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 降维打击
与此同时，医大二院的icu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全院会诊。
正是过年的时候，医生还在放假，没有必要的话绝对不会进行全院会诊，也绝对不会把各科室的主任、教授从家里喊来。
大过年的，这个理由使用的频率仅次于来都来了。
但icu里的这个患者需要。
患者15岁，呕血、板油样便，考虑上消化道出血。
但经过止血治疗后不见好转，小患者一口一口呕着血，根本不见好。
两天的时间，她已经进入严重的失血性休克状态，不管输进去多少血都没用。
情况十万火急，消化内科把小患者转到icu，找来相关科室进行全院会诊。
因为患者现在的情况只能考虑是上消化道出血，胃肠外科也不敢贸然的开刀。
这不是外伤，有明确的出血位置。出血点在脏器内部，打开腹腔根本看不到哪里出血。
所以消化内科硬着头皮趁小患者呕血的间歇期做了一个胃镜。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原本想要用胃镜定诊，可是做完之后医生们全都愈发迷惑。
胃镜没看到出血点！
更深的十二指肠镜没敢下，因为患者已经又一次开始呕血。
这下子把消化内科和胃肠外科愁的一把一把的薅头发。
直接切十二指肠？不说手术难度和之后的并发症，没看见出血点，能直接切肠道？
Icu里患者在一口一口的呕着血，加压输血器在一袋子一袋子全血灌进去，可是即便是这样患者的血压也将将能维持住。
在这么输血的话，距离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已经不远了，一旦出现DIC的情况，基本可以直接宣布抢救失败。
而患者才15岁。
Icu的小办公室里安静的一逼，没人有想法，也没人说话。
大家沉默着、愁苦着。
大过年的，竟然遇到这么个急诊大抢救，真是倒霉，有人心里想到。
关键是还不知道出血点的位置，药物止血又止不住，诊断与治疗陷入了僵局。
真特么的！
办公室外，脚步声传来。
是医务处韩处长。
这种要死人，而且死亡患者还只有15岁的大事，肯定要从医务处走，知会一下院里面，以免患者家属不接受闹的不可收拾。
患者死亡后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有多少麻烦，似乎已经穿越时空，发生在身边。
韩处长像是个皮球一样滚进来，他直接坐到正中的位置，认真翻看着病历。
“韩处，您看这事儿……”icu的主任小声的问道。
韩处长没说话，只是看着病历，彷佛他是专家一样。
Icu的主任觉得特别不靠谱，自己给韩处打电话，是来处理医疗以外的事情。可是韩处长竟然在装模作样的看病历。
这个小患者已经做了很多次的讨论，临床相关科室专家都一筹莫展，就不信韩处长能有什么明确的诊断。
“韩处？”Icu的主任试探着用更大一点的声音问道。
“我没聋，你有事？”韩处长抬头，斜睨Icu的主任。
“……”Icu的主任一怔。
大过年的，怎么韩处长的火气这么大，似乎根本不想解决问题似的。
他讪讪的低下头，没有继续招惹韩处长。
韩处长也不多说什么，就在那静静的看着病历。
几名主任都很诧异，icu里小患者生命垂危，韩处长来了之后却一言不发，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Icu的主任沉默了五分钟，硬着头皮、哭丧着脸问道，“韩处，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为什么不给周教授打电话。”韩处长问道。
“……”
大家都怔住。
呕血，消化内科的疾病，相关科室能加上胃肠外科，重症医学科，但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心胸外科不是。
“等着吧，周教授在吃饭，说是马上赶过来。”韩处长说着，叹了口气，“不是说所有问题都要找周教授。在912，平时的医疗秩序是一回事，遇到没办法解决的难题，大家第一时间都会想到黄老。”
众人想到黄老，想到912，全都默然无语。
912的黄老和医大二院的周从文……人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怎么换到医大二院就变成了家有一小了呢。
就算是周从文外科手术和心脏介入手术做的再牛逼，似乎在诊断方面也不行吧。
尤其这个患者还不是心胸外科的疾病，单纯的消化道出血，周从文就算是来了能说出什么。
可这只是心里话，没人看着韩处长森严的表情敢于直接挑衅。
又过了几分钟，韩处长的手机响起。
“周教授。”韩处长接通电话的时候脸上洋溢起真诚的笑容，“我在icu的医生办公室，您直接来就行。”
“患者还在维持，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韩处长挑选了几个重要的节点和周从文讲述了一下，随即挂断电话。
又几分钟后，周从文换了衣服大步走进来。
他进了办公室，四周扫了一圈，苦笑。
“周教授，先看看患者？”
“怎么没找姜主任。”周从文问道。
姜主任？哪个姜主任？血管外科么？
Icu的主任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但介入手术在医大二院还属于一个新兴学科，所有人的意识里根本没有介入存在的印象。
甚至包括血管外科，还以做大隐静脉曲张的手术为主。
“我看眼病历，给姜主任打电话，估计要去介入导管室做介入造影看看哪出血。”周从文道。
这是一种颠覆性的认知，毕竟2年前在医大二院也没有DSA机器，这一切都是最近刚刚发生的事情，所以诸多主任根本没考虑到这一点。
在周从文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却不在医大二院各位主任的认知之中，周从文知道，这就是重生后的降维打击。
Icu的主任拿着病历恭敬的送到周从文面前。
“客气客气。”周从文笑呵呵的开始翻阅病历。
他翻病历的速度极快，在Icu的主任看来属于走马观花，每页扫一眼就翻过去。即便目光有所停留，大多也是多看一眼。
不到2分钟，厚厚的病历看完，周从文把病历放下，“去看眼患者。”
“周教授。”Icu的主任为难的说道，“你……您考虑是什么病。”
“不知道啊。”
1540 又
不知道……
Icu的主任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周从文周教授这么坦诚的一个回答。
作为韩处长那面底牌级别的专家、教授，看完病历后多少不计总得说点什么吧。
可周从文倒好，直接来了一句不知道。
一句话，把Icu的主任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怔怔的看着周从文，欲哭无泪。
“患者都没看就着急问诊断，你怎么想的。”韩处长打完电话从外面走进来，当头斥道。
随后他满脸堆笑，笑容已经从无菌口罩上溢了出来。
“周教授，姜主任那面马上就到，手术室的护士、技师也很快到，手术可以随时开。”
Icu的主任看着韩处长变脸一般的模样，心中无语。
“看眼患者。”周从文不置可否，随口“敷衍”。
来到icu，Icu的主任汇报患者的情况。
他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但不能直说。
周从文周教授为医大二院长了大脸，大过年的陈院长忙叨了好几天准备新闻采访以及采访之后的事情。
这种人是自己能得罪的么。
Icu的主任很主动的承担起临床医生的角色，汇报病史。
周从文一边听，一边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
等Icu的主任汇报完毕，周从文搓了搓手，让手部的温度提高，随后开始查体。
患者腹部没有压痛、反跳痛、肌紧张，体征都是阴性。
Icu的主任默默的看着，查体这一项不光是自己，消化内科和胃肠外科也都查了，没人从这面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周从文……或许吧，人家毕竟是世界第一，或许有什么自己遗漏的发现也说不定。
等查完体，Icu的主任凑过去小声问道，“周教授，您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都是阴性体征。”周从文很坦然的说道。
擦！
Icu的主任心里骂了一句。
随即他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虽然一直在心里腹诽周从文，可是icu的主任也希望周从文过能有确定诊断。
毕竟患者躺在监护室的病床上生命垂危。
哪怕眼前这位再怎么能装，只要能解决问题，icu的主任不介意低头。
然而周从文也没发现，那患者怎么办？
等死，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准备手术吧。”周从文道。
Icu的主任也有些茫然，他只能和手下的住院总交代，然后陪着韩处长和周从文走出icu病房。
“周教授，您怎么考虑。”韩处长问道。
“做完再说，估计要开刀。”周从文道。
“发现出血点……会不会没有出血点？”韩处长问道。
“没有出血点呕血是哪来的。”周从文瞥了一眼韩处长，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是有出血的话，查体应该有阳性体征啊。”
韩处长和周从文相互之间用半肯定、半疑问句的对话让Icu的主任险险没一跟头栽在地上。
这就是他最大的一个疑问。
按说这种呕血，多多少少会有点阳性体征。毕竟刺激导致的腹膜炎或是其他症状，查体的时候只要仔细一点都能看出问题。
Icu的主任是重症医学科的大牛，他甚至能在昏迷的患者身上找出阳性体征，明察秋毫。
可是这个年轻的小患者真是让他的头发都被薅光，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真特么的，Icu的主任心里骂了一句。
这到底是什么病？！
从患者的年纪、既往史和现病史来看完全没任何问题。
Icu的主任急的差点没哭出来，他看着周从文的背影，这个年轻人似乎还很稳。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稳，也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还是故作镇定。Icu的主任有些迷茫，至于周从文说的介入手术，他似乎琢磨出点什么。
或许可行，在此之前自己脑海里没什么认知，但经过这次事儿后应该会记着还有介入造影的检查方式。
来到介入导管室，姜主任喘着粗气一熘小跑的赶过来。
“周教授，听说您拿世界第一了！”姜主任满脸笑容的打招呼。
“是又，第二次。”周从文澹澹说道。
“……”
姜主任怔怔的看着周从文，挠了挠头，“又拿了世界第一，恭喜啊。”
“小事。”周从文笑了笑，“准备手术吧。”
“患者什么情况？”
Icu的主任再次简单介绍患者的病程。
介绍完后，姜主任一拍大腿，“你看，现在知道我们血管科的厉害了吧，早就应该找我来。做个造影，就知道问题出在哪。”
