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偷人东西者，猪狗不如
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她抓着袖子，胡乱往脸上蹭了蹭。之后便想从他身上下来，但他反而拉了她一把，使她重新跌回他腿上。
她愣了一下，之后，他大手覆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哭吧。”他沙哑的嗓音，从她头顶上方飘了下来。“在我面前，不用假装坚强……”
她本是好不容易忍住自己的眼泪，可这一刻，泪雨又再度扑簌簌而下。他安静的抱着她，她的泪水湿透他胸前的衣襟，他恍若未觉，反而还一下一下，温柔轻抚她背脊。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手揪住他衣襟，她抬起头看向他。“梁智宸，淑君，淑君他……”
“是，我知道，我看见了。”他轻轻掩住她的口。“想哭，就哭吧，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她哇的一声，哭了个昏天暗地。她无法形容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但她……真的是忍受不住，这种感觉，这种痛，活像是撕心裂肺。她也不是没见过死人的尸体，但是淑君他……他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她内心里也不禁自问，她是不是搞错了？
可是，即便身材比她印象中的稍瘦几分，但是骨龄，身高，肤色……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哭的喘不上气来。泪水是弱者的表现，哭泣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然而她心中的悔，还有她心里的恨，已经逼疯了她。
她为何不再快一点找到她，如果她能多关心他几分，他也不至于变成……她太自私了，太任性了，她对淑君很有感觉，但其实她心中清楚这并不是爱，虽算得上喜欢，但她当初之所以选择淑君，只是因为自己害怕寂寞而已。
是她害了她，她真的十恶不赦！！
***
这天晚上，她像是流干自己所有的眼泪。等翌日天亮之时，她神色虚弱憔悴，但已不再哭了。她安静的跟在梁智宸身边，他们想带‘淑君’回家。可是数日之后，眼看便只剩下一半路程，梁智宸却忽然晕倒了。
这些日子，他和她一样，每日只喝一些水，靠着少数的干粮度日。他们实在吃不下其他的，可是看似坚强的男人，平日里不动声色，似顶天立地，似能扛起整个家，扛起兄弟所有人的命运，然而却没人关心过，他的肩膀，又是否能够承受住这份压力。
“梁智宸！”她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了，他的身体在不断下滑。他比她高出太多太多，幸好她力气很大。
苏浪回头一看，顿时一惊，“师爷！”他连忙跑了过来。
董惠莹咬了咬嘴唇，“他生病了。”她让梁智宸躺下，之后摸了摸他的头。他烧的很厉害，可恨自己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竟从未发现他身体不适。
苏浪急的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先找一家客栈，再帮我买些药材，”她飞快报出一连串药名。原本她习惯随身带着些药丸，但是这趟出来，她带出来的药丸，不管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在那一晚逼供何素时，便全都用没了。
512：陷阱
苏浪决定听从董惠莹的建议。他们一行人来到一家客栈落脚，苏浪知道董惠莹会医，且医术还很是不错，因此在开了几个房间之后，他便立即按照董惠莹的吩咐去抓了一些药材回来。
董惠莹熬了一碗汤药，她吹凉之后，让苏浪扶起梁智宸，想要喂梁智宸喝下，但汤药送入他唇中，又从他唇角溢了出来。她心急不已，最后忽然掰开梁智宸的嘴，然后按住他脖颈上的一处穴位，将整碗汤药灌了进去。
可是没过多久，他人虽未醒，却无意识的干呕着，将汤药完完整整的吐了出来，还吐出一些泛黄的苦水胆汁。
“这可怎么办！”苏浪瞪着眼睛，他心里头很是恼火。他不在乎其他人死活，他只在乎师爷！自从发现‘梁淑君’的尸体之后，他便连个笑脸都没有，似乎心情很沉重。然而他的沉重并不是因为‘梁淑君’，而是为了他的师爷，他知道师爷肯定很痛苦，很煎熬，但自己却帮不上忙。
师爷病了，可这是心病，他苏浪又不是神仙，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医不好师爷的心病。
董惠莹小脸泛白，她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你去叫人帮忙准备一通热水，再另外买一些草药，”她给苏浪开了个方子。
苏浪立即起身去了药店。
不久之后，一只浴桶摆在客栈的房间里，董惠莹用力吸了吸自己的小鼻子，然后亲力亲为，她先是帮梁智宸除掉了外衫和亵衣，之后又把他弄进浴桶里。
这是药浴，以前在梁家的时候，她曾帮老二做过好多回，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这药浴的对象，竟然会变成梁智宸。
前前后后足足一个多时辰，她忙出一身汗，不断的帮他按摩着穴位，又让苏浪买了一套针灸针，帮他针灸。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他人虽尚未醒来，但气色却已好转了许多。
最后，将梁智宸弄回床上，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她就那么看着他，看了他好久好久，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去想……
梁智宸是被渴醒的，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一个小姑娘，正两腿分开跨在他身上。她拿着一条手帕，沾着酒帮他擦拭身体。
