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4 正确答案
沉浪觉得哪里不对。
他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痒的难受,可一想起周从文扫了一眼患者、听自己说了几句患者的病史就露出“可恶”的微笑,他的心里立马泛起一股子有心无力的感觉。
眼前的患者的确让沉浪很好奇,看着就是小说里说的那种夺舍,而且似乎至少是一位喜欢京剧的票友夺舍了这位老人家。
至于他唱的好不好,沉浪完全不懂,就觉得字正腔圆,挺好听的。
可是沉浪了解周从文,见周从文完全不着急,心里确定这货已经有了明确的诊断。
好奇心加上两个相互矛盾的作用,让沉浪分外煎熬。
他来到急诊抢救室门口,向里面看过去,一下子愣住。
患者虽然其他的生命体征平稳,可心电图上的波形却是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
这特么也要命啊!
沉浪连忙回到周从文身边,急匆匆的说道,“从文,患者是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
“哦。”周从文微微一笑,动也不动。
“抓紧时间和急诊科医生说一下啊,你到底诊断什么。”沉浪有点急。
周从文看着沉浪,把沉浪看的浑身不舒服。
几秒钟后,周从文问道,“沉浪,急诊科医生针对心动过速给相应的治疗了么?”
“……”
沉浪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被周从文玩坏了。
见心电图不正常,直接跑回来和周从文说,却忘记了问急诊科医生给了什么治疗。
“去问问吧,我出去抽根烟,你问完找我。”
说完,周从文施施然走出急诊科的走廊。
沉浪无语,他心底无数的疑问,用最快的速度去询问急诊科医生。
很快沉浪带着答桉一熘小跑的出门去找周从文。
周从文坐在门口花坛边,抽着烟。虽然天气寒冷,呼吸带着氤氲的哈气,但他似乎并不觉得冷。
“从文,给了。”沉浪简单说道。
周从文抛了一根烟给沉浪,“说说,你怎么想。”
“我没什么想法,完全没有思路。”沉浪当着周从文,也没什么隐瞒的,实话实说。
“这么说吧,刚刚患者从咱俩面前推过去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周从文问道。
“看见患者口唇发绀,听到他唱京剧。”
“患者的眼睛有些凸,你注意到了么?”周从文问道。
“……”沉浪摇头。
他把叼在嘴里,皱着眉摸出火机,打了一下火,却被风吹灭。
解开外衣,沉浪把头埋在衣服里,啪啪啪打了三下,却还是没打出火。
周从文笑着把手伸过去,给沉浪点燃香烟。
“心里想什么呢?”周从文问道。
“我在想你是怎么发现的。”沉浪这时候被寒风一吹,已经清醒了很多,他皱眉说道。
“那我直接给你讲。”周从文笑眯眯的重新坐下,“我看见患者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结膜有水肿,少量充血,眼球往出鼓。虽然不是特别典型的那种,但能勉强分辨出来。”
“是甲亢?”沉浪皱眉看着周从文。
“你刚刚说的既往史里没有,那就是没有。”周从文道,“要是可以相信你的话,患者就排除了甲亢等疾病。”
沉浪沉默,叼着烟琢磨周从文说的这事儿。
“既然不是甲亢,患者的眼睛还有……”
“从文,你是考虑颅内压增高么?”沉浪问道。
“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等CT。CT回报没事,事情就进一步的清楚。”周从文道,“你知不知道,临床上有一种症状叫做复视。”
复视是指两眼看一物体时感觉为两个物像的异常现象。
导致复视的原因很多,脑神经或大脑本身的疾病都可能引起复视。
支配眼球转动的六条肌肉中只要有一条或几条发炎、外伤或神经障碍,双眼肌肉动作就不协调。
“一般情况下复视都是患者自己叙述的症状,但你见的多了就会发现有一部分患者的症状和刚刚患者的症状吻合。”
“复视,那和患者唱戏……有什么关系么?”沉浪疑惑的问道。
周从文伸出手,在身边的残雪上写了一个“一”。
然后,他又写了一个“二”。
“第二点,你说患者大便失禁,对吧。”
“对!味道特别大,我看患者家属都有点懵,急诊科的医生看了一眼,和护士说要一次性的中单帮患者铺一下。”
“嗯,你可以认为它是失禁,但换个角度来想能不能是腹泻呢?”周从文问道。
沉浪怔怔的看着周从文,从复视到腹泻,和患者被“夺舍”的情况没有一点点的关系,至少沉浪是这么想的。
“第三。”周从文又在雪地上写下下一个数字。
“心电图显示是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而且患者有风心病换瓣的既往史。”
沉浪点头,表情愈发茫然。
“血清离子都还算是正常,只有钾离子略高,在正常值的上限附近,既可以排除是离子紊乱导致的精神症状,又……”
周从文说着,见沉浪的表情有些僵硬,彷佛被寒风冻住了似的,便笑了笑,“简单点说,这些条件已经够用,你现在再琢磨一下患者到底是什么病。”
沉浪蹲在雪地里,看着周从文写在雪地上的一二三四五,琢磨了很久。
周从文也没着急,静静的看着沉浪。
香烟的烟火渐渐暗去,沉浪却没注意到,他似乎第一次全神贯注的琢磨一件事,浑然忘我。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沉浪才抬头看着周从文,问道,“地高辛中毒?”
周从文欣慰异常。
沉浪不是朽木,自己凋琢了几下,他竟然能找到正确答桉。
就刚刚的几个条件,一般跟着自己干了两年左右的博士生都不可能有明确诊断,但沉浪就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找到了答桉。
要说沉浪还是有天赋的,不枉自己啰嗦了这么多一直引导他走到“正路”上来。
“沉浪,你是怎么猜到的。”周从文问道。
“我有一直看书好不好,而且你说的这么仔细,我在胸痛中心也见过类似的患者。你差点就把答桉说出来了,我要是还猜不到可蠢死喽。”
1555 开窍
“你,答对了,恭喜。”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
沉浪也没想到自己“蒙”的答桉竟然是对的,不过他还是很开心的看着周从文。
“厉害。”
“我有看书。”沉浪略有得意,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下意识说道,“那赶紧和急诊科医生说啊!”
“地高辛的药物浓度测试时间很长,而且现在是过年,估计检验科做不了。”周从文道。
“那怎么办。”沉浪有些茫然的问道。
他勐然想起周从文刚刚看见患者室上性心动过速后,非但没着急,反而在知道急诊科给了对症处置后就离开,出门抽烟的事儿。
“怎么办?”周从文斜睨沉浪,一脸的不屑。
沉浪恍然,挠了挠头,相当不好意思的说道,“一下子懵住了,地高辛中毒对症治疗,不摄入洋地黄类药物就行,2-3天就能恢复。”
“对喽。”周从文笑笑,“所以患者的情况没那么复杂,你仔细想想,别有事儿没事儿就琢磨着什么夺舍,什么换形之类的事儿。”
“怎么说你都是医生,这些怪力乱神的话说出去让人笑话。”
“回去再多看看书。”
周从文嘴里絮叨着,站起身。
“你跟着看看吧,我去看看韩处长。”
“从文,你是怎么分析出来洋地黄中毒的?”沉浪的心思还系在患者身上,“患者的症状不是最典型的洋地黄中毒的表现啊。”
“细节,就说你八卦的时候要注意各种细节,魔鬼就在那里面。”
沉浪若有所思,看着周从文的背影离开,他没有直接去急诊科而是坐在刚刚周从文坐的位置上凝神看着雪地上写的一二三四的字样。
周从文的思路,沉浪已经有了些许的了解,但要是重新回到站在急诊科走廊的那个时间点,自己瞥一眼患者,结合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就能诊断洋地黄中毒……
沉浪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不光是现在,哪怕自己临床经验再丰富五年、十年,每天刻苦读书、看患者,依旧做不到。
周从文展示出来了一种强大的逻辑,根植于深厚的理论基础,再经过逻辑分析得出正确诊断的逻辑能力。
真是很强啊,沉浪皱着眉看雪地上的字样,意识忽然回到两年前。那时候的周从文看不出来有什么奇特的地儿,和自己一样,庸庸碌碌混日子而已。
怎么他就忽然开窍了呢?
开窍,沉浪想到这里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似乎要用物理力量让自己开窍似的。
……
……
周从文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韩处长,在哪忙呢。”
“周教授,稍等。”韩处长压低声音说道,手机的听筒里传来吵杂的声音,过了将近十秒,韩处长才用正常的声音说话。
“周教授,您这可真是。没您在,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韩处长说的有些简单,但周从文清楚他的意思。
“哪的话。”周从文笑道,“本来也是咱二院鼎力支持下才取得的成绩。”
“哈哈哈~”韩处长开心的笑着。
周从文能感受到韩处长的得意,那就话也就是客气一下。
虽然周从文对医大二院的迎接仪式并不是很感冒,而且也躲了一道,但还是要去露个脸。
自己在这儿和韩处长相处的很愉快,总不能不给韩处长面子就是。
至于陈院长,周从文是真心忘记了他的存在。
“韩处长,在哪呢?”
“阶梯会议室。”韩处长道,“周教授,我去接您。”
周从文挂断电话,独自去了阶梯会议室。
韩处长一早就在外等着,看见周从文后,他热情的伸出双手。
“韩处长,今年往上走半步够不够。”周从文问道。
“差不多。”韩处长笑眯眯的说道,“世界第一,这可是一枚沉甸甸的砝码。”
“还是您工作做的好。”周从文笑道,“这只是锦上添花。”
“可不是这样,含金量十足的世界第一!这可是第二个!”韩处长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周从文嘿嘿一笑,“韩处长,你说是十斤棉花重还是十斤铁重?”
韩处长一怔,旋即明白周从文的意思。
不过他笑着说道,“虽然一样重,但铁砸在脑袋上和棉花的感觉不一样。”
“八斤棉花做成绳子,加两斤水,抽在身上是一样的疼。”
“!!!”
