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十里红妆
张瑜像是想要安抚面前的男子,免得这人当真对自己和云军医挥刀。但云军医一把扯住了张瑜,示意张瑜闭嘴。
之后,云鸽看向梁智宸,她的嗓音略微沙哑,充满了祈盼和感情:“我姓云,我二人来此,是为了寻一人。紫茴……不,她还有另外两个名字,董大宝,董宝威!”
梁智宸做出一副蠢样:“妻主?这位娘子,您认得我家妻主?”
云鸽一愣。
梁智宸心里不禁暗叹,这人的疑心病真的很重。
他本以为之前在镇上酒楼,当自己泄露出关于妻主的消息之后,这人没准要直接冲上来和妻主相认。可这人竟只是一路尾随,反而还差点被妻主的妹妹当成了坏人。
梁智宸喜笑颜开,他收起菜刀,热情道:“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家妻主便是姓董,大宝是我岳母为她娶的名。”
之后,他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我家妻主当真命苦,当年才六岁,便被恶毒的村民卖于人牙子手中,之后十年音讯全无,直至两年前才回来,还一副黑乎乎满脸麻子的样子,也不知在的那些年是吃了多少苦。”
张瑜震撼道:“将军!!”
竟真的是将军!
他和云军医之所以不敢认人,一是因为将军的模样变化太大,二是因为将军看二人的眼神很陌生,似乎并不认得她们。而云鸽则是一把抓住张瑜的胳膊,她红着眼眶,颤声道:“紫茴,是她,竟真的是她!张瑜,你听见了么?我们找到她了!两年多了,眼瞅着便要三年了,我终于找到她了!”
云鸽喜极而泣,可长期以来压在心头的抑郁却忽然烟飞云散了。
紫茴,是她的紫茴……
她唇边噙着一抹近乎梦幻般的笑容。
“我要见她!她太坏了,竟躲了这么久,竟不和我相认,她真的,真的真的太坏了!”
她雀跃地迈开了步伐,想要进入梁家,但是——“等等!”
她被梁智宸叫住了。
当她回头时,便见月色下,男人薄唇微动。
忽然一阵风掀起了落叶,梧桐树被吹的沙沙作响。
云鸽张了张口,之后,似是用足了好大的力气,才总算吐出完整的一句话,
“原来,竟是这样的……”
紫茴,她的小哑巴,
那个曾和她同甘共苦,曾为她挡过一劫,在治愈哑疾之后,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唤自己名字的人……
她竟,不再记得她了。
怪不得,相见,不,相识。
这一刻,云鸽看向这无边的夜色,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似乎也在一瞬间暗淡下来了。
之于紫茴而言,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一个陌生人了么?
陌生人啊,
曾经,最亲密的,陌生人……
***
梁智宸回来时,正准备进门,便瞧见淑玉和自己同样,光着脚踩在地面上。
淑玉瞥了大哥一眼,唇边似是噙着一抹戏谑之意。
“戏精本精,当如是也。”
之后,他长发划出一抹仙气的弧度,便径直回了屋子,避开睡在地上的四弟五弟和六弟,慢吞吞的爬上炕。
587:俊容布满了阴霾
梁智宸平躺在炕上,垂眸思量。
宝威,将军?
眉尖轻蹙。
早在得知妻主身怀蛊毒时,他便曾想过。
妻主究竟是何等身份,又为何中了噬神蛊?
后来,他意外梦见一些事情,仿似在梦境中度过另一种人生。
他称这个梦为‘预知梦’。
而预知梦中,云鸽的出现,云鸽的死亡,以及和云鸽一起尸首堆积血流成河的八万兵马,也令他心中做出了许多猜测。
直至今夜云鸽提起妻主的另一个名字。
宝威!
梁智宸对这个名字稍微有点印象。
平昌郡,太行镇,这里远离边疆,消息闭塞。但在梁智宸的梦中,云鸽死后,他曾穿过边疆,也正是在那时,曾听闻过一些关于奇闻异事。
据传曾有一女,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便破格被提拔为边疆大将,而半年之后,则任统兵元帅之职,但自十六岁之后,便忽然销声匿迹。
在边疆之地,宝威二字,家喻户晓,但世人只知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有传言称,其人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凶悍十足,手中人命数十万计。
也有传言,这人生得三头六眼,有八条手臂,是个可怕的怪物。
总之,关于这人的传言有许许多多,就连敌国大金听闻其名号也要闻风丧胆。
想到这里,梁智宸翻了个身。
三头六眼,八条手臂?
他的妻主,分明只是一个平实娇憨的小女孩而已。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有时很固执,很一根筋,爱钻死胡同,常常把她自己困在胡同里面出不来。
又哪是传闻中那般可怕,被妖魔化,如鬼怪一样的人物。
他悄悄把手伸进妻主的被窝,轻轻握住妻主的手。
却又恍惚的想道。
他曾好奇云鸽那八万兵力是从何而来,现在他大概才出来了。
他忽然明悟了一件事情。
云鸽……
这名女子,当初之所以出兵塞外,怕是,不仅仅只是为了妻主写在写书之上的嘱托,更是因为……
殉葬。
她疑心病这般重,可见平日是个处事严谨的人。出兵塞外,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理当一清二楚,可她却仍是如此,仍是这么做了。
不是殉葬,又是什么?
足足八万人的殉葬!