他恍惚了一下，之后徐徐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她很认真，她顶着两只黑眼圈，鼻尖红红的。她气色比起从前萎靡了不少。
并未犹豫，他忽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梁智宸？”趴在他的胸膛上，她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他却用一只手，捂住她的眼。
“你累了，你该休息休息。嘘……别说话，睡一会吧。”
“可是我……”她想说，她不累，她睡不着，但他却微微翻了一个身，从平躺变成了侧躺，而她本是趴在他身上，在他翻身的同时，也被他带进了床的里面去。
“就当是……陪我，我自己一个人，想睡也睡不着。”
她抿了抿嘴唇，然后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513：爱女之心
他轻拍她背脊，“乖，不要多想，睡吧。”
她眨了眨眼，她鼻翼间充满他的气息，这种气息类似麝香，又混合着浓郁的酒香气。她眼里一片热辣辣的，却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他的嗓音太沉浸，还是他的怀抱太叫人安心？
她本是已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却逐渐的听从他，慢慢的闭上眼。
或许，
她只是太累了吧。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梁智宸虽然醒了，但身体却虚的厉害。他时不时地便咳嗽一番，令苏浪很是心疼。
第二日，梁智宸撑着病中的身体，他找到苏浪，准备继续赶路。但苏浪却不愿意，“师爷，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体还要不要了？会垮了的！”
梁智宸徐徐的摇了一下头，“我想先带淑君回家，落叶归根，这天气又实在太热，路上本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我……”
即使是隔着棺木，也能嗅见腐肉的恶臭。梁智宸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等再次看向苏浪时，他眸中已只剩下平静从容，“我意已决，收拾一下，继续赶路！”
苏浪拗不过梁智宸，他愁眉苦脸的长唉短叹，却又不能拂逆师爷的决定，心里却也因此而越发气恼。
“行吧行吧，但咱们有言在先，您可千万别又倒下。”
梁智宸虚弱的勾了勾唇，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话未开口，便掩唇咳的声嘶力竭。
“喝点水。”
董惠莹捧来一杯温的白开水，他顿了顿，之后接了过来，“有劳妻主。”
***
他们继续赶路，这一路上算是相互扶持，董惠莹整日忙的像个小蜜蜂似的，她围在梁智宸的身边团团转。她不是故意这样的，她只是……只是梁智宸恰好病了，是个病人，而自己……如果能够忙起来，能有事情做，就可以少想几分。
她忙着压榨自己每一分精神，可每当夜里时，梁智宸却像是看不下去了，总是强硬的抓着她，把她搂进怀里，让她陪他一起睡觉。
她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睡不着，以为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淑君的模样。因为她自己便是如此。却不知，是因为他知晓，无论有多痛苦，多遗憾，就算再煎熬，再悲哀，他也必须珍惜眼前人。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妻主垮了。
她大概不知她有多么的惹人心疼。
本来苏浪对她并无太大好感，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苏浪逐渐对她改观，有时会拿着干粮强硬的塞进她手里，还恶声恶气地催促着她快点吃，免得她倒下了没人照顾生病的师爷。
但其实……
其实是苏浪也在心疼她，不忍她再继续虐待她自己。
***
何素被人救了。
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铁海兰。
这种阴差阳错也真是巧合。
但自从苏浪等人追着梁智宸和董惠莹离开之后，何素就觉得，她的天，好像是塌了。
她活像个木头一样，不言不语，不喜不怒，整日眼神呆滞着，似乎傻了。
并且，她还开始连连噩梦。
在梦境之中，她梦见凤血死了，她哭着喊着，求着凤血活过来，但她的哭喊声得不来任何怜悯，也改变不了梦境的轨迹。
而每当从噩梦中惊醒时，她便又感觉好空虚。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那样的男子了。
再也没有……那个眉心点一抹朱砂，风流浪荡，俊美邪肆的男子。
514：奶凶奶凶胖妹妹
“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马车内，铁海兰看向身上缠着纱布的何素，何素的身体寸寸溃烂，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但每当皮肤烂至一定程度时，又开始渐渐愈合。
“到底是谁这么狠的心，居然对你下这么毒的手？”铁海兰有些不忍，在她看来何素并无太大缺点，不过是脑子稍微固执些罢了，可数日之前，当她路过荒郊，瞧见双手双脚被人用绳子绑住，身上还散发着腐肉恶臭的何素时，她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实在是……何素当时的那副模样，脸烂了一半，另一半没烂，要不是因为认出没烂的半张脸是何素，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撞见鬼了。
何素神色恍惚，她想起那天夜里，少女往自己口中塞了一大把药丸，之后便是永无休止的折磨。她简直是生不如死，而自从被铁海兰救走之后，她们二人曾寻过一些大夫，但就连那些大夫，也拿何素这古怪的皮肤溃烂之症束手无策。
她捏了下指尖。
董大宝！
如果不是她，凤血不会去青峰郡，亦不会因为赵婶变成一个昏迷不醒的活死人，甚至后来……还被赵婶绑在马上扔了，这么些天过去了，就算是饿的，也能把凤血饿死，更何况山中危险重重，毒蛇猛兽皆是能要人命的。