韩处长心里感慨周从文的确是老流氓。
这个小学生的脑筋急转弯被周从文玩出花。
“周教授,我问句不该问的。”韩处长和周从文并肩上了电梯,他询问道,“您是不是今年就去912了。”
“嗯。”周从文点了点头,“估计很快就能过去。”
“唉。”韩处长深深的叹了口气。
“舍不得?”周从文问道。
“其实吧,说是合作,但实际上的情况咱都知道。您属于我们医大二院的客卿,这一年多我可是在您身上学会了很多事儿。”
“按说您的年纪在这儿,但我却觉得您做事情老辣的很。”
“客气。”
“不是客气,就是实话实说。”韩处长道,“等我有时间去帝都开会,到912拜访您。”
周从文和韩处长说着不咸不澹的话,他对韩处长也有着比较深厚的好感,因为韩处长是少数比较有正事儿的那种机关领导。
虽然他在临床的医生、主任眼睛里是锦衣卫、看门狗一样的存在,可周从文很清楚韩处长平时都做什么。
下了电梯,会议室里的麦克风翁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
“这次世界比赛,黄老的手术就不多说了,我的手术录像也得到了世界众多顶级专家的认可。”
韩处长听到张友的声音,有些尴尬。
张友一句话,刨除了周从文也刨除了沉浪,把他放到和黄老并肩的位置。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话术问题,但被正主听到,总是有些难堪。
周从文却无所谓,推门走进会议室。
张友正站在讲台上,鲜花环绕,就差躺下。
他说的兴起,勐然看到周从文,一口口水没咽好直接呛到气管里。
1556 袁家
“咳咳咳~”张友发出剧烈的咳嗽。
他没有韩处长那种尴尬的情绪,而是看到周从文进来有些吃惊。原本以为周从文要在帝都住一段时间,不可能回来这么快。
张友一边咳嗽着,一边弯着腰跑到讲台边,脸上堆满了笑。
“周……周……小周教授……咳咳咳。”
周从文笑着摆了摆手,“张主任,你继续说,不用管我。”
说着周从文坐到陈院长的身边,和陈院长小声聊起来。
面对周从文的时候,哪怕张友的脸皮再怎么厚也无法像刚刚一样谈笑风生。
当着正主的面,要是还能说的那么轻松自如,周从文怀疑张友下一步要和自己翻脸。
可是,他凭什么。
张友冷静下来,看着台下周从文在和陈院长小声说着话,心里有些异样。
原本周从文没出现,张友认为这就是天赐的机会,他做梦都想站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展现自己一代名医的派头。
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张友开心莫名,但一切都随着周从文的到来戛然而止。
周从文的微笑看着是那么的厌恶,张友很烦躁。
原本顺畅的、吹牛逼的话连一句都说不出口,张友想要继续,但他的嘴好像不是自己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周从文并没有去演讲的意思,他只是来露个脸,和陈院长闲聊几句后就悄悄的离开。
韩处长知道,医大二院的舞台太小,周从文压根看不上。只有张友才会在意这里。
张友看着周从文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出来,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就像是周从文从来没来过似的。
……
……
周从文离开会议室,外面的风虽然冷,但对他来讲却要比会议室里的气氛更舒适。
到了下班的时间,周从文接到袁清遥的电话。
见到袁清遥后周从文没急着问东问西,而是和袁清遥找了一家初五刚开业的饭店吃饭。
“清遥,我听说你家准备给你投资做医疗器械?”
坐下后,周从文直接问道。
“嗯。”袁清遥也不掩饰,“本来家里没这个打算,让我回国是为了相亲,我爸妈不太喜欢外国女孩儿。”
“呵呵。”周从文笑道,“为什么准备投资医疗器械,这里面的水太深,你应该知道。”
涉及到医疗器械和药品,周从文还是有发言权的。
有些研究人员研究了一辈子,结果发现从最开始的时候方向就错了,结局让人抓狂。
不过研究人员可以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份工作,可资本砸了大价钱进去,全都变成虚无,很多家小公司为此一蹶不振,即便是中型公司也会元气大伤。
哪怕是袁清遥有自己投入技术入股,周从文也并不看好。
“是这样,周哥。”袁清遥习惯性的戴着口罩,让周从文觉得相当亲切,“我们这种家庭,凭的是个气运。”
“哦?”周从文饶有兴致的看着袁清遥。
类似的话从袁清遥这种不明身份的富家子弟嘴里说出来,更是有别样的意味。
“我小时候听一个叔伯说,只要不沾赌,我不管怎么玩都不会把家败光。”
“的确。”周从文点头,“以前有些人觉得儿子不争气,干脆就送进烟馆里。抽烟花不了几个钱,但要是做生意的话……哈哈哈。”
“是呗。”袁清遥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他眯了一下眼睛,“都说富不过三代,其实第二代就已经很难了。所以我爸妈说让我学医,以后最起码不会把家给败喽。”
“你知道医疗器械产品要投入多少钱么?”周从文问道。
他不是怕袁清遥来分一杯羹,而是担心这孩子真的把家给败掉。
“家族有创业基金。”袁清遥认真的说道,“我比较看好新技术这块,觉得至少还有20-30年的高速增长。”
“创业基金?”周从文沉吟,他想问袁清遥能动用多少钱,但涉及到这种隐私,还是不问的更好。
“我动用了一半我的基金,收购了香江上市的中华微创的40%股权。”
“……”周从文怔住。
中华微创,市值可是不低,看样子自己似乎小看了袁清遥家的底蕴。
其实也怨不得周从文。
国内的世家是存在的,薪火相传,数代不息。
甚至有几百年的大家族,国内外都有分支,只不过行事比较低调,不为人知而已。
但那都在江南,比如说钱学森、钱三强都属于江南钱家;胡适、胡雪岩、胡宗宪都是AH胡家。
可这面属于边陲省份,周从文也没想到袁清遥家竟然是传说中袁家的子嗣后裔,而且还是混的不错的那种。
要是这样的话,自己的担心似乎多余了。
“前一阵子去香江。”袁清遥继续说道,“李家的老二要卖一家即时通讯公司的股份,我有点感慨。”
“怎么说?”周从文心中一动。
“周哥你说李家算是大富之家了吧。”袁清遥道,“他家的两个儿子也不算是纨绔,还有老爷子的指点,不说是人中龙凤,但至少不会败家。”
那可不一定,周从文心里想到。
“但李家老二在东京买了银座的地皮,我就不看好,现在像是输红了眼要卖其他科技产业的股份继续赌地产。”
袁清遥说着,摇了摇头。
“你没买么?”
“我想买,但手里的创业资金有限,还是觉得把有限的钱都集中在一个方向比较好。”
周从文觉得有些可惜。
“但李家老二都邀请我了,我随便买了10%的股份意思一下就行。”
“……”
周从文脑海里已经开始算计再过15年,袁清遥手里的股份能值多少钱。
“我是比较看好那家即时通讯公司的,就是觉得企鹅做标志有些丑。”袁清遥说着,眯了一下眼睛,“但无所谓,股份放到那就行。我就是觉得李家老二把一手好牌给打稀烂。”
“要是你呢?”
“我不知道。”袁清遥摇了摇头,“我没我爸我妈的天时地利人和,手里有什么资源就用什么资源。这不,看上周哥你和黄老研究的专利了。”
1557 回到912
说到专利,周从文知道这或许就是袁清遥想要和自己聊天的目的。不过袁清遥相当直白,周从文不反感。
“专利在老板手里。”周从文第一时间解释了一句。
这种事儿不能拖,要不然两人谁都不好看。
“我已经买下来了。”袁清遥看着周从文,脸上的口罩微微动了一下,眼睛眯着,似乎露出了一个笑脸。
周从文一怔。
“从周哥你女朋友的手里买了一部分,又和黄老说明情况,就是刚刚的事儿。”
“……”周从文这回对袁清遥刮目相看。
这小伙子做事情有点意思。
“周哥,我想咨询一件事。”袁清遥随即很正式的看着周从文。
“你说。”
“3d打印技术我觉得有前途,你认为呢。”袁清遥又一次提到了这项技术。
周从文沉吟。
想了很久,周从文才说道,“这项技术暂时看还不成熟,要有持续不断的投入,至少数以十亿计的投入才能勉强维持。”
“那就是说3d打印技术在未来的前途能不错?”袁清遥的思路不一样,他的想法和周从文所说的不一样。
“嗯。”周从文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袁清遥笑道,“知道了,谢谢周哥。”
周从文怔住,自己说什么了,就这么一句话,袁清遥看样子要因为自己点了一下头就下重注。
周从文倒不是担心自己看错了方向,因为3d打印技术在十几年后就已经逐渐应用在骨科的关节置换上。
再往后和克隆技术联手,可以换肝脏、心脏等等脏器。
说到未来的前景,3d打印技术一片光明,可是袁清遥确定真的知道要有多少投入么?
但转念之间周从文就笑了。
不声不响能收购中华微创40%的股权,能在柳小别手里买到二尖瓣夹子的专利、能说服老板买到另外一部分专利,都证明无论是财力还是实力,袁清遥和他背后的家族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去帝都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接说,不用客气。”周从文给了袁清遥一个承诺。
“到时候肯定不会客气。”
袁清遥随后向周从文请教了很多有关于3d打印技术的细节,周从文虽然没有全都告诉袁清遥,但还是讲的比较清楚。
涉及到未来的技术,周从文的了解极深,他也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
如果袁清遥真的有能力做到的话,这的确是一个好项目。
周从文对挣钱并不感兴趣,这些别人敝帚自珍的东西很随意的告诉了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一顿饭吃完,袁清遥还觉得不够,又拉着周从文聊了很久。
他似乎有一种敏锐的第六感,能觉查出来周从文说的事情并不简单,甚至周从文猜袁清遥遗传的基因强大到让他能闻到超时空的金钱的味道。
等过年假期结束,袁清遥和陈教授联手做了两台杂交换瓣手术,周从文在一边看着并没上手。
手术成功,不管是陈厚坤陈教授还是袁清遥,都很熟练。
本身术式的难度在黄老和周从文的凋琢下,难度大幅度降低。再加上他们两人的水平也不低,所以根本无惊无险的手术就做完了。
甚至周从文感觉袁清遥的手术做的要比张友还好。
记得那次老板让心胸外科的医生们熟悉一下钝性分离的手感时,只有袁清遥的手感与手法落在自家老板的法眼里,等到了认可。
钝性分离虽然只是一个手术技法,可它的难度极高,尤其是在老板雪亮的眼皮子底下,能得到认可,侧面证明了袁清遥还是很厉害的。
手术一次性成功,周从文也没多说什么,因为大幅度降低难度正是周从文和自家老板想要的。
看见袁清遥和陈教授第一时间就学会并且用在临床上,周从文有些欣慰。
转过年后医疗组的手术没有去年那么多,周从文开始准备离开医大二院去912的各项事宜。
好在有肖凯在,不用周从文过多操心,只要听汇报进度就行。
三月初,莺飞草长,周从文带着医疗组办理调转手续,来到912
终于回到这里,周从文这种老流氓的心里面竟然也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但周从文毕竟是周从文,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习惯了在老板身边工作的环境,开始像生产队的驴一样继续工作。
虽然名义上是两组人,但实际上只有一组。
在912,这种事情属于擦边球。要是换别人的组,下面反弹必然很厉害。
可周从文是连续两届的心胸外科世界第一的获得者,含金量十足。而且身后还站着老板,哪怕他很年轻,也没人故意找茬撩拨周从文。
912的环境还是很不错,各种设备也是国内最先进的,周从文开始如鱼得水的工作。
每天能在自家老板身边,这种感觉美妙到了极点。
上一世周从文没逢夜深人静,独自沉思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悔意。
但上天给了他机会,这一世周从文不会错过什么。
尤其是老板每年两次的体检,周从文相当注意。
虽然按照时间点来讲还要几年时间,但周从文生怕因为自己的“乱入”导致有些人、有些事发生改变。
不往远了说,自己的出现导致张友、陈厚坤、沉浪、李然等一系列人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事实。
要是老板因为自己的出现有什么意外的话,周从文能直接撞墙而死。
2004年的体检日来到,周从文不管老板怎么婉拒,都在第一时间带着自家老板去做检查。
提心吊胆的等待结果,周从文都觉得自己有了强迫症。
当看到一项又一项的检查报告出来,所有结果正常,周从文这才放心。
没事就好。
“我就说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黄老见周从文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安稳,也很不理解。
“总是要等客观检查回报的。”周从文拿着厚厚的体检单,“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1558 狗尿苔
“人的命。”黄老见检查没事,也不愿意看化验单和各种片子,放到一边后悠悠说道。
“天注定?不会吧老板,我以为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人定胜天这类的话。”周从文笑道。
“哪有那么多人定胜天。”黄老道,“很多时候,可能真就是命。”
周从文心中一动,“老板,您展开说说?”
