能是丞相干出来的!
想通这一切之后,青和便一笑:“倒是我着相了,竟把那狼子野心的给忽略掉了。”
阿莲看向青和,“公子可是有了眉目?”
青和沉吟了半晌,旋即说道:“你且修书一封,去催一催那头儿。”所谓的‘那头儿’,便是青和暗中联系的盟友。他想要颠覆这皇权,单凭独宠内宅的本事还不够,必须得有外援才行!且女人心亦变,便像大金那些个朝三暮四的男人一样,大元的女人也是喜新厌旧,八皇女看似对他情深义重,可这情有多深,义有多重,他却持着保留态度。
八皇女曾说,这么多年了,便是一块冰,也该融化了,就算是石头,也该捂热乎了。这番话,乍一听,好似八皇女对他用情很深。可外人大概没办法理解。
青和始终有一种感觉,八皇女对他好则好矣,真要是说起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他却是不信的。很多时候,八皇女给他的感觉,仿佛是将他当成个傀儡,当成个提线木偶,她要的是‘归属权’,只需自己‘属于’他便可。不然若真是深爱,当年又岂会在他体内种下迷心蛊?
她难道不知?这迷心蛊,在大金那边,是用来做什么的?诚然,迷心蛊,迷心二字可谓精髓,但这迷心蛊还另有一个用处。而种了这迷心蛊的人,多数都活不长……
关于这一点,他不信八皇女当真不知道!
而若是知晓,却还是如此一意孤行,便只能证明——她口中的爱,她所表现出来的情深意切,其实都只是假的!
时日悠然流逝,当时序步入四月时,八皇女仍是没能找到传国玉玺,却查出刘家兄弟的行踪,命人将三人活捉,使尽了手段,百般酷刑加身,让那三兄弟死得凄惨至极。
同一时间,京城之中,野心勃勃的丞相召集了兵马。
1705:
丞相本欲血洗皇城,屠了那些古族世家,夺权篡位!哪知,却有一支神秘兵马,任一人皆可以一敌十,在丞相从边疆抽调过来的兵马包围皇城之时,这支神秘兵马也已赶至,以雷霆之势横扫丞相的兵力。
丞相猜出这些人的来路,亡魂!!
“难道她没死!??”
丞相心中大骇,然大势已失,在这等时候她必须暂避锋芒以求保全。
于是赶在敌军杀入京城之前,丞相留下个替身代她而死,至于她本人则是先一步融入了市井之中借此藏身。
这支神秘兵马自然便是董慧莹的那八万亡魂!
梁智宸留在京城负责统筹,云鸽在一侧辅助,当二人带着兵马杀进丞相府邸时,却发现‘丞相’的尸体。这替身惟妙惟肖,但智宸和云鸽却一眼看穿并非丞相本人。
毕竟,当今天下,论起易容术,又有何人能是妻主(紫茴)的对手?这等拙劣的易容乔装改扮之术,跟董惠莹相比,那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叫她逃了!”智宸有些惋惜,觉得这丞相是一个祸害,若不除根,说不准哪日便像杂草似的再冒出一茬。
云鸽的面孔也很是狰狞:“可恶!这老东西可真是老奸巨猾!”当年紫茴离京之后,她与八万亡魂可是没少被这个得了势的老东西迫害。
说起来……当年这丞相乃是宝威元帅麾下一大将,但这人野心巨大,又有谁能想到这人竟包藏祸心。
智宸琢磨半晌,旋即对红飞和刘艳说道:“红飞,你带人去堵住城门出入口,自今日起,这元京只准进,不准出!刘艳,你带上一些人马挨家挨户的逐一搜查,她定逃不了多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而智宸本人,则是带上些人手,在丞相的府邸内转悠,四处的敲敲打打,查看丞相府中是否有隐秘地道。
倒还真被他找到了。
这密道是通往闹市的。
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京中百姓人心惶惶,而那些个古族世家也坐不住了,其中以药王谷大长老云哲坐镇的连家为最。
云水寒是云哲的女儿,而云龙则是云水寒的忠实拥趸,这二人对云鸽执念很深,自幼便与云鸽有过仇怨,成长的过程中也曾交锋不断,便比如云鸽之所以满头白发,还被人挖掉了一颗眼珠,便是这云水寒主仆二人联手坐下的。
之前云鸽一直藏着没冒头,主仆二人便是想要揪出云鸽也不得其法,可眼下云鸽却是现了身……
“爹,这云鸽便交给女儿吧!”云水寒主动请缨,云哲对云水寒的毒功很是信得过:“去吧!”