听姜主任这么说，几位主任第一个念头是不屑，但随即皱眉。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不管是胃出血还是肠管出血，找不到位置就让血管科来会诊，看看到底出血点在哪，省得看不到出血点大家都麻爪。
也是一条路。
姜主任的话虽然比较气人，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患者很快被送来，周从文要了全麻，并且让韩处长联系大外手术室，调人来准备外科手术。
姜主任很知道眉眼高低，面前的周从文已经不再是前年江海市三院的那个小医生。
人家早就一飞冲天。
所以姜主任亲自去消毒、铺置无菌单，然后当起了助手。
“温主任，你觉得问题出在哪。”
里面开始做手术，随时踩线。气密铅门缓缓关闭后，韩处长问道。
“韩处，我不知道。”胃肠外科的温主任没有自吹自擂，而是坦诚自己不懂。
“随便说说，周教授又听不到。”韩处长透过铅化玻璃看着里面的手术，继续追问。
“韩处，我是真看不懂。”温主任道，“体表的体征全是阴性，患者还一口一口的呕血……我看呕出的血的颜色，考虑应该是十二指肠以下不远的位置出血。但我查体，却否定了这一点。”
韩处长又问了消化内科的主任和icu的主任同样的问题。
大家都不知道，所以很好奇的看着屏幕。
导丝导管已经下进去，姜主任侧身按高压注射器的按键，造影开始。
每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
屏幕上黑乎乎的造影剂奔涌向前，过了十几秒，一个位置开始“冒烟”。
这里就是出血点。
可不光是三名主任，连韩处长都惊到，他诧异的问道，“这是哪？”
1541 我也不知道
“阑尾！怎么会是阑尾……”温主任诧异的说道。
大家都以为的上消化道出血忽然变成了下消化道出血，而且竟然是阑尾！
这根有点用却没有大用、切掉也无关痛痒的组织差点把一个15岁女孩儿的命给送掉。
操作间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事儿，面面相觑，都很茫然。
“器械护士抓紧时间上台。”周从文的声音从对讲器里传来，“患者是阑尾出血，就在这儿开刀切了。”
“好！”韩处长应了一声，开始催促大外手术室的人。
介入导管室里已经停止踩线，气密铅门打开，姜主任兴高采烈的看着外面的诸多主任和韩处长，“你看，我就说这事儿得找我们血管。”
“……”
“周教授，怎么个问题？是阑尾炎导致阑尾动脉破裂？”温主任被造影的影像吓了一跳，他第一时间走进去问道。
“应该不会。”周从文道。
“是动脉瘤破裂！”姜主任抢答道。
“也不是。”周从文看了一眼姜主任，但还是否定了他的诊断。
“……”姜主任刚要继续显摆一下介入学科的先进性，给其他几位主任洗洗脑，以后有事儿记得叫自己，也算是打开了一部分局面。
可是没想到周从文周教授竟然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自己的诊断。
这也太尴尬了……姜主任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是他不敢反驳周从文的诊断，不是就不是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对于周从文，血管科姜主任早就跪了，在周从文还是江海市三院的小医生的时候。
“那是什么？”消化内科主任不解的问道。
“这姑娘运气太不好了，一般情况下这种疾病都发生在胃部。”周从文道，“Dieulafoy病，听说过么？”
“……”
“……”
“……”
几名主任被周从文嘴里甩出来的单词弄懵，大眼瞪小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大家都对此一无所知。
“Dieulafoy病又叫恒径小动脉畸形，指的是供血动脉分支未逐渐变细形成毛细血管，而是保持恒定管径直达胃黏膜，从而导致胃黏膜在高压力血流的冲击下受到损害的疾病。”
“不太常见，倒也不罕见，临床上很多Dieulafoy病都当成是其他病在治疗，所以大家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也没想到竟然发生在阑尾。”
“这是初步诊断，还并不确定，先切了再说。”
周从文说完，转身下台，撕掉无菌衣、脱掉铅衣开始再次刷手消毒。
一个急危重症的诊断最后变成了阑尾切除术，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温主任虽然惊讶莫名，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跟着周从文去刷手。
周从文帮着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难道自己要站在一边看人家做阑尾炎？那不可能！
温主任一边刷手一边问道，“周教授，看患者的症状是上消化道出血，怎么会在阑尾呢？要是这里的话应该是下消化道出血。”
“我也不知道。”周从文摇了摇头。
温主任一怔。
“有关于发生在阑尾的Dieulafoy病，所有的文献报道里只有两例。”周从文解释道，“我估计Dieulafoy病的发病几率不会这么低，而是临床绝大多数医生都不知道这个病。”
温主任觉得周从文在阴阳自己，但即便是阴阳自己，又能怎么办。他低头刷手，毛刷子刷刷刷。
“已知两例Dieulafoy病发生在阑尾的病变里，一例就伴有呕血，差点没导致误诊。”周从文继续解释道，“我听老板说过这事儿，老板也不知道具体原理，我估计这个患者的资料老板会很上心。”
温主任完全不知道周从文说的是什么意思，继续刷手，刷刷刷。
阑尾出血，Dieulafoy病……虽然温主任在小医生的时候就干的是普外科，分科后从事的胃肠专业，可以说和肠道打了一辈子的交道，阑尾不知道切了多少根。
但眼前这事儿、这种诊断他从来都没见过。
心中好奇，无数的问号已经无法遏制的成串冒起来，温主任迫不及待的刷刷刷。
铺好单子，温主任直接站在助手的位置上，谁是大王、谁是小王他心里相当有数。
“温主任，你来这面。”周从文道。
“周教授，您主刀吧。”温主任认为周从文是和自己客气一下，便马上拒绝道。
“哦，切下来阑尾我就下了，你站在左侧关腹不舒服。”
温主任听的泪流满面。
原来周从文不是和自己客气，而是准备提早下台。
他，
心里，
竟然，
真的把自己当成下级医生了。
刀拍在手里，周从文在右下腹麦氏点切开皮肤，电烧止血，逐层分离。
覆膜保护，找到阑尾后钳夹阑尾动脉，顺顺当当的把阑尾切下来。
这种级别的手术无论是对周从文还是对温主任来讲都属于小活，说闭着眼睛都能做有些夸张，但也仅仅只是略有夸张而已。眼睛还是要睁开的，至于其他的么，完全都是肌肉记忆。
周从文拿着阑尾，不再去管站在术者位置的温主任，而是在器械台上叫护士给自己腾了个地儿，开始解剖阑尾。
“周教授，您在找Dieulafoy病的病变位置？”韩处长站在周从文身后问道。
“嗯，找找看。”
切开阑尾后，一个小溃疡出现在眼前。
溃疡面上可以看到凝血后的结痂，但结痂只有薄薄的一层，随时都会掉落似的。
“喏，就是这里。”周从文指着结痂说道。
“这是溃疡吧。”消化内科主任疑惑的问道。
“说溃疡，对也不对。Dieulafoy病的病灶直径一般在2~5mm，呈局限性黏膜缺损或糜烂改变，或呈孤立性圆锥状息肉样。
缺损中央可见直径1~3mm搏动性动脉突出于黏膜外，其表面可有凝血块或血栓附着。喏，就是这个，搏动性的动脉……”
温主任很苦逼的在处理着患者的切口，虽然阑尾切除术是最基础、最简单的外科手术之一，但依旧需要时间解决。
自己手速再快，也不能在五分钟之内完成。
可是耳边听着周从文讲解Dieulafoy病，还有什么搏动性的小动脉，温主任心痒难忍。
1542 抬手就知道什么姿势
“喏，温主任，你看一眼。”周从文还是很“讲究”，他没有自顾自的解剖完就下台，而是用大纱布托着解剖完的阑尾，比让开术区，放在温主任眼旁。
周从文手托着阑尾，没靠近无菌区，对于无菌操作周从文还是很上心、很认真的。
阑尾腔内可以看见有一个3mm大小的点，已经没有活动性出血，但下面是一根不大不小的动脉。
因为切断了阑尾动脉，它没有供血，所以呈现出白色，彷佛是一根结缔组织。
“血管？”温主任仔细辨认。
周从文手里的止血钳子搭在“结缔组织”上，轻轻一挑。
钳子的尖端是钝的，以免手术的时候造成无损伤。
可是周从文的手很稳，即便是钝头的钳子，也一下子就把3MM直径的小动脉挑了起来。
温主任看的眼皮子直跳。
不说周从文的诊断怎么样，人家光是这一手就足以冠绝医大二院。
在从前，还没有深静脉穿刺的时候，遇到大出血的患者送来抢救，护士根本找不到血管，无法建立静脉通道。
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做股静脉切开，把输液管送到患者下腔静脉里。
类似的操作、患者，温主任见过很多，其中的难度心里特别清楚。
因为失血性休克血管瘪下去，和周围的结缔组织混杂在一起，哪怕是再怎么熟练的术者都很难在第一时间找到股静脉。
很多时候都要顺着还有点直径的股动脉按照解剖结构去“蒙”。
可是眼前这个……
难度绝逼要比股静脉切开难。
失血性休克只是血压不够，多少还会有些血流，而周从文手里的阑尾已经被切掉，完全没有血流。
再说，股静脉的直径是眼前异常增生血管的一倍以上。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周从文“不经意”的用钝头的钳子一下子就挑起来增生血管都让温主任惊讶。
难怪是世界第一，
真不愧是世界第一。
温主任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跪了，对周从文举重若轻的手法佩服的五体投地。
周从文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就展现出来世界级别大牛的风采。
“温主任，看嘛呢？”周从文道。
“呃……”
“喏，就这里，异常增生的血管，溃疡面也很清楚。一般来讲Dieulafoy病可见于各年龄组，但更常见于患高血压的老年人。”
“大过年的，碰到一个15岁的Dieulafoy病患者，出血点还在阑尾，这命哦。”
周从文摇了摇头，颇为感慨的说道。
“周教授，Dieulafoy病……是叫这个名字吧。”消化内科主任问道。
“是。”
“看着好凶险，我们消化内科很多胃溃疡出血，好像也能说是Dieulafoy病。”
“这病有几个特征，第一呢是起病突然——无明显先兆症状，烟酒、高血压和应激状态可能为其诱因，既往无肝硬化、消化性溃疡和家族遗传病史。”
“第二呢，是表现为突发性致命的消化道大出血——就诊时已有休克者占54.0%，以呕血为主诉者只占33.0%，抢救不及时往往导致死亡，是病死率高的原因。”
“第三，Dieulafoy病呈现出间歇性和难治性。
恒径动脉破裂出血后形成血痂，暂时止血，但随输液、输血处理后血压升高或激惹，血痂脱落，再度引发大出血，而呈反复发作性特点。”
“不过发生在阑尾腔内真心少见。”周从文又感慨了一句，“韩处长。”
“周教授，您是想搜集资料吧。”韩处长经过一年多的接触，对周从文的了解已经很深了，他一张嘴要说什么，韩处长心里马上明白。
这就跟一抬手就知道要摆出什么姿势是同样的道理。
韩处长把姿势摆的刚刚好，周从文很是满意。
“辛苦韩处长。”周从文笑道，“阑尾引起的出血较少见。阑尾出血的最常见原因为肠套叠、血管增生和憩室炎。阑尾的活动性Dieulafoy病对医生的诊断和治疗是一个挑战，老板一定很感兴趣。”