生而相伴,誓死追随,即便是去了鬼蜮黄泉,也不肯放她一人孤独。
她们,全都去陪她了。
梁智宸咽了咽喉,他忽然掀开妻主的被子,轻轻抱住妻主。
不论梦中如何,不论未来如何,但若是有一日,真的避无可避,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去走那条孤独的路。
她这么笨,这般傻,他又怎么能放心……
他想护着她。
不管是生,亦或者是死。
也不论她的心里有没有他,
总归她是她的妻,若生,便同居一处,若死,也要同葬一处,魂归一处。
如此,才是好的。
***
董惠莹迷迷糊糊的醒来,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慢吞吞的坐起来。刚睡醒的这阵子,有那么一段时间,脑袋里面混浆浆的,整个人是处于完全不能用的状态。
忽然一人轻飘飘说道:“醒了?有人等你很久了。”
她愣了愣,一侧首,便瞧见一张清冷如玉的雅秀面容……
588:如果一生一世一双人
淑玉神色冷淡地瞥了妻主一眼,之后便又继续捧着一杯温热的白开水,背靠着墙头,慢悠悠地享受着这安宁静好的岁月。
董惠莹尴尬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是睡在哥几个屋中的。
她赶紧灰溜溜地爬下炕,然后穿上一双小鞋子,却想起昨晚老四浩铭和老六逸宣帮自己洗脚的模样。
面上晒了晒,她故作平静,拢了拢长发往外走去。
但是……
“你刚刚说,有人在等我?”
她回头看向淑玉。淑玉挑眉,表示自己今日醒来尚未踏出过房门,董惠莹若想知道,不若亲自去看。
这时,逸宣推门而入。
“妻主,您醒了?”
他温润似水,帮她整理一下在被褥中滚乱的长发,之后拿起一张干净的帕子,轻轻帮她擦了擦脸。
她怔怔看了逸宣一眼。
逸宣,逸宣以前……似乎很少和自己这么亲密?
“好了,”逸宣笑了下,“来了个客人,正在东屋等您。”
“我这就去……”她低低应着,之后瞅眼逸宣手中的帕子……“谢谢。”
旋即,她提步往东屋行去。
逸宣凝睇着妻主似逃离般的背影,一抹暖融的笑容柔和了他眉眼。
身后,淑玉捧着白水杯,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心机——!”
逸宣回首,他笑不达眼。
“心机?”
他唇角弯了弯,“若论心机,家中这些人,又有谁能比得上大哥和二哥你?”
之后,逸宣继续道:“甭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便是好猫。二哥,我看你有空注意我这些小心机,倒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事情。你这些日子,可不大对劲儿。”
淑玉撩了下眼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全都被她把魂儿勾走了。”
“那二哥你呢?”
逸宣笑起来柔柔的,却言辞尖利问:“二哥你的魂儿,还在么?我记得当初妻主留书出走之前,你对她的态度,可不似现在这般。”
淑玉眉尖一攒,“我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逸宣瞥他一眼,似不信般地问:“当真?”
“自是真的!”他答起来毫不犹豫。
逸宣笑了,“若真是如此,二哥又为何总是挑妻主的刺儿?在我看来二哥那种行为就像是五哥以前吃不到糖,故意耍脾气想让人哄罢了。所以,家中兄弟这些人,已经够多了。二哥若真是无意,还请收敛你自己的脾气,毕竟若是无心,便别再做出那种模样抢夺妻主的注意力。”
逸宣说完这番话便扬长而去。
淑玉眉头打了个死结。
小六这是生气了,气自己昨晚一不留神说出来的那些话,惹的那个女人难过了?
真是护短,
也很……
愚蠢!
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样想着,他又不禁想起……
当她为自己把脉时,专注认真。
当她瞧见自己咳嗽时,便端来一碗止咳糖浆。
当他浸泡药浴时,她为自己针灸,还不断问他感受,像是生怕他疼了痛了。
他忽然又用力的皱了一下眉,
心情竟陡然变得烦躁了。
589:心贴在一起
董惠莹揣着糊涂向东屋走去。淑玉说有人等了她很久,逸宣也说家里来了客人,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妻主!?”老五梁越宁一副惊喜的表情。这小子随时随地热情高涨,只要一看见妻主就铁定眼神一亮。
东屋室内,原本很大的屋子居然显得很是拥挤。实在是因为,人太多了!!挤得东屋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
首先,昨日董飞雁和四个爹爹,还有二愿三念是睡在东屋的,然后家里又来了两个女人,正是昨天在镇上酒楼见过一面,后来又尾随着自己等人一起上山的白衣女子和她的侍卫。
另外梁家之中,老四梁浩铭,老五梁越宁,还有老大梁智宸,居然也在这里!!
董惠莹有点糊涂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那名白衣女子。
女人一身素裳,却蒙着一条白绫。在董惠莹进门的同时,女人的身体便微微地僵了一僵。
云鸽徐徐的抬起头。
因为蒙着白绫她看不见董惠莹的脸。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快要忘记她的声音了。
“宝儿,来!”董飞雁朝女儿招了一下手。
“娘?”
董惠莹扫了大伙一眼,发现除了那名白衣女子,以及女人身旁那名眼眶通红攥紧了拳头,一双眼珠子狠狠瞪着自己的女侍卫之外,其他人皆是面带笑容?
瞪着将军的女侍卫张瑜:“……”
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和云军医的好运,生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所以她瞪……不,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将军,只是因为她害怕将军又突然之间消失不见而已。
张瑜必须得表示,对于自己给将军造成这样的错觉,令将军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误会,她真的是深感抱歉。
***
董惠莹不懂大家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她朝董飞雁走去,“娘?”审时度势。直觉告诉她,大家的异样,准是和那名白衣女子有关。
等董惠莹走的近了,董飞雁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之后笑中含泪地说道:“宝儿,你快看这是谁,你还认得不?她啊,告诉娘,她姓云,叫云鸽,是你的朋友……”
董惠莹愕然。
云鸽徐徐起身,她用哑着声音问:“我,云鸽……你,还记得么,对我可有印象??”
