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2 宛如一人
黄老背着手和周从文一起去刷手，邹主任怔怔的看着刘伟在固定单腔通气管，他小声问道，“刘医生？”
“邹主任，我叫刘伟，您叫我小刘就行。”刘伟很是轻松，毕竟自己第一次当什么麻醉护士，竟然没出事，比较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心头一松。
“周医生在国外哪家医院留过学，你知道么。”邹主任问道。
“他……好像没出过国。”刘伟慎重的回答道，“他是我们省的一家二本医学院毕业，前年年底分配到我们江海市三院，一直在胸外科干活，连国内进修都没去过。”
“……”邹主任一怔。
二本，那特么也算是医学院？！
医疗系统里天然的鄙视链，在邹主任的心里一家普通的二本医学院毕业的学生还要回炉重造，根本不能直接就用。
至于什么江海市三院，一听就是那种草台班子，也根本不会在912的眼睛里。
可周从文的所作所为，包括刘伟这个被抓来充当麻醉护士的医生都说明了一点——周从文肯定参与过类似的手术，而且还不止一台。
不光是他，连这位“麻醉护士”做的都有板有眼，比较熟练，的确是个好帮手。
怪了。
邹主任完全想不懂其中的原因，这一点都不科学。
“老邹，你知道我为什么上不去么？”邓明一边准备消毒一边说道。
“为什么？”邹主任隐约能猜到答案，可他却不相信，还是问道。
“因为小周的手术做的比我好。”邓明坦诚的说道。
912胸外科大主任只能充当消毒的角色……连手术都上不去，邹主任也是无话可说。
他怔怔的看着单腔通气管道，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摆体位。”邓明道。
两个胸外科的带组教授亲自上手，把患儿的体位摆成左侧卧位。
刘伟这时候想起来周从文的叮嘱，连忙扶着单腔气管插管，“慢着点，孩子的气道短，容易脱出。”
邹主任“醒”过来，现在可不是琢磨黄老的关门弟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强的好时候，要先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说话可要比刘伟好用多了，而且经验也比刘伟更丰富。
邹主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摆好体位，他也谨慎的按照周从文的做法用B超再次确定气管插管的位置。
邹主任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一股子不服气的想法。
周从文能做到的，自己也要做到，而且要做的更好！不就是B超确定么，你能稳如老狗，我特么比老狗还要狗一百倍！
很快，周从文和黄老刷完手走进来。
见邹主任在用B超定位，周从文有些欣慰，还得说是912。
麻醉医生会用B超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但是这里是912，邹主任亲自出马，区区一个B超定位难不住他。
邓明已经消完毒，铺置第一层无菌单后默默的退下去。周从文铺置第二层无菌单，黄老站在术者的位置上，周从文做好辅助。
“3M鼓风升温系统换个位置，拿到患儿腿侧去。”周从文在术前交代道。
黄老也不多说什么，要了刀，在患儿的右侧肩胛下角作5mm切口，置入5mmTrocar及镜头。
周从文开始充气，流量3L/min，压力4mmHg。
黄老又在患儿的右侧腋中线腋下、右侧腋后线第7肋间分别做3mm切口，分别置入3motorcar。
胸腔镜探查，位置刚刚好，黄老一句废话都不用说，直接开始显露并游离出奇静脉，用1号线结扎奇静脉两道，中间断开。
手术平淡无奇，可邓明的眼睛都看直了，一眨不眨的，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不管是周从文扶镜子的手法、位置还是自家老板游离脐静脉、在胸腔镜下用1号线结扎，都纯熟无比。
他也是国内顶级术者，而且和黄老配合多年。
但越是如此，越是明白刚刚开台的手术做的有多牛逼。
周从文和老板的配合，邓明在肺包虫病的大揭盖手术中看过一次。就是那次手术，他对周从文刮目相看，甚至觉得周从文和老板配合的默契程度要超过自己。
不过这只是随便想一想而已，邓明回来后也并没有多认真的去琢磨这件事。
可是眼前的手术清晰无比的告诉邓明——周从文和老板之间的配合默契到自己无法企及的程度，所以手术台上才会如此沉寂，因为根本不用说话，术者和助手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对方要做什么。
手术刚开始，邓明看的热泪盈眶。
这是自己追求多年的梦想，和老板配合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可惜自己始终都没达到这种高度，却没想到在老板收的关门弟子身上看到了。
可能只是错觉，邓明心里宽慰着自己。
但随后自家老板开始在迷走神经旁游离出远端瘘管，周从文用长钳子配合，两人的动作简单而清晰，没有一丝一毫冗余和失误。
能把一台极为复杂的手术化繁为简，做到眼前的程度，邓明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黄老在游离结束后用4号丝线在瘘管根部结扎一道，用5－0可吸收线在结扎线远端缝扎一道。
看到这里，邓明忽然一怔。
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心底游荡，这个念头很深、很淡，以至于邓明都忽略了。
此时看到老板用4号线结扎的特别结实，但还是不放心，又用5－0可吸收线在远端缝扎，不嫌麻烦的时候，他猛然想到了这个念头。
周从文和老板很像，这是在第一次去江海市，遇到周从文的时候，见他背手弓腰和老板并肩往前走就确认过的事情。
可他们两个真正的相像并不在姿势，而在各种手术细节。
稳如老狗……不，稳如泰山一般！
老板不是对自己结扎不信任，而是避免万分之一的失误可能。这一点在周从文的身上也体现的极为明显！
邓明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灯光雪亮，站在无影灯下的两个身影有着巨大的年龄差异。可是在邓明的眼睛里，两人的身影恍惚重叠、融合，分不清哪个是自家老板，哪个是周从文。
493 天下第三也挺好
黄老在空肠管导引下找到食管近端盲端，两端距离2．1cm。
他逐步游离松解食管近端，直到预留出两端可靠拢缝合，剪开食管近端末端及远端，用5－0可吸收线间断缝合两端食管壁全层。
操作复杂到了极点，但黄老一句话都没说，周从文稳稳的配合着手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
邓明看的心旷神怡，这台手术就是一件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值得自己玩味。
忽然，自家老板的手微微一顿，邓明怔了下。
“老板，稍等。”
与此同时，自从开台后一直沉默的周从文忽然说话。
“体温是不是低了。”黄老问道。
“嗯，3M鼓风升温系统升温，43摄氏度。巡回，注意检查一下，一定要确定出风口别直接对准患儿。”
手术暂停了3′28″，患儿体温恢复至36℃后，周从文让巡回护士把可调节鼓风机温度至40℃维持。
在体温升高至37℃后，为避免体温过高，暂时关闭鼓风机，继续观察体温动态。
“老板，可以了。”周从文轻轻说道。
黄老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胸腔镜的电视机屏幕，听周从文这么说，他再次开始手术。
在刚刚缝合后空肠管可活动，黄老做了一个手势，“退一下气管插管。”
邹主任马上把气管插管退到主气管，与此同时周从文要了温盐水。
注射器把温盐水注入胸腔后开始胀肺，没看见气泡冒出，证实无气管瘘。
冲洗胸腔，未见活动性出血。
胸部手术结束，邓明恍惚的看了一眼时间——22分钟。
手术做的……真是一言难尽。
邓明本来觉得自己的胸腔镜水平极高，要不是有老板在，可以说是天下无双。
但今天看见周从文和老板之间的配合，邓明认清楚了一个现实——自己的水平不光比老板低，还要比周从文低。
天下第三……emmm，也挺好。
黄老退出胸腔镜设备，准备用腹腔镜完成肠道闭锁的手术，就在这时候，心电监护忽然报警。
侧头，黄老看了一眼心电监护屏幕，患儿的血氧饱和度已经降到80%。
“老板，没事，我来处理。”周从文说道。
黄老没说话，换位置到患儿的腹侧。
“准备新生儿复苏囊，连接上麻醉吊塔上的氧气，将温度设为43℃，加快体温恢复。”周从文快速但清晰的说道。
新生儿复苏囊和麻醉吊塔的连接是之前周从文电话里要求的，早已经准备好，巡回护士此时不再犹豫。
整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团队像是抹了润滑油的机器零件一样，迅速按照周从文的医嘱快速执行。
周从文没看巡回护士的操作，也没和自家老板一起换位置，而是眯着眼睛看心电监护。
“患儿另一只手掌再缠绕一个新开的血氧饱和度探头，连接在转运模块仪器上便于对比。”
“注意，别着急，是缠绕，不能损伤患儿皮肤。”
血氧饱和度80%的情况下，周从文依旧冷静，甚至连损伤皮肤的细节都叮嘱到，不留一丝失误的可能。
“邹主任，用准备的第二套吸痰器，换新的吸痰管，看看是不是有出血堵塞气道。”
“好！”邹主任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要准备两套吸痰器。
“再动一下插管。”
邹主任一边忙碌着，心里一边感慨。
血氧饱和度下降，周从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的医嘱涵盖了四种可能。
人家心里有数，门清儿着呢。
温度、机器故障、呼吸道堵塞、气管插管深度不适宜，这些都在周从文的考虑之中，而且他临危不乱，一条条医嘱有的放矢，没有遗漏。
刘伟迅速协助邹主任更换新的吸痰管，麻利的一逼，邹主任很是满意。
因为刘伟的存在，至少节省了30秒的时间。
更换吸痰管后，邹主任从患儿的气道中吸出少量淡红色血性液，而心电监护上的血氧饱和度数值随之开始提升。
一次危机解除。
看见血氧饱和度上升，邹主任深深的叹了口气。
难怪术前周从文会要求拿到指挥手术的权利，人家真的是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
所有可能发生的并发症应该都在他的考虑之中。
手术……似乎稳了！
虽然还有腹部手术没做，但邹主任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也念头。
周从文指挥应急处置后见自家老板已经铺好无菌单，换了衣服，他不好意的说道，“老板，赶巧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继续。”黄老淡淡说道。
随后黄老在患儿脐下左下侧作1个5mm切口，置入5mmTrocar及镜头。
充气，流量3L/min，压力8mmHg。
在右上腹、左中腹各作1个3mm切口，分别置入3mmTrocar。
普外科的医生不会胸腔镜很正常，但顶级的胸外科医生必然要会腹腔镜。
因为胸外科有一种手术术式叫做食管癌根治术，需要胸腹联合切口。
不光要做胸部手术，还要打开腹腔，胃大切后把胃部提升到胸腔进行吻合。
腹腔镜的操作对黄老来讲没什么难度，加上有周从文的配合，患儿腹部手术做的更是波澜不惊。
做好前置工作后，黄老开始探查患儿腹腔。