“我去和患者家属说。”韩处长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帮我找一个相机。”周从文刚想下台摸手机，但旋即想起现在还是2004，各种不方便，无可奈何的说道。
“好。”
“阑尾不着急送病理，我拍完照片呢。”周从文把钳子放到器械台的污染区，双手捧着这根阑尾，如获至宝似的。
ICU的主任看着周从文的表情，心情复杂。
临床做科研的确太难了，就像是周从文说的那个什么什么病，病例极少，看见一例后马上就要搜集资料。
这也就是周从文，换别人的话很难用“命令”的口吻告诉韩处长去和患者家属谈。
虽然这事儿不大，自己去说一下患者家属应该能通情达理的允许，但周从文的江湖地位之高，令人发指。
周从文喜滋滋的捧着阑尾转身下台，留下温主任独自苦逼的关腹。
手术室里瞬间冷清下来，器械护士长出了一口气。
“温主任，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器械护士笑呵呵的说道，“平时可都是你先下台。”
“你这话说的。”温主任一边缝合腹膜，一边说道，“你也不看看周教授现在都什么水平了。”
“什么水平？”
“两次世界第一！我能比么。”温主任跪的踏踏实实的，根本没有一点别扭，“大过年的，陈院长肯定刷了大脸，用足了人情上了省台的新闻。”
“啊？什么新闻？”器械护士问道。
“你没看？”
“看什么？我这几天一直打麻将来着。”
温主任给器械护士、巡回护士和麻醉医生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儿，感慨说道，“周教授估计要走喽，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唉。”
“温主任，你能不能出息点。”器械护士鄙夷道，“你怎么说也是省内知名专家，靠着周教授？你也好意思。”
“要不然怎么办。”温主任叹息，“就像是这个患者，我们愁了一天，人差点没死喽，结果周教授来就告诉我说是阑尾出血……”
这话说的，让温主任都恍忽了一下。
1543 男人最舒服的姿势
肖凯过年回家，今年他没着急回省城，不像是去年初一晚上就赶回医大二院，准备开始忙碌的工作。
去年周从文周教授要做胸腔镜，提早占据了整个心胸外科几乎所有病床，从大年初三一直干到大年初七，这段时间里有两批患者出院。
至于今年么，肖凯知道虽然自己一直在拖延，可是时间已经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他依旧没有拿定主意。
到底是跟着周从文周教授去912，还是留在白水市中心医院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副院长，这是一个疑问。
今天科室的冀主任张罗请客吃饭，说是为肖院长接风洗尘顺便过年大家聚聚。
肖凯心里有事儿，但他城府极深，没有丝毫外露，笑吟吟的坐在主位一边喝酒一边谈笑风生。
“肖院长，您这走了一年多，怎么觉得您酒量小了呢。”
“别提了。”肖凯摆了摆手，“周教授能喝点，但平时他几乎滴酒不沾。我几乎一年没怎么喝酒，再说年纪也大了，酒量小点是应该的。”
“不喝酒还叫外科医生了？满上满上。”冀主任笑哈哈的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肖凯笑着说道，“你看黄老，他老人家可都八十，眨眼就八十一喽。你到八十的时候能颤颤巍巍走两步都算是牛逼的，黄老呢？现在还能披着铅衣上手术。”
这个例子一说出来，大家都没什么屁话。
虽然黄老不在桌子上，但马屁依旧拍的飞起。
八十岁，在座的没人能奢望着自己八十还能做手术，能活到这个年纪不得老年痴呆就算是老天爷垂青。
可黄老不光能上手术，还能披着铅衣做精度更高的介入手术。
这事儿吧，还真就是个传奇。或者说，黄老本身就是传奇的一部分。
“家里怎么样。”肖凯笑着问道，“有没有什么大事？”
冀主任听肖凯这么问，哈哈一笑，“肖院长，这半年还真就出了一件大事！”
“哦？”
“泌尿外科丁老总，您有印象么？”冀主任问道。
“有。”肖凯点头。
一个住院总而已，见面能认识就不错了，要说有什么深刻的印象那就比较扯澹。
“前段时间丁总被打了，闹的不亦乐乎。”冀主任道。
“为什么？”
“我听说，听说啊。”冀主任一脸笑嘻嘻的表情，把杯中酒干掉，开始八卦，“说是有一天丁总接了个患者，要取前列腺液。”
“取完之后也就完事了，丁总也没在意。但过了几天，患者又来找丁总，和他语重心长的聊了很久，就说自己的前列腺一直都不好。”
“哦。”肖凯的眼睛渐渐的眯起来。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点什么。
“又取了一次前列腺液送去做检查，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周，晚上8点多的时候那个患者直接跑到住院部去找丁总。”
“还是要取前列腺液？”肖凯笑着问道。
类似的事情在很多年前就发生过，当时大家把它当笑话说了好久。
“嗯。”冀主任笑道，“再怎么迟钝这时候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别说泌尿外科那群老流氓。”
老流氓，肖凯一下子想起老流氓周从文。
不管是比手术还是比这些，都没人能超过周从文周教授的，他可以说是全身上下毫无破绽。
“后来呢。”
“丁总知道自己碰到变态了，当场拒绝了对方的要求。我就琢磨，这事儿没多有意思啊。”冀主任道。
“那可不一定。”肖凯一脸男人都懂的表情，开启了老流氓的模式，“我上学的时候，临床泌尿外科的老师教我做指检。”
说着，肖凯竖起中指。
“那时候老师说不管是中指还是食指都行，我还是喜欢用中指。”
“哈哈哈。”
“手套涂上润滑剂按摩几分钟肛门，放松肛门括约肌。就用食指或中指送进去，顺着直肠壁找到前列腺的位置。”肖凯道，“老师当时说，男女之间只是为了繁衍后代，男人最舒服的姿势就是做前列腺指诊。”
“……”
“……”
肖凯手下的医生都怔住。
肖院长去进修什么玩意了，怎么回来后聊天的尺度比从前大了很多呢？
以往肖院长都是一副老专家、老教授的模样，谁能想到他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老流氓。
还指诊的姿势最舒服……这话说得，连冀主任的老脸都莫名其妙的有些红。
难道肖院长经历了什么？
“老师就是这么讲的。”肖凯笑眯眯的说道，“丁总那面是遇到麻烦了吧。”
“嗯。”冀主任把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撵出去，“那个患者大半夜的在泌尿外科跟丁总求爱。”
“求爱？！”
肖凯惊讶，他能想到这种事儿，但求婚、求爱这种却完全没有预料到。
这特么搞什么呢？蓝色生死恋啊。
“当天整个医院都被惊动了。”冀主任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开始是科室里的护士被吓懵了，打电话找保安。等保安来的时候，看见患者手里捧着鲜花，单膝跪地和丁总说着情话，也都吓傻了眼。”
“！！！”肖凯一想到那种画面，脑子就“嗡”的一下。
哪怕他是身经百战的老流氓，也扛不住这个。
“据说啊，还有患者、患者家属在一边起哄，一起喊答应他。”
“真特么的！”肖凯气愤。
“嗨，都是凑热闹的。”冀主任道，“丁总后来直接怒了，上去一脚踹在那人的脸上。”
“……”肖凯一怔，“后来呢？”
“鼻骨骨折。”
肖凯心里一颤，这可是大事，属于轻伤害，患者要是不依不饶的话丁总怕是公职都保不住。
但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估计没有太严重的后果。
“怎么解决的？”肖凯凝重问道。
“倒是有人想追责来着，关院长找人想收拾一下丁总，我们听说之后还想着要不要找您。”
“结果患者先不干了，去关院长的办公室把他一顿揍。”
“……”肖凯听傻了眼，这都哪跟哪。
难不成那个患者对泌尿外科的丁总还真是真爱？
1544 女性的前列腺
“关院长被打之后急火攻心，差点没犯了心梗。其实伤的也不重，主要是丢脸。”冀主任笑嘻嘻的说道，“当时好像还商量要找您请周教授来做手术。”
“但用了药关院长很快就好了，倒是丁总不堪其扰，最后申请进修，去了魔都。”
“躲远点，躲远点好。”肖凯想着当时荒谬、诡异的画面，小声都囔着。
这事儿要是换自己……
简直不能像，肖凯隔夜饭都呕出来。
再怎么是老流氓，也受不了现实中一个老男人单膝跪地，手捧鲜花。
都不用想指诊的事儿，只要想到鲜花肖凯就开始头皮发麻。
这还真是一个好八卦，一定记下来回去讲给沉浪听，肖凯心里暗自想到。
“肖院长，您说这事儿，根本不讲道理么。”冀主任哈哈一笑，“结果逼着丁总背井离乡，倒是好多小护士羡慕的不行，咱科的几个小护士说要是自己男朋友求婚的时候也能闹的这么轰轰烈烈就好了。”
“这都什么想法，三观一点都不端正。”肖凯斥道。
“没想到前列腺还有那么大的魔力。”一个主治医贼兮兮的笑着说道。
“对了，说个八卦。”肖凯忽然想到周从文闲聊的时候和沉浪八卦的一件事儿，笑吟吟的说道。
“哦？”
众人的耳朵竖起来。
“书里面说，前列腺是男性有的器官，你们说女性有前列腺么？”肖凯问道。
这是个什么问题，冀主任挠了挠头，肖院长这是考试还是喝多了？这才几两酒就多成这样。
但上级领导的问话，再怎么荒谬都要回答，绝对不能冷场。
“肖院长，没有。”
“说话要说完全，我可有前列腺，什么没有。”肖凯笑着斥道。
“对对对。”冀主任觉得肖院长说的事儿肯定有深意，或许是敲打自己也说不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连点头。
“女性，也有前列腺的。”
“！！！”
冀主任听肖凯这么说，心里一沉。
肖院长走了一年多，自己这面在底下的手脚可没少做。至少有些钱自己私自截留，没有告诉肖院长。
难道他是要引诱自己驳斥，然后好借机发作？！
冀主任虽然没什么野心，但也不是弱智，肖凯这种荒谬的结论一个字都不相信……凡是反常必有妖！
“对，女性也有前列腺。”冀主任第一时间赞成。
其他人被吓了一跳，用看傻逼一样的目光看着冀主任。肖院长指鹿为马，冀主任还真就敢答应。
还要脸么！
“哦？”肖凯含笑问道，“冀主任，你说说为什么。”
“……”冀主任一怔，肖院长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节奏。
“肖院长您说的，肯定是对的。具体……具体……具体的我说不清，回去我就翻书。”冀主任硬着头皮说道。
“切。”肖凯嗤了一下，“我说的虽然是玩笑话，但确实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冀主任马上跟着说道，满脸笑容。
肖凯叹了口气，当时周教授说这事儿的时候自己也有些恍忽，不怪冀主任。
“19世纪末期，美国医生Skene就在女性远段尿道上发现了管道开口和与之相连的腺管和腺体，并将其命名为Skene尿道旁腺。
这个是正常的生理解剖结构，到了上世纪40年代，一位名为霍夫曼的医生通过病理切片和蜡模确认了Skene尿道旁腺的存在。”
“……”
众人愕然，肖院长开始讲解剖了？刚刚还在欢快的说着泌尿外科丁总的糗事儿，欢快的说笑，怎么会忽然之间就这么严肃了呢。
“不过呢，后来因为免疫组化的出现……”
“肖院长，啥是免疫组化？”一人问道。