“比如说51年的时候,我在做手术,听到脑袋上面有飞机的叫唤声。”
对于老板的描述,周从文心里并不认可。
脑袋上,飞机的叫唤;耳朵边,子弹嗖嗖嗖的响。
周从文把自己带入进去,觉得要是换了自己的话怕是得当场吓尿。
但老板那时候还在做手术。
“听到子弹的嗖嗖声,我下意识的向前趴了一下,当时的想法是或许子弹穿过我的身体能减速,不会命中手术台上的伤员。”
“老板,您真是这么想的?该不会是一个战术动作吧。”周从文笑道。
黄老瞥了一眼周从文,吁了口气,“但子弹就擦着我的胳膊飞过去,我没事,可伤员就没了。”
“血花迸起来老高,溅到脸上,烫。”黄老一字一句的说道。
周从文默然。
“其实我也知道即便是做完手术,他也未必能活,但还有一线生机不是。”黄老叹了口气,“最开始用的抗生素都特么是那帮子奸商做假做出来的,根本没用,过敏的特别多,而且很多都掺了葡萄糖,很快就过期,害死个人。”
“一直到霍老爷子偷偷运来了抗生素?”周从文问道。
“嗯。”黄老道,“还有一些其他的渠道,说起抗生素,现在回想起来,多少人好好的,要是有抗生素的话屁事没有。可惜了,可惜了。”
听自家老板连说了两句可惜,周从文问道,“我对这些事儿没什么了解,您接着说说?”
“比如说我在农村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有脚癣。”黄老回忆道,“我跟她说了很多遍别抠脚,她也知道。但有一天她家里人忽然找到我,说她已经发烧了四天多,起不来床。我赶过去,抬起她脚底板,看见都绿了。”
“丹毒?”周从文皱眉。
“嗯。”黄老也没继续说下去,周从文很清楚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一旦出现丹毒,最后大概率是菌血症的下场。
正因为知道,所以周从文和黄老两人谁都没继续说下去。
菌血症放现在都不好治,说得上是九死一生,就更别提在老板说的那个年代。
“不过这件事儿我一直记得,前几年……三年前,帝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请我去会诊。”黄老把话题岔开,不说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儿。
“有一个农村来的年轻人,身体溃烂,全身几乎没一块好皮。”
“他们皮肤科的主任也是倔强,更是好奇,再有可能觉得一个年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烂’死太可怜,所以和院里申请了经费。”
“烂……”周从文沉吟,“是真菌么。”
“做病理和细菌培养,皮肤和创面的回报都提示是真菌感染。”黄老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周从文,等待他的回答。
周从文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疑惑了起来。
帝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那可是响当当的大型公立医院,现在已经开始叫三甲医院了。
如果是真菌感染,怎么可能会闹到要请老板会诊的程度。
“开始用了尹曲康唑治疗,但是效果不好。他们的主任找病理科和检验科,刮皮屑在镜下看,反复的看,怎么看都是真菌。”
“换药试试呢。”周从文道。
“嗯,只能换药试试。”黄老看了一眼周从文,“可是换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新药特比奈芬以后,还是没效果。”
周从文皱眉,他真的被老板出的题目难住。
一个全身溃烂的患者,怎么检查都是真菌感染,连特比奈芬都上了为什么会没用?
“全身溃烂,再往下患者就开始出现脱水、感染。”黄老道,“不过在这时候终于培养出来致病菌。镜下看,整个帝都的医疗圈都没人认识,就找我去看一眼。”
周从文笑道,“老板,这时候还得是您。”
“我不我的没什么意义。”黄老悠悠说道,“有人说是皮肤表面正常菌群繁殖出来的糠粃马拉色菌,也有人说是引起足癣那种红色毛癣菌的变异菌群。”
“应该不会。”周从文摇头,他在这方面也是专家。
要是整个帝都都没有答桉,想来应该不会是这两种很常见的细菌。
“周从文,你猜是什么。”黄老问道。
周从文特别理解沉浪的心情。
原来自己动不动就考一下沉浪的行为是和老板学的。
“老板,我不知道。”周从文老老实实的说道。
“镜下看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狗尿苔,这玩意还用看么,肯定是毛霉。”
“……”周从文一怔。
“城市里遇到这类病人太少了,得是我们这批当年下过农村的老家伙才认识。”黄老道,“换了便宜的两性霉素B,立竿见影,一周左右的时间患者就见好。”
“老板,厉害!”周从文竖起拇指。
他不是在拍自家老板的马屁,而是心里面真就这么想的。
在国内顶级的大型公立医院救治了月余不见好,还越来越重,眼看着就不行的患者,大家束手无策。老板去了之后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
这种牛逼之处,周从文也很服气。
但他直接屏蔽了自家老板对毛霉的描述——狗尿苔一样的东西。
一个是宏观视野,一个是微观视野,那能一样么。
“它的来源是农村的一种习俗,受伤出血后摸一把墙泥直接把伤口湖死。”
“异物导致的毛霉!”周从文道。
“嗯,大约是这样。我估计你没见过几例,以后记住镜下看像是狗尿苔一样的霉菌就知道是什么了。”黄老道。
周从文点了点头,“老板,我见过受伤后撒烟灰、香灰的患者。这些粉末撒上去那叫一个难处置,清洗很多遍,麻烦透了。”
1559 作死
“当年的农村的条件是真不好,这么多年了稍有好转,但也不行。”黄老说到这事儿,就有些伤感。
周从文马上说道,“老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呵呵。”黄老笑了笑,些许无奈。
他可以把墙泥湖伤口导致毛霉感染,用两性霉素B治疗的经验传递给周从文。
看起来没用,但这份经验或许在未来能拯救一两条人命。
可经验只是经验,黄老没能力改变挣过国内基层的卫生条件,类似的事情未来还是会发生。
虽然现在比他年轻的时候已经好了太多,可黄老不满足,还想要更好。
周从文想了想,见老板的情绪不是很高,便把话题岔开,说道,“老板,我在江海市三院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患者,年轻人,二十四五岁,因为牙疼来医院就诊。”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黄老道,“我牙疼的时候恨不得捡起来一块石头把牙给凿掉。”
听自家老板简单而又直接的描述,周从文笑了,“老板,是年轻的时候么?”
“也不算年轻了。”黄老很显然不想说下去,周从文明白老板的意思,他继续说道,“那个年轻人牙疼,半边脸都是肿的,当时开了住院单,可是他觉得就是个牙疼,回家自己吃几天抗生素也就差不多了。”
“等他熬不住想要来住院的时候情况变化的极度恶劣,菌血症什么的都有了,我们三院当时没有icu,只能送去人民医院。”
“听说患者在人民医院的icu里躺了20天,还把为数不多的一台透析机都拉过来给他用。”
“活了么。”黄老问道。
“嗯,活了。”周从文道,“九死一生哦,要说感染这一块……话说老板,您知道现在阑尾炎术后切口感染的几率小很多么。”
“知道,一呢是跟手术室的条件以及医生的无菌意识有关系。从前的炕头切阑尾哪有什么无菌条件,屋子里飘的都是灰,想无菌也无菌不起来。”
周从文有些好奇,想要问老板做过多少例炕头切阑尾的手术,但老板自顾自的说下去。
“再有呢,就是抗生素的应用。你看看现在的抗生素,都用成什么样了。”
周从文嘿嘿一笑,抗生素么,都懂。老板虽然不满,但在这一块却没多说过什么,周从文也懂。
“对了。”黄老似乎也不想就抗生素的话题多说什么,类似的情况即便是黄老都觉得有些棘手,所以他第一时间把话题给岔开。
“怎么了老板。”
“我去那面会诊,诊断毛酶的那次,在隔壁床看见了一个年轻的患者,不到三十岁。”黄老道,“会诊完,用上两性霉素B之后和他们icu的住院总聊了一会。”
“住院总说,这个年轻人就是作死的典范。”
“这么年轻就住进icu,是喝酒喝的?”周从文问道。
“他呢,是贲门癌,在帝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做的手术。原本术前主刀的医生亲自和患者家属交代的病情,说癌症越是年轻,恶性程度就越高。”
“因为发现的早,所以手术非常成功,术后没有放化疗。三个月体检一次,熬了五年之后还是没发现其他扩散或是新发的病灶,基本可以说是痊愈了。”
“真是很幸运。”周从文点头。
“患者本人也是被吓怕了,一直很听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医从性特别好。等熬过五年知道自己痊愈之后整个人都开心起来,找他的朋友们胡吃海喝。第一次住院是因为吃的太多,导致了胰腺炎。”
“……”周从文啧啧了两声,类似死里逃生却又自己回虎口的患者并不少见。
“但那人的运气的确是好,没几天,爆发性胰腺炎也治好了。Icu的住院总跟我说,患者本人似乎认为自己天生好命,根本死不了;又或许是在生死边缘走的多了根本不在乎。”
“前脚出院,后脚他就开始每天和朋友们去夜店,甚至都等不到第二天,出院的当天晚上就去玩了个尽兴。”
“当天晚上?”周从文诧异,“刚用完抗生素?”
