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6章 内阁
安雪恭敬应了下来。
宫人们开始有条不紊的上前伺候。
待仪容打理妥当，九娆与天舒一道走出内殿，安雪才又禀道：“天机君和摇光君一早就来候着了。”
九娆道：“这么早？”
“摇光君来得最早。”安雪道，“天方亮时候就到了。”
九娆眉梢挑了挑。
凤国战事对于鸾飞的重要性她不是不知道，但昨天鸾飞看起来挺镇定，没想到一大早就来候着了，可见显心里并不如外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如水。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
云淡风轻只是他日趋成熟稳重的表现，却无法淡化压抑在心头的血海深仇。
“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
墨华跟鸾飞进来，都恭敬地见了礼，“参见陛下，见过天枢君。”
九娆昨天就说了，天舒乃是正宫，必须对他恭敬。
“免了。”九娆走到锦榻前坐下，接过安雪递过来的茶，抬眸看了眼两人，“鸾飞昨晚没睡？”
鸾飞微怔，随即垂眸道：“臣昨晚在巡视御林军。”
他只是睡不着，找点事情给自己做，否则漫漫长夜，心里熬得难受。
九娆心里了然，“你如今已能克制自己的情绪，朕不担心，不过还是要有分寸。凤国对上陵国，没有任何胜算，凤翎对上你，同样会输得一败涂地。”
鸾飞沉默。
“他到了你的手上，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朕不过问，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地之前，你依然可以试着克制自己的情绪。”九娆道，“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不能冲动，到了战场上若因你决策失误而导致不必要的伤亡……”
慢悠悠抬眼，九娆云淡风轻般吐出一句话：“鸾飞，朕饶不了你。”
鸾飞低头，压下心头排山倒海般的情绪，轻轻吐出一口气，“臣明白。”
九娆就着战事细节跟他商讨了几句，须臾道：“现在的早朝都由丞相大人主持？待会下了朝，让丞相和兵部、户部两位尚书大人去御书房候着。”
墨华领命：“是。”
话落却道，“陛下不在京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件事需要陛下裁夺。”
“何事？”
“关于朝政大权。”墨华道，“丞相大人这几年里权势越大，再加上有天枢君坐镇中宫，朝堂上风头无两。内阁几位大臣都有些不满，说丞相结党营私，仗着陛下不在朝，就趁机夺走了属于他们的权力，还说江山姓君，不姓楚，更不姓苏……”
九娆扬眉：“内阁大臣？”
墨华点头：“已经明里暗里上了好几份折子，都被臣压了下来。”
“内阁大臣的确该坐不住了。”九娆淡淡一笑，“外有丞相独揽大权，内有你们这几位皇夫协助朕处理政务。内阁大臣的职务虽然不是多余，但权力确实要被瓜分不少，他们不表达一下不满才怪。”
以前的文官们都以能进入内阁为终极目标，一旦进入内阁就代表成了皇帝的“自己人”，是朝上元老，可以参与任何一件家国大事的决策和商讨。
第1657章 体察民情
不过自从南墨昊摄政开始，内阁大臣的地位就没以前那么风光显赫了，而苏瑾成为丞相之后，更是直接瓜分了内阁的一半权力。
那时有南墨昊和楚宸在，很多大臣的心思都放在这两位的争权夺势上，南墨昊和楚宸也跟朝臣们玩了近十年的障眼法，待到他们回过神来，才知道摄政王和楚正君权术玩得高超。
再到如今，苏瑾在朝堂上已经完全站稳脚跟，作为一国丞相，手握大权那是必然的。况且又有楚凝这位强悍无敌的夫人掌兵权，这对夫妇俩在朝堂上几乎横着走，那些年轻有朝气的官员们若有真才实干，苏瑾定会重用，他们也乐于追随苏丞相这个大靠山。
久而久之，苏相揽大权在手这件事就成了事实。
而今九娆的皇夫都成长了起来，陛下亲自下旨后宫可以干政——这道旨意对内阁的打击才是致命的。
皇夫是女皇陛下真正名义上的自己人，皇夫若是可以参政，内阁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九娆离开帝京的时间里，内阁大臣才不断上折子——也许他们觉得陛下的两位皇夫还很年轻，很容易收买，因此想借机拉拢他们先削弱丞相的权力，以后再徐徐图之。
可惜墨华和闻筝虽年纪轻，脑子里却并不蠢，不上这个当，把所有的折子都压了下来，根本不予回应。
九娆听完墨华简单说完，淡淡笑道：“内阁的存在还是有必要，不过内阁几位大臣都已经老了，现在脑子里只有权力和利益，暂时先冷着吧。”
江山都易主了，没道理这些顽固不化的老臣还要霸占着朝廷要职。
“秋闱要开始了，陛下对此可有什么指示？”墨华又问。
秋闱？
九娆想了想：“这不都是各地方布政使和知府负责吗？”
“景州布政使是内阁余大人的门生。”墨华道，“臣觉得朝廷选拔有学之士，还是要谨慎些，不能容人肆意妄为。”
内阁余大人。
墨华既然特意提出这位景州布政使，那必然有其原因。
九娆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一事：“天舒，昨天我们在乌桐街遇到的那桩事，似乎就提到了余少爷？”
天舒点头：“帝京余姓高官就一家，他们既然打着余家名号，那必然是余大人家子弟无疑。”
昨天？
墨华讶然抬眸。
“朕还记得去年采选中，有位余姓少年嚣张跋扈，在宫里都敢随意欺压他人。”九娆挑唇淡笑，“看来朕有必要出宫去逛逛，见识见识这位余少爷。”
说罢，径自站起身：“秋闱一事让丞相盯着点，天舒，把玄隐卫放出去几个，秋闱一事不允许任何弄虚作假。朕不想看到无才无德之人仗着权势到朕面前滥竽充数。”
“是。”
“鸾飞先去整顿兵马。”九娆淡淡道，“朕下午回来与兵部、户部两位大人议事。”
鸾飞点头：“是。”
九娆叫上天舒和墨华：“你们随朕出宫，朕要好好体察民情，做个英明睿智的君王。”
第1658章 但求无过