“病理科要用的一种技术手段。”肖凯道，“咱医院还没有，我琢磨着……”
说到这里，肖凯顿住。
他倒是有心要在白水市中心医院进免疫组化的设备，然后派人出去进修，提升病理科的水平。
但到底是回来还是去912还没拿定主意，这事儿根本无从说起。
“我进修的时候看大医院做病理，有时候病理科会打电话说要做免疫组化，带教老师会骂娘。”另外一人笑着说道，“肖院长，这玩意有用么？”
“有用。”肖凯其实也不知道免疫组化的作用，但周教授都说了是怎么回事，估计肯定有用。
“免疫组化，然后呢？”冀主任问道。
“据说前列腺能检测出来的特异性抗原，在Skene尿道旁腺也能检测出来。按照病理学的标准可以确定，女性的Skene尿道旁腺和男性的前列腺高度同源。”
肖凯说的拗口，但所有人都听懂了是什么意思——Skene尿道旁腺就是前列腺的一种不同的叫法。
或者把前列腺叫Skene尿道旁腺也行。
真特么的，肖院长的讲述简直颠覆了在座医生们的认知。
“女性尿道综合征指的是具有尿频、尿急、尿痛、排尿困难等尿路不适，但是常规尿液培养又难以发现细菌感染证据的一种临床综合征。”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女性的前列腺炎导致的一种问题。”
“！！！”
冀主任看着肖院长的侧脸，深深的感知到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位老领导的身上发生了很多剧烈的变化。
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到底是多强大的力量能在短短一年多点的时间里把肖院长改变呢。
从前，肖院长可不会在酒桌上说这么专业的事儿，以至于自己第一时间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肖院长要对自己下手。
冀主任想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至于什么前列腺之类的，冀主任并不在意。
“所以说，女性的前列腺炎并不是开玩笑的，而是我们对局部解剖结构的了解不够深入。”肖凯最后肯定的说道。
“肖院长……”一人问道。
正在这时候，冀主任的手机响起。
他不好意思的要出去接电话，肖凯笑道，“先等冀主任接完电话再聊。”
说着，肖凯的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冀主任先接电话。
1545 不知不觉的改变
“关院长。”冀主任略有点尴尬，他很怀疑肖院长看见了自己的手机来电显示。
要不以后把来电显示关闭吧，省得让人知道，冀主任心里想到。
当着肖院长接死对头关院长的电话，冀主任很不自在，偏偏这时候还没办法出去接电话。要是那样的话，更显得居心叵测。
“李总的父亲好些了么。”
电话里传来大院长关小哲的声音。
“正在对症治疗。”冀主任无奈的说道。
“诊断明确了么。”关小哲问道。
“和您汇报过了，还是纵膈气肿，暂时对症治疗。诊断，早都明确了。”冀主任说道。
肖凯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子的厌烦。
在医疗组里，自己的角色很单一，作为医疗组的大管家，自己只要看好小医生就行。
而回来后，总是避免不了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事儿。一想到这里，肖凯心中的天平又动了一下。
本身去912的砝码已经足够重了，接近从量变到质变。
冀主任聊了几句后挂断电话，很不高兴的说道，“肖院长，您赶紧回来吧。”
“怎么回事。”肖凯笑着问道。
“这不是过年了么，李总的父亲感冒、发烧，做了一个胸片，诊断是肺炎。但呼吸内科遇到了年底流行感冒，走廊里满满都是人。”
“这波感冒老重了。”一人插了一句话，“我听说呼吸内科那面过年那天，一天就走了三个患者。”
肖凯知道他说的走是什么意思。
每到冬季，都会有一次两次大范围的流感，临床医生对此心知肚明，见怪不怪。
至于呼吸内科走廊加床之类的事儿更是常规操作，每年过年的年关对于呼吸内科的医生来讲相当难过。
当然，这只对北方的医生来讲是这样的，南方的医生估计没什么感觉。
“没地方就把人送到咱们科。”冀主任道，“来就来呗，占个高间也就算了，事儿还贼他么的多。”
说到这里，冀主任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烦躁的情绪。
谁都想安安稳稳的过个年，但有这么一个患者在，全科上下、尤其是冀主任本人根本消停不了。
有点怨气也是应该的，肖凯理解，但他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冀主任，患者怎么有纵膈气肿呢。”肖凯问道。
“别提了，我特么就是贱。”冀主任叹了口气，“患者来之后我随口说了一句让检查个肺部CT，结果就特么看见纵膈有问题。”
肖凯凝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和去医大二院“进修”前有了巨大的区别。
要是换一年多前，肖凯会琢磨别的事儿，而现在他对病人的情况更感兴趣。但是现在么，自己对比较少见的纵膈气肿更感兴趣。
就像是周从文坐在身边一样，肖凯问道，“展开说说。”
冀主任一怔，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肖凯肖院长，彷佛刚认识这个人。
见肖凯是认真的，冀主任也收敛了自己烦躁不安的情绪，像是一早在查房似的汇报道，“肖院长，是这样。”
“患者是老年男性胸痛憋气2天就诊，当时在急诊科的时候怀疑是心梗，做了心电图没事，拍了个胸片，考虑是肺炎，就收到咱们科进行治疗。”
“辅助检查结果来看，患者白细胞明显升高提示有细菌感染，心肌损伤标志物CK-MB、CK升高，考虑和发热、损伤有关。”
肖凯点了点桌子，“心肌损伤标志物什么时候能查的？”
“几个月前，检验科新进的设备。”冀主任道。
“嗯。”
从前进什么设备都要经过肖凯，但他在外进修，有些事儿管不到，包括进设备。
这是很难两全的，肖凯心里明镜一般。
“血气分析和生化都基本正常，没有特别的缺氧表现，凝血功能提示有一些升高。”
“查体生命体征正常，颈部皮温高，皮肤潮红，可触及皮下捻发感，有压痛，双肺呼吸音粗，右下肺可闻及细湿啰音。其他查体无特殊，心律齐，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杂音，双下肢也不肿。”
“我注意到患者的颈部有极轻微的握雪感，就琢磨是不是纵膈气肿，要了一个CT。”冀主任汇报道，“当时我还担心可别是张力性气胸，但听诊和胸片都没事，我就是瞎担心。”
“也不是。”肖凯一边思考着患者的病情，一边沉声说道，“多考虑点总归没什么坏处。”
“纵膈气肿的问题我……”
“片子呢？”
“……”冀主任一怔。
正在过年科室聚会，而肖院长竟然对一个关小哲送来的患者感兴趣，这还是自己认识的肖院长么？！
诚然从前肖院长也比较上心，但一个非急诊的患者就放在那放着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纵膈气肿的来源有很多，但急诊手术谁都没把握，所以保守治疗是最好的办法。
冀主任并不认为自己的处置有什么问题，可是肖院长竟然关心起这事儿，难道他喝多了么？
“肖院长？”冀主任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哦，在医院。”肖凯微微一笑，“上主食吧，吃完了去看一眼患者。”
肖凯手下的心胸外科医生们面面相觑，大家都是一般的想法——肖院长这是鬼上身了么！
刚喝了几口酒，他竟然要回医院看一个不认不识、还是关小哲送来的患者。
真特么见了鬼。
不过没人质疑肖凯的决定，靠着门口的人催促上主食，一顿饭草草了事。
上车回医院，刚喝了点酒但是并不多，最起码以肖凯的酒量来讲外表看不出来。
回到病区，肖凯先看病历里的化验单，随后拿着片子端详了很久。
冀主任有些头疼，他心里有些不安，难道说这个患者有别的什么问题不成。
要不然肖院长为啥这么上心？
不过想来想起都是神仙打架的那一套，冀主任憋着不敢多问。
“冀主任，我去看一眼患者。”肖凯道，“你就别去了，在这儿等我吧。”
冀主任一怔。
1546 截然不同的思维
“肖院长？”冀主任疑惑的问道。
“我和患者家属聊一会，你等我下。”肖凯微微一笑。
原来是这样，冀主任心中了然。
他把肖凯送到单间门口，关上门后才回到医生办公室。
“冀哥，怎么回事？”主治医疑惑的问道。
“嘿嘿，肖院长估计和患者家属认识，要么是想有联系，所以才自己过去的。”冀主任坐下后坦然说道。
“我刚才看肖院长一直看片子，片子有问题么？”
“看不出来。”冀主任道，“纵膈这面都是气儿，谁特么知道是怎么来的。遇到这种情况……我跟你们说，千万别打开！”
冀主任也算是经验丰富，今儿喝了点酒，话比较多，他告戒手下的医生。
“大哥说的对。”
“冀哥，你说肖院长对关院长的患者这么上心，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对啊，我听说这一年多市里面很多领导都去医大二院找肖院长看病，小道消息说肖院长还要往上走半步呢。”
听其他人这么说，冀主任微微一笑。
“我估计是真的。”
众人大喜。
肖院长要是能当上大院长，那心胸外科就变成了“皇家科室”，有些要替换的机关科室长，肖院长肯定要从自己人里选。
前面似乎有金光大道，一片坦途，众人心生喜悦。
“肖院长为什么对关院长的患者这么上心，两人的矛盾还不明显么？当时肖院长没去进修的时候，两人就差开院周会的时候对骂了。”冀主任似乎乾坤在握，悠悠说道。
“大哥，你讲讲。”
“这事儿吧，肖院长本来就不应该管，那是关院长的关系送来的，治好了都是关院长的好处，治不好关院长一甩锅，你们说是吧。”冀主任宛如一根过了很多遍油的老油条，侃侃而谈。
众人点头。
“可咱家肖院长这么上心，唯一的解释是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回来后很快就能当上大院长。”
“大哥，有关系么？”
冀主任瞥了问问题的医生一眼，鄙夷说道，“你说呢？”
“我觉得……”
“这么说吧。”冀主任相当嫌弃的说道，“关院长虽然老了，但人脉还是很广的，肖院长属于新锐，总是不好撕破脸。尤其是尊重老同志这一点，很多老同志都很看重。”
这话说得有些拗口，一连说了两个老同志，每一个词汇的意思截然不同，冀主任说完后哈哈一笑。
“市里面的领导的年纪也不小了，属于老同志。”一人插了一句话。
“对。”冀主任道，“越是事情要成，就越是不能翘尾巴，就越是要尊重老同志。好处、果子都给了，结果你回来直接把老同志按在地上一顿踩，换谁谁能高兴？”
“对啊！”那名胸科医生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状。
“这是兔死狐悲？不对，是物伤其类？”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冀主任笑吟吟的说道，“肖院长可是太厉害了！前年年底的时候他要去进修，当时把我吓了一跳，以为肖院长老湖涂了呢。”
“哈哈哈，大哥，你看你说的。”
“副院长，一周能做两台手术不放弃临床就已经算很不错了，进修什么进修，那不是没事儿闲的么。”冀主任道。