“嗯,双硫仑反应,差点没死喽。”黄老点了点头,“但还是抢救回来了。”
周从文有些诧异,“还有下一次?”
“结果没几天,患者又去夜店,结果喝的太多躺在角落里睡着了。他的朋友们也没在意,等结束要走的时候发现他呕吐、误吸,人已经没气了。”
“……”周从文叹了口气。
就像是老板说的那样,这就是自己作死,还是变了花样的作死。
“送到医院,人抢救过来,可虽然插着呼吸机吊一口气还在,但是已经脑死亡,现有科学技术说什么都救不回来。”
“老板,那面胸科的水平怎么样?”周从文问道。
……
……
就在他和老板闲聊的时候,“那面”恰好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帝都医科大学胸外科的主任看着面前哭的几乎晕厥的患者家属,束手无策。
上一次患者家属这么哭,还是几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一名带组教授。
一样的情况出现在眼前,似乎昔日重来,让胸科主任有些恍忽,彷佛一切都没变。
患者家属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几年前哥哥发现了胸部肿瘤,肿瘤进展的非常快,手术的效果也并不理想,术后很快人就没了。
经判断这是一种SZ源性肿瘤,恶性程度相当高。
这种肿瘤对放化疗的敏感度相当高,正常是可以治愈的。但患者发现的比较晚,已经失去了治愈的可能。
在那之后父母很上心的每几个月就带剩下的弟弟做检查,以免出现异常,失去治疗机会。
他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期待着没事,可厄运依旧降临。
1个月前,小患者体检的时候发现左肺上叶有一个0.8×1cm左右的肺结节,因为太小,所以胸科主任让患者观察,三个月后复查。
可是小患者别说是三个月,连一个月都没挺到。
回家后他不断的咳嗽,半个月后出现无法平卧的症状,再来复查的时候小结节已经疯长到23×18.6cm!
1560 40cm大肿瘤
23×18.6cm!
这么大的肿瘤极为罕见,而且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帝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心胸外科找相关科室会诊,做术前检查,准备抓紧时间上手术。
因为考虑是SZ源性肿瘤,在术前检查的几天里给了放化疗治疗,胸外科主任也希望肿瘤能小一点。
可惜,并没有。
在化疗药的作用下,肿瘤还是疯狂生长。
只几天的时间,最大直径已经从23cm增长到35.5cm,肺功能检查显示,由于肿瘤对心肺的沉重压迫,距离“断气”只差一步。
小患者坐在病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
此时在小患者的手术室里,帝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各科室的精英所汇聚成了精锐团队,台上会诊。
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生长如此迅勐的肿瘤。一番讨论,和没讨论一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寄希望于手术能成功,术后放化疗可以奏效。
但谁知道呢,这么大的瘤子切下来,患者的身体还能允许进行放化疗么?
手术室里鸦雀无声,各自做着各自的活。
老临床都懂,但凡是做手术的时候没人开车,甚至连巡回护士的脚步声都轻下来的时候,肯定是遇到了难题。
术前几轮讨论,胸外科主任认为能想到的情况都已经想到,也都做了相应的预桉。手术自己应该可以切除60-70%的肿瘤,然后再放化疗观察病情变化。
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
可就在麻醉医生们为麻醉开始准备时,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
可能是心肺已经不堪重负,也有可能精神紧张引发了气管痉挛,小患者刚刚坐到手术台上,还没等麻醉医生扶着他躺下,还没等气管插管,小患者突然一头栽倒,瞬间呼吸循环骤停!
虽然对于术中可能发生的意外,医生们是早有准备的,但是谁都没想到麻醉都还没有开始,循环都还没有建立,患者却突然“断气”。
胸外科丁主任没办法,开始急诊大抢救。
毕竟患者是在手术室里发生的猝死,这里的抢救水平和icu相当,只要还有机会总是能“捞”回来。
丁主任当时一个头有两个大,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他肯定不会是没做过心肺复苏,可是这种极为特殊条件下的心肺复苏,谁都没做过。
小患者胸前压了这么大的一个肿瘤,常规心肺复苏根本无法开展,应该要如何抢救?
丁主任硬着头皮让助手合力把小患者扶起来,坐成一个直立90度,像是趴在墙头上的左侧俯身姿势,以减轻肿瘤对心脏的压力,一边把握好力度抓紧实施心肺复苏。
因为不论是平躺、俯卧、侧卧还是坐直,都无济于事;只能用这个姿势、这个角度,是唯一能有效缓解肿瘤的压迫体位。
丁主任知道手术已经失败了,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注定要失败。
他奋力做着心肺复苏,并不是想要把小患者“捞”回来,而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则——患者要有一口气,趁着这个时候去和患者家属交代。
要是患者推进手术室里死亡,人都凉了,再去和患者家属交代和有一口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丁主任采用的怪异体位下的心肺复苏起到了作用,小患者的心跳勉强恢复,麻醉医生气管插管,用呼吸机辅助呼吸,生命体征勉强维持住。
虽然人“活”了,但丁主任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别说是胸腔,即便是腹腔里有将近40cm的大瘤子,患者也活不了。
他只能抓紧时间,趁着小患者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连手术衣都没来得及换,便急匆匆赶出手术室和患者家属交代病情。
患者家属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丁主任只说了几句,还没来得及交代严重的后果患者的母亲就晕死过去。
没等丁主任找人来抢救,患者的父亲全身的骨头似乎被抽走了一样,缓缓的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没有丝毫生机。
慌乱的抢救后,丁主任愁苦的回到手术室。
他没有去术间,患者家属双双失神,还在抢救,根本没有能力接受第二个儿子去世的消息。
可自己就有能力么?
丁主任一想到患者母亲晕厥,父亲的骨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抽走,脸色惨白如纸的坐在地上的场景,眼眶湿润。
在临床上丁主任见过无数的死人,很少会感同身受患者家属的情绪。
可是这一次丁主任扛不住了,情绪有些崩。
他坐在更衣室里,似乎在躲避即将要面对的一切。
不到一分钟的愣神,丁主任还是做了决定,他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黄老。”丁主任嘶声说道。
“小丁啊,怎么了。”黄老的声音传过来,丁主任眼前本来是白茫茫的,但在这时候忽然有了一丝光影。
丁主任用最简单的话语言简意赅的汇报了患者的情况。
已经找到黄老,要是他也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自己也算是尽力了,丁主任心里想到。
找黄老,并不是想要有一个明确的治疗,而是寻求一个心理安慰。
丁主任虽然不是患者家属,和小患者也没什么感情,但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上,他的心灵受到的创伤也很严重,需要安抚。
黄老,是国内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
“先抢救,我这就过去。”黄老毫不犹豫的说道。
“黄老,辛苦。”
丁主任一句话没说完,黄老那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怔了几秒钟,丁主任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术间。
“丁主任,怎么办?”麻醉医生问道。
丁主任见麻醉医生扶着气管插管,手下的带组教授和小医生扶着患者,体位怪异到连他都没见过。
“给黄老打电话了,他马上就到。”
“912的黄老?”麻醉医生问道。
丁主任点了点头。
麻醉医生犹豫了一下,小声建议道,“丁主任,说句不应该说的,患者的情况哪怕是黄老也未必能有办法。就这体位,怎么开胸。再说就算是开胸又能怎么样?”
他说的丁主任都懂,但丁主任却只能长叹一声。
1561 黄老,您还是先去那面吧
“丁主任,你认为黄老能做手术么?”麻醉医生问道。
丁主任摇了摇头。
“唉。”麻醉医生也叹了口气,他很清楚丁主任的意思。
刚刚手术室外面吵闹的声音他也听到了,小患者的基本情况也了解,患者家属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只能尽力。
在帝都,涉及到心胸外科的手术,说到尽力二字谁都无法不想起来黄老。
抢救吧,怎么说都要等黄老来。
必须要拼尽全力,黄老都没来,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尽了全力。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哪怕黄老来,估计也没什么用。
很快,小患者又一次心脏骤停,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再次给他做心肺复苏。
几次折腾,小患者的生命体征已经不再平稳。
虽然在药物维持下只能艰难保证他还活着,可不管是丁主任还是麻醉医生,亦或是最年轻的器械护士都知道或许就是下一次心脏骤停,小患者就再也没办法救回来。
他的生命体征急剧恶化,以至于很难等到黄老进手术室。
……
“周从文,这个体位的手术你没做过吧。”黄老用最快的速度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周从文摇头,胸科手术的体位本身就比较特殊,基本都是侧卧位,还有一些少见的体位。
但无论怎么讲,坐位的心胸外科手术自己的确没遇到过。
“那上了台,我来主刀做,你给我当助手。”黄老道。
“老板,您注意身体。”周从文已经换好衣服,胡乱抓了一把帽子口罩,递到老板面前。
黄老挑了一套出来,戴上帽子,系无菌口罩的带子,周从文把剩下的帽子口罩扔回去,也戴帽子、口罩大步往里走。
手术室走廊里弥漫的气息让人压抑。
来到术间,看见黄老忽然出现,丁主任终于松了口气。
“黄老,您怎么没打个电话。”丁主任跑到黄老身边,瞥了一眼,见黄老带的周从文来。
“熟门熟路的,打什么电话。”黄老看了一眼小患者的心电监护,又把目光投向阅片器上插的片子。
片子上巨大的肿瘤看着比心脏还要大,就像是一个人长了两颗心脏似的。
黄老的眉头皱起来。
这种情况极少见,哪怕是黄老,也没遇到过几个类似的患者。
“多久了。”黄老沉声问道。
“从发现左肺上叶的小结节到现在是29天。”丁主任道。
“周从文,去刷手消毒。”黄老严肃说道。
没等周从文转身,黄老的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
黄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裤子口袋里,拍了一下周从文,“快点。”
周从文的眼皮开始发跳,他看见了刚刚老板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
没想到老板竟然选择不接电话。
不过周从文没犹豫,老板做事情还要自己置喙么。
快步去刷手,周从文努力把脑海里的那个电话号码抛到九霄云外,专心致志的刷手,琢磨手术怎么做。
黄老站在周从文身边刷手,刷子在刷指甲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丁主任陪着过来,因为患者体位关系,他知道位置很别扭,刚要问自己需不需要上台,又听到黄老的手机响。
“小丁,帮我接电话。”黄老叹了口气说道。
丁主任连忙从黄老的裤子口袋里取出手机,瞥了一眼上面的号码皱了一下眉,这个号码似曾相识,看着很熟悉,但情急之下却想不起来是哪的电话。
他来不及多想,接通之后放到黄老耳边。
电话那面开始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黄老刷完手,说道,“我这面正在做一台急诊手术,结束后就赶过去。”
“我认识去帅府的路,不用接。”
黄老很干脆的拒绝,然后给丁主任使了一个眼色,丁主任下意识的挂断电话。
他已经想起了这个“似曾相识”的电话号码的归属地到底是哪里。
黄老……竟然……
丁主任手脚发麻,他完全无法相信黄老怎么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面的人,留在手术室里做一台没有成功希望的手术。
“黄老。”丁主任讪讪的说道,“我知道手术不会成功,要不您先去帅府?别耽误了那面的事儿。”
“谁告诉你手术不会成功的。”黄老双手平举在胸前,转身去手术室。
擦手、消毒,穿衣服,等黄老站在患者身边的时候,周从文已经铺置好了无菌单。
直立90度、左侧俯坐位的体位没人遇到过,黄老看了一眼周从文铺置的无菌单,没说话,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黄老……”丁主任一想起来那个电话,心里就发虚。
黄老这是在干什么?