她知道，她自己也有错，可董大宝又能清白到哪去，她也并不是无辜的，不是吗！
何素回过神来，她幽幽的看向铁海兰，这冰寒的眼神莫名令铁海兰背脊一凉。
“海兰，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到太行镇？”
铁海兰估算了一下，“也就两三天吧。”
何素垂下了眸子，眸中却闪着几分怨毒的黑芒。
同一时间，
被人以为已经‘死’了的梁淑君（凤血），此刻正坐在一辆马车上。
他发现自己像个阶下囚，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就连下车解个手，后面都得有人跟着。
这些人这般防备他，也不知是为何？
云鸽和梁淑君同乘一辆马车，她淡淡地瞥了梁淑君一眼，心里始终无法确定这人的身份。不是因为她多疑，而是自从紫茴离开京城之后，她想要在那个兵不血刃，几乎是人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就必须得多疑！否则她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已被人暗中害了。
“什么人！”
车外，忽然响起红飞的呵斥声，紧接着，‘叮’的一声脆响，一支飞镖穿进了马车。
梁淑君在意识到不妙时，便立即侧身一闪。他虽瞎了，虽目不能视物，起初几日也曾因此而慌张忧虑过，但他大概是逐渐适应了，居然发现自己的听觉，比起往日，似乎变得灵敏了不少。
他避开了飞镖暗器，云鸽却没这么幸运。她本身医术超群，但身手很是一般，所学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的空架子，可这支飞镖，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云鸽的手臂被飞镖划破，伤口流出的血液竟是紫黑色的。
这飞镖暗器，竟然是被人淬了毒的！
515：私相授受
马车外，红飞骑在马上，她唰地一下抽出长剑。在警惕环视四周的同时，也在担忧地问道：“云军医，您还好么？”
云鸽抿了一下嘴，飞快掏出一把小刀剜掉伤口附近已经被毒素污染的血肉，之后又洒上一些金疮药。她声音冷的像是能掉冰渣子，“给我杀！一个不留！！”
红飞顿时安了安心，既然云军医还能回话，便代表没事。就算有事，问题也不大。
与此同时，前方忽然出现一支人马，这些人行动有素，身着黑衣，如鬼魅般脚步无声。
“杀——！”红飞一声令下，瞬间兵戈之声交战而起。
梁淑君心里有点紧张，他琢磨着这些人的身份恐怕很不一般。另外他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当日被何素的人掳走时，分明是夏季，可而今却已是秋季，天气明显变凉了不少。
他微微的蹙着眉，心里猜测，自己恐怕是错过了什么。若他所料不错，当日他撞伤头之后，似乎是昏迷了很久。只是不知为何，竟又落入这群人手中？
忽然一声巨响，马车竟被人劈成了两半。事发突然，但梁淑君反应极快，他连忙抱住自己的头，同时也蜷起了身体，护住身上的几大要害。
云鸽此时没空理会梁淑君，她从破碎的马车之中冲了出来，左右两手分别夹着几个小瓶子，她猛地将瓶子甩了出去，一股气体弥漫而出。
红飞杀红了眼睛，她瞥见那些从瓶子里扩散而出的气体，士气大振，当即砍起人来更不手软。
“不好！”
敌方忽然有人惊叫一声，“撤！”
但，为时过晚，已经来不及了。
不慎吸入那些古怪的气体，这些人像是中了毒，身体麻痹。红飞等人手起刀落，便是一颗大好头颅抛飞而起，鲜血霎时间泼了满地，也喷溅在红飞等人的身上。
此间事了，前来袭击的刺客除了死的，剩下的便是被俘虏了。但这些幸存的活口也算硬气，居然咬破了藏在齿缝中的毒囊自尽了。
红飞紧皱着眉头，立即让人过去搜这些刺客的身。不意外的，毫无所获。这些人非常干净，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之外，甚至连银子都没有，倒像是死士作风，身上也并未携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云鸽见此，不禁冷笑：“看来宫中那位还是不肯死心，这两年来大大小小的刺杀袭击总共不下数十起，她真就这般放不下？我是不是该高兴紫茴纵使离京已有两年多，却余威尚在，否则那位也不至于这般忌惮。”
红飞抹掉脸上的血迹，她狠狠呸了一口：“都说天家无情，老娘以前还不相信，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却也是不得不信了！”
云鸽唇角抽动了一下，“皇室之人，你还能指望她们有什么真感情？自古为谋权餐位杀害手足至亲的不在少数，这也不是第一例了，只能怪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太诱惑。”
红飞心道军医说的很是有道理，却在这时忽然发现，似乎少了点什么？
“哎？云军医，那个男人不见了！”
516：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云鸽脸上一僵，之后看向四周，果然，那个瞎眼的男人不见了。
他竟是趁乱逃走了？
她不禁沉吟，难不成是自己想错了？
那个男人的身份实在是有待商榷，虽说当初决定救他的人是她，但自从他苏醒之后，他的沉静，他的理性，却显得很不一般。且那人的身手也是不错，虽乍看之下像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但这些招式却很是凌厉，往往能制敌有效。
“去找！”
云鸽吩咐下来，红飞立即带人四处寻人，但那个瞎子，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逃的不见踪影。
等红飞回来向云鸽复命时，云鸽疲惫的按了下眉心。“红飞，我先上路，你留在这里，继续找人！那人和咱们同行了一段路程，不论他是否是宫中那位派来的，可是关于紫茴的消息……此际，务必保密！否则若泄露出去……怕是要为紫茴招来杀身之祸！”
这般说罢，云鸽翻身上马，她点了几名扈从，又细细交代几句，之后便轻装简便地冲上了官路。
***
梁淑君在山里摸索着前行，他知道这很危险，但他认为若是和山下那群人在一起，处境肯定要比现在还要更加危险很多倍。
刺客，袭击，刺杀？