帝京高官的府邸皆坐落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很容易找到。
而余家府邸距离丞相府其实并不远，拐过一条街就是。
九娆一袭月牙白轻薄长衫打扮成少年模样，悠闲走在长街上，目光掠过左右两旁华贵气派的各大府邸大门，淡淡道：“畅音楼的名角儿柳拂衣是什么人？天舒可知道他的底细？”
天舒和墨华驾着马车跟随在身后，听到九娆这句话，天舒微愣，随即回道：“臣回去就查。”
九娆没再说什么，很快走到余家府邸门口。
抬头看了看上方牌匾，九娆拿折扇抵了抵下巴，“我们该以什么身份进去？”
墨华和天舒俱都沉默。
什么身份？
若是直接报上真实身份，那体察民情肯定体察不到什么真实情况，若是以余家少爷的朋友身份，只怕门卫根本不认识他们。
大白天的若像个宵小似的潜入人家府里，未免又有失陛下和两位皇夫的威仪。
一时还真有些为难。
“应该先去一趟畅音楼。”九娆淡笑，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里距畅乌桐街还有一段距离。”天舒道，“公子上车吧。”
九娆嗯了一声，目光掠过街道两旁的景致，不大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转身跃上了马车。
他们来得巧。
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生辰之日让请畅音楼进宫唱戏，让廖老板好好安排，尤其是畅音楼的拂衣公子千万不能缺席。
廖老板显然有些猝不及防，“大人，这时间短促，只怕来不及好好准备。”
“陛下性情宽容，脾气好，你们拿出平时唱戏的水准就行，不用太过紧张。”这位官员倒是很好说话，也没有寻常官员趾高气昂的态度。
廖老板听着，稍稍安心：“是。小人一定好好准备。”
“礼部的速度倒是挺快。”九娆坐在马车里，半倚着锦榻，折扇漫不经心地敲着掌心，“看来帝京官员都知道柳拂衣戏唱得好。”
墨华昨晚才说去回复，今天他们就选了畅音楼进宫为陛下演出，显然畅音楼是帝京权贵们首选的戏班。
礼部派来的官员又跟廖老板细细交代了一些什么，大多提的是进宫该注意的规矩，以及陛下的喜好……关于九娆喜好这一点，官员也只是大致地猜测一下，不能完全肯定。
毕竟女皇陛下也还是个女孩，应该有女孩子的喜好，但她们对女皇陛下又委实算不上太了解，眼下就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
廖老板一一应下，并再三保证进宫之后一定好好表现，礼部官员才转身离开。
九娆倚着车厢内锦榻，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陛下下车么？”墨华见她一副深思表情，不由奇怪，“陛下在想什么？”
九娆眸光微抬：“朝堂上这些官员们平时是否都会暗中琢磨朕的喜好，以期想办法讨朕的欢心？”
礼部这位官员倒没什么，尽责而已，九娆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随口一问。
——
今天更新完。
第1659章 柳公子何在
墨华点头：“有倒是有。陛下应该知道，不管是朝臣还是内侍、宫人，若是有机会讨得陛下欢心，极有可能一步登天，比十年寒窗苦读还有用。”
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小人汲汲营营，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而这种人一旦真的得道升天，那必定是天下人的灾难。
九娆沉吟了片刻，语气淡淡：“朕只希望朕的大臣都能把心思用在政务上，用政绩来说话，有才有德之人若是钻营这些难免失了风骨，而无才无德之人，朕更不乐意看到他们出现在朕的面前，整日正事不做，专门钻营朕的喜好来讨朕欢心。”
“陛下圣明。”墨华温雅浅笑，“若个个都能意识到这一点，朝堂上风气会好上很多。”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九娆道，“能讨朕欢心的人都进了朕的后宫，其他人既无能让朕倾心的美貌，就应该把才华和本事用在正事上。”
这话一出，墨华和天舒神情都默然片刻，心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丝柔软。
他们这位陛下任何时候都是理智的，可偶尔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却能让人猝不及防地感动一下。
这大概也算是另类的甜言蜜语吧。
虽然不是很直接的温柔，却也是让人听了之后就欢喜的。
“余家的马车来了。”天舒忽然开口，视线里映入渐行渐近的一辆马车，车头坐着的人正是昨天带着人在这里威胁加警告的小厮，“柳拂衣应该还没走。”
“圣旨都下了，他还走得了吗？”九娆淡笑，“礼部办事挺靠谱，也算是解了柳拂衣的困境。”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位柳公子若真去了余府，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九娆自马车上走出来，一跃而下，甩开折扇往畅音楼大门里走去。
天舒和墨华跟在她身后，不发一语地往里走。
“这位公子。”宽阔的院里有位青衣小厮见状，连忙迎上前来，躬身赔罪，“今天楼里没有——”
“柳公子何在？”余家的小厮走进来，扬高了声音喊道，“我家少爷在家里等着了，请柳公子出来。”
青衣小厮见他们到来，神色微变，连忙朝九娆三人赔笑，并指了指空无一人的戏台：“今天楼里没有演出，三位公子还请先回吧。”
“我想见见柳公子。”九娆淡笑。
青衣小厮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变：“这……”
“我说唱戏的，我家少爷已经在家等很久了，你们柳大公子这架子是要摆到什么时候？”余家小厮冷笑，脸上已经浮现了不满，“让柳拂衣快点出来行不行？这么久不见人影，不会是要反悔吧？”