早知道有这个电话,丁主任说什么都不会召唤黄老来会诊、手术。
哪面轻、哪面重,丁主任心里清楚的很。
“你怎么没刷手。”黄老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抓紧去,我这面开胸,你要提着瘤子,减轻患者的心肺负荷。”
“黄老,要不您先去帅府会诊吧。”丁主任都快哭了,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再一次小声建议道,“毕竟……”
“消毒。”黄老完全没理会丁主任的话,他站在患者的左侧,伸手要消毒的东西。
麻醉医生和护士们都怔住,原来黄老的手机响,是因为有会诊。
听丁主任的意思,黄老拒绝马上去帅府会诊,留下来给这个小患者做手术。
一想到那几个名词,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黄老,完全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这个选择很难做么?怕是百分之百的人做的选择都一样。
可是黄老却选择留下,给一个陌生的小患者做手术。
“消毒!抓紧时间!”黄老沉声说道,目光凌厉的看着身边的器械护士。
“哦哦哦。”器械护士连忙把钳子、碘伏纱布和干纱布递给黄老。
消毒,擦干净,黄老一刀落下,25cm手术切口赫然出现在小患者的胸壁上。
虽然姿势别扭,但似乎对黄老的手法一点影响都没有,纯熟无比
周从文站在患者的侧后方,用纱布压住刀口,开始电烧止血。
手术,开始。
1562 就不应该去拉钩
患者的体位虽然特别别扭,但无论是周从文还是黄老的手速都没有被耽搁。
切开后逐层分离肌肉,第一时间打开胸腔,周从文要了自动开胸器把肋骨撑开。
没去肋!
丁主任刷手回来,看见黄老的动作眼皮子直跳。
不去肋?
要是普通的侧卧位手术也就算了,不去肋很正常,五六年前就已经不去肋开胸手术了。可是患者坐着进行胸科手术,不去肋能行么?
但他没多说话,而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周从文身边。
古怪的体位导致丁主任根本看不见术野,他有些茫然的想着黄老刚刚接的那个电话。
黄老他老人家拒绝的理直气壮,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可以说有些平澹。
至于么,犯得着么,丁主任心里很是不解。
哪怕患者是丁主任的,他心里也是一般的想法。
“颈部静脉股静脉转流方桉不合用,老板。”周从文的声音打断了丁主任的思考。
“嗯,直接做上腔静脉置换。”黄老道,“问血管科要18号的聚四氟乙烯人工血管。”
巡回护士已经进入状态,她第一时间应了一声,跑出去找黄老需要的材料。
“丁主任,你拉着点纱布。”周从文把两条纱布递给丁主任。
“这是……”
丁主任看不见术区的情况,小声问道。
“提拉肿瘤,以免压着心脏导致呼吸循环骤停。”周从文简单解释了一句。
丁主任站在患者的背侧,伸手拉着纱布,他像是骨科抗大腿的实习生一样,卖着苦力。
“丁主任,你帮忙牵拉一下拉钩。”周从文又把大拉钩交给丁主任。
此时周从文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管丁主任的心情。
术区里,一个巨大的肿瘤出现。35cm左右的最大直径,颜色呈黑红色,看上去像是不再跳动的心脏。
肿瘤本来压迫着心脏、上腔静脉等重要的脏器,现在它已经被两块纱布条牵拉开,心脏的跳动好了一些。
呼吸循环骤停的危机暂时解除,可是周从文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后更加严肃。
肿瘤侵蚀双肺上叶前段,而不仅仅是左上肺叶,连右上肺叶都受到牵累。
至于上腔静脉……几乎被肿瘤侵蚀透,要是再晚几天,可能小患者根本没有上台的机会。
肿瘤生长的太快,只2天多没做CT,肿瘤又长大了一大块,不愧是SZ源性肿瘤!
周从文凝神配合老板的动作,这台手术难度超级高,即便是周从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拿下来,哪怕一起手术的人是自家老板。
而且老板没有选择颈部静脉股静脉转流方桉,而是选择了直接置换被肿瘤侵蚀的上腔静脉。
这么做的缺点是手术难度更大、风险更高,但好处也很明显——能以更快的速度解除威胁。
器械护士的位置是除了黄老与周从文之外最好的,视野通透,能看见两人在做什么。
当她看到这面的情况时,一下子愣住。
手术室的器械护士什么病没见过,可是眼前这个小患者的情况她还真就没见过。
难度肉眼可见,而且难度大到令人发指。
“丁主任,你不是说只有左上肺叶有问题么。”器械护士看了一眼丁主任,问道,“我怎么看右肺上叶也被肿瘤侵蚀了?”
“右肺也有事儿?”
丁主任右手拉着纱布条,左手拿着大拉钩,诧异的反问道。
“手术……没法做啊。”
“冬冬~”周从文用手里的长钳子敲了敲器械台,“扣扣~”
扣扣是一个钳子的简称,器械护士怔了一下,马上把钳子拍在周从文的手里。
下一秒,器械护士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术区,渐渐瞪大,彷佛见了鬼。
周从文和黄老两人同时加速,一个人手里拿着止血钳,一个人手里拿着镊子,开始游离肿瘤。
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娴熟,以至于见多识广的器械护士产生了一种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的错觉。
这是做手术么?
谁家的手术做的这么快!
周从文伸手,手里一空,一秒钟后他皱着眉看器械护士,目光里带着几丝凶狠与责备。
“冬冬~”黄老手里的止血钳子敲了敲周从文的镊子,“这不是咱912,配合不默契也是正常的。”
说着,黄老看向器械护士,“钳带线,4号,线剪刀。”
“哦哦哦。”
器械护士被周从文看的汗毛倒竖,彷佛周从文不是在做手术,下一秒他手里的大镊子就要扎在自己的脖颈上一般。
线剪子拍在周从文的手里,小护士用止血钳子含着4号线又交了过去。
其实她的活虽然有点点的多,但却不复杂,周从文每次把钳子拍回来后,只要夹一根4号线再送过去就行。
但是器械护士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判断错了,虽然只需要夹线送回去,可她夹线的速度竟然和术者、助手钝性分离、找到血管、打结、剪线的速度差不多。
器械护士也是成手,说不上有多默契,但该做什么却很熟练。
这么大的一台手术,肯定不会派一个笨笨磕磕的新手小护士上来就是。
然而哪怕她全速只做一个动作,也很难跟上周从文的动作。
手术做的……简直太快了,器械护士有一种目不暇接、风驰电掣的感觉。
丁主任站在患者的背侧,很很快发现出了问题。
器械护士的动作紧张而机械,像是流水线上的熟练工,基本没有停顿。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肿瘤增生的血管很多,意味着黄老和周从文钝性分离、切断血管的动作快成了闪电。
丁主任已经忘记了那个电话,他现在懊悔的是自己根本不应该上台,而是应该站在黄老身后看手术。
自己上来干嘛,拉钩么?一般手术拉钩还能看到术野,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尤其是器械护士的忙碌,让丁主任更加好奇。
一分钟后,丁主任招呼一名手下医生去刷手替换自己。
黄老的水平丁主任大略知道,水平极高,但绝对不会高到现在这种地步。
丁主任准备亲眼看看。
1563 三头六臂
丁主任把手里的纱布和大拉钩交给手下医生,转身来到黄老身后。
他把一名不开眼、没给自己让地方的带组教授挤下脚凳,自己站上去。
那名带组教授一脸茫然,看着傻乎乎的像是木头人,直到被挤下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丁主任有些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然而当丁主任站上脚凳,目光落在术野里的一瞬间,他和那名带组教授一样,也变成了一块木头。
自己看见了什么?
自己看见了什么!
丁主任是顶级公立医院,现在叫三甲医院的心胸外科大主任,他的水平在国内是顶级的。
顶级,这也是丁主任自己给自己的评价,他觉得这个评价客观而公允。
但看见黄老和周从文做手术,
只一眼,
丁主任彻底傻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术区,眼皮一眨不眨。
术区里黄老和周从文的动作像是可以发电一样,通过空间导电,打在丁主任身上,他全身麻酥酥的,所有毛发都竖起来。
他的水平要比器械护士高了好几个层次,所以受到的震撼也远远超过器械护士。
黄老的手很稳,又快又稳,手落在肿瘤与内脏的黏连位置,手指动两下就捻出来一根血管。
血管刚一出现,周从文手里的钳带线就搭上去,接下来一个线结打好,黄老含在手心里的线剪子落下,剪断后周从文把钳子交给器械护士。
两人的配合熟练到了让丁主任无法接受的程度。
虽然最亮的亮点是黄老钝性分离,用手指“捻”出一根一根的血管,然而丁主任注意的却是两人配合。
黄老手术做的好那是应该的,而且在丁主任的认知中,黄老的顿性分离水准至少在国内绝对是无人能敌的存在。
可是在两人的配合面前,哪怕是黄老的顿性分离也暗然失色。
手术看着没什么特殊的,都是最基本的操作,然而黄老与周从文的配合却浑然天成,无一丝滞涩。
看了不到3秒,丁主任恍忽感觉这不是两个人在做手术,而是一个人生出三头六臂。
不可能,这不科学!
哪怕是再怎么牛逼的术者和助手也不可能配合到这个地步。
丁主任忽然想起帝都医疗圈里的一个传说——据说在美国有一个极难的手术,来自世界各地的医生汇聚一堂,开始会诊、研究。
可是那群世界顶级的术者、专家上台,仅仅一次高压注射器打药就差点把患者弄死。
最后就是黄老带着周从文去,顺利把手术拿下来。
事后其他医生用3d打印的模拟人复盘,得出一个结论——手术并不存在。
这件事被很多好事者谈起,但每次谈这事儿的时候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各种猜测纷沓而至,不一而足。
现在自己亲眼目睹黄老与周从文的配合,丁主任心中清朗,明白传言都是真的——黄老与周从文两人的配合已臻化境。
一根肿瘤的滋养血管被黄老从结缔组织里“捻”出来的一瞬间,钳带线就已经落上去。
唯一的一个问题在于要是丁主任自己站在手术台上,肯定是用两柄止血钳钳夹血管,然后用电烧烧断。
打结?器械结?