探查看见患儿的小肠扩张明显，距空肠起始端约10cm处有闭锁盲端，以上肠管扩张明显，直径约为3cm。
以下小肠及结肠细小，直径约为0.8cm，肠管连续。
黄老在闭锁处上下纵行切开肠壁，见内有一隔膜，予以切除，电钩止血。
将纵行切开的肠壁行横行吻合术。
虽然年近八十，但黄老的手很稳，手术台上他的手和周从文的手没什么区别。
要不是因为位置的关系，光看术区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来进行操作的手是谁的。
手术顺利进行，忽然报警声再次响起。
黄老只是看了一眼心电监护，手术的动作没有停，继续吻合。
“巡回，手术台换一下角度，头高脚低，慢一点，不着急。角度……给大约10°就行。”周从文淡淡说道。
494 遥想周从文当年（盟主明松照清泉加更×1）
邓明在患儿血氧饱和度再次下降的时候有些慌，在他的预期中并没有这次波折。
可是不管自家老板还是周从文似乎都没当回事，巡回护士调节手术台角度的时候老板吻合肠道的动作都没停哪怕一下。
转念之间邓明泪流满面。
老板和周从文是怀疑腔镜压力将气管导管推至瘘口，导致血氧饱和度下降。
这是小事儿，自己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到的……怎么自己站在手术台下面反而没有旁观者清的感觉呢？
邓明死死的盯着心电监护，当巡回护士改换手术台的角度，把患儿的头部上抬后，血氧饱和度立即上升。
唉，真的是这样。
角度转换后，患儿的气管导管下移离开瘘口，所以血氧饱和度上升。
看样子自己对这类手术研究的还是少啊，邓明叹息。
12′56″，腹部手术结束，闭锁的肠管重新打开，冲洗后见无活动性出血，黄老开始收拾腹腔镜的设备。
“老板，您休息吧。”周从文温顺的说道。
“一起来，能早几秒钟都是好的。”黄老淡淡说道。
整台手术中，黄老几乎一言不发。
但手术已经结束了，黄老也放松了很多，他一边收拾腹腔镜的设备，一边和周从文说道，“小刘的麻醉护士手法很熟练，是你在路上教的？”
“嗯，本来想让他负责台下的所有事儿，但我说了一路，事情太多，他还没接触过，只能我自己来。不过老刘的悟性不错，在的一板一眼的，没什么失误。”
邓明听周从文这么说，原本热泪盈眶，变成泪流成河。
刘伟没接触过，说的好像你就接触过似的。
出生1-2天的新生儿手术倒是有，可先天性食管闭锁+先天性肠道闭锁这种大手术国内还是空白。
周从文说的……
邓明觉得今天自己接受了太多无法接受的信息，以至于脑子有些晕。
不过他不敢坐。
912手术室里只有一把凳子，是给麻醉医生坐的。
这也是为什么老板说手术室最缺的就是椅子的原因。
现在就连麻醉科的邹主任都一直站着，手术马上结束，自己就算是晕死过去，那把凳子也属于老板。
邓明只是自我感觉眩晕，并没有晕过去，他无奈的看着周从文的背影，心里面想着第一次和老板交流的画面。
老板看着漫不经心，其实早已经在潘成的示范手术中确定这个年轻人的优秀。
那次“临时起意”，老板要去江海市，是为了患者做手术、也是为了见见这个优秀的小师弟。
但老板怕是也没想到这个小师弟竟然如此合心意吧……
手术很快结束，周从文指挥巡回护士、麻醉医生、胸外科的带组教授把孩子送回新生儿监护室。
临走的时候，周从文来到黄老面前，眼睛眯着，眼角有些疲惫。
“老板，我去看护孩子。”
“嗯，辛苦了。”黄老看着周从文的眼睛说道。
“没事，有些小事情我怕他们处理不了，毕竟国内很少做类似的手术。”
黄老点了点头，周从文转身离开。黄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去送患者回病房，他似乎对周从文很放心。
一众人离开，手术室里冷静下来，只是空气中还弥散着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味道。
“黄老板，换衣服？”邹主任小声问道。
“歇会。”黄老没走，而是轻轻的自言自语。
手术时间虽然不长，但黄老一直保持顶尖水准的输出，这对一个年近八十的长者来讲是很大的负担。
邹主任搬着凳子给黄老送去，扶着黄老坐下后，他问道，“黄老板，手术做的太精细，您身体能吃得消吧。”
“怎么会吃不消，我就是喘口气。”黄老悠悠说道，“小邹，你看我这个关门弟子怎么样？”
问这句话的时候，黄老言语之中的得意再也无法掩盖。
他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和邹主任显摆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厉害！”邹主任实话实说，“黄老板，您在哪挖来的这么厉害的孩子。”
“挖？嘿。”黄老靠在手术室的墙壁上，露出笑容，“是抢来的。”
抢……
“前段时间奥利达组织了一次胸腔镜的示范手术，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看都没看。潘成的手术么，你也知道。”
“嘿嘿，和您肯定没法比。”
“关键是我不喜欢那人，脾气太大，做台手术闹的鸡飞狗跳，还不如你们这群臭流氓。”
“……”邹主任嘿嘿一笑。
黄老看不惯手术室里跑黄腔开车，在他们那个年代属于流氓罪，所以他一直都管在手术台上开车叫臭流氓。
这是厚重的时代感，刻板无趣，没办法的事儿。
不过黄老虽然看不惯，但却并不管，只要手术顺利就行，其他事情老人家并不在意。
“黄老板，后来您怎么发现的？以他的资历上不了台吧。”
“邓明有一天神神秘秘的来到我办公室，说那天潘成的手术做砸了。他做一台手术的时间，医大二院的一个叫陈厚坤的教授做了三台。”
“我当时就想，医大二院那面我去过两次，水平一般，不可能比潘成高。要了录像带仔细看，结果发现根本不是术者水平高，而是那个助手一直带着术者走。”
“助手带着……”邹主任一愣。
“胸腔镜手术的一个特点是镜子引导，镜子怎么摆，术者自然会怎么看。我当时就感兴趣了，当助手随便带个医生上手术就能碾压潘成，还是当助手，这水平有点意思了。”
“哈哈哈。”邹主任哈哈大笑。
黄老说的更有意思，而且自己要不是经历了刚刚的手术，也肯定不会相信有人竟然当助手“随便”配个主刀，就能碾压潘成。
潘成的水平没办法和黄老比，但人家也是国内一线大咖。
尤其是胸腔镜手术上，水平更是一线中比较厉害的，要不然奥利达也不可能选潘成做示范手术。
遥想周从文当年，邹主任心生向往，好想亲眼看看。
495 拳怕少壮，棍怕老狼（盟主安安静静等待你的到来加更×1）
“后来呢？”邹主任好奇的追问。
“我一个二十多年前的老患者有了新问题，正好是江海市的，我就亲自去看看这孩子。”
“说来也怪，第一眼我就相中了他。要是早二十年，根本没邓明什么事儿。”
“哈哈哈。”邹主任大笑，他知道黄老是半开玩笑半当真。
“这孩子给我的惊喜越来越多，我准备在医大二院成立了一个院士工作站，让这孩子去主持工作。”
邹主任一怔，刚先说他太年轻，但转念苦笑。
年纪大又怎么样？
让潘成来，刚刚的手术他能做下来？
不说手术，单说麻醉。自己又怎么样？就算是有自己麻醉，最开始一关也要尝试3-4次才能搞定。
周从文上来，用一个匪夷所思的办法直接搞定。
而且那只是麻醉，之后无数繁琐的细节，周从文都“预料”到，而且做了相应的处理。
心思缜密之处，现在邹主任越想越是心惊。
“黄老板，说句心里话，我最开始不以为然。”邹主任看着手术台上铺垫的各种东西，坦然说道。
手术床面不是普通的床面，是可回弹软垫。
光是这个床垫，手术室就准备了7个小时，还是邹主任给厂家打电话，连打带骂才让他们如期送到。
这还不算，可回弹软垫外包裹清洁布单，再垫上一张产妇系列的医用护理垫，确保平整无褶皱。
而且还准备好啫喱头圈、美皮康、棉垫。
胸腔镜手术的体位要求为左侧卧位，压力受力点主要在头面部皮肤以及耳廓，为避免头面部皮肤、眼角以及耳廓压伤。
不光如此，黄老还嘱咐将美皮康平放于头圈上，患儿头面部、耳廓皮肤未直接与头圈接触而是枕于放了美皮康的头圈上。
这些细节都是黄老交代的，现在回想，应该是周从文的要求。
这么琐碎、细致，根本不像是粗犷的外科医生，邹主任本来一直腹诽，但此时此刻不能不叹服。
“呵，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小周主持手术么？”
“因为细致。”
“是，也不是。”黄老悠悠说道，“细致只是一方面，他要的这些东西说明他在这之前早就有预案。比如说他要两个吸痰器，两套设备、两套血氧饱和度测量仪，这些我的能懂。”
“……”
邹主任无言以对，只能叹息。
很多东西到现在他还想不懂为什么，要回去后静静的琢磨才行。
“小周机灵着呢，而且不飘，很稳重。”黄老老怀甚慰的说道。
“的确是，不过黄老板我有个疑问。”
“我也有疑问，但是呢天才就是天才。于敏能用脑子模拟核爆，你能想象？”黄老仰头看邹主任的眼睛。
邹主任见黄老的姿势有些别扭，膝盖一弯，微微蹲下一点点，眼睛和黄老的眼睛平齐。
四目对视，邹主任仔细看着黄老的眼神。
他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欣慰，看的邹主任好羡慕。
“唉，那都是天才做的事儿，我这辈子就不想了。其实上学的时候我也是厉害的人，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还是黄老板您眼睛亮。”
“那是。”黄老得意的说道。
“您不去掌一眼？”
“一会的。”黄老靠在手术室的墙壁上轻声说道，“年纪不饶人哦，都说拳怕少壮，做手术也怕少壮。周从文都觉得有点累，就别说我这个糟老头子。”
“我们私下都说棍怕老狼。”邹主任笑呵呵的说道，“黄老板，您老当益壮，胸腔镜手术做的没的说。那谁还有脸做食管癌的腔镜手术，您前几天那台手术只用了不到3个小时。”
“周从文做的话，能更快。我是老喽，等他来912，我就彻底退休。每天去公园溜达溜达，养条狗，养笼子鸟，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邹主任嘿嘿一笑，心道信你个糟老头子才见了鬼。
黄老是那种每天不做一台手术就手痒的要挠墙的主，就算是周从文这个小伙子来912，黄老板也肯定不会退休。
有了得力助手，他肯定要开更多、更难、更复杂的手术。
一想到这里，邹主任情不自禁的愁苦起来。
看样子自己的水平也要再提高一下，要不然到时候被黄老板指着鼻子骂……
“行了，我去换衣服。”黄老休息了几分钟，歇过点乏，站起来往出走。
邹主任直起腰跟在后面。
“黄老板，您看这孩子能活吧。”
“下了台，有80%的概率能活，但周从文说他去看护，那活下来的概率有99%。”
邹主任无奈的跟在黄老身后，听着他毫不吝惜的赞美周从文，心里有些恍惚，黄老板会不会把这孩子给惯坏了呢？
他旋即又想起上台前周从文给自己鞠了个躬，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两人并没着急换衣服，黄老背着手弓着腰来到新生儿的监护室。
穿无菌服，戴上帽子口罩进去，周从文坐在患儿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病历夹，正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小周，患者平稳吧。”黄老背手走过去问道。
周从文已经站起来，病历夹平放在左手前臂上，右手拿着圆珠笔，标准整齐。
“老板，没事，您回去休息吧，这面有我。”
“有什么困难直接给我打电话，不管几点。”黄老道。
困难……邹主任看见周从文身边的抢救车以及看见黄老来之后马上过来的护理部主任、新生儿icu的主任，心里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老板。”周从文道，“和患者家属沟通的事情我不管，只看护。”