心里悸了下。
董惠莹有点无措,一幕模糊的画面忽然出现在脑海。
那大概是一间药房,一名白衣少女本是在配药,却忽然瞥见下人搁在桌上的莲子羹。她忽然大发雷霆,将羹碗打翻!
“是谁?我最讨厌这莲子羹,是谁端过来的!!”
少女一副疯魔的模样,就连目中也已充血。而画面之中,另一个自己,一身黑衣,皮肤也黑,脸上还镶满了麻子。“我……我记得你以前最爱这甜羹?”
白衣少女瞧见了她,面上暴戾忽然冰消雪融……
云鸽静静的聆听着,安静等待对面之人的答复。
然而她唇边,却恍若噙着一抹哀伤的笑容。
紫茴,
当面你我年少,我既能为你厌憎挚爱之物,亦能为你恋上仇恨之果飞蛾扑火。
我之喜怒,从不由我,你一念之间,地狱人间。
而我如今,却正处在分界点上,像一名囚徒,在等待我最珍之重之的你,为我宣判……
590:自寻烦恼
这是一断段非常模糊的记忆。董惠莹心里忽然揪痛了一下。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感,却忽然像潮水一般,朝着她的心,汹涌而来。
“你,不记得,了么?”云鸽的声音是那么的失落,她轻轻下了下:“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必须记住的事情,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可是二人曾经共有的那些回忆,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这种感觉,真的好寂寞。
“不,不是!”董惠莹说:“我……我确实是忘了很多事。但我记得你,你喜欢喝莲子羹,有段时间不爱喝了,但后来又开始重新喝上了……”
云鸽张了张口,忽然一步上前:“紫茴……”
张瑜连忙扶住云鸽,免得她因看不见而跌倒。
白绫上有一圈泪湿的痕迹。
“这便好,这就够了……”她摸索着,轻抚少女的脸颊。
紫茴的皮肤是光滑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她还活着,并且还记得,这便是上苍对她最大的恩赐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董惠莹扶着她坐下,她记得……这个人,云鸽,她不是瞎子,可她扎上一条白绫又是为何?
云鸽闻言,满不在乎地笑道:“不妨事的,一桩意外罢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招来张瑜心酸的侧目。
云军医,云军医是怕将军自责,懊悔,担心。
将军离京之后,她,红飞,她们这些人经历了诸多磨难,最后诈死,在云军医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却也受了不少磨难。
而将军不在了,云军医便是大家的主心骨了。她承受了多少没人知道,却只能粗略猜出那并不容易。而她被挖掉的一只眼,还有被人毒白的头发,尚且只是她所付出的代价之中,最小的一部分。
张瑜正这么想着……
董惠莹掬起云鸽一缕长发。这发丝很黑,却黑的有些怪异。
她眉尖一蹙,下意识地看向了梁智宸。
梁智宸:“……”
云鸽怕董惠莹看出破绽,于是轻轻抓住董惠莹的手,她柔声分散着董惠莹的注意力。“紫茴,你我一别已有近三年,我没料到你竟已娶夫,你便和我说说吧,你过得……好么?还有,你的脸,你体内的噬神蛊,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董惠莹过来之前,云鸽就已经和董家诸人浅谈过一番,但董家对于董惠莹解蛊的事情知之甚少,梁家倒是知道许多,只是还没等梁家人开口,董惠莹便来了。
董惠莹心里存了疑,她再度细细地瞅眼云鸽的长发,之后避重就轻,将这些日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说了一些。
云鸽听后沉默许久,“紫茴,苦了你了……”
她的紫茴虽然在感情上略为迂腐但其实紫茴很聪慧。当年在九皇女府上,一整个藏书阁的兵书野史,紫茴皆能倒背如流。因此对于紫茴自学蛊术解蛊的事情,虽在意料之中,也很震撼惊叹,可她内心却满是一种与有荣焉自豪感。
她的紫茴虽然忘了很多事情,待自己不如从前那般亲密,可是……没事的,没关系的。
就算忘了又如何?
紫茴终究是紫茴,依然是那个伫立在漫天郁紫色花海中,像个小英雄,带领着她冲破绝望的紫茴……
591:痛苦,憎恨
东屋这里,董惠莹正在和云鸽叙旧。她想要了解以前的事情,她的记忆是永久性缺失的。
云鸽的出现,令她得以更加深刻地了解曾经的自己,曾经的那个董大宝。
而另一间屋子中,淑玉翻出一把亲丝,为朽旧的古琴重新上弦。
在上弦的时候,他不禁想起。这把琴丝,也是得自那人之手。
他是不是很矛盾?
以前,那个小女人留书出走之前,他并未和她针锋相对,甚至在发觉五弟越宁的心思时,还曾帮五弟出招。
可是后来,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沦陷了,
他……
他心里很堵塞。
就好像,就好像……
淑玉又狠狠的皱了一下眉。
就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
他们一家六个,兄弟六人才是一个整体。可是那个女人挤进来了,他把她当一个外人,自然要留些体面,但是,她逐渐融入这个家,变成缺一不可的一份子。甚至这种“融入”,不仅是形式上的,更是侵入人心,占据兄弟们心中很重要的位置。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他很小心眼么?
为何大哥他们能那般轻易的抛下过往诸多恩怨?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个道理他懂,他亦欣赏这点。
但欣赏归欣赏,她曾几度差点要了他们这些人的命。
就算她很有苦衷,就算她那么做也是违背本心,可一盆水泼出去,还收得回来么?
一个东西,一旦不碎裂了,就再也回不到原样了,这便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她是他们一家的劫,磨砺了他们的皮肉血骨。
淑玉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之后,他抱起重新上弦的古琴,慢步朝院外走去。
他想弹上一曲,大概此时此际,也只有琴声方能安抚他这一颗躁乱的心。
“是他!?”