九娆头都没转，只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院里的戏台。
“很抱歉，这位余家的小兄弟。”老板从大堂里走出来，“拂衣今天怕是不能去余府了，还请回去转告你家公子。我在这里陪个罪。”
余家小厮闻言，顿时又惊又怒：“廖老板，你说什么？柳拂衣不能去了？昨天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去了？”
第1660章 没时间见客
“真的很抱歉。”廖老板一个劲地赔礼道歉，“情况紧急——”
“什么事情比我家少爷听戏还紧急？”余家小厮怒道，“我都跟我家少爷说好定会把人给接过去，你现在说一句不能去就不能去了？我家少爷发下火来，廖老板你能担待吗？”
比起余少爷发火，廖老板更担心宫里那边。
离进宫唱戏只剩下几天，排演时间仓促得很，哪有空再去理会余家少爷？
廖老板叹口气：“真的没办法，请回吧。”
余家小厮简直要气得头顶冒烟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廖老板，“你……你好得很！好得很！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说完，带着满腔的怒火愤然离去。
九娆眼角余光看着，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小厮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所谓的狗仗人势，大抵就是如此了。”墨华语气温淡，“余家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稍后定会来闹事。公子是在这里等着他，还是……”
九娆淡道：“先去见见这位拂衣公子。”
墨华点头，转头看向廖老板：“廖老板……”
“三位公子很抱歉，畅音楼今天没有安排演出，三位白来一趟，还是请回吧。”廖老板语气淡淡，“方才三位也看见了，余家只怕还会来找麻烦。三位公子还是早些离开为好，免得遭到波及。”
九娆淡笑：“我想见见拂衣公子。”
廖老板抬眼看到九娆容貌，才想起昨天他就来过了一趟，还有她身边的另外一位公子。
而且此时近距离看着，廖老板觉得眼前这两位公子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眉心微锁，他道：“两位公子以前是否经常来畅音楼听戏？”
虽嘴上这么问着，可心里却否认了这个可能。
若是常客，他就不是似曾相识而是认识了，畅音楼开张时每天客人很多，帝京各种达官贵人他都见过，但凡见过一面的人第二次来他基本都能记得。
可眼前这两位……
“以前来过一次，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九娆嗓音淡淡，“曾慕拂衣公子的名而来，这几年不怎么听戏，倒是差点忘了这号人物。”
廖老板闻言，心里着实诧异。
仔细端详着少年……不，作为畅音楼的老板，楼中角儿男扮女装的时候居多，他看惯了各种装束，眼睛利得很，能一眼看出各种衣服装扮之下，这张脸是属于男人还是女子所有。
所以早在昨天他们出现时，他就看出眼前这个公子是女扮男装，只是当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谁家姑娘男扮女装出来游玩。
今日一见，那种莫名的相识感扑面而来，他才生出了几分好奇，又听到她说几年前来过一次，心下顿时明了。
“既然公子不怎么听戏，畅音楼这里就尽量别过来了。”廖老板笑着，“这几天畅音楼要关门排演，公子还是请回吧。”
“我方才说了，我想见见拂衣公子。”九娆淡笑，“老板不会这么小气吧？见都不让见？”
廖老板摇头：“抱歉，拂衣现在很忙，没时间见客。”
第1661章 五年前来过
做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要走。
九娆不疾不徐地笑道：“如果我能帮你挡住余家少爷的刁难，是否就可以见了？”
廖老板脚步微顿，转头看向九娆，眼底掩不住诧异之色。
“公子认识余家少爷？”
九娆点头：“见过一次。”
“那公子是否知道余少爷的身份？”
九娆还是点头。
“公子知道余少爷的身份，却说能帮助我挡住他……”廖老板眉头微皱，“公子的身份比他更显赫一些？”
九娆挑唇：“廖老板好聪明。”
廖老板闻言，越发心惊诧异。
可打量着眼前这三位公子的气度，他很快又定下心神，见过形形色色各种高官权贵，他倒是不怀疑眼前这位公子所说的话。
这三位公子……哦不，两位公子一位姑娘，三人虽然年纪都不大，但容貌气度皆是不俗，不是伪装出来的华贵，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矜贵底蕴。
应该确有几分非凡来历。
廖老板道：“我能否知道三位公子见拂衣的目的是什么？”
“廖老板不用担心。”九娆道，“我对拂衣公子没什么企图，就是想见见他而已。”
廖老板闻言，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请三位公子随我来。”
九娆淡笑颔首。
三人随着廖老板穿过宽敞的大院场地，走进了畅音楼正厅，踩着楼梯上了二层的观戏楼，直接进了观戏楼的天字一号房。
这里九娆以前来过，廖老板把她直接带到这里来，让她一度以为对方已经想起了她的身份。
“请公子在这里稍等。”廖老板微微欠身，并吩咐小厮奉茶，然后转身出了门，亲自去叫人。
从二楼这里俯瞰下去，视线最好，可以清晰无疑地看到戏台上所上演的戏曲。
当然今天的戏台上没人。
这个位置是在戏台的正北，而正南方向背对着戏台的二层楼上，应该就是演出的角儿上妆换衣的地方。
“五年前我跟天舒来过这里。”九娆姿态慵懒地靠着窗台，望着窗外建筑，“墨华那时还没有进宫，所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
墨华淡笑：“好像是跟项家有关。”