“知道。”黄老说着话，眼睛却没看周从文，而是盯着心电监护。
“不需要上呼吸机，现在看血氧饱和度略低一点，但很快就能好。”周从文像是黄老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黄老的疑问说得一清二楚。
“行。”黄老点了点头，认真的看了周从文一眼，“还有别的事儿么？”
“我带来的刘医生，那位麻醉护士，老板要是方便……”
“周医生，他的电话给我。”邹主任马上接话说道，“我来安排，毕竟是我们麻醉的人。”
496 漫游的大刀（双倍月票加更×1）
刘伟度过了奇妙的一天。
一早交完班，下夜班没回家，呼朋唤友去打麻将。手气爆棚，六连庄，把几个损友口袋里的钱差不多搂光。
随后接到周从文的电话，摇身一变从麻醉医生变成麻醉护士，从江海市飞到912，完成了一台他做梦都不可能完成的手术。
可是手术做完，周从文直接去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看护术后的小患者，热闹散去，刘伟有些迷茫。
现在刘伟在陌生的帝都，不知道该去哪，游荡在912的住院部大楼里，琢磨着要不要给周从文打电话。
这一天太玄妙了，刘伟现在还没缓过神。
虽然开心兴奋，但他心里对周从文有些腹诽。
把自己从江海市带过来竟然一点责任都不付责任，晚上自己睡哪？总不会让自己睡大马路吧。
帝都的酒店刘伟可不敢住，一天好几百，住一晚上肉疼。
小旅店更不敢住，万一晚上有人送肉垫，再遇到临检或是仙人跳自己百口莫辩。
刘伟晃悠着，眼前一会是周从文指挥手术的样子，一会是自己被仙人跳的样子，乱乱糟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原来912患者这么多，刘伟渐渐的打量起912的住院部大楼。
虽然有些破旧，但后面已经有两栋宏伟的大楼快要封顶，看样子至少2000张床位。
如果能和周从文一起来912工作，也不知道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刘伟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是一个陌生号码，不是周从文，直接挂断。
外地漫游，电话费更贵。
有一次刘伟出差给家里打电话，掐着点按照一分钟打的，结果打了一分零一秒，按照两分钟算钱，没把他给心疼死。
在帝都接漫游的电话那不是开玩笑么，不接！
但那个电话却持之以恒的不断打进来，打的刘伟心烦意乱。
“喂！”刘伟最后决定接一个电话，实在不行挂断之后就打给周从文，然后关机，“你谁啊！”
“小刘是吧，我是912麻醉科主任邹群力。”
刘伟的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没掉地上。
“邹主任，您好您好。”刘伟立马客气起来。
“怎么不接电话呢？”邹主任先聊闲天，也不着急说事儿。
刘伟看了一眼时间，00:12，还有四十秒，一定把话说完。
“我刚才上卫生间呢，不好意思啊邹主任。”刘伟道，“您找我……”
邹主任哈哈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小刘啊，今天你的表现很好。”
“邹主任，您过奖了。”刘伟看了一眼时间，00：18。
“国内还没有麻醉护士，你这个麻醉医生串行做的很不错。让我大开眼界啊，要是没你的话，很多活都不好干。”
“嘿嘿，都是小周一路上教的，我也是冒懵做，还是您掌舵掌的好。”
刘伟嘴上说的客气，但眼睛死死的盯着时间，00:26。
“胡说，是小周在指挥，我也就是个干活的。”邹主任笑道，“话说今天的手术真是难啊，你记不记得……”
00:34……
00:46……
00:59……
刘伟的心被捅了一刀。
01:59……
刘伟被捅了第二刀。
电话里，邹主任的谈兴正盛，刘伟决定不能被捅第三刀，他连忙打住邹主任的回忆，“邹主任，邹主任，我手机要没电了。”
“哦，你看看我，说起手术就没头。你在哪呢？我去找你。”
“别呀邹主任，那怎么敢当。”刘伟连忙说道，“您在哪我去找您。”
“嗨，都怨我，一时高兴没想起你来。要不是小周说了一嘴，我……哈哈哈，一会请你吃饭，老哥我喝杯酒赔罪啊。”
刘伟看了一眼时间，02:32，泪流满面。
第三刀的寒光闪烁，马上就要扎在心头。
邹主任在手术台上麻利、干脆，怎么下台之后说话这么啰嗦，马上就三分钟了，这得多少漫游费。
“邹主任，您是在科里么？我这就去找您。”
刘伟连忙打住邹主任的话。
“嗯，我在手术室，你过来。”
“好咧，我这就去，先挂了啊。”刘伟连忙挂断电话。
02:52，还好，刘伟长出了一口气。
帝都居，大不易啊，打个电话都这么费，也不知道谁给报销。
不过刘伟还是很开心，周从文没忘记自己。最起码有邹主任请吃饭，吃完之后他总归不会好意思让自己走吧，安排一家国营旅店住一晚上是应该的。
刘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跑到手术室。
一个年轻医生站在门口，见刘伟上来，热情的伸出手，“刘老师，您回来了！”
刘伟心中激动，这是912的本家医生，竟然称呼自己老师！
“客气客气，邹主任找我。”
“咱这面请。”麻醉医生笑呵呵的把刘伟让到旁边的一个小走廊，敲了敲主任办公室的门。
“进。”
小医生推开门，躬身道，“主任，刘老师来了。”
“小刘，来来来，这面坐。”邹主任哈哈一笑，冲着刘伟招手。
刘伟手足无措，他第一次面对这种级别的主任，而且这位主任还对他眉开眼笑的。
“别拘束，坐下。”邹主任笑呵呵的说道，“小刘啊，你和周从文周医生很熟？”
“是这样，邹主任。我们江海市三院的麻醉水平一般，能做单腔插管的医生很少，从前就我一个。”刘伟满脸堆笑，“所以胸外科找我配台，尤其是最近开展胸腔镜手术后，我们合作的不错。”
“最近？”邹主任虽然是话痨，但思维极其敏锐，一下子抓住刘伟话里面他最在意的点。
“是。”刘伟老老实实的回答，“半年前我们胸外科还只用胸腔镜做肺大疱，但老主任去出门诊，新主任来之后和从文一起开展了楔切手术。”
“哦，半年？”
“最近几个月。”
“小周的手术做的不错啊，才做了几个月么？”邹主任疑惑，“你们开展新生儿手术了？！”
“没有，我们新生儿有问题都让患者家属带着直接去省城。但我们省城也没开展这个天数的新生儿手术，患儿幸好在咱912，要是换做在我们江海市，估计就没了。”
邹主任的眉头皱的更紧。
497 古怪的卫生所（双倍月票加更×2）
刘伟见邹主任的表情严肃，心里有些紧张，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这里是912，他连呼吸都谨慎了很多，一点都不敢放肆。
“邹主任……”
“哦，没事。”邹主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你知道今天的手术有多难么？”
“我知道很难，但不知道有多难。咱们912做类似手术不多么？”刘伟惊讶。
在他看来，912已经是全国最顶级的医院，没什么手术是不能做的。
甚至连刘伟这种老炮都认为只要人还有一口气，送到912就会起死回生。
虽然刘伟也知道自己这是妄想，但他也是人，总愿意神化某些事物，比如说912，比如说心胸外科界的泰山北斗——黄老。
说起来今天的手术，刘伟还很迷茫。
手术很难，只要是医务工作者都知道，但刘伟的认知中却完全想不懂为什么要找周从文和自己来912。
哪怕周从文在手术中表现出绝对的……统治力！
对，就是统治力！
刘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周从文，统治力这三个字现在想起来很适合。
可即便如此，刘伟也认为没有周从文的话，手术还是能做。
“小刘啊。”邹主任颧骨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想笑却没笑出来，“这种手术我们912也做过，儿外拿不下来，每次涉及胸外的手术都是黄老亲自主刀，而且孩子都要比今天的孩子略大一点。”
“但你知道成功的手术和失败的手术都靠什么么？”
刘伟摇头，他心里想难道不是靠黄老的技术么？
“是命。”
“……”刘伟无语。
“黄老板是这么说的。”邹主任叹了口气，“我能看出来黄老板尽力了，但一个10cm的大切口对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来讲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
刘伟点点头。
“损伤太大，孩子撑不住。但有了胸腔镜就不一样了，不信你看今天的手术！”
说到这里，邹主任眉飞色舞。
“胸腹联合，要是换从前，就算是黄老板和胃肠外科的主任联手，孩子活下去的可能性也只有不到一成，这还是命好。”
“腔镜厉害啊，几个毫米级别的小眼就做完手术，我看傻了。”
对于黄老板和周从文的手术，邹主任丝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用黄老板的话说，这就是逆天改命。从前有一次一个新生儿术后死亡，我看黄老板对着孩子的遗体鞠了个躬，事后我问了一嘴，黄老板说希望有那么一天能用技术能力改变命运。”
“单单只靠命好，要医生还有什么用。”
“……”
刘伟沉默。
这就是912么？
这就是全国最牛逼的医院么？
要用技术改变命运？！看看人家的层次！
没想到黄老已经将近八十高龄，竟然还有战天斗地的想法。
“今儿的手术难哦，虽然没有你这个临时的麻醉护士，没有周从文也能做下来，但你们加进来整个手术时间缩短了至少1个小时。”
“我就奇了怪了，不是看不起你们江海市……几院来着？”
“三院。”刘伟很坦然的回答道。
江海市任何一家医院都不可能出现在912大佬的视野里，记不住不是很正常么？真要是记得住、放在嘴边说来说去，那才是怪事。
“对于912来讲，你们江海市三院就是基层的卫生所。可今儿做的是新生儿手术，刚出生1天的孩子，胸腹联合手术……黄老却要找一个卫生所的医生来。”
说着说着，邹主任也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手术顺利，我刚刚陪黄老板去看了一眼，孩子状态平稳，在保温箱里睡着呢。估计能活……不，一定能活。”
刘伟觉得这位邹主任又把话题说跑偏了，似乎他有这个跑偏的能力。
“邹主任，我们江海市的确医疗技术水平不够。”刘伟把话题往回带。
“那周从文是怎么回事？”邹主任随后问道。
也是，周从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伟怔怔的想的。
邹主任的手机响起，他忘记问题，拿起电话，“老邓，你那面完事了？”
“完事了，楼下见。”
挂断电话，邹主任笑眯眯的说道，“走，吃饭去！”
刘伟心里乐开了花。
吃的好不好且先不说，关键是省了一顿饭钱。
而且似乎、好像、应该、差不多今天有人请自己住国营旅店，还能节省点住宿的钱。
省点是点，这也是待客之道么，毕竟自己是来帮忙的。
下楼，刘伟一路表现的极为谦卑，他一直距离邹主任半步，让邹主任走在前面，而且不管邹主任说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听到。
手术室参与手术的其他人则欢快很多，有说有笑，甚至有人开邹主任的玩笑，他也不见恼。
下楼看见邓明，邹主任扫了一眼，“黄老板回家了？”
“嗯，老板要是出来吃饭得和师母请假，不方便。”邓明笑着说道。
“也是，周从文呢？”邹主任问道。
这算是术后庆功宴，主刀的两人都缺席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刚刚又去叫了一遍，小周说他要看护孩子，什么时候状态平稳再说，不敢走。”