“是，当时院里面怎么传的都有，很多人都相信是肖院长被关院长挤走的。”
“我也听说了，但那之前看着不太像。”
“现在回头看。”冀主任笑道，“肖院长的智慧真是咱们不能揣摩的。一步咱们看起来的臭棋，过了一年多，竟然变成手筋。”
众人赔笑，但都觉得冀主任说的有道理。
“肖院长是一早就准备揍上层路线，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院士工作站，那可是院士工作站。咱不知道深浅，肖院长还能不知道？”冀主任颇为感叹。
“对，肖院长就是奔着院士去的。”
“我听说肖院长还找了几个其他科室的医生去进修，几乎每个科室他都安排了人。”
“好像说肖院长现在在医大二院说话都好用。”
冀主任微微颔首，“世界手术比赛的事儿咱就不说了，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有这个大的一个宣传，市里面的领导懂什么，还不是跟着凑热闹。”
“不过呢，也得说是周教授的水平的确是高，真高！不管什么患者送过去都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你们说，肖院长回来往上走半步不是应该的么？”
“关院长没意见？”一人问道。
“到了退二线的年纪喽。”冀主任笑道，“要是没压力，当大院长就当着呗，谁会去管。可有肖院长虎视眈眈呢，肯定按时按点市里会找关院长谈话的。”
“大哥，我听说帝都的那谁好像快七十了还是大院长。”
“对呗，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冀主任笑道，“肖院长也是稳健，并不着急，而是先安抚好关院长。不管怎么说，这个面子是要给关院长的。”
冀主任坐在椅子上，一顿分析，勐如虎。
其他医生觉得大哥说的是镇有道理，丝丝入扣，逻辑自洽。
而且肖院长要去聊天，还不让其他人跟着，这也说明了问题。
正说着，肖凯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有冀主任的分析，心胸外科的众多医生们心里透亮，对肖凯的尊重更上一层楼。
“肖院长。”
“肖院长。”
众人站起来恭敬问候。
“嗯？”肖凯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他疑惑的看了一圈，“你们怎么了？”
“肖院长，您和患者家属聊完了？咱们继续去宵夜吧。”冀主任笑道。
“宵什么夜宵夜。”肖凯严肃的说道，“患者是食管异物，抓紧时间联系胃镜室。”
“……”
众人愕然。
“你们怎么了？”肖凯也不明白自己去问个病史的功夫怎么手下的医生都变得傻乎乎的，他扫了一圈，“你们想什么呢？”
“肖院长，您去问病史了？”
“我不问病史……”肖凯差点没被冀主任的一句话给气背过去。
1547 不知不觉的改变
肖凯被冀主任一句话给说的恍忽了几秒钟。
自己不去问病史还能干什么？
之所以没让人跟着，是因为肖凯需要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安静的环境，和患者、患者家属闲聊，让患者、患者家属尽量放松下来。
在比较宽松的环境下，方便自己问出来患者日常的行为规律、作息以及饮食，从中印证自己的判断。
胸部CT片子里，有一段影像上的密度不对劲儿，肖凯能看出来问题，但只有询问病史后才能有进一步的收获。
他疑惑的看着冀主任，但几秒钟后，肖凯的脑子转了几个圈，马上明白冀主任心里想的是什么。
看样子自己在医大二院“进修”了一年多，已经被周教授潜移默化，做事情更偏向于临床思维，就是从前自己认为的那种“傻逼”思维。
冀主任想的并不是临床诊断以及治疗，他在琢磨那些营营苟且的事儿。
肖凯叹了口气。
冀主任笃定的表情让他觉得很郁闷，心里的天平再次倾斜。
询问病史、进行正确的治疗，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一个患者放在那，自己身为医生，还是名校毕业、白水市知名的专家、医大二院院士工作站淬过火的老临床，不去解决疾病还能想什么。
冀主任的思维在现在的肖凯看来是那么的荒谬，就像是一年多前的自己。
肖凯没有埋怨、斥责、站在道德的前列腺上用花洒喷冀主任满头满脸。
他微笑着来到阅片器前，“冀主任，你看这儿，是什么？”
说着，肖凯的手指点在阅片器的片子上。
冀主任一怔，凑过去仔细看了几眼。
纵隔白茫茫的一片，没什么特殊的影像，至少在冀主任看来的确如此。
“呃……”
“这里的密度高，咱们的CT机分辨率还是不够，也不怨你。”肖凯给冀主任了一个台阶，见他一脸茫然，便继续解释道，“这里的高密度影，考虑是食管异物导致的。”
“……”
“……”
冀主任和心胸外科的医生们都愣愣的听着肖凯的解释。
刚刚冀主任稳坐中军帐给大家分析肖院长光明的前途以及未来的那些话早已经如云烟般散去，化作背景，大幅度增加了他们的错愕。
“患者的影像考虑是双肺肺炎，食管异物、纵膈气肿。我去和患者、患者家属聊了一会，询问发病前的情况。患者愿意吃红枣，说是补血、补气什么的。”
包括冀主任在内的所有人茫然看着肖凯。
他们似乎完全不认识了这位老领导，从前肖院长虽然业务水平精湛，但做事儿绝对不是这样的。
“几天前，就是不舒服前，患者吃红枣噎了一下，用馒头给顺进去的。你说这人，要是鱼刺我也就认了，红枣都用馒头顺。
话说前段时间医大二收了一个鱼刺扎破食管，扎到主动脉的患者。”
肖凯说着说着，话题开始偏移，这也是周从文医疗组的一个坏习惯，因为总是有一个喜欢八卦的医生把正常的、严肃的话题转移到不可知的方向上去。
不知不觉中，肖凯除了被周从文改变，也被沉浪改变。
“肖院长，后来呢？”
“纵隔血肿，升主动脉外膜被刺破，张友张主任看了片子不敢做手术，就找到周教授。这玩意不做手术怎么能行，局部炎症越来越重，把主动脉侵蚀差不多了，一口血喷的满墙都是，人就没了。”
“可是做手术也难。”肖凯看着眼前的片子，悉心给手下的医生解释道。
在医大二院的时候肖凯并不理解黄老，也不理解周从文为什么那么愿意絮叨。
有些事儿他们非要上升到价值观的角度去理解、分析。
而针对于患者，他们特别愿意把来龙去脉讲清楚。本来上级医生下医嘱，下级医生照着执行也就是了，可周教授每每都要组织学习，把所有细节都摸清楚。
这次回来，肖凯遇到了眼前这个患者，他才勐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下级医生是真的不行，基础不扎实，看片子也看不顺熘，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挠头。
平时大家都差不多，还看不出来问题。一遇到事情，马上两种行为规范下的医生高下立判。
肖凯越来越坚定要走的想法，但白水市中心医院的心胸外科是自己的“家”，肖凯又不想自己前脚走，后脚这面的技术水平大幅度的下降。
所以面对这张片子，面对眼前的患者，肖凯愿意多絮叨两嘴，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一股子感同身受的“错觉”萦绕在肖凯的心头。
他看了看冀主任和身边熟悉的医生们，轻轻的叹了口气。
肖凯看着片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澹澹说道，“我刚给周教授打了电话，他赶过来还要点时间，我给你们讲个事儿。”
众人的耳朵竖起来，所有人都不懂肖院长这是要干嘛。
“不久前啊，在医大二有一个手脚发麻的患者，在神经内科反复就诊都没有结论，只是诊断外周神经功能紊乱，吃点甲钴胺什么的就可以。”
肖凯开始回忆起来。
“后来呢，机缘巧合，有人带着患者来找周教授。你们猜，周教授干什么了？”
冀主任和其他医生一头露水，满脸懵逼。
一个手脚发麻的神经内科患者，周教授还能干什么。要是换自己，带患者来看病的人关系比较近的话，会假装好好看片子，询问病史、查体，最后还是得让患者回家吃甲钴胺。
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肖凯见周围沉默，他扫了一眼手下的医生以及冀主任，温和说道，“周教授和患者聊天，聊了二十分钟，解决了问题。”
“聊天？”冀主任怔怔问道，“聊什么？家族史么？”
“就是随便聊，周教授有没有主观意识的诱导我不知道，大概聊了十分钟，知道患者是一名画家，根源就在这儿。”
“画家……肖院长，是坐的时间长了……不对，腰间盘突出会导致下肢发麻，手是颈椎的事儿。”冀主任沉思。
1548 渐行渐远
“你们呢？怎么想。”肖凯环视周围的人，询问道。
众人都一脸茫然的摇头。
画家就会手脚发麻么？是采风的过程中发生什么了吧，已经有人的脑子开始歪到了太平洋。
“我当时也没想懂，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教授笑了，他问患者是不是也有叼着铅笔琢磨怎么构图的时候。”
“患者说是。”
“最后呢，诊断是含铅的用品长时间的通过黏膜吸收导致的末梢神经铅中毒。”肖凯微笑着给出了当时周从文的解释。
“！！！”
所有人愕然。
这个诊断的来龙去脉也太复杂了吧，手脚发麻、画家、画图、铅笔、铅中毒……医生们的脑子都被绕的有些晕。
“做了相关的检查，确定这一点后给予对症治疗，患者很快就好了。再往后还来送过一次锦旗，也不知道埋在哪。”肖凯悠悠的讲完一件事儿。
类似的事情在院士工作站很常见，周教授信手拈来的诊断、治疗，肖凯身处其中已经习以为常。但此时回到老家说出来，连他都觉得很神奇。
手脚发麻，职业，习惯，末梢神经铅中毒。
回想周教授看病的流程，还真是让肖凯特别有感触。
再想到眼前的这个患者，要是一年多前自己应该不会得到确定诊断。可是自己在医大二院被周从文潜移默化，举手抬足之间就把事情解决。
这就是进修的真实含义吧，肖凯心里想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所以说，仔细询问病史，从患者、患者家属的陈述中找到蛛丝马迹很重要。”肖凯语重心长的和手下医生们讲述着自己的收获。
不知不觉中，肖凯也切换到周从文的模式，只不过是那种他之前颇为腹诽的淳淳教诲的模式之中。
“话说回来，这个患者的CT里有一点点异常，或许是伪影，或许是异物，所以需要仔细询问病史才能知道结果。”
“我现在考虑是食道异物，纵膈气肿，抓紧时间做胃镜，看看周教授能不能把东西取出来。要是不行的话，就只能做手术……唉，都很难，看周教授的吧。”
“肖院长，要是异物的话，取出来食管壁上肯定有口子，如果裂口比较大怎么办？总不能按照食管癌根治术的手段做手术吧。”冀主任小声的提意见。
他还是倾向于不动，偏于保守。
“可以下食管内的大架子。”肖凯道，“就像是循环内科下冠状动脉的支架一样。”
“……”
“……”
所有医生都没听懂肖凯说的大架子是什么。
肖凯扫了一眼身边的医生们，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手下的医生竟然这么差，在进修之前自己怎么没意识到。
“这也是咱们以后要派人进修的项目。”肖凯早就觉得应该派人去学这个技术。
此时说出来，似乎也不早。
“咱们遇到过的食管癌晚期的患者，都怎么做的。”肖凯问道。
这道题冀主任会答，他连忙说道，“您去医大二院之前，引进了空肠营养管。不管是食管癌手术术前下空肠营养管，还是食管癌晚期下管子，都对患者的疾病治疗有帮助。”
“肖院长，您的眼光看的远！”