东屋之中,张瑜惊疑出声。
顷刻之间,她拔出长剑,一副杀伐狠戾的样子。
淑玉已行至院外,张瑜这一声爆喝令他身形颤了颤,似乎是被吓到了。
之后,他面无表情,甚至是很冷漠的,徐徐侧首,看向张瑜。张瑜持剑冲出来,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云鸽被董惠莹扶着,她蒙着眼,看不见,只能疑惑问道:“张瑜?”
张瑜道:“是那个瞎子,果然我就知道他不简单!”
张瑜没往好处想,作势便要提剑刺向梁淑玉。
董惠莹心神一凛,情急之下,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攥住冰冷的剑刃。
“将军!?”张瑜大骇!
董惠莹回首看向身后冰清似雪的男子,“淑玉,没事吧?”
梁淑玉不着痕迹地轻吁口气,却瞥见妻主攥住长剑的小手,从掌心低落而下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
“流血了,”他眉尖微颦。同时,大哥梁智宸一把攥住妻主的手,他让妻主摊开掌心,在瞧见上面血淋淋的伤口时,他眉峰一拧。
“逸宣!”
“我这就拿来!”逸宣立即转身,妻主受伤了,家中的金疮粉还有好些,他这就取来。
而老四浩铭,老五越宁,一人拎着前几日妻主送他的长刀,另一人拖来一把斧头。
二人和张瑜对峙,场面霎时剑拔弩张。
592:撕心裂肺
云鸽嗅见血腥味,曾上过战场的人对这味道并不陌生。
她连忙把白领拉下一些,露出一只眼睛。
她神色凌厉地撇向张瑜,之后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包粉末。
这粉末洒在董惠莹的伤口上,她蹙眉道,“这个可以止血。”
“嗯。”董惠莹点着头,这粉末的配方不错,和自己配置的金疮粉疗用途一样,但疗效不同。
“金疮粉拿来了!”
逸宣攥着一只小瓶子跑来。云鸽正想要表示,她已经给紫茴上过药了,但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大哥拿起那个小瓶子,拔开瓶塞,很小心地弄出一些金疮粉涂抹在妻主的伤口上。
云鸽拿出来的可以止血,然而这金疮粉,竟可以飞快的愈合伤口?
云鸽怔愣了一下,“这东西叫做金疮粉?它出自何人之手?”
她是震惊的!
且不论对方医术如何,单是这配药之术,便在自己身上。
梁家,董家,众人看向董惠莹。董惠莹僵了僵,大哥梁智宸轻轻攥了一下妻主的小手,之后才悠悠然地道:“妻主有过奇遇,曾在山里遇见一位老人,是老人传授了妻主一身医术。”
董惠莹懵了下,这时梁智宸慢条斯理地帮她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他神色幽幽,深邃黑眸宛若静无波澜的古井,可董惠莹的心口忽然漏跳了一拍。
他……
她眨了一下眼,便见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神色里满是体谅,安抚,似乎是在暗示董惠莹不要多想。
她咬了咬唇,内心有一个猜测。
她的来历,智宸……是不是猜出来了?
他做过一个预知梦,她后来推测过,这个梦很可能便是董大宝因泥石流死后,梁家兄弟后来遭遇的种种事情。
但自己,天外之魂,占据了这个壳子,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方才云鸽的表现又实在太过明显,云鸽是深谙董大宝诸多本事的一个人,自己这一身医术来的太唐突。
因此,智宸看出来了,也在心中确定了,她,其实不是董大宝?
但他是向着自己的,他护着她,帮她在云鸽面前圆谎,也未把这事透露于任何其他人知晓。
她心里涩了涩。
这时,张瑜已收起长剑,她噗咚一声跪在地上。
“将军!”
张瑜满面愧然:“是张瑜孟浪,张瑜没想伤您,只是您不知,这人——!”
张瑜看向梁淑玉,眸子里依然存留着深深的忌惮。
“云军医曾在山里捡到这人,这人醒来之后便冒充瞎子,谎称看不见,云军医疑心这人的身份,在得知您的消息后,便把这人带在身边,也好瞧瞧他到底是不是……上面,派来的。但途中云军医和我等遭遇袭击,这人便趁乱跑了!”
张瑜深吸一口气,之后重重的抱了一下拳:“误伤将军,属下愿以死谢罪!但这人包藏祸心,竟又出现在您的身边,我看这人来历不纯,还请将军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董惠莹的身子颤了颤,梁智宸也猛然看向了张瑜。
这时林婶子匆匆朝梁家走来:“智宸,家里是不是出事了,我方才上山,路过你家坟地,发现你家坟地里多了一个坟包,像是刚下葬不久的!”
593:紫园
这一连串的事情弄懵了梁董梁家的许多人,淑玉,浩铭,越宁,逸宣,四人脸色霎时惨白。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哥和妻主,回想今日大哥和妻主的古怪,从言行中,表情中,似是黯然,似是消沉,总是哀伤愁苦,大家看在眼中,但只以为这二人是在担心不知身在何地的老三梁淑君。
可是,林婶子来了,听闻自家坟地里多了一个刚下葬不久的坟包,又联想起当初大哥和妻主曾出过一趟门,回来之后二人皆是身形暴瘦,且还病了……
淑玉身形颤了颤,当啷一声,古琴砸在地上,他脸色惨白惨白。
他反应最快,拖着病弱的身子,踉踉跄跄的冲去坟地。
“淑玉(二哥)!”
兄弟们喊着他,之后,就连最呆的老四,最蠢的老五也已反应过来,二人也慌了,连忙追上。
逸宣定定的看了大哥和妻主一眼,眼角已染上一抹红霜,之后,他提步冲出了家门。
张瑜和云鸽见此不禁愣了愣,淑玉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不,她们曾审问过那个瞎子,那个瞎子自称名叫梁淑君,这名字,只一字之差,
竟皆是姓梁?