他这条命，他务必得珍重，既是为妻主，也是为自己家的兄弟们。
妻主……
山林中，他徐徐蹲下身，伸出手，在地上摸了摸。他摸到一些草，然后揪了一把，细细抚摸着草叶的脉络，感受着草叶的触感，
干涩，枯萎，即便看不见，但多年打猎的经验却令他单凭触感便可判断而出——确实是秋天了。
他到底昏迷了多久？
之后，他两只手臂伸直，往前摸着，迈开一小步，然后又挪一小步，最后摸到一棵大树。他折断了一根树枝充当盲人杖，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抬起手，感受着阳光照射在手上的温度。
此时，应该是下午吧？
他不知自己而今身在何处，但他内心却有一个念想。
回去，回家！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妻主……肯定急坏了吧？
然而，梁淑君却不知，若非今日这个小插曲，他必定能更快和妻主重逢，只是，这一番阴差阳错，他反而……
哎，也都是命了！
命中注定，他这回家之路，注定还得历经个几番波折。
***
在云鸽快马加鞭赶向平昌郡时，苏浪的队伍也已抬着一副棺，登上了太行山。
然而他们并没有直接回梁家。
这是……梁智宸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他带着苏浪来到山的另一侧，这里有很多坟地，其中整齐排列的十个坟包，也正是梁家十位爹爹的安息之所。
许是哀莫大于心死，董惠莹傻傻的伫立在树下，她呆滞地看着。在梁智宸的安排之下，苏浪带着人挖了一个坑，然后又将棺材沉入了进去。
梁智宸缓慢地走向了坟坑，这下葬时的第一把土，也是很有讲究的。按照太行山这里的习俗，必须由至亲来撒这捧土。
他捧起一把黄土，徐徐洒落在棺上。
他在坟坑边沉默了许久，等起身之时，便眼前一黑。身体晃着，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517：大柳村，董家
苏浪紧张地注视着梁智宸，发现梁智宸身形摇晃时，他连忙伸出手，想扶梁智宸一把。但有一道娇小的身影比他更快。
董惠莹冲了过来，她一手搂住梁智宸的腰，同时架起他一条手臂，让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
“你撑着一些，”她搀着他往旁边走。
梁智宸又缓了一会儿，这才感觉好受多了。他看向坟坑所在，又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
“妻主……您可怪我？”
他眼角晕开一抹红，他的嗓音也很是憔悴：“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淑君的事情，若是被淑玉、浩铭、越宁、逸宣……若是被他们知晓。”
他似乎是说不下去了，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一圈。“淑玉若知，必定为此自责，他本就性格偏激，若他为此寻了短见……浩铭，他虽是个木讷性子，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他必定会为淑君讨个公道回来！而，越宁……他性格冲动，鲁莽，他若得知，也准会不管不顾冲去何府找何家人算账。至于，逸宣……”
梁智宸仰首看向阴郁灰尘的天空，“您之前留书出走，逸宣已够自责。若他知晓淑君的事情，亦肯定会大包大揽，将错全都揽在他自己身上。”
“我们兄弟向来如此，对内，报喜不报忧，各自的苦，各自的心事，藏着瞒着，可是……若没有经历过，便不知那是何等绝望，而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董惠莹回头看向坟坑，苏浪正守在坟坑旁边，只等着梁智宸这里吩咐一句便要落土。
经此一事，她似乎成熟了不少。
“我懂。”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而第二句，“我来！”
她缓慢的，却也坚定的，一步一个脚印，徐徐走向坟坑。
她先是跳了下去，轻抚棺木，在棺木上，印下一个轻轻的，温柔的吻，然后，她用力拉动自己的嘴角，想让自己笑的好看一些。
在这最后一程，她想向他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可是，她还是破功了。
然而她眼角眉梢，却染满浸了悲伤的温柔。
她没有用工具，全凭自己这一双手，一把土，又一把土的洒下去，而每当洒下一把土，她都仿佛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天空一声惊雷炸响，乌云聚拢，瓢泼大雨从天而落。
梁智宸走了过了。
他一言不发，和她一模一样，亲自为“淑君”盖土。
直至天黑之后，他们十根手指已鲜血淋漓。
他们坐在这座崭新的坟包前，
身上，脸上，全是泥泞。
雨还在下着。
只是，两人皆已湿透。
只是，脸上一片模糊，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梁智宸忽而仰首看向电闪雷鸣的夜空。
他想他永远也忘不了今日。
梦里，三弟因裴玉而死。
现实，却又间接等于是被何素害死。
裴玉，何素！
我们梁家，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他冷厉的薄唇扯出一抹生硬狠毒的弧度。
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也正如这夜色一般，浓得比墨色还黑……
518：大姐回来了
梁智宸和妻主在‘三弟’的坟头前，淋着雨坐了一整夜。苏浪很担心梁智宸的身体，毕竟他这病一直没好利索，但也知晓，眼下这种情况不宜打扰。
直至第二日天快亮时，神色痴痴呆呆的董惠莹醒过神来。她喉咙里像是堵塞着什么。“梁智宸……”她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白发的模样很是冷寂。曾经丰神俊朗的男子，眉眼间染上了煞气，他心中某些重要的东西，似乎是在这一晚，被这场雨湮灭了。
但当他侧首朝她看来时，他眸色清润，看似又和往日一般无二。
“我没事，”他笑着，单手撑着地面，略显狼狈的爬了起来。
他身形晃了晃，等站稳之后，便朝她伸出一只手。
“妻主，我们……该回家了。”
她抿了下嘴唇，然后看向苏浪等人。