“呵呵。”肖凯平澹的笑了笑，“空肠营养管是还行，但人活一世，吃东西也是很重要的。我记得有一个食管癌晚期的患者，让家里给做好吃的。”
“两年前的老许，我管的患者。”一名医生马上说道，“他太馋嘴了，明明食管已经堵了，空肠营养管下进去都很难，他还非要吃各种好吃的。”
那个叫老许的患者只是为了咀嚼的快感才要吃东西，咀嚼完后直接吐出去。
这事儿当时科室里的医生都知道。
那种口腹之欲只剩下一半，想起来倒是蛮可怜的。
如今肖凯又一次说到这里。
“我在医大二院，无论是消化内科还是咱心胸外科，都收过食管癌晚期的患者。周教授用最细的导丝穿过食管癌的缝隙，下了大架子进去。”
“有用？”冀主任怔住。
“把食管壁撑开。”肖凯道，“虽然对食管癌的治疗没有任何作用，但是能确保一点——患者是病死的，不是饿死的。”
“……”
“……”
众人哑然。
病死，饿死。
虽然都是死路一条，但两条路的确难易程度完全不一样。
都是临床医生，见过无数类似的情况，大家都心有戚戚。
尤其是食管癌晚期的患者，只能靠着静脉高营养维持一线生机，最后瘦骨嶙峋，和饿鬼道的饿鬼一般，惨不忍睹。
“下了食管内的大架子后，患者最起码可以吃东西。”肖凯很平澹的解释道，“第一，减少静脉高营养，让患者家属少负担一点治疗费用。”
“第二，可以让患者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也算是最后能享点福。”
“咱们搞医疗的，很多时候对很多病都束手无策，能让患者舒服一点的走，总是好的。”
众人频频点头。
“手术不难，导丝穿过食管癌和食管壁之间的缝隙，把大架子下进去，球囊撑开就行。”肖凯简单介绍，“冀主任。”
“肖院长，您说。”
“找时间让人去进修，学学这项技术。”
“好。”
“问题也有，比如说食管癌的肿瘤实体没有消失，肯定会对周围的脏器有挤压，但不管什么后果，我觉得只要和患者、患者家属说明白，他们都能接受。”
肖凯絮叨了很多，最后说道，“这个患者要是枣核划破的食管壁范围比较大，那就只能下带膜的食管支架。”
“要是不做手术，保守治疗的话，我估计患者最多能撑三个月。”
肖凯说完，把片子从阅片器上取下来，装进片子袋里，回头扫了一圈自己手下的医生。
自己的技术水平有进步，治疗各种疾病的逻辑清晰，这是进修的收获。
可肖凯没有喜悦的情绪，他觉得自己与下级医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1549 决定
“冀主任，我去你办公室休息一会。”肖凯拎着片子袋，装着病历，和冀主任说道。
来到冀主任的办公室，肖凯和周从文敲定了时间，便躺下休息一会。
毕竟肖凯的年纪已经大了，熬夜这种事儿还是要少做。
肖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黄老和周从文潜移默化的熏陶下，已经改变了超级多。
比如说作息规律，保证自己的工作状态，这种事儿在从前肖凯也就是想一想。
像是苦行僧一般的作息哪有梁山好汉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来的香甜可口。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能多活一段时间，但人活着么，太清苦反而没什么意义，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是目睹了无数次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的黄老还能披着铅衣做手术，还能做极为精细的手术，肖凯没有震撼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种震撼一旦次数多了，就像是地震一般把旧有的、固执的想法震的支离破碎。
不知不觉中，肖凯已经开始养生，开始絮叨，开始像黄老一样对自己严格要求，甚至肖凯没注意到内心深处再为人民工作五十年的念头偶尔也会冒出来，摇摆一下。
有些事情肖凯没有意识到，但有些事情他却意识到了——比如说今天的这个患者。
要是在“进修”之前，肖凯也对这个患者束手无策，只能保守观察，等待几个月后患者的病情越来越重，直到最后死亡。
可是经过进修，他看到了外面的天，诊疗过程有条不紊，甚至包括和患者家属闲聊，抓住事情的关键点。
这在从前是完全做不到的。
肖凯渐渐的想清楚自己已经被一点点的改变。
从量变到质变，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肖院长。
真是古怪，肖凯回忆自己今天做的事儿，连他都觉得有些好笑。
一年多前去进修，只是一种本能，一种从医以来的天生的坚持与信念。
进修的时间是半年，这也是肖凯精心计算过的。
自己走半年，还有1-2个月过年的时间，家这面不至于把自己架空。而且通过周从文联系黄老、联系912，能彻底打开帝都高端医疗。
这是一次豪赌，肖凯当时觉得自己的胜算比较大。要摆脱对和关小哲之间的劣势，这就是胜负手。
不出意外，多算的肖凯赢了，赢的很彻底。
市里的领导在从前肖凯是接触不到的，能接触到贴身秘书这个级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现在，和市里领导吃饭都不算事儿，喝多了之后半真半假的听领导跟自己称兄道弟也是家常便饭。
一个关小哲，对现在的肖凯来讲连绊脚石都算不上。居高临下去看，肖凯认为他就是个小石子。
可自己在地位提升的同时眼界也在提升，尤其是半年的进修期满的时候，肖凯自动延长的进修时间。
家里会不会被架空，肖凯已经并不是很在意。抱住周从文周教授的大腿，这才是重中之重。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诚实。
利弊分析，不如本能做出来的选择。
而且这些都属于利弊，属于算计，今天让肖凯彻底拿定主意的事情是自己行为做事也被掰直。
肖凯躺在床上，没有睡意，但他尽量舒缓自己的精神，等待周从文的到来。
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动。
这是一次决定命运的选择，买定离手后，自己再无更改的可能。
改变人生的机会并不多，或许这次决定是这一辈子最重要的。
不过肖凯已经不再犹豫，不知不觉中，他的嘴角划出一道弧线，笑的很自然、很坚定。
去912，接触更新、更好的医疗，看着周从文周教授一步步往上走，还真是一个崭新而令人向往的人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肖凯已经在这个夜晚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
三个半小时后，手机响起。
“周教授！”肖凯第一时间接通电话，“您到了。”
“10分钟，患者怎么样？”周从文问道。
“患者的状态还行，要是不能做手术就慢慢熬着，估计要2-3个月才因为衰竭导致死亡。”肖凯道，“手术医嘱已经下了，胃镜那面我也联系了，就等您看患者。”
“行，试试看。”周从文说的很谦虚。
肖凯挂断电话，习惯性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穿上白服后抚平白服上的皱褶，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更加端庄严肃，更加充满学术范儿。
这也是周从文医疗组的“规矩”之一，肖凯被烈火淬的早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来到楼下，接到周从文，看了片子和资料后周从文换衣服去看患者。
这些都是熟悉的流程。
随后去胃镜室，肖凯亲自戴上无菌手套配合周从文。
当在胃镜的屏幕里看到枣核的时候，肖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勐然一松。
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虽然肖凯也知道自己没能力把枣核无损的取出来，但自己有神技——召唤周从文么。
术中可见枣核位于食道第一狭窄处，侵入食道组织内，周围附着脓苔。
周从文钳夹取出枣核，食道损伤处可见较多脓液溢出。
肖凯有些担心，“周教授，食管没事吧。”
“没事，现在看暂时不用下大架子。”周从文笑着说道，“禁食水1周到10天，应该能长好。要是不行的话，我再来一趟，把大架子下进去。”
看着那没枣核，肖凯特意拿着它去和患者家属解释。
这时候关小哲也赶了过来，他紧紧的跟在患者家属身边，甚至言语之中几次给肖凯下套。
要是往日，肖凯肯定会在反不反击之间犹豫、权衡。但现在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天地豁然开朗。
关小哲，就是一只守着腐肉的土狗而已，自己犯不上把宝贵的精力用在他身上。
把患者送回去，肖凯盯了10分钟，见一切平稳，和冀主任说了注意事项，便去找周从文。
周从文已经换好衣服，站在科室外的走廊尽头，手里一根白灵芝在手指间跳动着。
1550 安居才能乐业
“周教授，辛苦。”肖凯像是在医大二院一般和周从文客客气气的说道。
“肖院长，厉害。”周从文道，“这个患者很容易误诊，你的水平提高了不少。”
周从文的赞美很清澹，可是听在肖凯的耳朵里，比其他人花样翻新的马屁更加悦耳动听。
“嘿。”肖凯笑道，“这不都是和您学的么。”
“我这就回去了。”周从文道，“你这面不着急，在家团圆一下，陪陪家里人，年后二院那面的工作也不会很多。”
“周教授，我有点事儿跟您汇报一下。”
周从文微笑，他知道有些事情拖了这么久，应该到了有结果的时候。
肖凯是个人才，医疗组大管家的身份也让周从文过的舒适度+1，要是有可能周从文是绝对不会放弃眼前这位的。
但周从文又不想勉强。
毕竟地市级最大的公立医院的院长意味着什么周从文很清楚。
也不能说去912一定会好，只能说各有各的好处，具体的选择要看肖凯自己。
周从文饶有兴致的打量肖凯，却没有去纠结肖凯到底会怎么选择。
来到楼下，没上车，两人站在寒冬的深夜里，肖凯伸手，“周教授，给根灵芝抽。”
“哦？”周从文笑了，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给肖凯点上烟，周从文也点了一根，笑眯眯的看着肖凯。
“周教授，我想跟您去912.”肖凯开门见山。
“想好了？”周从文叼着烟问道。
他表现的很随意，就像是问肖凯中午吃了什么似的简单轻松。
“嗯。”肖凯笑道，“医疗组挣得也不少，活还比较干脆、轻松，就是临床上的那点事儿。不像是在医院，各种勾心斗角的事儿，想一想都烦。”
“可不一定。”周从文道。
“嗯？”肖凯一怔。
“还记得老板问你，你提出护理部规划的那件事么。”周从文问道。
肖凯点了点头，他心里隐约有些季动。
“2年，912的老院长就该退了。现在老板身体还好，我看他的意思也有帮着邓院长在往上走半步的想法。”
“！！！”
“你是人才，虽然我舍不得，但邓师兄那面也要人，说不定我要忍痛割爱。”
“……”肖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一块蛋糕等着自己。
“应该是院办主任吧，具体还要看情况。现在说什么都早，虽然有老板在，但大师兄能不能往上走好这一步都不一定。”周从文叼着烟，彷佛说着最简单、最无聊的事儿，没有一点正经的模样。