“哦。”邹主任沉吟中“哦”了一声。
“小刘，你家那面有事儿么？”邓明看着刘伟问道。
“呃……”刘伟怔了一下，没敢随便回答。
邓明善解人意的说道，“小周说要看三天，熬得过去孩子就活了，那时候你们一起走。家里要是没事，就跟着邹主任参观一下912的手术室、麻醉科，你看好不好。”
刘伟激动，浑身微微颤抖，遏制不住。
这是什么节奏？
这特么是要来912工作的节奏！
“以后总是要回来工作的，提前熟悉一下也好。”邹主任不以为意的随便说道，“家那面要是有事就请假，你不方便我打电话……”
说着，邹主任为难，“江海市太小了，我没见过你们主任。”
不过随后他展颜一笑，“实在不行就找你们省卫生厅打个招呼，请几天假有什么了不起的。”
“！！！”
498 内有乾坤（双倍月票加更×3）
刘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省卫生厅联系起来。
而且看邹主任的表情，似乎和省卫生厅打个招呼要远远比直接和江海市三院打招呼更加方便，只是一个电话的事儿。
912真好，自己要是能来就太棒了，简直就是梦想成真，刘伟心里雀跃的想到。
“小刘，心里想什么呢？”邓明笑呵呵的问道。
“我……真的能来么？”刘伟讪讪的说道，他并不认为这是真的，极有可能是自己来“帮”个忙，912的主任随便让自己参观一下，给点好处。
“嗯？”邓明诧异，用看傻逼一样的目光看着刘伟。
“你多大了？”邹主任问道。
“三十六。”
“都三十多了，还这么糊涂么？基层医院的医生……咳咳。”邹主任唠叨了一句。
邓明宽厚的笑了笑，“小周肯定是要来的，我今天琢磨老板已经犹豫了。”
“犹豫？”刘伟的心砰的一下跳的特别厉害。
“是啊，老板本来想把小周外放，在你们省城工作一段时间，把胸腔镜推广下去。但今儿的手术一做，那些都是片汤活，老板在犹豫要不要让小周直接来912。”邓明解释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刘伟心里想到。
“随身带的麻醉医生，小刘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地位么。”邓明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刘伟的肩膀，“只要你想，小周肯定带你来。到时候你就是邹主任手下的兵了，不过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去找老板哭。”
“别扯淡！”邹主任很严肃的说道，“怎么可能欺负人！小刘，明天一早七点半在这里等我，我带你先熟悉一下麻醉科，见见以后的同事。”
“……”刘伟觉得自己在做梦。
“嗯？”邓明见刘伟一脸错愕，也知道基层医院的小医生一步登天必然会是这样，便笑了笑，“有什么难处么？”
“我……爱人……”
“有编制的工作基本随便挑啊，这不是应该的么？学区房肯定落在海淀，要不就去师大附中，这有什么问题么？”
邓明很自然的说道。
天降馅饼，砸在刘伟的头上，把他砸的七荤八素。
“上一次走人才引进挖来的医生，学区房落在史家小学附近。”
刘伟不知道史家小学，觉得这个名字好土气。
正在这时，一排黑色的奔驰缓缓驶来。
“车来了，去吃饭。”邓明熟络的说道。
刘伟觉得自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他甚至忘记吃饭，没有对一群人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什么而惊讶。
一排虎头奔停在面前的时候，刘伟被彻底震撼。
912的大主任们出门吃饭不自己开车么？竟然有一排奔驰来迎接。
排面真是太大了！
对比一下，江海市三院、甚至是人民医院都是卫生所，邹主任没说错。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跑过来，弯腰75°，站在邓明身边，脸上笑出来的褶子能夹住蚊子。
“邓主任，您久等了。进咱院区的时候堵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上车去吃饭。”邓明挥了挥手，直接走上车。
刘伟有些茫然的看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溜小跑去给邓明拉开车门，小心翼翼的比照顾他爹都要上心。
他热情洋溢的笑容让人暖心，真心比亲儿子还要体贴。
这就是传说中的甲方么？
刘伟不是没遇到过销售经理，虽然麻醉医生接触的比较少，但和他打麻将的外科医生那面遇到的多。
请吃饭也是自己打车过去，大家和朋友一样。
至于吃完饭有没有其他活动，要看医生的地位。毕竟去一次洗浴也挺贵的，一般小医生没这个招待水准。
而反观912邓主任的待遇，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不，江海市医生的待遇简直就是在地下室，还是地下十几层的那种。
“走了小刘。”邹主任走上另外一台车，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把车门打开，对邹主任的恭敬丝毫不逊。
只有刘伟一名麻醉医生和邹主任一台车，中年男人看刘伟的目光有些诧异，但依旧恭敬，丝毫不敢怠慢。
“主任，这是厂家的？”
“嗯，今天用的腔镜就是他们奥利达的。”邹主任说道，“全球类似手术不超100例，嘿！厉害，厉害。”
“……”
刘伟对这个数字毫无概念。
邹主任见刘伟不会捧哏，有些失望，解释了一句，“今天一早全院会诊，黄老板亲自给奥利达厂家打电话，他们从日本空运来的设备。”
“……”
刘伟又一次被震惊到。
他原本以为给1天的新生儿做手术用的、像是玩具一样轻巧的胸腔镜设备912常备呢。
原来912也没有，是从日本运进来的！
“进出口的手续也是黄老打招呼特殊办理的，幸好没耽误事。”邹主任道，“这台手术的意义重大，咱不说治病救人，对于奥利达公司来讲开拓了一大块空白市场。”
“哦哦哦。”刘伟脑子晕乎乎的，好像血压已经升到200毫米汞柱了似的。
“习惯就好了，912不会和基层医院一样。”
在刘伟想象中，奔驰应该开到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的停车场。但很快他发现奔驰车队开到一个小胡同前。
原来车队就是照顾面子，或许是小胡同里的苍蝇馆子比较有特色也说不定。
不过当刘伟下车后，看见年轻的服务员站在两侧迎接，一股子肃然之意在他心里升起。
小四合院，倒也清静，只是略有些不正式。
刘伟心里嘿嘿一笑，这不是农家院么。
可进了门之后，刘伟一下子怔住。
影壁后是一座假山，水流潺潺，别有洞天。
进门后往下走，没有地下室的狭窄逼仄，几百平米的空间敞亮到了极点。
富丽堂皇，带着让刘伟心惊的贵气。
原来是内有乾坤，根本不是农家院，刘伟看傻了眼。
“坐吧，今天随便吃点，累了。”邓明和邹主任相互客气了一下，直接上座。
他拿出自己的黑色公文包，从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捧在手里。
499 学坏一出溜
“老邓，你这个保温杯还真是随身携带啊。”邹主任坐在邓明身边，玩笑道，“要不下次你带到手术室去，低血糖的时候也别打葡萄糖了，就用点滴管子顺进去给你喂一口。”
“不行。”邓明很认真的说道，“里面的水不多，管子顺不进去，再说用管子的话喝的不爽快，这玩意也带不进手术室。”
说着，邓明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里面的水。
刘伟顺便瞄了一眼，被吓一跳。
别人都是保温杯里泡枸杞，但邓明邓主任的保温杯里各种东西都有，满满当当的，水……只是配料。
这哪是保温杯泡枸杞，简直就是枸杞泡保温杯。
“邓主任，我前几天去雪区，在牧民手里收购了一些虫草。”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的说道，“都是上好的，找专家鉴定过了，不像是市面上卖的那些。”
邓明点了点头，并不在意，甚至连笑都没笑。
刘伟早已经过了惊讶的点，慢慢的接受了这一切。
虫草么，市面上的据说都被奸商加了铅，说是能多占点分量多卖点钱。
不过能买多少，还要去一次雪区。
邓明邓主任似乎不太待见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对虫草也不感兴趣似的，和邹主任说道，“我这不是要提前保养一下么，要不然等老了像老板一样，吃口肉都不让，也太没劲了。”
“黄老板身体我看着是真硬实！”邹主任赞道，“快八十的人了，做腔镜手术手一点都不抖。看惯了黄老板的手术，再看别人做手术，我觉得牵条狗上来做都比他们做的好。”
“哈哈哈。”邓明哈哈一笑，“老板那是童子功，咱比不了。”
“黄老板什么都好，就是爱上价值观，讲大道理。”邹主任道，“咱都是小人物，当个医生，虽然有点社会地位，但和那些个大事小情没关系。”
“老板就这毛病，他那个年代的人走两个极端。”邓明说着，脸上的笑容古怪起来。
“想什么呢？说说黄老板犯什么错误了。”
“不是，我想起来我上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饿的受不了，从床底下扒拉出来几个土豆。”
邓明是老三届的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半夜磕生土豆么？难怪现在就要枸杞泡保温杯的养身体，刘伟坐在邓明身边想到。
“生的？”
“肯定不是么，要烤熟了。同寝室的哥几个也都凑到一起，找了点东西就在寝室里生火烤土豆。
你想啊，那点废纸烧起来烟多大？看见冒烟了我就傻了眼，这玩意被辅导员抓住最差也是一个记大过留校察看。我傻了，其他人也都傻了。”
“胆子够大的，然后呢？”邹主任笑眯眯的问道。
肯定不会有事的，要不然现在邓明早特么回老家种地去了，不会坐在这里和自己谈天说地。
“也不知道谁最先反应过来的，我们开始灭火。别说土豆什么的了，那股子饿劲儿早都被吓饱了。但时间来不及，火灭了，下面有点木炭怎么都不行，烟冒的那叫一个多，走廊里已经传来辅导员的声音。”
刘伟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手心里满满的汗水。他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在寝室打麻将，最后被记大过的事儿。
就这儿，比打麻将严重多了。要把宿舍楼点着怎么办？这可是滔天大祸。
没想到邓明邓主任看着老实巴交的，其实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我让我同学都散开，自己拿了一本书坐在炭火前面哭。”
“……”邹主任一怔，哈哈大笑，“哭也解决不了问题。”
“辅导员进来问怎么回事，我同学没一个敢说话的，都觉得完蛋了。”邓明手捧保温杯，笑眯眯的说道，“我就一边哭一边和辅导员说，半夜复习功课，一想到马克思已经去世了我就不想活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就像是做手术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难题，就像是一不小心碰破了一根动脉，就像是……