梁智宸似已振作起来，他微笑着看向苏浪：“此番多谢你了。”
“师爷，您，您别这么客气呀……”苏浪腼腆地瞅了梁智宸一眼，“我知道这时不好去您家打扰，我……我就先带着人回去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让白鸽送信给我，我接到消息，准会第一时间过来。”
“好，”
梁智宸微笑着。
之后，苏浪向二人告辞，临别时却有些依依不舍，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走的。
等苏浪离开之后，梁智宸下意识地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却发现自己满身泥泞，就算是整理之后，也还是一副不干不净的样子。
他顿了一下，之后吹了声马哨，大壮听见哨声便撒开蹄子朝这边跑了过来。
“妻主？”
他回首看向董惠莹。
董惠莹站在原地，她痴痴望着这座崭新的坟包。“我……我想留下来，想陪陪他。”
梁智宸沉默着。
她目光近乎哀求，“就一会儿，好不好？”
“呵……”他沙哑的笑着，之后便牵着大壮去一旁等候。
董惠莹暂时安了心，之后，她便静静的站在坟包前。
直至许久之后，她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这才打起精神，转身朝梁智宸走去。
***
二人共乘一骑，却并未回家，而是先下山去了镇上一趟。
董惠莹给梁智宸买了一些墨，兑着水磨成墨汁，然后又细细涂抹在梁智宸的白发上。
这个过程，两人都很沉默。
直至傍晚时辰，二人的样子看起来，除了比离开时憔悴些，消瘦些之外，并无太大的变化。
梁智宸又细细将彼此检查了一番，直至确定并无纰漏之后，这才和董惠莹一起回村。
农家小院，依然还是老样子。
院门口摆着一只小板凳，老五梁越宁正乖乖坐在板凳上，他眼巴巴的朝远方看着，忽然听见马蹄声，他一个机灵，便连忙起身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大哥，妻主！！”
他看向马上的梁智宸和董惠莹，又往二人身后看了看。
“三，三哥呢？没找到他？”他似是失落，垮下了一张脸。
梁智宸心中一痛，之后故作平静道：“是苏浪搞错了，我和妻主白跑了一趟。”
梁越宁张了张嘴巴，之后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
519：别无所求
逸宣听见外面的动静，连忙从屋里出来，正好听见大哥那句‘白跑一趟’。
他见大哥身上满是泥泞，妻主身上也脏的厉害，联想起从昨日开始便一直下雨，他心中了悟，于是连忙对二人说道：“大哥，妻主，先回家吧。正好我方才烧了一锅热水，你二人先洗一洗。”
“好，”大哥应着。
妻主翻身下马，然后朝大哥伸出手。
大哥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下马这种小事本是难不倒他，但这回却被妻主扶着……
逸宣又忽然注意到，妻主指尖有不少细碎的小伤口，大哥的手也是同样。
“这是？”
梁智宸愣了一下，之后催促着逸宣：“小六，快拿些伤药过来。”
逸宣深深的看了大哥一眼，之后扭头冲回屋里。
不久之后，董惠莹坐在东屋炕上，逸宣打来一盆清水，轻柔的帮她清洗手指上的伤口，然后又细致地将伤药物涂抹在她指尖。
这伤药一如既往的好用，是董惠莹这趟出门之前配置出来的，不多时，便见伤口开始愈合。
等处理好妻主这边之后，逸宣又转身看向大哥：“大哥的手指也伤了？”他对这点感到很奇怪，而且自从回家之后，妻主就显得异常沉默，此外，这二人着实是瘦了不少，妻主的下巴变尖了，细瘦的小脸不过八章大，脸上也显出几分菜色来。
至于大哥……大哥也好不到哪去。
他眉头打了个死结。
“逸宣，”忽然，妻主轻轻拉了他一下。
逸宣回首，便见妻主幽幽的说：“我们……回来路上，你大哥生病了，当时正值荒郊野外，我随身带着的药丸又不小心弄丢了，只好就近采些荆棘草，但这荆棘草处理起来特麻烦，你等下帮你大哥看看，我怕他手指的伤口里面留下小刺。”
逸宣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他不禁暗道自己真是瘦了不少。
梁智宸却说：“我不碍事，小刺已经拔出来了，又抹了伤药……逸宣，你陪陪妻主，这回白跑了一趟，她心情不大好。”
逸宣点了一下头。
之后，梁智宸看了董惠莹一眼。照常，他应该离开的，但不知为何却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他叹了口气，有些担心，也有一点……留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强迫着自己转身。
等梁智宸离开之后，逸宣站在炕边，他见妻主低着头，呆滞的看着她已经涂上伤药的双手，他犹豫一下，然后徐徐弯下腰，将她一双小手捧在自己的掌心。
“还疼么？”
她抬头看着她，似乎是想说不疼，想说一些违心的话免得他担心，可她的眼睛又干又涩，本是已经干涸的泪腺竟也再次有了复苏之势。
“疼，很疼，非常疼……”
但她疼的，不是手指，而是她的心。
像是被活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疼，真的很疼……
逸宣有点无措，他捧着她的手，帮她吹了吹。“没事的，您看，伤口已经愈合了。您调配的伤药效果一向很好，再忍忍，马上就不疼了……”
她脸颊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轻轻‘嗯’了一声。
但她却知道，这种痛，或许穷极她一生，永远也无法消失。
520：梁家的姐夫好奇怪
深夜雨阑珊。
董惠莹躺在炕上，她不敢闭眼。因为只要一闭眼，过往种种，皆窜上心头。
淑君的音容笑貌，淑君的风流浪荡，还有他对自己的用心……
她何必矫情？假如当初她大大方方接受这一大家子，不要被原世界的道德感困住，也不要提私奔不私奔的事情，而是安安分分的好好和这一家子过日子。当日，大概淑君就不会离开客栈，更不会变成这种天人永隔的局面。
梁智宸说，他不能再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这个‘他们’，泛指梁家的所有人。而自己呢？自己又真能承受得住吗？