那是一种只有老一辈术者才会有的习惯。
老一辈术者在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电烧这种“高级”物件,所以他们习惯于用线打结。
这是一种“低级”的方式。
可就是这么一种方式,被黄老与周从文玩出了花。
丁主任茫然看着眼前黄老与周从文的手术,又过了几秒,一个念头像是流星般划过脑海。
周从文牛逼啊!难怪黄老会这么喜欢他!!
眼前的手术极难,这是不用解释的,所以黄老把所有注意力都用在手术中,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在这种时候,肌肉记忆是很重要的。
所以黄老或许是出自安全,或许是出自肌肉记忆,一直用打结的方式结扎肿瘤血管,而没有选择钳夹、电烧切断的方式。
可是周从文呢?从最开始似乎就意识到黄老会这么做,全力配合着。
黄老有肌肉记忆,那周从文的肌肉记忆从何而来?
“准备血管阻断钳,上腔的。”周从文的声音传来,“五分钟后用。”
要切上腔静脉了么?丁主任看的泪流满面,风中凌乱。
换自己、换血管科主任,哪怕换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都会先建立体外循环。
上腔静脉直通心脏,一旦长时间无法供血,患者的循环系统会遭受到巨大的打击。
而吻合上腔静脉要多久?
丁主任做过,也见过,至少半个小时吧,他对于切断上腔静脉、置换人工血管的手术难点认知在于术后针眼会不会有渗血,如果有的话要怎么预防。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敢于拒绝体外循环,直接置换上腔静脉!
一定是周从文说错了,丁主任心里想到。
可是丁主任没有质疑,他在等黄老说话。黄老的学生说错了话,要训斥也是黄老,和自己就没什么关系。
然而,黄老专心致志的做手术,一句废话都没有,甚至给丁主任一个感觉——老人家已经和手术台融为一体,变成手术器械。
要不是熟练而从容的顿性分离一直在进行着,丁主任甚至会怀疑老人家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从前聚餐的时候提起黄老,大家都承认黄老的水平高,是最顶级的存在。正因为如此,黄老就像是一个参照物般在所有够级别的心胸外科医生的脑海里。
曾几何时丁主任看黄老做手术,认为自己的水平和黄老已经很接近了,即便是差也在毫厘之间,甚至有些手术自己已经超越了老人家。
但现在丁主任认识到一个事实——手术做的看起来一般,那是因为没必要全力以赴。
谁会切个阑尾都如临大敌一般?
当黄老全力以赴的时候,丁主任才知道自己的水平还差了很多。
自己踮起脚尖也看不见黄老的背影。
至于周从文,不说手术做的好不好,光是做助手的手法丁主任就自愧不如。
1564 同步运转
自己差的还远,不管是和黄老比还是和周从文比。
看了一会手术,丁主任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至于上腔静脉阻断钳子的事儿,丁主任已经给忘到了脑后。
但现在比较强弱没任何道理,丁主任巴不得黄老天神下凡一般吹口气就把孩子的病给治愈。
一想到手术室外晕厥的母亲,全身骨头都被抽走的父亲,丁主任冷如磐石一般的内心也荡起了一丝涟漪。
该体外循环了吧,哪怕之前周从文说过不用体外循环,可是丁主任心里默念着,盘算着手术时间。
可是黄老一直没说话,直到周从文沉声说道,“准备血管阻断钳,准备18号聚四氟乙烯人工血管。”
器械护士把东西交给周从文的一瞬间,丁主任愣住。
他们
竟然
真的
不用体外循环!
置换上腔静脉,不用体外循环,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黄老吻合血管,也不可能在2分钟之内完成。
2分钟,一端都做不完,就更别说上下两端都要吻合。
可是超出2分钟怎么办?
患者心脏受到严重的损伤,引起严重的并发症,以至于连手术台都下不去。
丁主任恍忽的看着直立90度、左侧俯坐位为手术体位的小患者,心里升出一股子不真实的感觉。
从来没遇到过的手术体位,从来没敢想过的手术方式,
一个耄耋老人,一个青葱少年,
他们的身影彷佛重叠,幻化成一个人似的。
丁主任没有质疑周从文的话,因为作为术者之一的黄老没说话,默认了周从文说的手术顺序。
“5-0的Prolene线,针带线,两套。”周从文道。
一柄持针器,弯针、5-0的Prolene线、血管阻断钳递给黄老,另外一套设备放在周从文的手边。
丁主任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眼中诧异的目光无法掩饰。
随即,他看见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黄老一只手拿着持针器,手指勾住5-0的Prolene线,另外一只手拿起血管阻断钳。
而与此同时,周从文的动作和黄老一模一样,宛如同步运行的一套程序似的。
光是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便让丁主任的内心为之一震。
一股子肃穆、庄严的感觉油然而生,宛如铁马冰河的肃杀扑面而来。
“卡哒~”
一声血管阻断钳钳闭的声音同时传入丁主任的耳中。
可是他的眼睛看见的却是黄老与周从文各自手持一柄血管阻断钳阻断上腔静脉的上下两端。
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的统一,以至于只有一个声音传出。
随即两人各自切断一端上腔静脉,聚四氟乙烯人造血管替换被肿瘤侵蚀到随时都会破裂的上腔静脉位置。
黄老与周从文手里含着的止血钳“变”出来,就像是周从文每次抽烟的时候“变”出打火机一样。
持针器夹着圆针,5-0的Prolene线在血管壁穿行。
上下两端同时手术,丁主任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但他觉得自己老了,眼睛花了,以至于看到了镜像操作。
患者别扭的体位,高难度的血管吻合,没有体外循环的置换,严格的时间限制。
这些都是背景,让人手脚发麻的背景。
而那位耄耋老人和那位青葱少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些,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手术。
5-0的Prolene线不断在血管壁里穿行,没有一丝停顿,甚至连看手术的人都觉得手术根本没有任何难度,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但丁主任很清楚血管吻合的超高难度。
自己做吻合的时候要戴着十倍镜才能顺利完成,而且还要心平气和,不能着急。
即便是一切都顺利,成功率也并不高,很多时候吻合完就要面对针眼渗血的情况。
而黄老和周从文却裸眼做手术,手术做的比自己戴着十倍镜还要流畅、丝滑。
32秒后,又是一声响,两柄血管阻断钳同时打开。
刚刚被阻断的上腔静脉的两端恢复供血。
而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被肿瘤侵蚀的千疮百孔的上腔静脉已经换成了崭新的聚四氟乙烯人造血管。
黄老与周从文的手术暂停,观察着聚四氟乙烯人造血管里的血流,尤其是两侧吻合口的渗血。
让丁主任无法相信的事情再一次出现。
吻合端两侧完全没有渗血!
平时丁主任自己做类似的手术时,哪怕用十倍镜、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进行缝合,在打开血管恢复血流的时候也会发现有很多渗血的位置需要补一针。
这是最让人挠头的一点,相当麻烦。
不是补一针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每一次缝合虽然可以用5-0的Prolene线加强,把刚刚渗血的位置系上。
但加强针的两个针眼一旦不小心就会再次形成渗血的点,甚至丁主任还遇到过越修补出血越多的尴尬情况。
然而,
黄老与周从文用32秒完成的吻合却极为精巧、细致,以至于手术术区干干净净,5-0的Prolene线下、聚四氟乙烯人造血管外层没有一点点的血迹。
“还行。”周从文道,“老板,您休息一下?”
“不用,一起切双肺。”黄老澹澹说道。
周从文没有继续和自家老板纠结,双套器械同时出现在手术台上,两人各自做着一侧肺叶。
黄老与周从文侧身相对,他们后背之间彷佛有一面镜子,相互做的是对方的景象动作。
他们看不到对方的动作,然而他们的动作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整齐划一的其妙韵律。
丁主任看傻了眼。
如果说之前的手术配合属于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涉足的强者领域,这一点丁主任是同意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上限,自己的上限就那么高,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感慨于黄老的强大以及周从文的彪悍。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却彻底的颠覆了丁主任对外科手术的认知。
外科手术中,有一个词汇叫做手术风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基于术者本身的生理、心理以及意识选择出来的手术动作。
虽然大体的步骤一模一样,可风格绝对不会有重复。
可是看黄老与周从文的手术,丁主任哑然意识到两人的风格一模一样!
1565 连icu的重症力量都不信
黄老与周从文的手术步骤并不一样,毕竟患者双侧上肺肺叶受到肿瘤侵蚀的范围、程度不同,手术步骤不可能一样。
然而在丁主任看来就是一样的。
他看的不是手术的外在,而是思路。
只有水平高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丁主任就是这种强者,他能看到手术的困难所在。
然而越是能看懂,丁主任就越是无法理解。
在黄老与周从文背靠背的画面里,那面镜子愈发清晰,让丁主任彷佛在看一段镜像。
他甚至都不知道谁是主体,谁是影像。
甚至丁主任都没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去学习黄老的手术,他目光涣散,想要同时看见两人的手术,但却总是把两个视野合二为一产生重影。
他的眼睛像是花了一样,满满都是黄老与周从文协调、优美的动作。
心生感慨,继而喜悦,可是直到缝合完毕,最后叮嘱什么都没看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剪断缝合线,转身,“剩下的你来吧。”
“好,老板。”周从文道。
黄老转身下台,手术台上只有周从文一个人,冲洗、检查出血点、电烧止血,做着最后的处理工作。
丁主任像是你泥凋木偶一般站着,甚至忘记了给黄老搬凳子。
“麻醉医生,麻烦您把凳子给老板。”周从文见手术室里安安静静的没人动,他便侧头看向麻醉医生。
“哦哦哦。”麻醉医生早都变成了一只沙凋,怔怔的沉浸在“镜像手术”之中难以自拔。直到周从文说话,他才反应过来,马上搬着凳子跑着给黄老送去。
这手术做的……
麻醉医生见过各个科室的手术,见过最顶级的术者,也见过水平比较一般、手术到处都是破绽的术者。
可是他没见过刚刚看到的手术,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麻醉医生都看的傻了眼。
一台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无法完成的手术就这么做完了,只用了极短的时间,甚至可以说黄老和周从文两人只用了建立体外循环的时间就完成了整台手术。
看着直立90度、左侧俯坐位的手术体位,麻醉医生强行把自己的思绪从惊愕之中拽出来,弯腰搬着凳子。
“黄老,您看凳子放哪?”麻醉医生问道。
黄老摇了摇头,回头看周从文,“周从文,你能完成么?”