“你知道？”九娆有些意外的转头看他。
“臣听说过。”墨华道，“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听说过。”
小女帝陛下在畅音楼里听戏，跟一个大臣之女起了冲突，被当时声名赫赫的武将打了一鞭，惹得摄政王震怒，直接把这位姓项的武将打进了天牢。
原以为不知者可以轻判，谁知居然意外的牵出这位武将在边关犯下的一系列罪行，勾结外敌，中饱私囊，意图谋反……
一个家族就此覆灭。
事情的发生有点戏剧化，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所讨论的热门话题。
“五年前来过一次，覆灭了一个项家。五年之后又来一次……”九娆唇角微挑，“你们觉得朕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才行？”
墨华笑道：“若是如此，那陛下多来几次，畅音楼就不止在帝京有名，而是名扬天下了。”
第1662章 过目难忘
话音落下，外面想起一阵脚步声。
两人停止说话，外面廖老板的声音响起：“公子。”
“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一袭素淡长衫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九娆抬眸，刹那间仿佛看到了一道光。
风华绝代，拂衣公子。
简简单单的一袭长衫，身姿高挑而文瘦，肤色白皙，因长期掩盖在浓厚的妆容之下显出了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一双微微上挑的细长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红润的薄唇，深黑瞳眸里似融入俯瞰万千的光影，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散发出几近妖娆的蛊惑风情。五官轮廓柔美，如轻烟薄雾，透着一层水墨画般朦胧的美感。
不管是分开看还是整体看，都担得起八个字——姿容出尘，丰神俊秀。
九娆瞬间明白了那位余公子要他去府上唱戏的原因。
她在打量这人的同时，柳拂衣也在看着她，只是目光甫一接触到少年俊美的脸，他瞳孔微微一缩，骤然间垂下了眸子，压下心头震惊的情绪。
居然是她？
这一副绝世容颜，让人过目难忘。
心头骤然而起的慌乱让素来沉着平静的心泛起了一丝涟漪，他定了定神，稳住呼吸的频率，深深地弯下腰：“见过公子。”
九娆挑眉。
墨华和天舒俱都沉默地看着他，对他的举动颇为意外。
廖老板更是诧异。
拂衣虽然只是个唱戏的角儿，是畅音楼里的台柱子，表面上谦恭斯文，性情亲和，从不轻易得罪于人，可他骨子里却真有几分倔强与傲气。
纵然是达官贵人站在面前，他一向也不太愿意应付，而眼前这位公子尚未报出身份，他就这般……
“不用多礼。”九娆开口，语气淡淡，“我今天出来逛逛，偶然逛到乌桐街这边，听到了余家小厮趾高气昂的叫嚣，一时兴起，过来见识一下拂衣公子的风采。”
柳拂衣敛眸站着，姿态颇有几分恭谨。
九娆不由猜测，他是不是已经认出了她？
其实也不奇怪。
她这张脸生得如何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虽五年前还是个孩子，但只要真正记住了她的身份和长相，其实很容易认出来，尤其当对她印象足够深刻的时候。
五年前她来时刚好是他在台上演出的时候，她跟项南的表妹乔妍发生冲突，以及后来她被项南打了一鞭，摄政王及时赶到……当时一幕正好发生在他视线之内。
倘若他胆子大一点点，敢稍稍抬头，当时完全可以看清她的容貌。
心里这般想着，九娆漫不经心地扬唇：“廖老板先出去一下，我几句话想跟拂衣公子聊聊。”
廖老板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拂衣。
柳拂衣轻轻点头，廖老板压下心头担忧，转身走了出去。
“那位余家少爷，拂衣公子对他了解多少？”九娆淡问，“他让你去他府上唱戏，昨天是第一次，还是经常如此？”
柳拂衣眸光微敛，嗓音清淡：“昨天不是第一次，但也并不经常。”
第1663章 不敢妄言
九娆道：“那你都是如何应付？”
柳拂衣微默，随即回道：“畅音楼里有规矩，我们只在畅音楼戏台上演出，不进私人府邸。”
“可帝京多的是达官贵人，他们有权有势，畅音楼不怕招来祸患？”
柳拂衣道：“畅音楼在皇城已经有些年头，老板虽然不出风头，在权贵面前毕恭毕敬，但并不是真的怕事。”
顿了顿，“能谦让的都会谦让，违反原则的事情却会坚持到底，不会轻易妥协。”
九娆挑眉：“可你昨日分明是妥协了。”
若非今早上礼部来人通知他们去宫里演出，此时柳拂衣也许已经去了余府。
柳拂衣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九娆直接问他，没有跟他打哑谜的兴趣。
这句话一出，柳拂衣微震，当即撩起衣摆跪下：“小人参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
九娆淡笑：“如此干脆地跪拜，你也真不怕认错了人。”
柳拂衣垂眸不语。
“方才的问题，你可以告诉朕。”九娆道，“昨日的妥协是因为什么？你有把柄在余少爷手里？”
柳拂衣抿唇，淡道：“不是把柄，只是身不由己。”
“说。”
“小人的弟弟寒窗苦读数年，才华品行皆佳，今年参加秋闱。”柳拂衣道，“读书之人考取功名是唯一出路，小人不愿他多年努力付之一炬。”
九娆眸心微细：“你的弟弟？”
“是。”
“亲弟弟？”
“是。”
“他在何处？”
“景州。”柳拂衣道，“小人的户籍在景州。”
“你的双亲在还？”
柳拂衣摇头：“爹娘早亡，只有胞弟还在。”
“他多大了？”
“今年十六。”
“叫什么名字？”
“顾华，字锦之。”
九娆皱眉：“你跟你的弟弟不同姓？”
“回禀陛下，小人自进了畅音楼便改了名字，小人原也姓顾。”
九娆点了点头，没再细问下去，而是道：“既然如此，你便跟朕说说，为何受制于余家少爷？你若不去余府唱戏，难道他还能让你的弟弟参加不了秋闱？”