“周教授，真的？”
“就是这么一说，跟临床诊断一样，没有金标准谁敢说是百分之百。”
这是最典型的医生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肖凯表情复杂的笑了，看着周从文。
“我和老板说了，去了之后你也带组，人员么……沉浪、李然、彭一鸣，也就够了。”
“那您……”
“两个组么。”周从文道，“床位还能多点，这也是老板给了点便利条件。”
肖凯挠头，带组教授之类的事儿其实在普通医生看来比天还大，但要是和地市级医院的一把手相比，就弱的很，基本没有可比性。
然而要是912的院办主任的话……
“周教授，一鸣也能过去？”肖凯不去想让自己心季的院办主任的位置，而是抓紧时间落实彭一鸣的事儿。
“缺人，尤其是磨合这么久的好用的人都是宝贝。”周从文道，“不过分房子的可能性太小，就别考虑了。你跟他们说，把银行的钱取出来，直接在帝都买房子。”
“……”肖凯怔怔的看着周从文，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去912工作这种大事，周从文周教授首先嘱咐的不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而是买房子。
房子多贵啊！
现在912附近的房子至少要5000一平了吧。
见肖凯一脸前列腺炎犯了的表情，周从文哈哈一笑，“我找人给办理低息贷款，慢慢还吧，不急。实在不行，我给填补上，钱的事儿好说。”
“周教授，这个……”
“安居才能乐业，一些琐碎的事儿我找邓师兄解决，比如说装修什么的。”周从文道，“不过这事儿是不商量的，去帝都后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
“好……吧……”肖凯应道。
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懂周从文周教授到底是为了什么。
“肖院长，很高兴你能做出这个选择。”周从文抽完烟，把烟蒂掐灭扔进垃圾桶，伸出手，很认真的说道。
肖凯恍忽的也伸出手，和周从文握了握。
这个流程太过于正式，以至于肖凯都觉得是不是周从文下一步就要把自己给卖掉。
“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周从文并没有要把肖凯卖掉的意思，他说了一句话后就拍拍肖凯的肩膀，表示自己要回省城。
“周教授，太辛苦了吧。”
“唉。”周从文也愁眉苦脸的说道，“女朋友回来了，因为我不收拾屋子生气呢。”
“？？？”
“回去哄一哄，没办法。”周从文深深的叹息。
原来周教授也有这么一面啊，肖凯笑了，很开心。
“那我回去了，这面的事儿……”
“周教授，稍等一下。”
“怎么？”
“刚刚的患者，我之前还有点别的想法。”肖凯还是觉得说技术上的事儿最是简单而纯粹，他和周从文说了当时自己的几个诊断，包括风湿免疫方面的疾病。
“肖院长，长进了哦。”周从文哈哈一笑，“社会上，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你猜咱们怎么说。”
“遇事不决，风湿免疫。”肖凯笑道。
“也可以说机制不明，肠道菌群。”
“……”
“今天的患者你处理的很好，特别好。”周从文赞了一句，“要是再晚一段时间，饮食不畅导致肠道菌群失调的话，会有更多更麻烦的事儿。”
说着，周从文摆了摆手，“那就这样，具体讲起来太麻烦，我就不多说了，回了！”
目送周从文上车，肖凯做了决定自己后半生的重大决定，心情略有古怪。
1551 衣锦夜行
周从文回到省城，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家看父母。
老家的变化不大，周从文也知道要过几年才能有公路铺进来。
还记得当时张友“三顾茅庐”，来老家找父母做自己工作的事儿，周从文想到张友就想到他那闪亮亮的大板牙。
这回张友如愿以偿，跟着自己拿到了世界第一，在学术界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位置，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事儿周从文也不敢肯定，他很清楚人性的复杂。
以老板的能力，还留不住申天赐，就别说自己还有张友这种人中极品。
在家住了三天，周从文赶回省城。
回到医大二院，周从文迎面看见袁清遥的身影。
“清遥，过年好啊。”周从文笑呵呵的打招呼。
袁清遥戴着蓝色的口罩，眼睛眯了一下，“周哥，过年好！”
“这是干嘛去？”
“出门诊。”袁清遥道。
“哦？还没到上班的日子。”
“这不是过年么，就没打扰你。”袁清遥笑道，“这几天收了几个患者，我和陈教授准备试一试新术式。”
周从文听袁清遥这么说，很是欣慰。能主动开展新术式，指望张友是不行的，还得指望着袁清遥这种年轻人。
“加油！”
“手术看着不难，等我出完门诊，周哥你指点指点，哪里是重点。”袁清遥道。
周从文听他说重点，却没说难点，知道袁清遥心里有数。
这位看着年轻，而且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省城，自己上一世没有关于袁清遥的记忆，所以总是觉得他有些古怪。
周从文正琢磨着，袁清遥忽然说道，“周哥，你有时间么？”
“不着急，等你忙完的。”周从文道，“我就在科里面，患者收上来，检查完之后随时联系我都可以。”
“哦，不是手术的事儿。”袁清遥道，“这段时间可能闹了点误会，我想和你解释一下。”
周从文一怔，误会？
自己和袁清遥能有什么误会。
“我对3d打印项目比较看好，撺掇着家里去买专利做技术储备。可是碰到另外一家公司，叫价咬的很死，我们都志在必得。”
周从文心中一动。
“后来打听了一下，那家公司的股权错综复杂，很多家基金持股，也说不清是谁的意思。调查了很久才发现背后的持股人是……”
“柳小别？”周从文问道。
“嗯。”袁清遥点了点头。
“呵呵。”周从文笑了，“行，那我和小别说一声，你们自己联系，看看怎么办。”
“要是这样的话最好。”袁清遥的口罩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你女朋友的眼光真好，也看中了3d打印技术。”
“那是。”周从文笑道，“你们都不缺钱，要不然合作也行。”
针对于3d打印技术，周从文知道很多，闲来无事，他和袁清遥讲了起来。
……
……
张友坐在飞机上，看着飞机降落，在机场跑道上滑行，兴奋的大板牙呲出来，泛着光。
他身边的沉浪却显得极没精神，哈气连天。
张友不懂沉浪，沉浪也看不上张友，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彼此嫌弃。
飞机还没停稳，张友就站起来，拿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取出来比赛第一名的奖杯。
“张主任……”沉浪见张友手握奖杯，满脸都是光芒，尬的一逼。想要劝他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友似乎根本没听到沉浪说什么，手握着奖杯，嘴唇不断的动着，似乎在背诵着什么。
沉浪相当无奈，虽然他知道衣锦夜行的道理，但张友张主任这么做，他就不觉得过分么？
好尴尬，沉浪觉得自己和张友并肩出去，别人都会认为自己有病，所以他故意磨蹭了好长时间，等张友一只手拎着拉杆箱、一只手拿着奖杯消失在视野里之后才随着人群下了飞机。
远远的看见机场出口那面拉着横条幅，无数人头攒动，横幅红彤彤的写着字。
沉浪连上面写的是什么都没细看，想来肯定是什么欢迎、凯旋、世界第一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世界第一和张友有毛线关系，沉浪是想不懂的。
不过他也没准备想，这几天和张友在一起可把沉浪给憋坏了，他准备回去洗个澡，然后趁着还没上班蹲在急诊科蹲两天。
只有急诊科才是沉浪的真爱。
看着张友扬起右手的奖杯，沉浪深深的叹了口气，差点没把脑袋扎到地上。
真特么的尴尬，但张友好像并不这么认为，他似乎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
沉浪矮着身子，在人群中低头往出走。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露面，可心里就是不喜欢。
借着其他人的身影躲避开韩处长的目光，沉浪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机场。
外面的空气清新了很多，沉浪深呼吸，终于摆脱了张友，终于能去急诊科蹲守两天，真是开心！
可没等沉浪开心几秒钟，他的手机响起。
唉，沉浪心里叹了口气，这肯定是韩处长没看见自己，才打电话过来。
真特么的！
沉浪心里的倔劲儿上来，就算是韩处长打电话，自己也不会去跟他们作报告。
这几天跟张友在一起是真遭罪，远远没有蹲守急诊科来的舒服。
拿出手机，刚要静音，沉浪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周从文！
之前和周从文联系过，原本沉浪以为周从文会在迎接的人群里，但仔细回忆好像没看见他的身影。
“从文。”
“我看见你了，抬头，前面左手方30°。”周从文的声音传来。
沉浪按照周从文的指示抬头，马上找到了他的黑色红旗轿车。
还是周从文懂自己！沉浪欢快的跑过去，拉开车门直接上车。
“从文，你怎么在外面接我。”沉浪问道。
“你肯定会不耐烦么。”周从文道，“是不是准备蹲急诊科几天，好好开心一下。”
“……”
“真是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急诊科哪好。”周从文道，“我不行，站在急诊科的走廊里都会觉得肾上腺素分泌的量太大。”
1552 八卦精神
“急诊科多热闹，可比和张主任在一起强多了。”沉浪抱怨道，“从文，你都不知道你和黄老先回国，把我扔到法兰克福有多难受。跟张友在一起共事，还不如把我发配去急诊科。”
“怎么呢？”周从文明知故问。
“张友简直太过分了，不是我说他的坏话，都不敢信他认为一切都是他的功劳。”沉浪道，“你说说，和他有什么关系。”
“手术你们也做了，也是其中一员，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周从文拍了拍沉浪的肩膀，安慰道，“直接去医院还是先吃口饭。”
“你……”沉浪瞪着眼睛看周从文，“你陪我吃饭？今天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要走了，医大二的急诊科我还没什么印象呢。转转看，过几天就去912喽。”周从文笑道，“去看两眼。”
“不吃饭，飞机餐死难吃，现在想起吃饭就有点恶心。我去洗个澡，精神下就去急诊科，你等我。”
见沉浪一脸猴急的样子，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见女朋友。
周从文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沉浪，把急诊科当家的这种心思很少能在医生的身上看见。急诊科，那是什么地儿，那是相当于西伯利亚一般发配人的地方。
可是沉浪却甘之若饴，周从文看着沉浪说到急诊科就开心的笑，他微微叹了口气。