直至这时张瑜才回过神来,自己似乎是弄错了。
对了,这二人长得一样,但瞎子眉心有一颗妖娆似血的朱砂痣,而方才那名病弱苍白,抱着一把古琴的男人,没有朱砂,反而是眼角,有着一颗紫色的小痣……
***
天空闷雷炸响,大雨瓢泼。
淑玉的身体比起从前好了不少,但依然干不了重活,不能太累,每日午后都得补上一觉,不然便没精神。
他平时走路时,也走不了太快,多走几步便气喘吁吁,但和从前相比,出行皆要靠人搀扶着,已是好上大多了。
但这回,他分明体弱,却不知是从哪挤出来的力气,他踉踉跄跄的上了山。
他跌倒过几回,本是极爱干净的男子,已是满身泥污,狼狈不已。
后来老四浩铭,老五越宁,还有老六逸宣追了过来。
最沉默的老四,他拎起二哥,把二哥背在背上,之后迈出仓促的步伐,抿直了薄唇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董惠莹,梁智宸,二人也已追了过来。
暴雨从天而降,只见梁智宸满身墨迹,原本用来抹黑长发的墨汁,在暴雨的洗涤下消融分解,被墨迹遮掩的苍白雪发,也一点一点,逐渐露出了本色。
山上坟地,老四梁浩铭看向那座新建起来的坟包,他想起年少时,曾有人骂他们兄弟是怪物,身材都太高大,等日后长大了,怕是没有娘子愿意要。
有一回正值清明,兄弟们一起上山上坟,大哥便曾笑着道。
他们兄弟不需一个女人来管东管西,还不如六人过一辈子,等死了之后,便和爹爹们葬在一处。
大哥当时便规划了位置,为一家六口预留了六个位置。
而今,三哥的位置,被一个小土包占据了。
浩铭身体晃了晃,也不知是雨天太滑,还是怎样,他一头栽在地上,连同他背上的二哥,也一起倒在了泥泞之中。
594:败家小鸽子
老五,梁越宁。他嘴唇哆嗦着,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他喃喃念着,“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一开始,这声音很小,淹没在雨声之中。可是后来,他嘶喊出来。
他不信,不信三哥,居然,就这么没了!??
逸宣静默的伫立在雨雾之中,他侧颜俊雅,温润的面容此刻竟像是覆上了寒霜。
他听见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徐徐回首,便瞧见了大哥和妻主。
这二人,正互相搀扶着。
大哥的衣领上有许多墨迹,而前些日子,本是觉得颜色有些古怪的黑发,竟也变得全是雪白。
怪不得,自从大哥和妻主出了一趟门之后,他时不时地便觉得,这二人似乎是藏了什么秘密,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也是因为这个秘密,他们的关系亲近了好多。
原是如此,原是这样。
他们守着同样的苦,他们忍着同样的痛,因此他们知晓了解彼此的心情,他们怀揣着这桩心事,彼此依偎,相互依靠,努力让自己成为对方的力量。
“你们,就这么瞒着?”他对此接受不了,“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若一开始便想要隐瞒,又为何要把三哥葬在这里,为何不骗我们一辈子?是我的错!!”
他惨然笑道:“是我,当初逼的妻主离家出走,三哥为寻回妻主吃了不少苦,我才是最该躺在那里的人!”
他忍痛看向妻主。
她,得多么伤心?
逸宣的性子向来如此,看破不说破。他不认为自己很聪明,但也绝对不蠢。
自从妻主回来之后,三哥失踪了,家里都很担心,兄弟人人皆忧,却强作欢笑,维持着平静温馨的假象。但是从四哥五哥对妻主的态度中,他发觉了一些猫腻。
有一回,他曾看见五哥坐在山坡上气闷的捶地,既为失踪的三哥担心,又念叨着三哥为何还不回来,都已经是妻主的人了,又怎舍得离开妻主等等……
这一句,“是妻主的人”,便已令他明悟,三哥和妻主之间,已有了进一步实质性的进展。
他在想,当初若非自己的缘故,妻主便不会离家出走,三哥也不会去寻妻主,后来的诸多事便不会发生。
所以,是他的错,他是祸引。他当初的错误,却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人没了,便是没了。
年幼时,爹爹们相继过世,他当时年岁太小,不知生离死别为何物,只晓得今后再也看不见待自己那般温柔慈爱的父亲,于是他坐在院前垂泪,却被隔壁的王婶瞧见了。
王婶骂他哭哭啼啼晦气,被三哥听见了,之后王婶家中鸡飞狗跳。
后来三哥得意道:“也不看看小六是谁的弟弟?逸宣,往后和我学着点,咱家的人,没人能欺负!要是敢欺负,咱就还回去,不受这个窝囊气!”
逸宣又想起,当初妻主入赘时,妻主凶性大发,打断他的腿。
三哥的样子很沉默,全然不见以往的风尘浪荡。
之后入了夜,三哥揣着一把匕首,悄悄摸向了东屋。
595:大哥的一头白发
那一晚,若不是三哥被大哥拦住了,恐怕那天晚上,妻主和三哥之间,定要死上一个。
也因这事儿,大哥召集了兄弟们,一番长谈,分析利害,三哥怕弑妻之后兄弟连坐,这才忍了。
可只要三哥在家时,只要妻主发脾气,他肯定第一个冲上来护着自己。
三哥说:“逸宣,你是家里最小的,我是你哥,我当然得护着你!这是天经地义!”