柳拂衣敛眸沉默：“小人不敢妄言。”
“朕恕你无罪。”九娆语气平淡，“当然你若不愿意说，朕也不会强迫。说不说在你自己，机会只有一次。”
天下权贵是一家，说了又能如何？
那些权贵想要他过府唱戏，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可皇帝陛下一道旨意下来，他却必须在仅剩的几日之内仓促做好准备，整个戏楼的人都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半点反抗都不能有。
柳拂衣自小就体会到了命运不由己的苍凉无奈，可他无力反抗，只能希望弟弟能出人头地，改变人下人的命运。
可有时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总叫人一次又一次体会到命运的残酷，就像上天在跟你开的一场玩笑。
柳拂衣挥去心头思绪，平静地开口：“景州布政使纪安是内阁余大人的门生，也就是这位余少爷的父亲。”
他愿意相信女皇陛下是个英明睿智的帝王，治理天下先铲除奸恶，而不是当高官权贵的保护伞。
——
晚安，白天继续更新。
第1664章 马王爷有三只眼
九娆的确是个睿智英明的君王。
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伟大，以后会怎么样暂时也看不到，但至少眼下来说，她心怀苍生，明了帝王的责任是护佑自己的子民，让天下万民生活一个尽可能平静安稳的盛世之中。
面对子民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却视若不见，绝非不符合她的性子和脾气。
“这件事朕会查清楚。”九娆语气淡淡，“天下很大，官员很多，京官或者地方官都不少，朕纵然明察秋毫，也无法杜绝千百个官员里有一两个蛀虫的存在。”
柳拂衣敛眸，“陛下圣明。”
“圣不圣明还不都是你们喊的口号，对朕来说听着也麻木了，并不觉得有多高兴。”九娆挑唇，“为子民主持公道本就是朕的职责，作为子民，你无需因为得了一点本该有的公平就对朕歌功颂德。”
顿了顿，“况且朕只是给你和你的弟弟公平，只有你弟弟以后前程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让人同情的身世不会成为朕破格重用他的理由。”
“是。”柳拂衣心悦诚服，“陛下所言，小人心感惭愧，但陛下有句话说错了。”
“有句话说错了？”九娆挑眉，“朕哪句话说错了？”
“叩谢皇恩是对君王真心诚意的臣服。”柳拂衣道，“莫说陛下是为小人主持公道，就算是要赐死小人，按照规矩来说，小人也该叩谢一声‘谢陛下主隆恩’，否则便是大不敬。”
九娆嘴角一抽，沉默地盯着这个男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貌似他说得也挺对。
虽然她不在意这些，可历来皇权压制一切，历朝历代的君王恨不得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君观念用刀刻在臣民心里，君王统治拥有绝对的掌控权，任何人不得质疑反抗，有时说错了一句话极有可能遭来杀身之祸。
观念认知早已根深蒂固，不是谁敢随意疏忽慢待的。
就算她自明清高，出淤泥而不染，却不代表天下万民敢在皇权面前有丝毫不敬。
九娆神色微淡，“你先起——”
“柳拂衣！”
哐当一声，大门被凶狠蛮横的一脚踹来，巨大的声响惊天动地。
九娆下意识地转头朝窗外看去。
一群凶狠蛮横的护院涌了进来，身后一个年轻的宝蓝衣衫公子哥被人簇拥着走了大门，俊俏的脸上满是阴戾之色。
“柳拂衣何在！”他冷冷发问，“胆敢愚弄本少爷，你们是向天借了胆子吧？今日少爷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是马王爷有三只眼！都给少爷滚出来！”
“天舒。”九娆皱眉，“马王爷真有三只眼吗？”
天舒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墨华。
墨华回道：“马王爷传说中是马神，又称‘三眼灵曜’。”
“这么说来，倒真是长了三只眼？”九娆淡笑，“天舒，你去请这位余少爷上来一下，就说除了拂衣公子，这里还有个人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让他来给我讲讲马王爷的故事。”
——
白天有事出门了，刚回到家，先更一章告诉你们一声。
晚上再更两章。
第1665章 你是哪根葱
天舒应了一声，直接从窗子跳了下去。
九娆转头看向柳拂衣：“先起来吧。”
柳拂衣谢了恩，沉默敛眸，恭敬地肃立一旁。
窗外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廖老板已经去应付，好话说尽，最后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开口：“宫里传下来命令，女皇陛下生辰之日畅音楼要进宫给陛下唱戏，拂衣这几天需要好好准备，请余公子多多包涵。”
“宫里传下来命令？”余少爷嗤笑，“你骗谁呢？圣旨拿出来我看看。”
“没有圣旨，只是口谕。”
“你少拿女皇陛下来吓唬我！”余少爷语气嚣张而蛮横，“现在让柳拂衣出来，不然我砸了你的畅音楼！”
“余少爷——”
“余少爷看起来很厉害。”天舒冷漠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胡搅蛮缠，仗势欺人，不知是谁给你的底气？”
余祺听到声音转头，见是一个俊美出众的少年，年纪比自己还小，不由眯起眼，语气不善地道：“你是哪根葱？少来管少爷我的闲事。”
“我家主人想跟余少爷请教一下马王爷有三只眼的故事，请余少爷去天字一号房相见。”
天字一号房？
余祺神色微变。
陵国帝京遍地权贵，能来得起天字一号房的人并不少，可今日畅音楼里不唱戏，这个时候来天字一号房的人又会是谁？
马王爷三只眼？
无疑是方才自己说的话被一号房的主人听到了，可余祺心头生来就没看过旁人的脸色。