云水寒神色淡淡,如那九天仙女下凡,她领着云龙往外走,眸中又缕缕寒光丝丝绽放。
云鸽,你我宿怨,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本是提不上什么怨,也提不上什么恨,怪只怪既生瑜,何生亮!她与云鸽立场相悖,自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水火难容,必死其一!
1706:
可能是因为最近要忙的事情一大堆,比如帮助梁智宸调集那八万亡魂,又比如忙着思考如何瓦解丞相的兵力。
兵以万计数,而今塞外部落的宣战,帝国大金的侵略,再加上内讧,使得本就不太够用的兵力更加吃紧。
即便这些兵曾被丞相统筹,但并非全是有罪之士,也有不少是无辜的,是一心忠心于国家,保家卫国,为国为民效力的。
云鸽和八万亡魂曾经受过迫害,因此更加明白这种处境和这种心情。
她们绝不愿变成像八皇女、像丞相那样的人。
她们曾被贴上反贼的标签,可是为何要反,为什么要反?还不是被逼迫的!
为了活命,为了生存,在那逼迫之下,她们不得不反抗,所以才造就了这八万亡魂!
将心比心,而今国将不国,正值用人之际。在梁智宸的建议下,云鸽处置了一批人,但这些人只占一小撮,剩下的那些,则要忙着安抚军心,忙着收拢人心,所以云鸽真的是忙得团团转。云水寒?那是谁?不好意思,在这种繁忙快节奏的生活下,她早就将云水寒抛之脑后了。
因此,当云水寒找到云鸽时,云鸽正在处理一批抗议之士。
在这种时候,战神元帅董宝威的招牌无疑是最好用的,曾经的元帅,曾是军中的信仰,是不败的传说,是奇迹,是神话,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况且时过境迁,许多近几年才开始参军的新兵虽然曾听说过元帅名号,但很显然她们更尊崇她们现任的将领。而目前这局势,多数将领都早已归顺于丞相,再不然就是八皇女那边的,只有少数几名将领没有站过队,而也只有这几个没站队的保留了下来,其他的,全都掳了武将官职,视情节轻重,该杀的杀,该关的关,如此一来,这些将领的心腹便开始闹腾起来。
云鸽按了下脑门,逼急了,逼急了……她真想全都杀了!但在京城立住跟脚却还只是第一步而已,真正严峻的是日后的战事,所以这些人得留着,就算把她气死了也得留着!
当然,那些闹腾太凶的刺头也被她拎了一批出来杀鸡儆猴,可这鸡实在太多了,杀不完的鸡,近日她甚至有一种幻觉,偶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分明白白净净的,可是在她眼中,看着竟是血红血红的,全是鸡血,沾满了鸡血,哎!!