逸宣想,三哥一直在贯彻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信条。
他是宁可舍了他自己的命,也不愿兄弟们伤上一分一毫。
就好比当初在山上,遇见猛熊,三哥为了自己悍不畏死,也因此差点没了命,幸好妻主医术高超才救回了三哥。
三哥,三哥……
人若是没了,不管从前如何,想的总是他的好。
更何况他本就是好的。
他们兄弟大概有一个通病,不管是大哥,三哥,还是四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类型。他们为了对方拼命的压抑自己,隐忍性情,他们也可以为对方豁出命。
兄弟手足,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总是忍着自己的伤痛,怕对方担心!即使自己再疼再苦,可只要瞧见对方一个笑容,便是再多苦累,也是值得。
逸宣仰首望向满是阴霾的长空,暴雨自上而下,冲刷而来。
他的泪,始一流出,便被雨水冲走,可脸上的泪能被雨水带走,但心上的泪,却只能囤积,囤积,一直囤积……直至把他心海蓄满成泪海,满满的酸,满满的苦,亦是满满的涩然悲哀。
***
“呵呵,呵呵……我才不信这是真的!”
梁越宁像疯了一下,他冲向坟堆,用手挖坟。
三哥,三哥这人太能闹了,一把懒骨头,总是没个正形,这准是搞错了,三哥……三哥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不信!
他刨着坟,眼神亮的吓人,却忽然一只手,轻轻的攥住他手腕。他愣了下,“二哥,你干什么?这肯定不是三哥,肯定不是!”
他瞪大眼睛这么说着,可嘴唇却一个劲的哆嗦着。
他三哥……
三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想起以前,三哥在镇上租了一个小院,有一回,三哥提起妻主,便撇着嘴说:“她啊,能不做不闹,就算是咱们兄弟烧高香了。而若是能用钱财换来家中的安宁,不拘是真金白银,只要她报出个数字,我就算是拼上自己这条命不要,也总能赚出来给她。”
那时他对妻主成见很深,他问三哥,为何他们的命,这般不好?
自幼失估,娘很冷漠,不待见他们,高兴时露个笑脸,不高兴便冷酷无视,虽不至于拳打脚踢,却冷着心,冷着脸,也冷着眼,这无形的冷漠才是最可怕的。
就比如四哥这木讷的性子。
四哥当真木讷么?
爹活着的时候曾经说,因为是官媒介入,娘被喂了药,等一切木已成舟之后,才被官媒放回来,爹爹们也自此成了娘的夫。
娘那时很不满,直至他们兄弟六人一个个出生,娘的态度才算是稍微好了点,可这种“好”,也依然是冷淡漠视的。
596:心之所向
唯一对他们兄弟好的,便只有爹爹们,但爹爹们死的早。
他们兄弟,六人为了生活吃了不知多少苦,娘自私自利,若不是因为她曾经做得太过分,怕她瘫了之后没人照顾没人养她,也不会教导他们兄弟琴棋书画各种记忆。
而四哥沉闷的性子,便也是因为娘而来。
不知为何,娘似乎特别讨厌四哥,只要四哥一开口,娘便凶狠呵斥,久而久之,四哥才变得越来越木讷,越来越不爱讲话。
梁越宁呵呵笑着,坐在坟前傻乐着。
童年不幸,少年疾苦,成人之后又因妻主遭受磨难种种,后来妻主变好了,可三哥却没了。
他们的命,为何这般不好?
呐,三哥,
你若还听得见,
能不能告诉我,
能不能再回答我一次?
我们的命,为何这般,这般的不好??
***
淑玉捧起一把土,暴雨冲刷而下,泥土化作泥浆,自他指缝间溜走,他忽而呕出一口血。
以他洁癖的性子,本该将这血抹去,但这一回,却是懒得擦了。
他幽幽无神的眸子,落在这新坟之上,唇边却抿出一抹清浅的,淡漠的,却也近乎梦幻的笑容。而本就清寂的眸子,更是黑的像深井,再无一丝光亮。
“……终究,是我害了他!”
因他病弱,拖累了全家。
因村民妄语,淑君便认为他之所以体弱多病,是因双生之子,互相食其生气,所以淑君认为,自己的体弱,全是他的缘故。
也所以,淑君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起来。
在这个家里,虽是手足六人,但是,他和淑君,却最是不同!
他们生来便是在一起的,尚在胎包时便相伴成长。他自己有多清高,他便晓得淑君的傲骨有多硬。分明出生之时,他为先,淑君为后,淑君唤自己二哥,却总是在照顾他,让着他。
为了他,淑君折断了一身傲骨,去了天青楼。
淑君豁达,不在乎清节名誉?
怎么可能??
他在乎,他很在乎!!
却为了自己这个病秧子,他不得不逼着他自己学会豁达,学会不在乎,学会无视外界的厌弃唾骂,学着不去在意那些批判指点!!
他后悔了。
淑玉唇边勾着笑,却悲凉的想道。
他是真的后悔了!
当初因大哥,淑君,四弟,五弟,小六,皆盼着他活着,盼着他好起来,他就算再想死,也忍住了。即使明知自己活着也只能是拖累这个家,可因为不愿让兄弟们寒心,他便熬着。
而今,
久病之人多晦气,
他这晦气的病秧子,熬死了他孪生的亲弟弟!!
“哈,呵呵,哈……”他蓦而仰天狂笑:“生而为人,却如鬼类,人间竟也似地狱!”
他笑容极盛,一向清清淡淡的男子,从未这般敞开胸怀如此畅笑。他像是一吐积压多年的苦闷之气,却字字椎心泣血,倒像是在怒问这世道!