他的父亲乃是朝廷重臣，三十好几岁才有了他，全家宝贝得跟个命疙瘩似的，可劲地宠着，父亲那些同僚家里的孩子跟他差不多大的都得看他脸色，除了五年前进宫那一次，他完全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没有人敢给他使绊子，更没有人敢拂了他的意。
除了这位柳拂衣。
他数次来畅音楼，老板都陪尽了笑脸，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跟他说话。
余祺看着眼前这位态度无比冷漠的少年，气势被压的感觉让他恼怒，于是冷笑道：“你家主人又是哪根葱？他让我去我就去？”
天舒眸色骤然一冷，什么也没说，身体如鬼魅般闪过，瞬间掠至他的身侧，抓着余祺的肩膀飞身而上。
“你干什么？！该死的，你放开我！本少爷要弄死你——”
伴随着余祺惊慌失措的咒骂，天舒直接把他从窗户扔了进去，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疼得余祺脸色刷白，好半天爬不起来。
而窗外院子里的护卫们这才回过神，担忧急切地喊了句“少爷！”纷纷闯进大堂，踩着楼梯往上冲。
“余少爷真是威风八面。”靠近窗子一旁的榻上，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适疏懒，“不知余少爷能否认得我是哪根葱？”
这个声音好耳熟。
浑身疼痛正要继续咒骂的余祺心头一惊，猝然抬头，看到靠在锦榻上那个容颜倾城而含笑的少年……啊不，少女。
脸色一白，血色瞬间自脸上褪尽。
第1666章 见到阎罗王
“陛……陛下。”他几乎不敢置信，盯着九娆看了好半晌，才噩梦初醒般翻身跪到，再也顾不得身上有多疼，能不能爬的起来了，“臣……草民拜……拜见女皇陛下……”
“到底是‘臣’，还是‘草民’？”
“草……草民……”
“余少爷对马王爷懂得很多？”九娆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能否给朕讲讲他的故事来历？”
余祺眼前一黑。
他哪里知道什么马王爷的故事来历？
那句话不就是随口用来耍威风的吗？
“草民知错，草民有眼不识泰山，陛……陛下恕罪。”
九娆敛了笑意，眸光淡漠落在他吓得没什么血色的面上，“原来余少爷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威风。”
余祺哆嗦了一下，连忙磕头认错，“臣知错，陛下恕罪。”
要说余祺胆子真这么小也不至于，大臣家里的少爷好歹也有些身份，见过世面，也见过权贵，若是在寻常时候，他就算见到女皇陛下也不会如此害怕，该参拜参拜，身份上还是能端着一些的。
可今日出门大概忘了烧香，遇见女皇陛下如此猝不及防，先是他逼迫柳拂衣这番举动本就站不住理儿，正应了天舒那句“仗势欺人”，而后又有天舒那毫不留情的一摔，直接摔到了女皇陛下面前。
浑身剧痛之下，抬头就见到女皇在此，试问眼前这一幕有没有睁开眼看见自己站在阎罗殿里，一眼见到阎罗王的似的场景？
所以他此时的害怕完全是一种正常反应。
“朕今日出来闲逛，恰巧逛到了这里，听说畅音楼的拂衣公子是个名角儿，过来见识见识。”九娆淡淡一笑，“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余少爷。”
余祺头都不敢抬，僵着身子沉默。
“余公子方才让柳拂衣出去见你？”九娆挑眉，“不知余公子找他干什么？”
“我……我……”余祺脑子里一团浆糊，“我”了好半天，才勉强想到了好理由，支支吾吾道，“草民知错，草民对柳公子并无其他企图。只是今日在府中宴请几位好友，原本柳公子答应过府唱戏，可今天却突然反悔，让草民在好友面前闹得很没脸，心里有些气不过，所以……”
九娆淡道：“当真如此么？”
余祺忙不迭道：“草民不敢欺骗陛下。”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可他绝不能承认他是想整死柳拂衣的。
他对这位拂衣公子并没有多少兴趣，他也不好这一口，之所以三番两次找他的麻烦，只是因为去年他生辰时来畅音楼听戏，好友戏言一句让柳拂衣好好给他唱一段，原本是笑闹的事儿，可这个柳拂衣硬是半点面子没给他。
自小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余祺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就此在心里把这个仇给记下了，此后三番两次找他过府均被拒绝，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出柳拂衣还有个弟弟在景州，且那么巧他的弟弟今年要参加秋季的乡试。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
今天更新完，凌晨见。
第1667章 怀恨在心
“柳拂衣，顾锦之是你的弟弟吧？”余祺得意洋洋地冷笑，“以为改个名字换个姓，我就查不到你的来历了？”
看到柳拂衣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一抹震惊，以及被逼迫的不甘，余祺觉得很畅快。
“柳拂衣，我对你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不用自作多情。”他道，“我就是想折磨你而已。”
“如果你敢反抗，那么我敢保证，顾锦之绝不会有机会踏入帝京。他空有一身才华又如何？这个世道是钱和权的世道，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连乡试都参加不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余祺已经想了数十种整死柳拂衣的办法，绝对可以让他尊严扫地，死得凄惨而痛苦。
然而此时……
余祺压下眼底阴鸷，暗暗发誓，待今日过了女皇这一关，他一定要把今日所受的委屈百倍千倍从柳拂衣和他的弟弟身上讨回来。