“云鸽。”正是这时,那熟稔的,曾令她深恶痛绝,曾化为她之噩梦与她日夜纠缠的声音,忽而自身后响起。
云鸽猛然回首,她遥遥与云水寒相对,眸中满是恍惚。在那些……年少不更事的岁月,不知权势多诱人,不知长辈多复杂,也不知人心多诡谲。
孩子,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上写下什么、画上什么,又或者是涂成什么颜色,日后是成一幅丹青、一幅书法,又或是废纸一团,也全看旁人是如何在这张心灵白纸上涂抹的。
1707:
年幼时的云鸽……那是久远以前,甚至是在认识元帅和九皇女之前,她曾无忧无虑,虽在医之一途有着惊人的天赋,却更喜玩闹。
那时药王谷与她同龄的孩子实在太少,也因着她身份高,一出生就相当于是药王谷的继承人,旁的孩子,便是年龄上与她匹配,可身份太低,也不配出现在她面前,多数都是仆役成群的伺候她、哄着她、给她逗闷子。可孩子不懂大人的复杂,大人亦难以体会孩童的纯真。
就在那时候,一次偶然,她遇见一个喜欢穿着白色衣裳的小姐姐。小姐姐不爱讲话,很沉闷,整日忙着背书,忙着摆弄药材,她不懂小姐姐为什么不喜欢她,但那是唯一的一个,与她出身相近,而且年龄也很相近的。
她将其视之为玩伴。即使对方总是忽视她、无视她,甚至是狠狠的推搡她,瞪她,撵她走,她也傻了吧唧的,以为人家是在和她闹着玩。
与她亲厚的长辈,曾叮咛她,让她离那个小姐姐远点儿,她却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云水寒坏吗?想起曾经的那些往事,云鸽不禁笑了。
至少那时不是很坏,可人啊,是会变的。
就比如当她尚且年幼,云水寒已接近少女,懂的多了,明白的,也多了,开始知晓自己是她的障碍了。
她待自己的态度,从一开始很直接的,从不加以掩饰的讨厌,逐渐演变成漠然,无视,而因着对方太‘冷’,她也逐渐疏远了对方。
直至后来……后来遇见了紫茴,她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朋友。
直至后期……后期发生越来越多的事情,她开始怨了,开始恨了,于是心中有仇了。
“云水寒。”
她平静地唤着对方的名字,手却顺着自己苍雪一般的白发,徐徐抚上了脸颊,最终指尖定在黑色皮革鞣制的眼罩上。
云鸽用她仅剩的独眼凝睇着云水寒,隔着人潮,似是隔着千山万水,似是隔着经年的岁月。
然,她忽而笑了,嫣然一笑,灿若春花。
“你,是打算,将我的眼睛,还给我了么?”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一些事情,该面对的,必须面对,只是早一点,或者是晚一点的问题。
她曾经刻意避着云水寒,算是藏头露尾,是因为怕吗?不,她不怕!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年经历了一系列残酷,在生死之间无限徘徊,被人像猫戏老鼠似的,吊着胃口,悬着心脏,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像是被扔进油锅里烹炸,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鸽这辈子,最在意的,莫过于一件事。——紫茴!她的紫茴,她的救赎,为了她,她甚至可以去死,她可以甘愿赴死!
她所有的极情极恨,全是来自那个人!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而今,云鸽遥遥与云水寒相对,她轻轻的说:“我曾发过誓,你的命,必须我来收!早在当年,早在紫茴中了噬神蛊时,我就曾这么暗暗的对自己发过誓!!”
1708:
董惠莹曾问:“云鸽,你打算怎么处置云水寒?”
董惠莹曾说:“云鸽,我来,你若不动手,就让我来!”
但云鸽却回答:“不要,她的命,留给我,你不要动手。”
董惠莹曾认为,是因为云鸽心有顾忌。
说顾忌?其实也对。
云水寒不仅仅只是一个云水寒,她背后还有药王谷的大长老云哲,还有云哲所掌控的整个连家,甚至是与其亲厚的八皇女……以当时的局面,不容她二人任性!
云鸽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怕董惠莹对云水寒出手后招来云哲的报复,而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她并没有说谎,云水寒的命,必须她自己取才成!
董惠莹曾经问:“云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云鸽却不愿回答。
董惠莹曾猜测,云鸽的白发、云鸽被剜掉的眼睛,和云水寒有关。而云鸽之所以不愿吐露当年诸事,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那么,又是什么缘故?