“我一边哭一边问辅导员，共产主义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我去！老邓，你特么就是看着浓眉大眼的，其实心里特别坏！一肚子坏水！！”邹主任赞道。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邓明笑呵呵的说道，“结果辅导员吓坏了，开始给我讲各种大道理。比老板讲的厉害多了，说了一个多小时，把我听困了都。”
“然后呢？”
“后来因为学生学习学魔障了，要烧炭自杀，辅导员劝导有功，连续获奖。我没事，辅导员还有大好处……呃，我要说的是我年轻时候就经过各种大道理的洗礼，早都习惯了。”
“哈哈哈，老邓，你个损玩意。”邹主任大笑。
刘伟对这个看着慈眉善目、手捧保温杯的老男人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果然，912就没一个省心的货色。
想要攀登高峰，光有技术是不够的，还要遇到无数的困难，勾心斗角、蝇营苟且。
邓主任也是个机灵人，要不然根本没办法当上912的大主任，哪怕他身后有黄老背书。
换成自己，估计那时候已经被学校一脚踢走回家种地去了，刘伟心里感慨。
“小刘，今天吃日料，你能吃习惯吧。”邓明随便讲了一件往事，关切的问刘伟。
“能习惯，能习惯。”刘伟连忙说道。
“小陈啊。”邓明轻轻敲了敲桌子。
“诶，邓主任您说。”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连忙站起来，弯腰小碎步跑到邓明身边，“有什么吩咐？”
“菜单上的菜来两本，送到新生儿重症病房去。”邓明道，“我小师弟看护患者来不了，别饿坏了。”
“好咧。”
中年男人应了一声，但问了一句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来，“邓主任，法国空运来的吉拉多生蚝没准备那么多，您看……”
“先可着那面来，我们这面一人留一个就行。”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在法国的经理已经把那面的仓库搬空了。”
“没事，吃吃喝喝的小事。”邓明淡淡说道。
500 白米饭配井拔凉
一样样精美的菜肴端上来，冒着白烟的盘子把刘伟看的愣了神。
这玩意得多少钱一份？而且看着和仙境一样，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怕是自己一个月工资都买不了一份菜。
刘伟也不是没在江海市见过这种，一顿饭几千块钱的也吃过，可却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牌面……
“对了，我问问。”邓明看见一桌子菜，没有一点感觉，习以为常的说道。
“你？怎么了？”
“我问问周从文要什么。”邓明笑道，“别他不喜欢吃日料，饿肚子看护患者，老板明天是要骂人的。”
怎么会，刘伟看着生猛海鲜、看着厨师端上来活的、四尺多长的大龙虾，眼睛直勾勾的，这玩意谁不喜欢吃。
三院胸外科没什么手术，也就没什么江湖地位，周从文肯定没吃过。
第一次见这场面……刘伟咽了一口口水。
“不管周医生需要什么，我这面立马准备。”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躬身站在邓明身边，拍着胸脯说道。
邓明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他和周从文交往的不深，但总感觉这位小师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虽然他看起来和蔼，在江海市也只是请老板去市场的烧烤店吃烤串，但那种高冷是骨子里的，一看就是吃过见过的主。
“小周，给你们送饭，日料吃的习惯么？”邓明拨通电话，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吃。”
电话那面周从文很肯定的回答道，一点都不给大师兄邓明面子。
“……”不光刘伟，连邹主任都愣住，这也太不客气了吧。
“你想吃什么？”邓明笑眯眯的问道，“和老板一样吃鸡爪子？”
“一碗响水大米的米饭，随便来点黄瓜咸菜，送两杯井拔凉。”
邓明的脸色都微微动容，随即苦笑。
白米饭配井拔凉……
老板新收的这个小师弟看样子是真不简单。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脸茫然，这都什么年代了，井拔凉到哪去淘弄？而且响水大米，这种东西也太少了吧。
难不成要自己去西苑……一想到这儿，中年男人心里叫苦不迭。
“行，正好我手里有一点响水大米，自己都不舍得吃，我让你嫂子闷上给你送去。”邓明笑道。
“辛苦。”
说完，周从文便挂断电话。
拿着嘟嘟嘟作响的手机，邓明苦笑，“看吧，要多挑有多挑。”
“你这位小师弟是老四九城出去的？”邹主任问道，“喝井拔凉的主可是难伺候，我就见过几个。”
“应该不是，我听说是东北农村的。”
虽然难伺候，但还是得伺候。
周从文这时候坐在保温箱旁边看着小患者的生命体征，随时随地准备抢救。
要是连口饭都送不过去，那成什么样子。
还没开始吃，光是给周从文准备饭就折腾的人仰马翻。
20分钟后，邓明才回来坐下。
“怎么样，邹主任，我这位小师弟厉害吧。”
“嗯，是挺厉害的。”邹主任笑道。
他看着一桌子的日料、生猛海鲜，无奈的笑了笑。
这一大桌子饭菜拢在一起，似乎都不如周从文要的那碗响水大米贵。
“我家老板在家吃饭也这么挑，他很少在外面吃，说是外面的米饭不香。我就猜到周从文肯定要吃响水大米！”邓明叹了口气说道。
“你这位小师弟还真是处处和黄老板差不多啊，难怪手术配合的那么默契。”
“我陪老板去江海市，一起吃饭的时候闲聊。我家老板的脾气你也知道，愿意出题考试。但几道题周从文都对答如流，而且也能现场出题，我都答不上的那种。
还真是天生的关门弟子。”邓明感慨。
众人感慨了一番，中年男人越听越是诧异，这场酒宴原本他要陪着，把两位主任伺候的舒舒服服才算完成今天的KPI。
但当他听完两位主任感慨之后，心里意识到那位要响水大米闷出的米饭、还要井拔凉的那位根本不是没资格来，只能在家当苦力的小医生、住院总。
人家是特么小爷！
“邓主任，要不我跑一趟？”陈经理的腰已经弯到90°，在邓明身边小声说道，“去您家里取米饭，给您小师弟送去。”
“也行。”邓明想了想，“那就麻烦了。”
“您这么说就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我给我爱人打个电话说一下，麻烦陈经理。”邓明微笑挥了挥手，打发陈经理走。
众人对此司空见惯，要是陈经理连这点事儿都看不明白，他也不配当奥利达中华大区的总经理。
“老邓，要说黄老板还真是厉害，下面基层医院捡到了宝。要是换我，我可不敢信。”
“基层医院不靠谱倒是真的，但我家小师弟不一样。”
“前几天我有个亲戚去当地最大的医院做检查，就是感冒，化验个血。结果出来当地的医生一脸严肃的把他给扣下了，说是要见家属。”邹主任开始闲聊。
“肿瘤？血常规，是白血病？！”
“当时我家亲戚吓的腿都软了，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和当地医院聊了一下，知道是白血病，马上坐火车来帝都找我。”
“那可挺远。”
“是呗，不过再远也没办法，治病要紧。我带着去找小胥，复查了一个血常规，什么事儿都没有。”
“……”邓明微微一怔，马上明白邹主任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标本弄混了？”
“是，标本混了。”邹主任道，“虚惊一场，站了两天一夜来帝都。”
“能虚惊一场就已经挺好了，真要是白血病的话更操蛋。”
“嗯，我家亲戚住了一夜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我叮嘱他，回去别闹，一定跟当地医院好好说明白。”
这话有点绕，但邓明清楚邹主任是什么意思。
标本弄混了，那么得白血病的肯定有其他人，那人拿到手的是一份几乎正常的化验单。
千万别耽误治疗！
“能在基层医院找到小周……”邹主任侧头看了一眼刘伟，“和小刘这种医生，不容易，不容易。要说沙土地里也有金子，但得有那眼力看出来。”
501 膀胱里的手串
刘伟连忙客气，虽然他知道两位主任说的主角是周从文而不是自己。
但自己眼睛也亮！这可不是吹牛逼吹出来的，刘伟心生得意。
当时自己和老王关系有多好，看势头不对马上跳走，上了周从文的大船！
这叫本事！！刘伟开心的笑着。
要不是自己眼睛亮，怎么可能坐在帝都的会所里和912的两位大主任谈笑风生？怕是这时候还在和一群赌鬼打麻将呢。
饭吃的很快，两位主任都没有喝酒、拼酒的习惯。
看邓明手里捧着的保温杯就知道，他就算是年轻的时候能喝，现在也肯定不会喝。
等下面的小医生、带组教授都吃的差不多，邓明刚要说散，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邓主任，您送来的患者做核磁出事了。”
“嗯？！轮椅吸上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不对啊，他能走，做什么轮椅。”邓明怔了一下。
“膀胱破裂，我们准备急诊开，您来看一眼？”电话里那人说道。
“膀胱破裂……”
邓明念叨了一下这个词，叹了口气。
“我这就去，你们先上台。患者家属那面我来说，你们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邹主任看着邓明，“膀胱破裂，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去看看。一个体检的患者，每年都要做检查，怎么会出事呢。”
邓明有些疑惑，但他有自己的猜测，就是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我去看看，这不是胡闹呢么。”邓明阴沉着脸说道。
刘伟打了一个寒颤，他能感觉到邓主任生气了这是。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邹主任对此毫无兴趣，只是一个普通的急诊而已，他根本不想去。
回家多舒服，没事的话谁愿意在医院里天天泡着。
“小刘，给你安排的王府饭店，标间能住习惯么？”邓明问道。
“……”刘伟一怔，王府饭店？那可是全国最中心的饭店。
即便是江海市的人也知道王府饭店的大名。
原本以为要在马路边对付一夜，了不起住国营旅店，没想到摇身一变竟然去王府饭店这个级别的地儿。
这话说得……
刘伟有些受宠若惊。
“习惯，习惯。太客气了，随便找个地儿就行。”刘伟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就行，我这面有事儿，就不送你了。”
邓明说完，起身就走。
“小刘，明早七点半，住院部门口见，别迟到。”邹主任叮嘱。
刘伟连连点头，他瞄着邓明，心念一动，凑上去问道，“邓主任，我陪您去看看？顺便看看从文。”
听到从文两个字，邓明点了点头。
邓明也没找其他人陪自己，珍而重之的把保温杯装好，和刘伟赶回912。
“邓主任，你们这面核磁晚上还开么？”刘伟羡慕的问道。
“来，要不然有些脑梗的患者怎么办。”邓明道，“你们什么时候有的核磁？”
“去年才有，人手不够只能白天做。”
“基层医院就这样，过几年能好点。”邓明回答的心不在焉。
刘伟有些好奇的问道，“邓主任，做核磁怎么会膀胱有事呢。”
“我也奇怪，估计是膀胱里有金属。”邓明叹了口气，“这人呐，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敢往身体里塞，毛病！”