不让他们死个十次八次，他都不姓余。
外面楼梯里响起清晰凌乱的脚步声，不等九娆开口，天舒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余祺，别再找柳拂衣的麻烦。”九娆语气淡淡，“廖老板没骗你，朕的确下了旨意让畅音楼安排柳拂衣进宫唱戏。”
余祺叩首：“草民不敢，以后再也不会找柳公子的麻烦。”
九娆嘲弄地挑唇，并不信他这句话，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回去吧。”
余祺如蒙大赦，长长地松了口气，“谢陛下恩典，草民这就回家面壁思过。”
说完，小心翼翼地起身，头也没敢抬，一步步退出了房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到了门外看见天舒，他面上已经没了在九娆面前的惶恐，而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就恨恨地带着人下了楼梯。
去年进宫参加采选时天舒去了玄隐殿，余祺没见过也不认识，所以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女皇陛下的正宫皇夫，还以为只是寻常的侍卫高手。
若他知道天舒的身份，态度上绝对不会如此。
待他们一行人都离开，天舒转身走进了一号房。
“柳公子是不是觉得朕对余祺太宽容？”九娆抬眼看到柳拂衣的神色，漫不经心地挑唇一笑。
柳拂衣微凛，却是垂下了眸子：“小人不敢。”
“余祺不是个心胸大度的人，今日之事，他必然还怀恨在心。”九娆语气淡淡，“朕要等着看他还会做些什么。”
说罢，她站起身往外走去，“柳公子不用想其他的，安心练好你的戏，朕等着看你穿上水袖戏服之后的绝世风姿。”
柳拂衣跪地恭送。
到了天字一号房外，九娆看到廖老板一直等在那里，除了他，还有畅音楼里其他戏角都悄然注意着这里，大概是担心柳拂衣出什么事吧。
她冲着廖老板颔首，随即转身走下了楼梯，待出了畅音楼大门，才淡淡吩咐：“墨华，秋闱的事情是你在盯，还是闻筝负责？”
“是臣负责。”墨华道，“闻筝这些日子一直在看卷宗，对各地方官员的品行和能力做充分的调查了解。”
第1668章 人心都会变
各地方官员？
九娆偏头，忍不住讶异：“这得需要多长时间，花费多少精力？”
“需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确实挺大。”墨华温声回道，“但相比天子脚下的京官，各地方官才是真正牵系百姓命运福祉的人，而且天高皇帝远，难免有圣旨律令管辖不到的地方，这种情况下好官就是一方百姓的服气，那些贪官恶官若得势，百姓必然遭殃。”
所以不管费多少时间，浪费多少精力，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的。
慢慢来，一月做不完就一年，一年做不完就十年，不求天下官员皆是清平好官，但求能多除几个恶官。
九娆摇了摇头：“这样行不通。”
墨华看着她：“陛下的意思是……”
“官员的政绩考核记入卷宗，朕若要了解这个人可通过查阅卷宗来做到，但前提是卷宗上记载下来的都是真的，没有弄虚作假。”九娆摇头，“但卷宗却分明是可以作假的。我若有听话的门生，想要提拔他们，自然会在他们的卷宗上极尽夸赞，哪怕他们昏庸无能，也可以把他们夸成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子。”
顿了顿，“虽这么说有点夸张，但道理是一样的。对自己要提拔的人，或者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自然要多写好的，没有的政绩也编出几个来，鱼肉百姓、中饱私囊的劣迹肯定不会往上写。”
“相反，若是关系不好，或者遇上一些不擅长讨好上司却能一心为百姓着想的耿直官员，你觉得他的政绩成功摆到龙案之上的几率有多大？”
一州布政使手掌一州大权，若布政使是个正直的官员，那么他行事自然公正，提拔手下官员也能做到公正。
若布政使或者一州知府自身就德行不端，又如何能相信他对辖下官员的政绩评点是公正的？
“仅靠闻筝一人之力，所能做到的有限。”九娆沉吟片刻，“这件事朕会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
墨华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须臾，淡淡笑道：“陛下其实真的是个好陛下。”
好陛下？
九娆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的榻上，淡淡道：“初心都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还能不能维持初心。”
“陛下忧国忧民，就算再过几十年，还会心系天下，心系百姓。”墨华坐在九娆对面，嗓音温淡，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臣希望二十年后，陛下与后宫皇夫还能如此和谐。”
这句话落音，九娆沉默了须臾，“人心都会变，朕也不敢保证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
且不说以后后宫还会不会进其他人，单只是眼下这几个，二十年后会不会少一两个？
或者，会不会一个都不再剩下？
今日都忠心耿耿，来日不知道是否会被权力腐蚀了心性。
今日九娆对他们信任尊重，来日又是否会猜忌戒备，甚至是生出杀意？
谁也不知道。
他们能做的只是把握当下，尽可能地维持本心，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
第1669章 现学现用
回到宫里已是晌午，九娆留墨华在雍华宫用了午膳，膳后墨华告退，去闻筝的天权宫商议正事。
九娆坐在寝殿里的贵妃榻上，端着一盏茶沉思。
“陛下在想什么？”