假若当初，她和淑君一走了之，梁浩铭，梁越宁，还有梁逸宣……假若这三人变成下一个康二叔，为伊消得人憔悴，甚至是垮了他们自己的身子，乃至于搭上他们的性命。
她，又怎能承受，怎能无动于衷？
她狠狠的搓了把脸，然后抑郁地长叹着。
披上一件衣衫来到窗前。
她推开窗，看向阴沉的夜幕。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整个世界昏昏暗暗，沉沉寂寂。就在这时，她瞧见院子里有一个木墩，一名男子正背对着她坐在木墩上。
梁智宸？她微微一怔。
之后，她推门而出，徐徐朝男人走去。
男人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看来。“妻主……”
她抿了抿嘴，“我睡不着。”
梁智宸低哑的轻笑一声，神色却很是落寞：“智宸，亦是如此。”
他坐着，她站着，他们一同看向前方的夜色。良久之后，忽然一阵秋风席卷而来，吹乱了他的长发，亦吹醒她混沌不清的心神。
她机灵了一下，然后扯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之后搭在梁智宸的肩膀上。“你的病一直没好利索，昨夜又陪我淋了一整晚的雨，得当心着些。”
帮他披上衣服后，她便想收手，但他忽然攥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他并无轻薄之意，只是当这人在自己身旁时，他混乱的心情，才能略微安定一些。
“我……”他顿了顿，之后回头看向董惠莹：“之前在青峰山上，我反复做同样的梦。我梦见妻主，在当初那场泥石流之后，您并未失忆，而是死了。您死之后，淑玉病危，他没熬多久，便也……去了。我将他葬在山上的坟地里，让爹爹们守着他，他临死时的表情大概是解脱，也很愧疚，因为他似是知晓，一旦他没了，我们兄弟，定要心伤。”
这些心事堆积在心头，他忽然很想和她聊聊。自从为淑君‘收尸’、以及‘下葬’这两件事情之后，他们之间，便多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他想，她大概可以理解自己的心情。
他或许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而他首先想起的，便是她。
董惠莹直直的看着劫，在解蛊的过程中，她曾记起一些关于原主的事情，但噬神蛊最大的特性便是能吞噬人的记忆，影响人心智。
521：惠，他心上的惠
而原主的记忆，有一大部分，是永久性的，永远遗失。
但是也有一些，比如原主的命格，原主曾对梁家兄弟做过的那些事情，一笔笔刻在她心上，感触那么真，印象那般深，就仿佛是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董惠莹想起原主董大宝的命格。一个老尼姑，曾为董大宝算命，当时便断言她和梁家兄弟是天之北斗的命格，皆是残命败命，而若是凑在一起，没准能化解各自的死劫。
她安静的看着他：“然后呢？”
梁智宸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拉着她，让她和自己并肩坐在木墩上。小小的木墩，承载着两个人的体重。他只坐了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全部留给她。
他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之后，他嗓音略微沙哑，低低的继续坦言：“然后……淑君自小便认为，淑玉之所以身体不好，是因为出生前，他拿走淑玉的养分，才害得淑玉这般体弱。淑玉……没了之后，淑君离开了天青楼。”
“他想出去散心，我知他心情不好，便准了他。可是哪知，他这一走，便是天人永隔。他是被人害死的，被何素的侧夫，裴玉！”
“在那个梦境里，我像是度过另一段人生，我也曾怀疑这个梦的真实性，但我反复的梦着，后来我又验证了一番，发现这个梦是真的。”
他侧首看向她，他们挨的是这般近，他的神色很清醒：“从青峰郡回来之后，我在山上挖出一个铁盒子，这盒子埋在梨花树下，盒子已经上锈了，而盒子里面，有一封妻主您写的血书。当初我带着淑玉外出寻医，途中听一中年女子提起神医的事情，这事是您的安排，没错吧？”
董惠莹哑然，这是……重生？否则，梁智宸又为何知晓这些事？
她震惊的表情他看在眼里。
“我能知道这些，全是因为那个梦。而在梦境之中，老四失踪，老五死了，小六……小六的下场同样凄惨，直至我死时，兄弟六人，已去其中之死，算上我，便是其五，我当时并不知老四在何处，亦不确定老四的死活，但是我想，若他还活着，也定要悲哀。梦境的最后，昔日的兄弟，死了散了，这个家，也折腾没了。”
董惠莹忽然反握住梁智宸的手。“尼姑……”
她用力的眨了一下眼，“我娘找了个尼姑帮我算命，当初尼姑看见你们的八字，便曾断言……淑君是被小人所害，浩铭孤寡一生，越宁死了，逸宣，逸宣也一样……这，这，这……”全都对上了。
她又看向梁智宸：“那个尼姑还说，你……你是非死即疯。”
梁智宸恍然失笑，“非死即疯？”
他本以为算命的全是江湖骗子，他从不信这些，可是回想梦中的自己，先疯后死，竟也是印证了尼姑的预言。
忽而，他心中一动……
他曾看过那封血书，血书上所言，天之北斗，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他看向妻主，咬了下唇，之后才认真问道：“您，还要走吗？”
522：怕老丈人嫌他懒
“我知道您心系淑君，也知道您想带着淑君离开这里，而今……您若还是想离开，便趁早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走的越远越好，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怕，等您再想走时，便是晚了，介时……我怕我自己没有办法再放开您的手。”
他垂首看向自己的手，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他攥的很紧，即使他口中说着，他可以让步，让她选择，若她此刻要走，他便松手。可是……
他想一直牵着她，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这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担忧，那些恐慌，不仅仅是因为老尼姑的预言，更是因为……