“……”刘伟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邓明的脾气，接下来的话也没敢说。
“你要说什么？”邓明问道。
“我见过一个孩子把树枝从尿道塞进去，后来问他，他说想让自己身上长出一颗参天大树。”
“哈哈哈。”邓明大笑，“我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铁丝、电线、还有塞螺丝钉的，真特么的！”
“可这些东西好像也到不了膀胱吧。”刘伟疑惑。
“谁知道呢，去看看再说。”邓明倒是很豁达，想不懂的事儿就不去想。
来到912，两人换衣服进了手术室。
“怎么回事？”邓明找到术间，进去径直询问。
泌尿外科的住院总已经下来了，他正在摆弄着十几个小球。
“邓主任，您来了。”泌尿外科的住院总说道，“您看，在患者腹腔里找到的。”
“这是……”邓明看了一眼没看懂，巡回护士很知趣，马上递来一包无菌手套。
邓明一边戴手套一边观察。
小圆球连在一起像是个手串，晃晃悠悠的。
但“手串”上面的每一个珠子都并不是浑圆的，覆盖了一层不知道多多厚的钙化物。
“这玩意是怎么进去的？”邓明有些疑惑。
“邓主任，这不是手串。”泌尿外科的住院总随手拿下来一颗珠子。
“……”邓明一怔。
手串上的珠子不是串在一起的，而是靠着珠子里的磁力吸附在一起。
邓明戴好手套，捻起一枚珠子。
“这是什么东西呢？”
“磁力球，我也不知道用在什么上面。术前问患者，患者承认往尿道里塞了磁力球，但都丢了，一个都没找到。”泌尿外科的住院总和邓明汇报道。
“丢了……有这么丢的么。”邓明哭笑不得的说道，“后来呢？”
“我估计是都顺着尿道进到膀胱里，粘在一起。患者自己也不知道，今天做核磁的时候机器转动，磁力球在膀胱里被吸到膀胱壁上，因为边缘不规整，随着机器角度变化……”
说着，泌尿外科的住院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这些外面包裹着钙化物质的磁力球随着核磁机器旋转，还有吸引力，就像是石刀死死按在皮肤上划动，最后把膀胱给划破。
邓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是自己送去老干部病房体检的人，出了这种事情自己脸上也没有光。
而且要不要和患者家属说清楚、怎么和患者家属说清楚，邓明还在考虑。
“邓主任，患者家属那面怎么说？”泌尿外科的住院总随后问道。
手术不难，难的是人心。
“我去吧。”邓明叹了口气，“东西我留下，具体的事儿我去聊，患者送下去吧。”
邓明看着无菌手套上的十几颗珠子发呆。
刘伟怔怔的看着邓明，没来由对邓明产生了一股子敬畏的情绪。
502 结印下医嘱（盟主明松照清泉加更×2）
刘伟深深知道邓明这么做要承担什么。
万一患者家属不认可怎么办？毕竟是做个核磁把膀胱给做坏了，家里不认可也属于正常。
在江海市，类似的事情可不敢不告诉患者家属，万一家里人知道事情真相后大发雷霆、起幺蛾子那就傻眼了。
但这么做的好处也有，患者全麻清醒后肯定会感激邓明给他保留颜面。
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谁敢这么做。
而邓明却没怎么犹豫，直接担下所有的事儿。
刘伟不能不佩服。
邓明找了一个塑料袋把取出来的异物都装好，刘伟没敢多问，只是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见邓明把东西放到自己的更衣柜里，随后出去和患者家属交代。
患者家属本来情绪有些不对，刘伟作为一名老麻醉医生一打眼就能看出来，所以邓明走过去的时候刘伟有些害怕，生怕患者家属把所有的错都推在核磁的身上。
而且邓明也不想说明实情，到时候要是有什么误会……自己还是躲远点，别挨揍就好。
刘伟贪财胆小，有危险的地儿他说什么都不会过去，远远的看着邓明走到患者家属面前。
说来也怪，刘伟预见的危险并没有出现，患者家属看见邓明后马上换了一副表情。
时间不长，患者家属连连鞠躬，最后还和邓明握手，想来应该是不断表达感激之情。
刘伟知道这事儿虽然古怪，但912是什么地儿，这里的大主任自然有自己办事的能力。
不过三言两语就让患者家属感激涕零，而且那袋子磁力球也没拿出来，这可是真本事。
难怪上学的时候惹了滔天大祸还能屁事没有，人家邓主任是有真本事的，还不是医学上的本事，是为人处世的学问。
刘伟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去听听邓主任和患者家属都说了什么，也好长长见识。
邓明并没和患者家属多说什么，很明显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但患者家属似乎就吃这套，在他们连连感激中邓明冲刘伟招手。
“邓主任。”刘伟走过去。
“没事了，去看看周从文，我送你回王府饭店。”
两人来到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换了衣服走进去，见监护室里一个护士正在对着休息间比划着。
顺着她的视角看去，周从文正在做简单的手语，和护士“说”着什么。
“……”邓明怔了一下，“这是密宗的结印么？”
“是忍术吧。”刘伟说道。
还能这么下医嘱么？周从文……
“小周在三院的时候也这么和你们交流么？结印下医嘱？”邓明无奈的问道。
“没呀，我都不知道他还会这么。”
刘伟心里腹诽，难不成周从文和女朋友在一起开心愉悦的时候也要结印？
Emmm，这事儿都不能想，太污。
想到那个画面，刘伟忽然好开心。
男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邓明走到休息间，见周从文端着碗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心里有些歉意。
“小周，饿坏了吧。”
“还行，忙起来不知道饿。我吃快点，赶紧过去坐着。现在还是危险期，距离患者十米以外，我就有房颤的感觉。”
“哈哈。”
“邓主任，小点声。”周从文严厉的看了邓明一眼。
邓明马上敛声，他觉得周从文真的很像老板，平时换副院长也不会因为笑一声而说自己。
“孩子已经醒了，用着肌松呢。”周从文道，“还得是咱912，有儿童呼吸机，换江海市只能硬抗。”
“你刚才和护士说什么呢？”邓明好奇的问道。
“夜班护士，听力有点问题，我还没空，一会闲下来看看她怎么回事。”周从文很随意的说道。
“这……也行？”邓明一怔。
“她今年22岁，说是之前听力都很好，大专最后一年出现的问题。但我估计还要更早一点，因为她嗓门大，我估计是随着听力下降，一点点的变成大嗓门的。”
“……”邓明无奈的看着周从文，这个小师弟会的还真是多。
“哦，邓主任你问的是手势啊，我习惯了，不想打扰孩子。”周从文把米饭和咸菜都划拉到嘴里，双腮鼓起来。
“护士也会？”
“简单几个动作，没什么难的，一教就会。”周从文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正好邓主任你来了，帮我看会，我给护士看一眼耳朵。”
“你到抓的一手好劳力。”邓明笑道。
“顺便么，别那么小气。”周从文道，“我在特护记录上写，20:32分-20:45分，由邓明主任看护。”
“……”邓明无奈摇头，周从文可是真损。
就这脾气，要是本事小点，得被人逮住攥出尿来。
“好了，要说还是响水大米好吃。”周从文把嘴里的饭、咸菜咽下去，心满意足的说道，“我就知道来帝都能吃上。”
说完，他站起来，做了个手势。
来到患儿的保温箱旁，邓明见孩子上着呼吸机，随着呼吸机的频率，孩子的胸廓一起一伏。
心电监护、呼吸机的屏幕上生命体征平稳，一切安然。
“几天能脱离危险期？”
“看样子要三天。”周从文道，“拔管脱机我再走，要不我担心这面技术力量不够，还要老板来看着。”
邓明心中百感交集，虽然他依旧不知道是谁给的周从文这么强大的自信，但周从文说的是真的。
912技术力量不够，这种话也就周从文敢说。
“我看着，你先去忙。”邓明径直坐在保温箱旁，看着孩子皱皱巴巴的脸，眼角露出一丝笑。
这次手术和以往的手术不一样，他心知肚明。
胸腔镜，创伤小，孩子存活的几率要比以前自己和老板做过的手术高很多个百分点。
而且老板一直在研究相关手术，这回有周从文的加入，多年积累厚积薄发，估计类似手术可以试探着开展。
邓明没有干巴巴的坐着，他开始翻护理记录单。
上面的字很熟悉，是周从文写的，邓明叹了口气。虽然周从文看着和蔼可亲，但骨子里严谨的和老板一样，只不过他年纪小，精力充沛，很多事情老板没精力管，他却都自己上手完成。
比如说，护理记录单。
503 妖孽（盟主安安静静等待你的到来加更×2）
周从文让护士去耳鼻喉科借个镜子，再要一个换药盘，他站在保温箱的旁边低声、温和的说道，“邓主任，你这是要写论文？”
“嗯，奥利达和我约稿，柳叶刀那面他们已经做好工作，为了推广新生儿的腔镜手术，老板也点过头。”邓明低头看着护理记录单压低声音说道。
“别看了，回头我给你出一份。”周从文淡淡说道。
“嗯？！”邓明疑惑，抬头看周从文的眼睛。
要是没理解错，周从文说的意思是他给自己出数据。
写论文需要的数据和平时医疗中记录的数据不一样，国内发表文章还好一些，哪怕是中字头的文献，习惯也和国人贴近。
但要是给《柳叶刀》这类的期刊投稿，很困难的一个点是要知道外国人需要什么数据、文字格式。
周从文是认真的？他写过？
“邓主任，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周从文笑了笑，眼睛眯起来，“放心吧，这面给我，我出个架构，你随便找个人往上添点东西就能发。”
“……”邓明无语。
手术做的漂亮，术中指挥干净利索，术后看护也担的起来，这已经足够让人惊叹。
但这些还属于医疗范畴之内的事儿，都是熟能生巧的事儿。
没想到周从文竟然连《柳叶刀》的论文都能搞定。
“老板和邓主任你们是不是准备帮我发几篇论文，把硬实力熬够了，以后不授人口实？那我先谢了。”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
这回邓明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周从文就像是个妖孽一样，不管什么事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且他对自己也并不避讳，有什么说什么。
“我怎么也出点力，要不然你扔过来几篇顶级期刊的论文，第一作者都是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周从文道。
“你怎么知道的，老板跟你说了？”邓明问道。
“我又不傻。”周从文很自然的说道，“老板让我去负责医大二院的院士工作站，那面天高皇帝远，没人说三道四。就算是有，我后面站着老板，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但一年后回912就不一样了。刚1年的研究生，连主治都不是，一些事儿总会有隐患。以老板和邓主任你的性格，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们什么性格？”邓明追问。
周从文却没回答，而是笑眯眯的说道，“给我准备好所有论文、硬件条件过线，明年直接毕业。邓主任你再跑一趟，申请个杰青，破格提拔成副高，回912就能带组，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路子么。”
“其实最好出趟国，镀镀金，回来申请长江学者。但别跟我说这事儿，我没什么兴趣。”
邓明真想把周从文解剖看看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刚说的路数可绝对不是医院的路子。