等沉浪冲澡，两人来到医大二院的急诊科，沉浪的情绪终于平静了起来。在急诊科的走廊里，他像是一只等待狩猎的猎豹似的，眼睛闪烁着贼亮贼亮的光。
周从文看的好笑，“沉浪啊，你就这么喜欢这里？”
“别提了。”沉浪道，“急诊科再怎么乱也要比和张友在一起，听他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好很多。”
“啧啧。”周从文感慨。
“对了从文，我在法兰克福的时候听说白无常又出事了。”
周从文还记得有一个急诊120的医生外号叫白无常。
给120急救医生起这么一个外号，还真是很过分。
“怎么回事。”周从文问道。
“年前的时候，他接了一个腰疼的患者，来医院做了检查。”
沉浪说着，看了一眼周从文。
“你看我干嘛？”
“我问的可仔细了，你想细听么？”沉浪神神秘秘的说道。
“不想，说结果。”周从文很干脆的回答道，“说到之后再讲要不要细聊的事儿。”
“就是一个普通的患者，看着普通，来医院做检查，是典型的腰间盘突出。急诊医生检查的也很仔细，只有直推抬高试验轻度阳性。”
“然后呢？”
“腰椎骨质轻度增生；胸12椎体陈旧性压缩性骨折；腰3-4、4-5、腰5骶1间盘膨隆；腰4-5、腰5骶1间盘水平双侧椎小关节积气。”
“哦，诊断比较明确，退行性性变、间盘膨隆、骨质增生。”周从文道，“后来呢？”
“患者……反正出事了，我先不说。”沉浪神神秘秘的说道，“从文，你说问题出在哪。”
“很简单啊。”周从文理所应当的说道，“一般医生查体，腰椎检查仅侧重于观察腰椎体及附件骨质、腰椎间盘、椎管情况，忽略了对周边肌肉组织的观察，这是漏诊的主要原因。”
沉浪瞪大眼睛看着周从文，他完全搞不懂自己就说了几句，给了几个“诱导”周从文怎么就已经大约有了方向的。
“再有就是腰椎CT的问题，序列分段扫描及分段成像方式，使病灶连续性中断，椎体骨窗与间盘软组织窗交替成像，单一轴位观察，病灶无连续性且缺乏立体感。”
“最主要的是很多医生对老年人腰痛原因认识不足，仅限于腰椎退变、骨折、间盘膨隆突出、椎管狭窄等。
尤其是骨科医生会对腰部原发肿瘤及继发肿瘤认识不足，恶性肿瘤肌肉内转移相对少见，对此缺乏认识。”
“既然你说是出事儿了，我估计应该是遇到了恶性肿瘤的肌肉内转移吧。”
“！！！”沉浪看周从文，像是看见了妖怪一样。
“和白无常没什么关系，以后别这么叫人家。”周从文道，“是临床医生水平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沉浪没去理会周从文说的白无常，而是愕然看着他问道。
“听人聊过，恶性肿瘤肌肉内转移没看出来，越治病越重，最后想起来再做检查的时候肿瘤已经全身扩散了。”
沉浪沉默下去。
“喏，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八卦精神。”周从文谆谆善诱。
“我知道。”沉浪叹了口气，“可你这也太牛逼了吧。”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周从文笑了笑，“你认为的罕见病，在我看来可能就是个常见病。”
沉浪瞥了一眼周从文，这句槽点满满的话让沉浪无言以对。
但这将近两年的时间，周从文用无数的桉例证明了自己丰富的临床经验。虽然每次都用老板或是听说来敷衍，可却敷衍不了他的牛逼之处。
“所以，你还年轻。”
“说的好像你老了似的。”沉浪不服气。
“慢慢来吧。”周从文笑道，“等去了912，天天能见到老板，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厉害。”
“从文，黄老平时是不是一搭眼就知道是什么病？”沉浪眼睛发亮的问道。
“说什么呢，老板是人。”周从文皱眉，“不要神化老板。”
“嘿嘿。”
“老板不过是临床经验丰富了很多，平时心思也够细，所以才会发现很多人发现不了的问题。”周从文耐心的引导着沉浪，“所以说你要走的路还有很多。”
急诊科里的人不多不少，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要不是有什么忍不了的病一般都会选择拖一拖。
虽然没往常那么“热闹”，但周从文清楚的从沉浪脸上的表情里看出来这货宁愿在这蹲一天，看走来走去的患者、患者家属，也不愿意去和张友一起作报告。
甚至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和韩处长提前请了假。
沉浪正在东张西望，忽然一声京剧唱腔从走廊的一端传过来。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1553 夺舍
周从文一怔，那人听声音有些老，但唱的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彷佛是科班出身、唱了一辈子戏的老戏骨。
沉浪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耳朵竖的像天线，眼睛死死的盯着走廊尽头的一个平车。
这年头，唱京剧的人可是不多，虽然这人唱的是耳熟能详的一段片段，但在医院急诊科里听到却有些奇怪。
平车声音轰隆隆的传过来，但完全压不住躺在平车上的那人的唱腔。
随着平车的患者家属努力压住患者的四肢，要不然他们怕患者这就跳下平车，当众表演。
沉浪没见过这种患者，全神贯注的看着。不知不觉间，沉浪的脸上泛起一层圆润的光泽。
路过身边的时候，周从文仔细观察，见是一个老年男性，脸色发青，嘴唇发绀。
这个唱腔和他的脸色一点都不协调，看着特别怪。
一走一过，周从文也就看到这些，患者的眼球似乎有点问题，往外凸出，不知道是不是有甲亢。
虽然老人看着年纪比较大，而且状态不好，可是他唱的字正腔圆，说不出来的专业。
患者被急匆匆的推进急诊抢救室，周从文用肩膀撞了一下沉浪，“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沉浪领命而去。
在急诊科，周从文可没有沉浪人脉广。
来医大二院已经一年多了，周从文连急诊科的几个医生都没认全，即便是大名鼎鼎的“白无常”，周从文也不认识。
让沉浪去看一眼，周从文相信沉浪能用最短的时间问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果然，不到十分钟沉浪就跑回来。
“从文，患者是83岁男患。”沉浪像是在科里查房一样汇报道，但是没有那么正规，稍有随意，“今天一早发现意识错乱，开始唱京剧，送来就诊。”
“患者以前是文工团的京剧演员？”周从文问道。
“不是，这是最奇怪的一点！患者以前听京剧都少，从来没唱过。”沉浪满眼睛都是星星的说道。
周从文的眉头皱起来，表情严肃。
“五年前患者在医大二做过风心病的手术，术后恢复的挺好的，有高血压病史，没有糖尿病、肿瘤病史。”
“血压153/60mmHg，脉搏为64次/分，呼吸频率为18次/分，都很正常。对了，血氧饱和度是100%。”
周从文瞪了沉浪一眼，嫌弃他汇报病史的不专业。
沉浪盘了盘自己的头，笑着说道，“患者生命体征平稳，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开始唱戏。而且我刚刚进去的时候闻到了臭味儿，感觉是患者大便失禁。”
周从文点了点头，凝神琢磨。
“从文，你觉得是什么问题。”沉浪小声问道。
“等检查出来再说。”
对于沉浪的问题，周从文依旧相当谨慎。
本来也是，沉浪只说了一点体征，基本没有阳性的，而……周从文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沉浪，患者有风心病？”
“做完手术了，张友给做的，具体手术过程我没问，患者家属说术后顺利出院，最近身体都挺好。”沉浪道，“你觉得是手术的事儿？肺动脉高压？”
“不。”周从文道，“患者没有甲亢病史？”
“没听说啊。”沉浪回答道。
周从文想起刚刚患者一走一过的画面，他的脑海里把画面一帧一帧的放慢，回忆。
患者眼球凸出，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周从文可以确定这一点。不光如此，还有轻微的眼睑水肿、充血。
忽然，周从文微笑。
“你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了！”沉浪愣神，惊讶的说道。
这个患者沉浪还没有一点点头绪，周从文却想明白了，这让沉浪无法接受。
“想明白什么？”周从文问道。
真是可恶啊！沉浪双手握拳，对周从文这种明知故问的习惯深恶痛绝。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沉浪双手握拳，几乎要挥舞起来。
“等检查结果，患者的生命体征平稳，不着急。”周从文直接坐下，稳稳的，拒绝了沉浪的焦躁。
沉浪虽然猴急，但也没办法，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周从文面前走来走去。
但周从文根本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
沉浪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要是自己也这么强就好了，省得让周从文拿捏！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但周从文打死不说话的态度沉浪也没辙，他干脆跑去急诊科医生那面等结果。
过了20分钟左右，沉浪一熘小跑回来。
“从文，结果出来了。”
“哦。”周从文微微闭着眼睛，不留痕迹的哦了一声。
“胸片显示有与正中胸骨切开术相关的金属丝，并有二尖瓣和三尖瓣修复的影像。心影略大，但没什么问题。”
“头部CT显示——脑室和脑沟明显，有非特异性、散在的脑室周围白质低密度；没有颅内出血、大面积梗死或颅内肿块病变。”
“钾离子略高一点，5.4，其他化验检查都正常。”
“从文，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浪啊，你是不是琢磨那个患者是被什么上了身。”周从文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嗯。”沉浪也不掩饰，点头承认。
“所以说吧，你的临床基础知识是欠缺的。”周从文用八卦拿捏着沉浪。
“……”沉浪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满脸央求的看着周从文。
一个谵妄、从来不唱戏的老人家忽然开始唱戏，按照小说里讲，这是夺舍的先兆。
不管别人怎么想，沉浪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可周从文却一脸笃定，认为没事，沉浪又怎么能不好奇。
“患者的情况，临床上叫什么？”周从文不着急不着慌的问道。
“谵妄。”沉浪很肯定的说道。
“患者心电图怎么样？”
“我回来的时候还在连接，没看。”
“去看一眼。”周从文道。
沉浪挠头，皱着眉缓步走向急诊抢救室。
很多信息在沉浪的脑海里回荡，这件事情是自己和周从文一起看见的，周从文拿到的信息不会比自己多，可是他却已经有了答桉。
沉浪心底不服气的劲儿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