***
失控了,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梁智宸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当初的隐瞒,便是怕这番后果,可这个后果,还是来了。
597:小惠,大哥不要咱们了
董惠莹揪着心,她想要冲上去,想扶起呆呆愣愣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凝望着新坟的老四梁浩铭,想安慰老六梁逸宣,想拉起一副癫狂之态的老二梁淑玉,也想拽起身体直哆嗦,跪在坟前起不来的老五梁越宁。但梁智宸紧紧地攥住她臂弯,他摇着头,缓慢,坚定,用力的摇着头。
“这时候,只能这样!”只能等他们接受,释放,他已无力回天。
徐徐的,像个木头人一样的老四,单手撑着地面,慢吞吞的起身。他回首,深深望了那新坟一眼,然后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浩铭!”
是妻主在叫他,他步履一顿,却未留步。
他早该这么做的。
三哥失踪后,他在黑市张贴悬赏,可靠人到底不如靠自己。
早该这么做的!
梁越宁忽然凶狠地抬起脸,“四哥,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他咬牙切齿,冲向四哥。
他知道四哥想去做什么,因为他也是一样的!
梁智宸皱了皱眉,却拦下二人。
“大哥,你让开!”
梁越宁愤恨地说:“三哥是是因为那个姓何的失踪的!当初我放了一把火,你说我做事不严谨,可结果呢?”
“严谨的做法,就是张贴悬赏,就是托人寻找,最后却找回了这个?”
他指着三哥的坟,呵呵冷笑着:“我知道,我脑子不好,没你们聪明,但我却知晓一件事!若是和我有仇的,我就弄死她,我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不用想太多,也不需要考虑什么狗屁的后果,大不了就亡命天涯,左右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只要能拽着她一起死,我就算是搭上自己这条命,又何妨!”
“所以呢?”梁智宸反问,他长发雪白,面罩冰霜,眸似古井,便像是一个假人,更像是一座冰雕,冷静的可怕。
他唇角动了动,忽然抬手,闪电般锁住越宁的咽喉。越宁被他掐的脸色涨紫,困难地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语,让大哥松开手,让大哥放开他。
妻主冲过来,想拽大哥,却被大哥狠狠挥开。
之后,他逼近了梁越宁,阴鸷的眸子却满是阴郁,眸色如黑墨,浓郁的像是能滴出墨汁一样。
“一个两个,全不听话。你也知道你自己没有脑子?弄死何素?你知不知道,我和妻主为何在忍!当初我们为老三收尸,淑君的身体破碎不全,连头都不见了,你又可知我为何要瞒着你们?”
“若是可以杀了何素,轮得到你来动手?”
“你又算什么!”
“你在我面前和我大放厥词,是想指责我的无能,还是想说,我不在意淑君的死活!?”
“梁越宁,淑君是你三哥,却也是我三弟!你们痛,我亦心痛!他死了,便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做好,我愧对二爹对我的嘱托,他临终前让我照顾好淑玉淑君,可而今我与淑君天人永隔,我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去面见二爹!”
“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的脑子全是摆设?里面全是草?”
598:你也可以稍微娇气点儿
梁越宁的脸色白了白,在他的印象中,大哥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也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大哥一直是沉稳冷静的,是兄弟们的主心骨,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可是……
梁智宸冷冷甩开了梁越宁,他讽刺道:“杀了何素,亡命天涯?”
“这一辈子便因背上何素这一条贱命,藏藏躲躲苟且偷生!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亦或者,你不在乎你的命,你去杀何素为淑君报仇,然后搭上你自己,老四再去为你报仇,很好,这个家便这般散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死绝了,你便甘心了?”
“还有你!”
梁智宸又看向僵着脸的四弟梁浩铭。
“你要去哪?妻主方才喊你,你是聋了还是怎样,你没听见?既然连话都不会说,那还要那张嘴巴作甚!我看倒不如缝上!”
“你也要去杀何素?”
“在黑市打了几天拳,当了个刺客,就以为你自己天下无敌,就忘了你自己是谁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们可以去刺杀何素,何素死后,她的正夫侧夫又岂会放过你们?”
“现在,都给我回去!”
之后,梁智宸又看向淑玉,淑玉静立于坟前,他含笑以对:“骂完了四弟五弟,大哥又想来骂我了?是,我知道,我该骂,若你能出气,你便骂吧,骂多少我都听着。”他眉宇间满是倦意,一副厌世的姿态。
梁智宸冷笑一声,“是,你确实该骂,也确实该听着!”
“梁淑玉,若你想死,你这就去死吧,如果浩铭越宁逸宣他们敢拦着,我会把他们打回去。”
“淑君为你做过多少,这个家为你付出多少,你心里一清二楚。”
“你整日厌世,不爱活着,又是在想什么?是想让我们看见,是想让我知道你的日子有多难熬?”
“我们捧着真心,一腔为你,你非但不珍惜,反而还只盼着一死以求解脱。”
“你心中可有希望?”
“可曾有过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希望?”
“在此之前,我和淑君在外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是因为我们有一个盼头,有一个念想,而你明面上听之任之,顺从顺服,为了我们活下去,心里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求存的念头。”
“但那时我并不怪你。”
“可是现在,你他妈眼瞎了吗?你身体越来越好,曾经出门得靠人背着抱着搀扶着,现在你身子日日转好,却依然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妻主医术之高,大大小小诸多事皆可做举例,你固守陈规,认定了你自己好不起来,稍微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开始胡思乱想,认为是你自己拖累了这个家。”
“可一家人,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我不求你有淑君一半的豁达,哪怕只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你往前看看,便可瞧见生机在你眼前,生路也摆在你脚下,你不自己走,难道还得我们推着你,护着你,又或者是拿鞭子抽着你,你才肯走?”
梁智宸今日爆了,许多话,在心中积压已久。“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你还是想死,绝不会有人拦着你!”
599:最动人的告白
梁智宸看向六弟,逸宣。
“你,让我看看,你又在想什么?”
“你一定是在想,都是你,全是你的错,如果你当初不怎样怎样……现在老三也不会躺在地下?”