他心底里有一份私心，即使他待自己，不似他对淑君的那份感情，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不像逸宣那般特殊，但是，哪怕只是把她摆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也好。
他真不敢想象，若是她离开了，若他身边没有他，面对后续那些很有可能接二连三循着梦中轨迹上演的事情，他能否撑住，能否熬过来。
而若是她在，哪怕只是看着她，但只要知晓她在自己的身旁，他便能安心，她便可成为自己的力量，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可以闯过来，这两种心境是全然不同的。
梁智宸想到的事情，董惠莹也想到了。甚至于，她想的更深了一些。
假若半年之前，她并没有留书出走，假若她安分待在家里，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天之北斗，缺一不可？
她忽而惊悚。
若这般推测，岂不是代表……
“不——！！”
她嗓子尖锐至近乎破音，抱住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
她怕了，她真的被吓到了。
如果自己的离开，会使尼姑的预言一一成真？
她心中有了答案，不仅是梁智宸不能再失去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在她心里，不止淑君，不止逸宣，其余人，近似亲人，类似朋友，他们皆是她心中重要且特殊的存在，而类似这回发生在淑君身上的这种事，她再也不愿重新体验一遍，更不想再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收尸！
“妻主？”梁智宸揽住她肩膀，轻声安抚着她，“您怎么了？”
她一副呆滞的模样，直至过了好半晌，她的心情才堪堪平静下来。
“梁智宸……”
她抓住他手臂，眸中有水光泪意。
她拼命的摇着头，“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好么？以后，我……我们，我们一直在一起，好吗？”
他眸色幽幽，忽而有些口干舌燥。哑声问：“您的意思是，您准备好了，您想要开始试着，接纳我们？所有，全部人？”
她呆了一下，“我……我现在还做不到，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我会努力的！”
她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很紧，很重。
她只是人世间的一颗小齿轮，又如何敌得过命运的安排？
她不想信命，甚至是从前，她内心里也不愿屈从这个世道的法则。可是她不敢冒险，她生怕有什么万一！
梁智宸用力的抱住了她。
523：叫花鸡
他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够了……”
一开始他的声音还很虚弱，但是逐渐的，这声音恢复了力度。
“这样就够了！”
当重新抬起头，他在她眉间印下轻轻的一个吻，他胸臆间胀满对她的感情，他想要更加热烈，但他怕自己孟浪的样子吓着她。
于是他极力克制着。
“这样就够了……妻主，这是您自己的选择，在这个晚上，您决定了，要留下来，您也答应了，要试着努力接受我们所有人。您不要忘记这番话，而在未来，如果您又后悔了，请别怪我，没有给过您机会……”
他用自己的手臂圈住她。
一直以来的隐忍，一直以来的压抑，在这个夜晚，被敲开一个口子，感情从这裂隙中倾泄而出。
此刻，她在他怀里，未来也必定会在自己的身边。
他心安了……
“梁智宸，梁智宸？”
他抱了她太久，等她从先前那个额吻之中回过神时，便发现他抱着自己一动不动。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却听闻他浅浅的鼾声。
她沉默了……
他累了，太累了。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是值得敬佩的。
他背负了太多太多，尤其是近日来，即便是无关情爱，他所作所为，他深思熟虑，他的嗓音，他的模样，也皆是令人怜悯，不忍。
他总是把自己排在最后面，压抑着他自己的喜好，忍耐着他自己的天性……
这样的他，真的是，很让人心疼。
***
狭窄简陋的小屋。
一身仙气的淑玉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他伫立在窗前，窗户被推开一道缝隙。
从这道缝隙向外看去，恰好可以看见相拥的身影。
他听不清屋外二人在说什么，却看得见大哥抱住那个女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她是稀世珍宝。
他徐徐垂下了眸子。
就连大哥……也沦陷了？
他赤着足，轻轻转身，看向地面。
越宁和逸宣在地上打地铺，越宁睡的四仰八叉，一只胳膊搭在逸宣身上，一条大腿压在逸宣的肚子上。
两人皆睡的很熟。
淑玉落寞的垂下头，旋即避开两人，迈着轻轻浅浅的脚步，慢吞吞地爬上炕。
他钻回自己的被窝里，侧躺着面向墙壁。
家中兄弟六个，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全都动了情，全都为她而着迷。
他们兄弟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他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自己对她的态度？
他不争什么，他只求她别因自己的缘故和家中其他兄弟生了芥蒂。
日子，难得才安稳下来。
忽然胸臆间一阵痒痛，像是一支羽毛在瘙痒着他的喉咙。
他蒙上被子，捂住嘴，闷闷的咳嗽了一声，却咳出一大团血迹，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类似内脏碎片的东西。
他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抓出一条帕子，细细抹去指间的血污，之后又平躺着，虚弱的轻轻喘气，双目呆滞无神地看向满室昏暗。
他这破烂的身体，真能治好么？
他牵强的弯了弯唇，旋即轻叹着，徐徐的合上了眼眸。