手术，可以说是天赋，这一点邓明也承认。
人世间就是有各式各样的天才，或是走马观碑、或是过目不忘，或是……比如说老板举的例子，于敏于老先生用心算模拟核爆。
这简直就是非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周从文能熟练掌握胸腔镜，邓明只是感慨年轻人真的是很幸运，有天赋、还有大把的韶华岁月可以一步一步攀登。
老板其实也是这种人，要不然不会成为国内胸外科的老祖宗。
但周从文一个现在还在江海市的年轻人怎么会懂国际顶级期刊的论文怎么写？
这不是天赋，这已经可以算是妖孽了。
但邓明没说，不知不觉间，他拿着护理记录单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弧形，仿佛保温杯就在手里。
刘伟站在一边，完全听不懂邓明和周从文在交流什么。他整整的看着两人，一脸懵逼。
“行，那这块你来，我偷个懒。”邓明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而是一边看着护理记录单一边说道。
“你看一下患者，我去看看护士怎么了。”周从文淡淡一笑，拍了拍邓明的肩膀，“邓主任。”
“嗯？”
“多活动一下，比枸杞泡保温杯要好。”周从文“顽皮”的讥讽了邓明一句。
周从文也知道这句话有点过，不是他和邓明的关系不能说这句话，而是涉及重生。
但今天完成了一台机高难度的手术，孩子的状态特别好，一看就知道小家伙能活下去，周从文心里高兴，也不管那么多。
就算是以后邓明问自己或者是心里有什么疑问，自己一推三六九，不说就是。
不信邓明能真的解剖自己。
周从文来到休息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邓明。
无菌口罩把他的络腮胡子遮挡了一大半，周从文心里笑了笑。
还记得上一世自己第一次遇见邓明的时候问了一个问题——络腮胡子和头发应该差不多，去做手术的时候不算违背无菌原则么？
这应该是大师兄唯一的弱点。
周从文心里嘿嘿一笑，从护士手里接过镜子戴在头上。
“用棉签掏耳朵有很多缺点，以后别了。”
小护士嘻嘻笑了笑，“周医生，你的玩笑一点都好好玩。”
“我说的是真的，要是没猜错的话，你的听力下降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棉签的线头滞留在外耳道的深处，导致听力障碍。”
“……”
“要是继续下去的话，一个不巧，外耳道的深部会有感染。要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周从文一边说一边打开换药盘，拿出耳鼻喉科专用的细镊子，拍了一下小护士的头。
小护士一怔，一看就年轻，根本不懂周从文的意思。
“侧一下。”周从文只好说了几个字。
“周医生，你是开玩笑的吧。”
小护士第二次说开玩笑，但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周从文的话把她吓了一跳。
“没有照相机，你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一会让同事看看。”周从文道，“我把棉线夹出来就好，希望没有黏连的太重。我遇到过一个患者，棉线已经和鼓膜粘在一起，而且化脓感染，只能做大手术。”
“呃……”
504 什么都愿意做（双倍月票加更×1）
周从文的动作很麻利、很轻巧。
“有个患者，她发现左耳听觉出了问题，有时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7、8个月后，情况开始慢慢恶化。
当她再用棉签掏耳朵时，左耳总是感觉很疼，有时候还会有棕色的、难闻的液体流出，甚至还有血丝。
一开始，医生也认为情况不严重，只是轻微感染，给她开了些抗生素让她回家服用。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周从文一边换着各种角度，让光线照进去好掏耳朵，一边和小护士闲聊，春风化雨，一切都静悄悄的。
“后来一个很碰巧的机会，她遇到了我。我看了一眼，发现情况已经非常严重。那时候我严肃地告诉她，必须立即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真的！”小护士已经被吓到了。
周从文说的情况和她的情况基本一样。
“患者的耳道深处已被感染，这里非常靠近她的大脑。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由于棉签上松散棉线引起。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根据病史断定患者耳道里的这些小棉块已堆积了长达五年之久！”
“还行。”周从文找到蓄积在小护士耳道内的棉线，笑呵呵的说道，“估计是时间不太长，你运气不错。”
刘伟一直站在一边，他听周从文这么说，真想挠头。
你运气不错，潜台词是遇到了我。
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了合适的人，周从文是这个意思么？
但这是耳鼻喉科的活，和周从文有什么关系。
“老刘，你来看一眼。”周从文招呼刘伟。
刘伟凑过去照了照角度，顺着周从文的视线往里面看。
我去！
刘伟一下子愣住。
小护士的外耳道深处竟然有一堆看不清颜色的东西，不像是耳屎，和耳道有黏连，黏连比较严重。
刘伟知道周从文说对了，这是棉签上的棉线掉到耳道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化后的样子。
“这得抠多少次耳朵？”刘伟诧异的说道。
“一年多，还好。我上次遇到的患者耳道里的棉线几乎变成结石，很难往出弄。”周从文淡淡说道。
这种八卦的事情虽然沈浪不在，可是其他护士也有类似的属性，不忙的人用最快的时间跑过来看一眼。
每个人都被小护士耳道里的情况吓了一跳。
“周医生，抠耳朵还能抠出病啊。”另外一个小护士害怕的问道，“一会您帮我也看看。”
“行，没事。”周从文笑了笑，开始用又细又尖、牙签一样的镊子在小护士的耳朵里松解黏连在一起的棉线。
“忍着点，别害怕，我手头有准。”周从文叮嘱，“就怕你一晃，镊子把鼓膜穿透，扎进脑子里。”
“周医生，你别吓唬我……”
小护士快被吓哭了，哆哆嗦嗦的说道。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这么厉害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就算是你现在开始跳舞，我都能跟上你的节奏，不会出事。”周从文压低声音笑道。
刘伟无语，有自己夸自己厉害的么。
不过周从文的手法的确厉害，小护士肯定害怕，她不经意之间躲了两下。
有一次小护士微微一躲，但马上觉得不好，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但周从文的镊子跟着上去，看的刘伟心里一紧，生怕周从文真的把小护士的鼓膜杵破。
可是预想中的一切都没发生，周从文手里的镊子就像是他说的那羊，仿佛长在小护士的耳朵里一样，不紧不慢的松解着黏连成团的棉线。
一根棉线取出来，其他护士惊讶的围成一团观摩着。
两根……
三根……
“还好，时间不算长。”周从文一边掏棉线一边说道，“我遇到最严重的一个患者因为掏耳朵掏出癫痫。”
“啊？还能癫痫？”一众护士惊讶。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很难相信。”周从文笑道，“患者就诊的时候说，他在五年之内陆续出现左侧耳痛，头痛等情况。而就诊的时候，他已经出现经常性的恶心呕吐，甚至出现了短时间的意识不清。”
“我查了一下，患者有坏死性外耳炎的表现。
这种疾病通常伴随着耳内流出黄或绿色有臭味的液体，耳痛，耳痒以及听力丧失。
坏死性外耳炎常会波及到其他神经的正常运转，严重还会造成大出血、脑膜炎、脑脓肿，脑软化等严重威胁生命的情况。”
“……”小护士们无语。
“随着时间推移，感染已蔓延至大脑，从而引发了癫痫。”
十几分钟后，周从文掏完耳朵，拍了拍小护士的头，“我看看另外一面。”
小护士这回有了经验，乖巧的换了一个姿势，周从文简单看了一眼，“这个没事。”
“周医生，您帮我也看看！”
“周医生，还有我！”
“一个一个来。”周从文道。
邓明坐在保温箱旁边，透过玻璃看见周从文变成掏耳朵的师傅，小护士们有的在忙，不忙的就排队等着他掏耳朵。
唉，自己这个小师弟还真是有一套，刚来912就和小护士们打成一片，邓明心里感慨。
周从文不是为了掏耳朵而掏耳朵，也不是为了显摆自己厉害，而是想拉近他和护士之间的距离。
基层医院来912的小医生，别人对他有什么认知？
下一条医嘱都会再三核对，生怕小医生不靠谱让护士受牵连。
而且本身来讲周从文坐在这里也的确不符合医院的规矩，别人要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手画脚的说些什么，自己只能忍着。
这也就是有老板在，换自己都不行，邓明有明确的认知。他也担心周从文会和护理组闹矛盾，虽然邓明不是很在意护理组的意见。
但周从文却用一种古怪的方式迅速拉近他与护士之间的关系。
掏耳朵，谁特么能想到周从文会这么做。
这小子为了工作流畅，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呢。
邓明眼睛眯成一条缝，鱼尾纹深深，看着正在给护士看耳朵的周从文。
505 拿回去吧（双倍月票加更×2）
时间并不长，周从文把护士们的耳朵都看了一遍，还有一个护士外耳道里找到了几根游离的棉线，其他都没事。
处理完后周从文走出休息间，“邓主任，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小周，不错啊。”
“没办法。”周从文笑呵呵的说道，“看见了就随手处置一下，以后我下医嘱她们总不好意思拖着不是。”
“那我走了。”邓明也不因为这事儿多纠缠，又看了一眼患儿的呼吸机和心电监护，见一切平稳，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送送你。”周从文道，“明天和老板来的时候，估计状态还能再好一点。”
“嗯，明天一早我和老板来看患者。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别太辛苦。”
“不辛苦，要了加床，我就睡在旁边。晚上竖着耳朵睡觉，不影响。要不然我教她们打手势，就是怕影响我睡眠。”周从文道。
邓明吁了口气。
这种人不卸甲的作风和老板还真像。
当年老板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老一代人有他们的要求和行为准则。
周从文的作风老派到了极点，谨慎如……老狗一般。
邓明也没劝周从文，毕竟有这个一位守在新生儿的保温箱旁边，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处理，孩子活下去的希望大增。
来到门口，邓明回头拍了拍周从文，“回去吧，没事儿就躺一会，大家都理解。”
“放心，邓主任。”周从文道，“我自己调节。”
“三天能好？”
“我估计三天就可以拔管脱机，应该没问题。”
邓明松了口气，打开门，西装革履的陈经理站在门前不远处，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他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错愕，而是从始至终都堆满了微笑，仿佛一早就做好了面对邓明的准备。