“但千金难买后悔药,若早知如此……人在遇见某事时,想的都是当初怎样怎样,却不考虑未来如何如何。”
“如果按你的想法,这一切都应该在根源上遏制,是不是当初我们没有被生下来,又或者一出生便被溺死摔死饿死,这才是好的?毕竟如果这样,这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们,都对,都很对!你们有你们各自的想法,各自的坚持,各自的固执,而我亦然!”
“我以前想着,如何才能把这日子过得更安稳些,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整整齐齐,便是没有银子,便是穷困潦倒,只要少上一些乱遭事,这日子便是好的!”
“这些年,我谨慎,我生怕行差踏错,人说我算无遗策,可我算来算去,却算不到我们这兄弟一家的命运!”
“为了你们,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惜!我为兄长,长兄如父,你们全部是我的责任!”
“你们有你们自己的烦恼,我也亦然!”
“现在,淑君死了,你们呢?也不想活了,也全都想死了?如果真是这样,与其让你们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死在我手下!”
“说话!”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吭声了?”
“越宁,你不是有满口大道理吗?”
“逸宣,你不是有很多心事么?说啊,今日便畅所欲言,有什么问题一起解决!有什么话想说,便全都一起说出来!”
“浩铭,淑玉,还有你们!是想要去杀人,还是想要去自杀?给我个准话,也好让我眼不见为净,免得还得麻烦我给你们收尸!!”
这一番话喊下来,梁智宸气息不稳,而底下的弟弟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低下了头。
这时,
董家诸人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云鸽和张瑜。令人意外的是,云鸽这一头黑发,竟也和梁智宸一样,显露出原型。
山野荒凉,死坟一处处,却除了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狂风刮过,云鸽的白绫被狂风卷走,她一只眼窝因为没有眼珠而塌陷,外加满身的湿淋,便像一抹苍白的鬼影。
可云鸽却皱了皱眉,“不对,应该没死,没死才对……”
雨势转小,云鸽的喃喃自语被董惠莹听见了,她忽然想起之前张瑜说过的那番话,张瑜似乎把淑玉错认成某人了……
“云鸽!”
她急切地攥住云鸽的手,“没死?你……你是说,淑君没死?”
云鸽下意识地扭过头,似乎不愿被她的紫茴瞧见她因瘸了一颗眼珠而塌陷的眼眶。
她抿了抿嘴,“梁淑君,是这个名字吧?我刚才推算了一下,时间对不上。当日那人……他双目失明,我与红飞张瑜等人遭遇刺杀,那人趁乱逃走,我将红飞留下寻人,而我自己则是带着张瑜她们快马加鞭赶来太行镇,这一路上几未停歇,这人绝不会比我先到,更不可能留下时间死去再让你们收尸下葬。”
600:软钉子
梁家诸人皆是朝云鸽看来。
董惠莹双目微瞠,她攥着云鸽的手,越来越紧。她说起当初接到苏浪的传信,她和梁智宸去找人,结果却在山上发现淑君尸首的事情……
云鸽眉头一皱:“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云鸽断言:“紫茴,按照你说的这个时间点,那座山是一座无名山,当时我也正在那座无名山上,我正是在那里遇见那名自称姓梁的男子,这人头部似乎曾遭重创,并且因此昏迷许久,我曾为他把脉,发现他的身体曾被人调养过,只是后期因为昏迷太久,身体变又败了。这之后我便将他带回药王谷,直至他苏醒那日,我由一名村妇口中得知你的消息,因不放心他的来历和目的,我心生猜忌,便将他一起带了出来。”
这么说……
淑君,淑君他还活着?
大喜大悲!
可坟里的那个,当初她和智宸一起收尸的那个,又是何人?
旁边,张瑜补充道:“将军,我方才认错人,便是因为那个瞎……便是因为那个被云军医捡到的男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张瑜看向神色有些呆滞的淑玉,发现梁家众人的眼神全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她也不知为何头皮发麻,于是吞咽着口水说:“那人比我还要高出一点,虽然很瘦,但长得很白,且眉心还有一颗朱砂痣。他现在究竟是如何情形暂且不知,但在属下和云军医一起来太行镇之前,他确确实实还活着!!”
“淑君——!!”
董惠莹撼然地唤了一声,之后便像是被人抽空身上所有的力气,她的身体软绵绵的下滑,好在云鸽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
云鸽凝睇着她,见她神色飘忽不定,既是心安,又是担忧,也是狂喜。
她不禁抿了抿唇。
情之一字,一直是紫茴最大的软肋。
不管是亲情,爱情,友情,重情至极,亦总是为情所伤。
那般杀伐果断的一个人,为何唯独在触碰情之一字时,总会变成这副模样,总是傻的,蠢的,又这般的惹她心疼。
***
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吹锣打鼓轰轰烈烈的开场,结局上演一出大反转,又悄无声息的落幕。
众人回到梁家时,发现数名身着盔甲的女扈从已在此久候多时。
其中一人冲上来,满面欣喜道:“云军医,我们在镇上打探过了,之后又追着您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过来……将军,将军确实在太行山这边生活过!我们曾遇见一名自称曾住在大柳村,后来搬到镇上的村民,这人告诉我们,这大柳村便有一人名为董大宝,她是两年前出现的,各方面的特征也和将军一模一样!”
云鸽回首看向董惠莹,“我知晓,因为人,我已经找到了。”
“啊?”
***
“我要去找淑君!”
关起门来,一家人进行谈话。
董惠莹看向在座众人,“淑君虽未死,却眼盲,他不认得云鸽,云鸽亦不认得他,当初被云鸽强行带出药王谷,他可能是想歪了,便趁乱逃走了……他,他看不见,我担心他,我要去找他,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