云鸽一步踏出,她徐徐向着云水寒走去。
“当年,我年少。”
“云哲害我,我不恨你。我这人是非黑白,恩怨分明,上一代的过错不该殃及下一代,所以我没有因为移情作用而恨你,我顶多是不再喜欢你,无法再喜欢你。”
“可是后来,当我得知我的家人,是死于何人下的毒时,你又要叫我如何不恨?”
云水寒一副淡漠的样子凝睇着云鸽,“你恨我?”她的语气也正如她的表情,平平淡淡。她与云鸽,生来便是宿敌,她们相互仇恨。彼此的心结,虽不想同,却也有几分相似。
云水寒收回视线,“你恨我,很巧,我也一样的恨你。”
“你恨我?”云鸽讽刺地笑出声来,就仿佛听见个莫大的笑话。等笑够之后,她才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要恨,便恨吧。可这世间因果素来如此,有来有往,你曾种下什么因,便收了什么果。”
云鸽想起很多事,她低低的笑了。“云水寒……你不是我,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那些。你不知我曾坠入生命深渊,更不知某一时刻,我心悲凉,这世上再无我所爱,也再无爱我的。”
“我的人生曾毁灭。”
“我的家人,我重视的,所有一切,都因你与云哲而不复存在。”
“我想,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但是我遇见了紫茴。”
“她一直是我初见的那个姑娘,一直是那个伫立在大片紫色花草海洋中的小女孩。”
“可你又是否知晓,她之于我而言,又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甚至是厌世,由衷的,深深的厌恶自己时……她出现了,出现在那辆人贩子的马车上,她将我从人贩子的手中救出。”
“一起被救的人还有很多,可唯独对我而言,她的意义,最不一样!”
“她是我的救赎。”
“她为我撑起一片天,让那时候哀绝无望的我,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看见了生的希望。而这不吝于赐予我一整个世界!”
1709:
“她就是我的世界!”
“所以,我愿为她疯,也愿为她魔。”
“可是云水寒,直至现在,我仍然想问你,就如当年一样,问你同一句。”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够满足?”
“究竟,你要从我这里,夺走多少,你才能收手?”
云鸽轻轻的笑着,静静的笑着,她一字一顿的吐出:“自爹娘祖父外祖他们相继被云哲过世后,自我当年的药奴为我而死后,我就再没什么好在意的了。我活着,所为的,便是她。她是我的一切啊,是生命的全部啊,这种感情,你能体会吗?”
“可是当年,金元两国,两兵相交!是谁引来那名大金蛊女?又是谁向蛊女谏言?噬神蛊,唯有身强体壮者方可作为载体,又是谁,诱导着蛊女以姬九凰的名作为交换条件,从而,使我的紫茴受了那些苦?”
“你还记得么?”
“云水寒。”
“是你。”
“你们父女,继夺走我的父母、祖父、外祖之后,又来了,又想要夺走我的紫茴。你一直致力于倾覆我整个世界,想要毁了我的世界。”
“所以,我恨,我恨你。”
她的笑容越发甜美,但笑不达眼底,神色越发的冷峻。
“所以,我恨,所以,我杀了他。”
“你既然胆敢对我最看重之人下手,便要做出相应的觉悟!所以,我便也要毁了你所看重的,毁了你最珍视的,毁了你最爱重的!我要让你尝受与我相同的悲哀和绝望!所以我杀了他!!”
云水寒的眸光狠狠波动了一下,她徐徐攥紧了指尖,一字一顿的低语:“你,该,死!”
“我该死?”
云鸽毫不胆怯,悍然迎视着她:“你我之间到底谁该死?我起初对你如何,你心里没数?年幼时你与云哲置我于死地,少年时一碗莲子羹虽未毒害到我,却使我的紫茴代替我遭劫,青年时你又再度出手,企图毁灭我所有!而最根本的症结又是什么?”
“你与云哲图谋药王谷,认为是我挡了你们的路,认为我是你障碍。可是,云水寒,你们父女实在太过愚蠢!你又可知?当年我对这所谓的药王谷传人之位不屑一顾,你若想要,只需哄我开心,我便可双手奉上,可你们父女却偏偏走了最曲折的一条路,妄想灭我夺权!”