524：小妖怪咋不死了呢
每一日，都不知自己是否能见着明天的太阳，生死无常，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人生本就是一片漆黑，他在病痛昏暗中生存，看不见丝毫光亮，亦看不见点滴希望。
死，他可以坦然面对，但是，生？
他却还需好好想想。
不过……又何必庸人自扰？
且等着看吧，若是真的能好起来，若真的能好起来……
呵，反正在好起来之前，费神的想这些，也是无用的，还不如睡上一觉。
但愿明天醒来，还能再苟延残喘一天……
***
天亮之后，逸宣被压的难受。
他费力的喘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五哥压在自己肚子上的大腿。他扶额一叹，也不知五哥是从哪学来的毛病，晚上不骑着点东西就像睡不着似的。
但五哥顶多也就欺负欺负自己这个老幺，至于上面的几个哥哥……就算是给五哥骑，五哥也是不敢的。
推开五哥的大长腿，他坐起来，然后穿上衣服，揉着眼睛往外走。
推开门时，秋风一吹。最近天气降温很快，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比起前阵子的暑热要显得凉爽不少。忽然，他看向前面。
只见大哥正抱着妻主……二人一动不动。
逸宣徐徐朝这边走来。
“妻主？”
他发现妻主是醒着的，正抱着她自己的手臂一阵阵哆嗦，似乎已经被风吹透了。
“嘘——”
她食指竖在唇边，然后僵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个不太自在的笑容，“逸宣，可以帮我那件衣服吗？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妻主为何不回屋？”他作势便要拍拍大哥的肩膀，唤醒抱着妻主睡着的大哥。
“别……”她似乎太心切了。顿了顿，她才小声道：“智宸这些日子没睡好，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可是您……”看她的样子，她似乎很不舒服。
不过……
“智宸？”
他幽幽的看了妻主一眼。
以往，当提起家中一些人时，妻主总是连名带姓的。比如当唤起大哥时，全是喊大哥的全名梁智宸，罕少像这般亲昵的只念名字不念姓。
逸宣怔忡了一下。果然……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又看了大哥一眼，见大哥眼睑有很深的暗色。
“也罢……”
之后，他回房取来一条被子，用这被子轻轻的裹住了两人。
董惠莹有点尴尬，在这个过程中不敢直视逸宣的眼睛。
逸宣用被子把妻主和大哥包好之后，他徐徐弯腰，帮她将滑落脸颊的发丝挂在了耳后。
“您不必紧张，也不必这般不自在。您是逸宣的妻主，但也同样是大哥的妻主。我们皆是妻夫，您大可坦然。”
指尖触碰她的脸颊时，发现她脸颊冰冰的。
他收回手，掌心迅速的来回摩擦，等把手掌搓热之后，才轻轻的捧住她的脸，用自己热乎的掌心温暖她冰冷的面颊。
董惠莹有点怔，她身后是梁智宸，她被梁智宸圈在怀里，梁智宸的脸枕在她的肩膀上。而她身前，是弯腰垂首为她暖脸的逸宣。
“为什么？”
她忽然问。
525：小怪物，大怪物
昨夜，她内心里已经决定，要开始试着接受这兄弟几人。可是，她还是有点难以理解他们的观念。
“逸宣，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在些，放松些，不要太在意？可是，为什么？见到我和智宸这样，你不会不开心吗？”
逸宣暖暖的笑着，“您这种想法，真不像大元的女子。”
“数百年来，大元一直是一妻多夫，而我们，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有些事情，早已习惯，甚至视之为平常。”
“这种观念就像是孩子出生之后，看见大人，即便个子还小，但心里也明白，只要再过几年，自己就会长大，变得像那些大人一样……”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不仅仅是我们梁姓一家，这天底下的其他男子，不也是数人共享一妻？这是常态，视之自然，可您却像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
她有些哑然，逸宣全都懂。
早在她不知不觉时，她就已经从微小的细节中，看穿她内心的苦恼和困扰。
感觉她的脸颊逐渐回温，他直起腰，轻轻揉揉她的头。“所以您不要多想，您是我们的妻，而我们兄弟亦是您的夫。就算是人的一只手，五根手指还各有长短。在我们兄弟之中，你可能格外偏爱某个，但是也不必太担心其他人的心情。”
“比如五哥，如果他看见您和其他人亲昵，他可能会凶着一张脸生闷气，但是不要多想，他这种做法只是想引起您的注意力，只是想让您同样和他亲昵一些而已。”
末了，他又笑叹一声：“您太温柔了，也太善良了，能以己度人，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这一辈子还很长，我们有得是时间。而我……只求您别再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响的离开家便好，如此，便是足矣。”
逸宣走后，董惠莹怔怔的，而这时，梁智宸也已徐徐睁开眼。
逸宣来时，他便醒了，但他并没有松开怀中这个人。听闻逸宣说的那些话之后，他抱着她的手臂，也不禁紧了紧。
她轻轻碰了他一下，“你醒了？”
“嗯……”他嗓音有些朦胧困倦，也夹杂着几分沙哑。“果然，只有在您身边我才睡得着。”
她拉了一下他衣袖，“梁智宸，我冷……”
“为何不再唤我智宸？”
他扯下身上的被子，用这被子卷住她的身体，然后抱着她起身，迈出稳定的步伐朝东边的屋子走去。
她有些讪讪，之前一直没注意称呼问题，却未想他竟这般在意。
窝在她怀里，她低下头，然后小小声的，嘴唇动了动。
他唇边扬起一抹笑容。
“惠……”
“嗯？”
她傻傻的看向他，这时二人已经进入东屋。
他将她放在炕上，弯腰为她除下鞋子。
等重新站起之后，他两只手分别撑在炕沿上，俯身凝睇看神色似有些糊涂的她。
“我想起，您以前不爱听人叫您董大宝，您曾说过，您的名字是董惠莹。所以，惠……”
他是在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