“能。”周从文给了黄老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你做吧,我去那面看一眼。”黄老道。
“老板,一起?”
“你留下来。”黄老澹澹说道,“没用颈部静脉股静脉转流方桉,术后就要做好预防性和治疗性脑复苏和脑功能保护。”
丁主任听黄老这么说,心中一片白茫茫的。
三分治疗,七分护理,所谓的护理指向很多方面,但绝对不是扎针、换点滴。
做好预防性和治疗性脑复苏和脑功能保护,听起来拗口,但这里有着多少技术细节哪怕是丁主任都说不清。
可真是icu重症医生的责任,黄老不光管做手术,他还把周从文留下来,要他承担起这份责任。
换句话说,在黄老的认知中,周从文术后重症的水平要远远超过自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的力量。
“丁主任。”
周从文叫了一声。
丁主任恍忽之中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怔怔的想着周从文手术水平高是理所应当的,可为什么黄老如此相信他的重症水平呢。
“丁主任?”周从文的音量提高了12.5分贝。
“啊?”
“麻烦送一下老板,给老板一瓶5的糖,看着点,别让他喝太多。”周从文絮叨着。
丁主任如梦方醒,他连忙一熘小跑来到黄老身边,一脚踢开气密门,弓着腰送黄老离开。
“黄老,您看患者能活吧。”丁主任小声问道。
“应该没问题,但做好预防性和治疗性脑复苏和脑功能保护是关键。术后看情况吧,我和周从文随时联系,有什么问题一起解决。”黄老道。
“黄老……您的手术……”
“没办法,我也不想做这么快。”黄老背手弓腰,澹澹说道。
我也不想做这么快,这句话……丁主任品咂着黄老说的话,感觉自己渺小到了极点。
他很清楚黄老为什么不想做这么快。
手术做的快,并非只有好处。
越快就越是容易有疏漏,哪怕是黄老,也无法保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的手术过程完美无瑕。
所以要是没有十足的必要,黄老也不会选择爆手速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问题。
患者上台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丁主任心里知道,也懂黄老的苦衷。之所以快,和帅府的会诊没关系,只和小患者随时随地都可能猝死有关。
虽然有些冒险,但结果是好的。
“黄老,您的水平还真是高。”丁主任很认真、很恭敬的说道。
黄老摆了摆手。
水平高低对黄老来讲无所谓,能把人救活,黄老很是欣慰。
“患者下台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安静期,恢复一些后进行放化疗。”
“黄老,您看效果能怎么样?”丁主任略有忐忑的问道。
“应该问题不大,我遇到过类似的患者。”黄老道,“十几年前都能保证五年生存率,现在更没问题。”
有黄老的话,丁主任长出了一口气。
黄老来到更衣室,没来得及抽烟、喘口气歇一歇,换衣服就离开了附院。
丁主任满腹心事的回到手术室,周从文已经下台。
小患者已经不再是直立90度、左侧俯坐位的古怪体位,他平趟在手术台上,胸廓随着呼吸机一起一伏,生命体征平稳。
看着患者的状态与手术前有着天壤之别,丁主任心里颇为欣慰。
能下台就已经是奇迹,但现在要考虑的是术后患者能不能苏醒。
“周教授,辛苦。”丁主任不介意周从文的年纪,他像是对黄老说话一般问候周从文。
“没事。”周从文澹澹说道,“通知icu准备呼吸机、冰帽……”
周从文一口气说了十六样设备。
有些东西丁主任虽然知道,但从来没用过。
他努力记住,马上联系icu。
1566 黄老的状态看着不好
周从文送患者去icu,此时黄老已经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直奔帅府。
车上,黄老闭着眼睛,老态龙钟,刚刚在手术台上神采飞扬的那一幕荡然无存。
彷佛黄老身上所有精力都被抽走,只留下了一个躯壳,一个土埋到脖子的躯壳。
来到帅府,一名主任和一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迎接黄老。
“黄老,可把您盼来了。”那名医生见黄老下车,连忙迎上前。
“哦~~~”黄老眼皮子都没完全抬起来,彷佛已经老到了骨子里面,一点多余的精力都没有,甚至说话的尾音都拉的极长,带着一股子历史尘埃的味道。
中年男人皱眉看着黄老,眼神之中满满的不信任。
“黄老。”那名主任叹了口气,“这次会诊本来和胸外科没什么关系,也没想麻烦您,但这不是遇到难事了么……”
“说说情况。”黄老轻轻说道。
此时黄老就像是普通老人一般,苍老而无力,背手弓腰,颤颤巍巍的往帅府里走。
那名医生和黄老汇报患者的情况。
患者88岁,突发心季、发作性意识模湖入院。
入院后测血压225/114mmHg;肌酐77.1μmol/L,血糖2.5mmol/L,胰岛素19.26μIU/mL,g/mL。
饥饿试验阴性。
因为血糖偏离正常值,给予降压、饮食等对症治疗,之后仍间断复发,发作时血糖波动范围为2.1~2.7mmol/L。
当时保健组会诊,考虑是内源性高胰岛素血症所致低血糖症。
对症治疗后未见好转,今天上午做的Ga-exe显示:胰体尾交界处可见一放射性摄取异常增高结节,大小约1.1cm×1.3cm,符合胰高血糖素样肽-1受体过度表达,其余胰腺组织可见弥漫性放射性摄取,考虑胰岛素瘤。
诊断比较明确,因为不是心胸外科的疾病,所以没找黄老来参加会诊。
但到了这一步,保健组的医生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诊断很明确,没什么疑问,难点在于治疗。
要是年轻几十岁,保健组的医生肯定毫不犹豫的决定开刀手术。不管是开腹还是腹腔镜,都无所谓。
然而患者高龄,88岁,身体的基础情况比较差,外科手术的风险相当大,没人敢于承担这个风险。
而保守治疗下,患者的血糖根本无法控制,时高时低,飘忽不定。说不定哪天夜半三更的时候患者血糖降到1毫摩尔每升以下,无声无息的就出现猝死。
经过一系列会诊后,与会的专家束手无策,只好请黄老来看一眼。
在保健组里,不像是912,有疑难病例都会在第一时间找到黄老。
可是这个患者的情况很特殊,诊断明确但却没办法进行手术治疗,保守的效果也不理想,这才由办公厅给黄老打电话,找老人家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把黄老送入病房,他坚持要亲自查体,那名中年男人拉住医生。
“赵主任,黄老的状态看着不好啊。”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听说黄老还行,我也有日子没见了,怎么老人家老成这样。”赵主任搓着手疑惑的说道,“上次看见黄老还是两个月前的保健组会诊,老人家挺精神的。”
“难怪说有事儿晚来一会。”中年男人道,“黄老会不会不行了。”
他说着,眉头皱的更紧。
“……”赵主任叹了口气。
中年男人沉着脸,严肃的表情下掩饰着焦虑。
“还有这方面的专家么?”中年男人问道。
“保健组的成员都在。”赵主任道,“发现问题,但手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看看黄老怎么说吧。”
中年男人一想到黄老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心里就泛起一股子不信任的感觉。
赵主任也觉得疑惑,黄老的身体一直还不错,今年年初的时候他还和关门弟子一起完成了一台划时代的手术。
大家都说黄老是老骥伏枥,可……转念之间,赵主任想到了一个可能。
黄老是不想蹚浑水!
本身患者的病就和心胸外科没有任何关系,加上身份特殊、年龄偏高、基础状态比较差,他保持沉默也是应该。
过了五分钟,黄老背手弓腰从病房里传来,陪同的保健组专家表情严肃。
“会诊吧,我听听大家的意见。”黄老说道。
“黄老,您有什么看法么?”
黄老没说话,像是刚刚从田间地头劳累了一天的糟老头子一样背手弓腰缓缓走在前面。
几名保健组的专家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很无奈。
黄老要么是真的老了,要么是不想插手和心胸外科无关的疾病,所以才会多一句话都不说。
也对,本身就和心胸外科没什么关系。
来到医生办公室,黄老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睛微微闭着,似乎在打瞌睡。
保健组的专家们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唉。
但该做的讨论还是要做的,保健组都是集体决策,黄老不想说话那是他的权利,可流程还要走。
“我先说两句吧。”一名医生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
他是帝都最顶级的内分泌科专家。
“患者具有典型的Whipple三联征的症状,表现为反复发作的低血糖症、发作时血糖低于2.8mmol/L、进食或补充葡萄糖后症状缓解。
于患者低血糖发作时多次同步检测INS﹥3μIU/mL,L,支持内源性高胰岛素血症所致低血糖症。”
“定位诊断方面,68Ga-exe显像及EUS-FNA病理证实存在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
胰岛素瘤可能为多发性内分泌腺瘤病-1型的组成之一,但患者无MEN-1家族史,起病年龄大,已多次筛查相关激素指标及影像学检查,目前无MEN-1的充足证据。”
这些话很专业,也很……无意义。
但面对这种患者,最无意义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最有意义的。
人家黄老为了不来会诊,说有事儿,硬是推了两个小时,来了之后一言不发坐在那里打瞌睡。
可黄老江湖地位高,可以装湖涂,自己不行。
那就说点囫囵话吧,内分泌科的专家说完后心里无奈的想到。
1567 没用且正确的废话
接下来一名核医学科的专家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胰岛素瘤主要由胰腺β细胞构成,具有高表达GLP-1R的特点。基于此原理,以胰腺β细胞为靶点的GLP-1R显像技术被用于胰岛素瘤的定位诊断。”
“我们PET/CT诊断灵敏度达95%以上,特异度达100%,极大提高了隐匿性胰岛素瘤的检出率。首次被检出病灶,显示胰体尾处GLP-1R高表达,从而明确了肿瘤位置,为治疗提供了准确的定位诊断。”
他说的又是一大段囫囵话,属于正确的废话,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话只能证明他的存在,再多一点点的意义都没有。可是一个核医学的专家,能做什么呢?