“想闻筝在做的事。”九娆抬眸看向天舒，“朕觉得督察百官对社稷有利，对百姓更有利，闻筝的想法是对的，可做法不太可取。”
天舒道：“这件事可以由玄隐殿负责。”
九娆眉梢悠悠一挑：“朕也是这么想的。”
天舒抿唇，眼底掠过一抹细不可查的微光。
“来。”九娆勾了勾手指，待天舒听话地靠近，她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说说你的想法。”
天舒抿唇，蓦地伸手扣住她的脑袋，让两人的唇瓣贴得更近些，直接吻了个霸道又强势。
九娆挑眉。
“陛下方才那样好像是在亲小孩子。”天舒说道，语气里似乎有丝不满意味，“臣已经不是孩子了。”
九娆抬手敲了他脑门一记：“你分明就是个孩子。”
“不是。”天舒坚持，“臣是陛下正宫的夫君。”
他说的是夫君，不是皇夫。
虽然意思是同一个意思，但意味有点不同。
九娆定定地瞅着他，须臾，淡淡道：“这是要宣示主权的意思？”
天舒敛眸，“不是，是在争宠。”
九娆忍不住失笑，“你还需要争宠？”
“需要。”天舒点头，“陛下说这是情趣。”
九娆：“……”这份现学现用的本事不错。
“陛下不喜欢吗？”
九娆唇角微扬：“喜欢。”
天舒表情微微有些开心，却听九娆道：“但历来正宫都要维持端庄威严，只有嫔妃、昭仪、美人什么的才会想尽办法争宠。”
天舒：“……”
“行了。”九娆捏了捏他的脸，“坐下，我们说正事。”
天舒走到九娆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几案，案上有茶水。
天舒提壶给倒了两盏茶，语气淡淡：“可以在各地设立笺箱，笺箱留一个小缝隙，能往里放却无法拿出来，钥匙掌管在玄隐卫手里。各地百姓或者玄隐卫若有什么需要跟陛下说的话，都可以放在笺箱里。”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他道：“百姓对君王抱着敬畏的态度，寻常官府能解决的事情百姓不会敢冒险惊动帝驾，所以塞进笺箱里的东西定然是走投无路或者被逼无奈才不得不有的举动，可信度会很高，事情的严重性也会很大。”
九娆点头：“这的确是个可行之法。”
“玄隐卫忠心可靠，定期收回笺箱，把各地信息收集回来，筛选之后让陛下过目。”天舒语气沉稳，说起正事时完全是另外一个严肃表情，“当然，陛下也不能全然相信玄隐卫或者笺箱里的情报，因为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并非全是良善之人，亦或是不乏有人伪装寻常百姓的身份利用笺箱蒙蔽圣听，陷害或者借机栽赃，所以笺箱里收集回来的情报固然重要，却也需要仔细查证，避免冤枉或者错杀了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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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更新完，白天继续，晚安。
第1670章 不会胡作非为
九娆点头：“嗯，不错。”
天舒抬眸看着她。
“不愧是朕的正宫夫君，想法缜密而周到。”九娆淡淡一笑，“玄隐殿还有关于政务方面的教导吗？”
天舒摇头：“师父以前教过。”
九娆道：“玄隐殿起的作用很大，不过你说的很对。朕相信他们，却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这种信任上，忠心虽然没错，但忠心不代表没有失误的时候。”
“臣就是这个意思。”天舒点头，“玄隐卫擅长的是收集情报、暗杀和保护，但很多寻常的玄隐卫在心计上并不是那些浸淫在权势中官员的对手，让人利用也不是不可能。”
九娆安静地喝着茶，沉默了片刻，“这件事还需要好好筹划，不急于一时。”
眼下比较重要的两件事是鸾飞领兵北上，征伐凤国，以及秋闱一事。
天舒默了片刻：“陛下今天对余祺的事情轻拿轻放，心里是有什么打算？”
九娆道：“等秋闱之后再看。”
“看余家的动作？”
九娆点头，放下茶盏，起身往内殿走去。
天舒很自然的起身跟随其后。
在床头斜倚下来，九娆闭上眼，语气微懒：“肚量狭小，仗势欺人，也要看轻重程度。内阁重臣如今显赫已不如当年，老臣们汲汲营营大半辈子，突然间变得无足轻重，心里有所不平衡也属正常。”
所以寻常上道折子挑拨一下，亦或是要跟谁拉拢一下关系，都算是朝堂上惯用的正常手段。
九娆对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可以无底线地在背后做手脚。
帝京权贵世家门庭不计其数，有的正当盛宠，有的已经渐渐没落，当然大多都是平稳的存在，真正的世家会着重对子弟品行才华上的培养。
子嗣是这个家族的传承，能力不足尚有弥补的余地，可若是品性德行出了问题，那家族离灭亡也已经不远。
九娆要看的就是余家父子接下来会做什么。
天舒沉默地拖鞋上床，伸手揽着九娆的腰，“陛下睡一会儿。”
九娆挑眉看他：“你什么时候有了午睡的习惯？”
“刚刚。”天舒语气淡淡，“臣这是在侍寝。”
寝，乃是睡觉之意。
陛下休息，不管是午睡还是晚上就寝，他都需要侍奉在侧，此曰“侍寝”。
九娆默然片刻，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天舒这性子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沉吟了片刻，她平静地开口：“天舒，你这样若是让摄政王叔叔知道……”
“知道了也没什么，师父不会管。”
“嗯？”九娆扬眉，“摄政王叔叔不会管？”
天舒点头：“臣已经出殿，以后所作所为只归陛下一人管。若是臣称做错了事，或者惹陛下不开心，陛下可以惩治。”
九娆闻言，沉默地瞅着他：“那如果你仗着朕的宠爱胡作非为，朕偏又舍不得惩治你，该怎么办？”
“臣不会胡作非为。”天舒道，“所有会让陛下不开心的事情，臣都不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