“血海深仇本就不共戴天,你又有何脸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说你恨我,你说我该死,可到底谁才是该恨的,谁又才是真的该死的?”
“我无伤人心,奈何人有伤我意,我若不奋进,怕是要被你们父女俩啃得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当年紫茴离京,我最恨的不是姬九凰,不是那大金蛊女,而是你!一切皆是你!紫茴自幼毁容是因你,紫茴中了那噬神蛊也是因为你使力,事事皆是你挑衅在先,如今又怎敢来怪我?”
“那男人,我杀了便杀了!这是我对你的报复,我从未后悔过!便是当年你疯狂反击,你拘押我,你折磨我,你蹂躏我,你将我当药奴,让我尝尽了百毒之苦!”
1710:
“你造就我这一头白发,你害我失去一颗眼珠,这同样是你的报复。”
“你我二人冤冤相报无时了,你以为你自己无辜,你认为你没有做错,却忘了源头本就在你与云哲的身上,我又何其无辜?”
“我恨不得将你拆骨剥皮,而就算是那么做了,也难消我心头之怒!”
云鸽徐徐向云水寒走去,二人已离得很近。云水寒身旁跟着她的随扈云龙,自从二人谈起当年往事,谈起那个神秘的‘那个男人’,云龙便一副怔愣模样。
男人?
他的主子,一直以来,身边只有自己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那个被云鸽杀掉的男人,又是谁?
是谁!?
云水寒已是紧攥住双拳:“我不听你说这些!”她话语稍微带上几分的火气:“你该死!单是你的存在,便已经是一个错误!你为何要诞生?你阻我前路,你杀了他,我折磨你又如何?拿你试毒,挖你眼珠,又如何?若非你不知安分,我不会一直针对你,这一切全是你的错!”
“呵!”
云鸽冷冷一笑:“我怎就那般愚蠢,竟和你多费唇舌,我早该知道,你这人早就变态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云鸽微微的眯起了双眼。
今日既相遇,便该做一个了结!
曾经不敢贸然行事,是因担心云哲,是因顾忌着云哲所掌控的连家,也是因为忌惮云水寒的毒功,但而今却没了那些个顾忌。
锵地一声,云鸽身后,书名女兵拔出刀剑,而云水寒这边,云龙也已做出一副备战的姿态。
云鸽唇边勾出一抹笑,她徐徐解下腰上系着的香囊,这香囊是来自董惠莹的馈赠。云鸽与梁家那六兄弟待遇相当,这些年来,只要是那六兄弟有的,董惠莹必定也会为云鸽准备一份。
而这些日子。
董惠莹虽人在南陵,却时不时地差人捎些东西回来。有些是毒物,有些是蛊物……
长街一侧,茶楼之上,一名公子正自斟自饮,旁边伫立着一名身着月牙色长衫的俊秀青年,青年满脸病态。
他与那公子一同看向茶楼下方,凝睇着那二位正在对峙的女子。
俊秀的青年轻轻摇头,旋即用慢吞吞的声音说:“罪孽,罪孽!”
那公子饮下一杯清酒,旋即似笑非笑地看向俊秀的青年:“青月你这声罪孽,可是在说我?”
青月,正是萧家三子萧青月,而这名公子,其实是凤溯。
凤溯一身白衣,尔雅贵气。他本是大元皇室的二皇子,却一直被养在外面,元京之中曾见过其真容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多数则是只知其名而未曾见其人。
青月慢吞吞地扭头看凤溯一眼:“两女相争,必有一伤。”
凤溯悠然道:“只要伤的不是她便成。”他话落便再次垂首看向下方,目光定在云鸽的身上。
他也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得知宝威元帅卸任离京,京中局势混乱,他虽是一名散养在外的皇子,对皇室之事不甚在意,但自幼便与小十一感情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