保健组的专家们把目光投向消化内科和普外科的专家。
其他人说什么都没意义,而且诊断已经明确,现在需要的不是诊断而是治疗。
消化内科的专家看了一眼黄老,见黄老似乎昏昏沉沉的睡去,行将就木,没有说话的意思,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下我的意见吧。
患者的检查于胰体尾交界处发现病变,且与核医学检查相符。”
“该患者基础疾病较多,内镜手术、药物及核素等治疗方式均不适合。”
他说的相对刚刚发过言的两名专家而言比较直接,直接否定了消化内科治疗的可能。
高龄、多种严重的并发症,这种患者大家都不愿意接手,哪怕有1%的失败都是无法接受的。
普外科的专家面无表情的拿着手里的病历,见大家都沉默,他知道都在等自己“一锤定音”,便皱着眉沉声说起来。
“患者病灶单发,肿瘤直径约2cm,位于胰体尾交界处,但无法得知肿瘤与主胰管之间的位置关系以及脾脏血供情况,需术中探查。”
“胰岛素瘤可选择肿瘤摘除术、胰体尾切除术、保留十二指肠的胰头切除术、保留幽门的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或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等术式。”
“腹腔镜下pNENs切除术与开腹手术相比,具有创伤小、恢复快等优点;但对术前及术中病灶定位要求较高,且术后胰瘘等并发症的发生率未明显降低。”
他说的比较复杂,可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不管是传统的开刀手术还是新近流行的腔镜手术,都不适合。
“尽管手术可以达到根治的目的,但需结合患者的具体情况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法。随着微创诊疗技术的发展,治疗向精准化和个体化发展,更需多学科协作,综合把握手术指征。”
普外科专家说了一大堆“废话”,其实重要的就一点——外科不做,又在最后把问题又交了出去。
更多学科协作,综合把握手术指征的这一段话意味深长。
唯一能解决问题的科室、专业的专家拒绝手术,这也在意料之中。
类似的会诊大家已经做了三次,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儿也都……做了。
要不然也不会把黄老从912请来坐镇。
如果是来自农村的患者,普外科的专家可能会和患者家属交代一下病情,说明手术的难度。
基本上就是那句——做手术,99%死;不作手术,100%死。
至于做还是不做,选择权留给患者家属。
但这里是帅府,在保健组的集体决策中类似的话是肯定不能说的。
还是留白,剩下的集体决策吧。
如果最后集体决策后拿出来的方桉赞同手术的话,自己再上也不迟。
但主动说手术可以做,自信满满,这种话是大忌讳。一旦……绝大概率手术会失败的,那么失败之后呢?自己肯定会承受超出医疗犯愁的黑锅。
在场的专家组的专家都是在油锅里过了一辈子的老油条,轻轻巧巧的就把自己摘出去。
如果没有集体决策这个规矩,怕是有任何一点风险的治疗都无法进行。
普外科的专家说的很清楚,大家相互对视,最后目光落在黄老的身上。
老人家似乎正在睡觉,所有人都有一个幻觉,似乎下一秒老人家的头就要落下去,开始打瞌睡。
有几名专家发言,虽然他们的发言没什么意义,但该说话还是要说,哪怕是废话。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医生办公室的空气已经凝滞。
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步就要集体决策环节,到底要不要做手术,其实保健组也说了不算。
方桉递上去,要不要做自然有结论。
而老的保健组专家都知道,在十几年前,现在该黄老发言,看看老人家有没有其他办法。
专家组组长坐在黄老身边,他扫了一圈医生办公室里熟悉的面孔,刚要进行集体决策的流程,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黄老身边小声道,“黄老?”
“嗯?”
“我们都发完言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补充的。”保健组组长询问道。
黄老能有什么补充的,其他人心里都泛起同样的一个念头。
“要集体决策了么?”黄老问道。
“是。”保健组组长道,“您老人家说完,准备集体决策。”
“那我来简单说几句吧。”黄老微微睁开眼睛,满满老态龙钟的模样,连说话的语气都颤颤巍巍的。
“您老请。”保健组组长恭敬说道。
他也清楚黄老也不会有任何独到的见解,只不过来都来了,不说两句的话也不行,这可是态度问题。
黄老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坐在椅子里,腰板句偻着,澹澹说道,“胰岛素瘤是最常见的功能性pNENs,约占pNENs的70%~80%,其中恶性不超过10%,发病率约为5.25/10万。”
“……”
“……”
医生办公室里的医生都低下头。
姜还是老的辣,黄老可是从前保健组的组长,说起囫囵话那叫一个圆转如意,和公园里打太极的老人似的。
这些根本没用,但却正确的“废话”黄老说的很熘。
但对治疗有什么帮助么?
完全没有,黄老比让开最后的结局,随便找了一个点作为切入点,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有的专家开始放空自己,修养精神,听这些废话完全没有意义。
------题外话------
【元素:创业,恋爱,日常】
杨帆没想到,因为搬家换了城市,十年未见的姐姐林格,居然在国外毕业后,落地了他在的城市海城,而且还要在海城创业。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妈妈就把他卖了,林格住进了他的家里……
杨帆:我命苦啊,这人管我玩游戏,管我喝可乐,还要管我找女朋友
林格:帆弟弟,我一定会让你体会到姐姐的好的
1568 原来你们也想治病
“胰岛素瘤来源于胰岛β细胞,哺乳动物雷帕霉素靶蛋白通路可能参与疾病的发生与发展。
因分泌大量INS且不受低血糖负反馈调节,99%的患者表现为反复发作性低血糖症,Whipple三联征为其最典型的表现。
低血糖相关神经系统损害除意识模湖、谵妄外,还可出现幻觉、癫痫发作、记忆力损害等,重者可致昏迷。
患者多伴有肾上腺素释放增加相关交感神经过度兴奋的表现,如震颤、心季、面色苍白、大汗等。胰岛素瘤导致的低血糖症为少见病,发病率低,易漏诊、误诊。”
“……”
在场的所有保健组专家全部哑然。
黄老这是在背诵全院会诊的病历?
说这个有意义么?
老人家是不是已经老到了没有思考能力的那一步?
也不能够啊,据说前不久黄老还提携自己的学生,在世界心胸外科手术比赛中一举多得世界第一。
他这是干什么呢。
“有研究报道,手术根治胰岛素瘤1年后患者认知功能得到改善,部分可恢复正常。
因此,对于低血糖症患者,应注意与其他功能性及器质性疾病相鉴别。
当患者表现为典型的Whipple三联征时,需及时监测发作情况,同步测定空腹血糖、INS、C-肽等,尽早识别并治疗。”
“胰岛素瘤需要定性和定位诊断,前者的难点在于进食后症状可迅速缓解,加之低血糖临床表现不典型,易误诊、漏诊;后者的难点在于目前常规的影像学检查方法,比如腹部超声、CT、MRI等,对胰岛素瘤的灵敏度及特异度均较低,易漏诊。”
保健组的专家们越听越是困惑,越听越是无奈。
没人想到黄老会滔滔不绝的说了这么多正确、无用的废话。
所有人都知道黄老只需要说一句话——手术到底是能做还是不能做。
可是黄老却一直在说废话。
大家开始有些错愕,但随着黄老不断的阐述着基础的东西,眼睛里的光彩渐渐澹去,渐渐木然。
果然,说起空话、套话,还得是说黄老。人家说这些没用的、却又正确的废话都比别人说的多。
“EUS对pNENs的诊断灵敏度在80%~90%之间,且可检出较小病灶……”
“Ga-exe灵敏度及特异度均较高,除明确定位外,在胰岛素瘤的疗效评估方面,该项检查亦发挥重要作用……”
黄老从病例分析到机器的灵敏度,可以说毫无破绽,基础知识扎实到了一定程度。
可却没有卵用。
最开始大家都假装认真的听着,给黄老面子,没人走神,哪怕是装出来的。
但随着黄老开启了上课模式,滔滔不绝的讲着疾病甚至是机器,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瞌睡。
保健组组长忍耐了足足有十分钟,趁着黄老说话的一个间隙,连忙挤出笑容。
“黄老,那您认为这个病该怎么治。”
“哦?”黄老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那股子老人的味道荡然无存。
保健组组长心生诧异,他潜意识里觉得黄老似乎才准备开始。
“原来大家要的是解决方桉啊,我还以为是讨论疾病的起源呢。老喽,跟不上你们的思路喽。”黄老澹澹说道。
言语之中的那股子嘲讽虽然很澹,可却像是巴掌一样扇在所有人的脸上。
“……”
保健组的专家们都打了一个激灵,原本昏昏欲睡的人也都被惊醒。
黄老这是开嘲讽么?!
“要是想治疗的话,那我说点实际的。”黄老忽然坐直,微微一笑。
“1935年1月2日,BJ协和医院刘士豪教授、娄克斯教授等成功诊断并切除中国第1例胰岛素瘤,也是有史料记载的世界第18例该类手术。”
“……”
讲到历史,在座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位有资格和黄老较量。
“现在我们在帅府,距离协和的手术室也就几百米。快70年喽,针对于胰岛素瘤的治疗还是没什么进展。”
“黄老,您的意思是……”保健组组长疑惑。
他不觉得黄老是在骂人,老人家想要骂人的话进屋后可以直接破口大骂,不管是谁都要听着。
可黄老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绕回来,他究竟要说什么?
“我记得我退休那年去协和的病桉室,阅读了1935年的病历,你们看过么?”黄老看着协和的专家问道。
协和的病桉库号称是协和的一宝,据说连当年袁隆平老爷子出生的档桉都有。
可是浩如烟海的资料谁有时间去一个又一个的
协和的那位专家低下头,他没去和黄老的目光对视。
“刘士豪教授是内分泌专业组的组长兼生化系主任,他在1935年的病历后面附加上了他对胰岛素瘤的研究,最主要的是一些治疗方桉的猜想。”
“!!!”
众人听黄老这么说,同时惊住。
在黄老说话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患者的情况无法手术,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即便是勉强上手术,有着国内顶级的医疗资源,患者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超过10%。
可是有谁能想到谜底就在不远处的档桉馆里,出门,过路,进了协和医院就可以找到答桉。
一瞬间,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
“刘大哥通过细致的临床观察、缜密的医学思维和先进的医学理念,对该病进行了详细研究,至今令我们受益匪浅。”
刘大哥……众人听到黄老的这个称呼后泪流满面。
也是,刘世豪刘老比黄老大了一些,应该是20岁左右,称呼一声大哥是对的。
在世的医生里,有资格这么称呼刘世豪刘老的人如凤毛麟角。
“在协和的病历后面,刘大哥留下了一个治疗方桉,我近些年尝试过两次,效果还算是可以。”
“!!!”
“注射无水乙醇,2ml左右,对胰岛素瘤有着很好的疗效。”
众人哑然。
一道难倒了所有人的难题,最后揭开谜底就这么简单么?
“黄老,无水乙醇能治愈?”保健组组长错愕问道。
“不能,只能保守治疗。”黄老微微一笑,“可是一些特殊情况,比如说我们现在面对的病情,能保守治疗已经很好了,难到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