“邓主任，您忙完了。”陈经理问候道。
“陈经理，你怎么还在？”
“我赶回去的时候您已经吃完了，今天实在不好意思。”陈经理嘴里说着客套话。
周从文道，“那我回去了。对了，给老刘安排住在哪？”
“王府饭店。”
周从文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废话，转身回去看护孩子。
刘伟谨慎的站在邓明身后，他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去卫生间。
陈经理手里拿着的黑色皮箱很明显是送给邓明邓主任的，自己在场应该不好。
但没等刘伟说话，邓明便走出去，瞥了一眼陈经理手里的皮箱，“是你说的虫草么？”
“是，邓主任。”陈经理谦卑的笑着，“雪区品质最好的虫草。”
“哦，拿回去吧。”邓明淡淡说道。
“我房您办公室？还是送您家里？”陈经理小声问道。
“我说拿回去。”邓明有些不高兴，“没听明白？”
刘伟叹了口气，邓明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陈经理。都说吃人嘴短，邓主任吃了吃了，但没见他短到哪去。
这话邓明说的理直气壮，不过刘伟不信什么刚直不阿，也不信什么两袖清风。今天吃饭的时候一看就知道，邓主任平时对这种规格的宴席习以为常，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陈经理有些为难，不过他不敢多说什么，这次邓主任不要那就下次再说。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和邓明交流，但却是第一次提着东西来讨好邓明，碰一鼻子灰也是正常。
“给小刘安排的酒店办好了吧。”邓明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平淡的问道。
“安排好了，车就在楼下，我送刘医生去。”
“不用了，我送他过去就行。”
“好的邓主任。”陈经理微微躬身，一句不都不敢说，“前台就说奥利达订的客房就行。”
邓明缓缓走向电梯，刘伟跟在身后，他心里百爪挠心。
虫草，那可是虫草！
虽然刘伟没见过，但江海市开了几家冬虫夏草的店，老板们一个个都挣得盆满钵满。
而且刘伟虽然没见过真的虫草，但却大概知道多少钱。
一根就能卖几万块钱，那可是几万块钱！刘伟的眼睛有些红。
看陈经理手里的黑色手提箱，刘伟不知道里面能装多少虫草，但他能肯定那一定是天价！
天价的虫草就算是自己不吃，转手卖出去也是钱，而且还不犯规矩。
“邓主任，您怎么不要呢？”刘伟的心在滴血。
要是有人送他一箱子虫草，还是雪区亲自收的那种真货，自己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觉，要搂着黑色的手提箱睡，老婆都不能碰的那种。
“一箱子虫草么，也不值什么钱。”
“……”刘伟真想抓着邓明一脸的络腮胡子问问他有没有见识，知不知道虫草值多少钱。
“吃顿饭就差不多了，拿人手软。”邓明看了刘伟一眼，“腔镜设备刚进，竞争很激烈。”
他没说别的，简简单单说完便停住。
刘伟心里百转千回，邓明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他却琢磨了好半天。
邓明邓主任不再说这事儿，刘伟也不敢问，来到王府饭店，邓明陪他取了房卡，这才告辞。
刘伟第一次住在共和国的心脏区域，在王府饭店的楼上往下看，万家灯火，隐隐能看见繁华与肃穆，宛如之前的那台手术。
唉，912的级别还真是三院没法比的，刘伟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跟周从文去省城，哪怕暂时的两地分居也无所谓。
希望邓主任说的都是真的，解决老婆的工作编制，孩子能去海淀学区上学。
这叫什么？
鸡犬升天么？刘伟有些迷茫。
……
……
三天后，周从文略有憔悴，但精神头还很足。
新生儿拔管后观察了4个小时，状态平稳，生命体征正常，他这才放心离开。
“老板，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周从文道，“家那面还有事儿。”
“行，回去吧。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别惦念着这面。”黄老背手弓腰，趿拉着布鞋，周从文心里要多羡慕有多羡慕。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把手背过去，老板第一时间就得训自己。
506 一个没招谁没惹谁的清晨（双倍月票加更×3）
周从文不在的日子，江海市三院胸外科正常运转。
前一批患者办理出入院，回头已经有排队等着下周要做手术的患者入院做术前检查。
现在三院胸外科床位周转率超高，每个人都很忙。
换药、写病历、查房，一天时间眨眼即逝。
下班时间。
今天是李然的班，沈浪干完自己的工作最后一个离开。
“李然，我走了。”沈浪几乎平躺在靠背椅上懒洋洋的说道。
“你早就该走。”李然很严肃的说道，“下班不回家，也不知道你在医院干什么。”
“干活，为人民服务，发光发热。”
沈浪懒洋洋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要发光发热，一脸的不正经。
“赶紧回去，要不你留下来我还得请你吃饭，你那么能吃。”李然抬手，牵动自己的嘴角向下拉动，露出一个哭脸。
“不用，我这就回去，祝你……”
沈浪站起来，话说了一半，李然的脸色猛然发黑，原本就严肃的脸上表情愈发严肃，带着一股子肃杀味道。
“哈哈哈，不说不说，我换衣服走了。”沈浪扬起手，挥了挥，转身离开。
幸好这个乌鸦嘴还有点自知之明，李然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门外，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肛肠科患者穿着病号裙走来走去，风平浪静。
幸好自己警醒，把沈浪后面的那句话给堵回去了，李然心中得意，手向上抬，下意识的拉出一张笑脸。
和护士订了饭，吃完后查圈病房，李然早早睡下。
一夜平安，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李然睡醒。
他躺在床上看外面的天，脑海里琢磨着胸腔镜术前定位的相关技术细节。
自从周从文教给李然相关的技术知识后，李然通过最近的实际操作已经基本掌握。
李然需要做的是不断琢磨，更熟练的掌握相关技巧，以及对某些罕见情况的提前预测。
半梦半醒之间，门外传来轰隆隆的平车声音。
李然猛然从床上弹起来，慌张穿鞋。
前半夜的平车声并不怎么可怕，越接近天亮，平车的声音就越是恐怖。
尤其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胸外科来的一般都是急诊重症。
这是临床经验，和天蒙蒙亮被老百姓叫鬼呲牙没什么关系。
主要是因为起早的人和夜归的人碰在一起，这时候外面的车不多，开车的人也很放松，速度一般都相当快。
如果赶上宿醉或者没睡醒，疲劳驾驶的司机，如果出事的话基本都是大车祸。哪怕患者勉强被送来，也很难抢救成功。
李然趿拉着拖鞋跑出去，因为太匆忙，一直鞋横着，他赤着半只脚踩在水泥地面上。
出门李然看见平车上躺着一个患者，平车没有鲜血淋漓，略微放了点心。
“什么患者？”李然焦急问道。
“右侧多发肋骨骨折，没什么事儿，别担心李医生。”陪检看见李然穿了半只鞋跑出来知道他着急，马上安慰道。
“吁~~~”李然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肋骨骨折的话还好，就算是有血气胸，下一个胸腔闭式引流，观察两小时。如果没事，等主任上班再开台探查也是可以的。要是有事，给李主任打电话，可以马上上手术。
“生命体征平稳么？”
“平稳，高压180。”
血压有点高，这个不怕，主要是外伤、疼痛刺激导致的，李然安稳下来，把鞋穿好去给患者查体。
患者是30岁左右年轻男患，右肺呼吸音略弱，双肺没有水泡音，没有反常呼吸，神清语明，状态看着还不错。
护士此时已经测完血压——180/120mmhG，心率、呼吸、血氧饱和度也都平稳。
李然这才放心，他把患者送进病房，做收患者的各种复杂工作。
询问病史后才得知这是一个倒霉透顶的患者。
他做装修工的，一早天刚亮出门工作，没招谁没惹谁的在路上老老实实的开车，但没想到忽然对面晃晃荡荡开来一辆破面包车，司机喝了一夜的酒，醉驾迎面和他撞上。
这是招谁惹谁了呢，李然觉得患者太可怜了，便多问了几句。
一般来讲醉驾的司机负全责，钱应该不是问题，患者也是这么想的。
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疼的厉害。
见患者病情很单纯的，只是右侧多发肋骨骨折而已，李然放了心。
他拿笔和纸记录下来患者叙述的一切，然后去办公室写病历。幸好昨天睡得早，一早就能把工作都做完。
可是病历还没写完，护士来叫李然，告诉他患者自述疼痛剧烈，让他去看一眼。
折了那么多肋骨，肯定会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李然开始并不以为然。
但当他去病房看患者的时候发现哪里不对。
李然虽然说是后调来的，但在三院胸外科工作了小半年也见了几十个肋骨骨折的患者，他就没见有人疼的这么厉害。
不是患者矫情，而是真的疼，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这是怎么了？李然有些茫然。
刚参加工作两年的医生懂一些医疗常识，但绝对说不上经验丰富。
甚至有时候都比不上科里的老护士。
书本上写的东西和实际上遇到的患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李然用听诊器给患者听诊，双肺呼吸音清，没有明显的气胸征象。
生怕自己听错，李然还是决定让患者去做一个CT。
虽然气胸的胸闷气短与疼痛是两个概念，但李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潜意识里，李然感觉患者哪里不对，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和患者沟通，他家属还没到，李然又担心出事，便带着抢救药品的箱子自己推着患者去CT室做检查。
今天值班的是李然住一个寝室的那位哥们，他做了一夜的仰卧起坐，被李然喊起来的时候脾气不是很好，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CT扫描完之后他点着屏幕，“李然，你是不是睡蒙了，患者没气胸，肋骨骨折倒是挺明显的，CT都能看到错位。”
没有气胸，那就好那就好，李然也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CT的医生忽然僵住，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影像。
李然感觉有些不对，仔细看了两眼影像，疑惑的问道，“胸主动脉这儿是伪影么？”
“……”CT的医生沉默了几秒，小声说道，“我怎么感觉像是胸主动脉夹层呢？”
“！！！”李然严肃的脸上一脑门子惊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