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扳倒一名主任的N种方式
陈厚坤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医生。
到底是谁给他口出狂言的勇气?
还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完全不知道在医疗圈里一名临床主任要压制下面的医生有多简单。
别说周从文这种两年年资的小医生,就算是自己怎么样?带组教授,副主任,还不是一样被张友张主任压的喘不过气?
人家只要歪歪嘴、用点小心思,自己一辈子难受。
陈教授有些怜悯的看着周从文,“小周,想听听我的意见么?”
“陈教授,你说。”周从文笑眯眯的看着陈厚坤,伸手放在自己的小平头上,像是在看片子的时候一样摸了两下,沙沙作响。
“医生,是搞技术的,说句实话,我觉得这里都有问题。”陈厚坤指了指自己的头。
这一点周从文认可。
“行政主任对下属医生的压制,不是你能……”
“陈教授,我完全清楚。”周从文打断陈厚坤的话,淡淡说道。
“哦?”陈厚坤略有不满,年轻人,还真是嚣张跋扈,你懂?你懂个屁!
“小周,那天我去你们医院飞刀后听李庆华说了一些有关情况。你的委屈我也清楚,你说说怎么能扳倒一名大主任。”
“想要从技术上扳倒,绝无可能。”周从文第一句话就引起陈厚坤的兴趣。
他原本以为周从文想从精湛的手术技术入手,这种想法看上去合理,但却最不可行。
能说出这句话,证明小周医生并不幼稚。
“继续。”
“有几种见不得光的办法,第一,收红包、回扣,我去实名举报。”周从文淡淡说道,“但需要在王成发的办公室安装摄像头,或者和患者家属、厂家有联系,拿到过硬的证据才行。”
陈厚坤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这事儿闹大了王成发会不会完蛋他不知道,但周从文死定了。
“不过呢,这一点我不喜欢,有些下作。”
“第二种方式……我举个例子吧。”周从文吸了口烟,笑眯眯的说道,“我同学在的一家医院,耳鼻喉科主任接诊的时候遇到一个聋哑人,年轻女患,据说22岁。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最后录像带直接邮寄到省里。”
“……”
陈厚坤听周从文的“简单”描述,不光心里发冷,连后脊梁都起了一层白毛汗。
“这里就咱爷俩,我说实话。据我推测是主任太抠,又或是压的下面人断人上升通道。所以么,找个人勾引他。男人么,呵呵。”
周从文轻笑。
呵呵的笑声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意味。
“后来呢?”
“被录像了呗,然后剪辑过后的录像带被复制,邮递去省里、市里。要是那位主任根子硬,一直都扳不倒的话我相信会邮递到科室。
到时候……哈哈哈,我就不信有人有脸还干下去。”周从文想到这里,哈哈大笑。
陈厚坤叹了口气。
不过周从文的笑声到此为止,他继续淡淡说道,“对付王主任,这也是一种办法,但我依旧不喜欢。”
“你准备怎么做?”陈厚坤问道。
周从文笑而不语。
“小周,我听人说前几天楚院士来我们医院,遇到了一位江海市三院的小医生转诊患者,是你吧。”
“是我。”
“楚院士有心收你为徒,你为什么不去?”陈厚坤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更是心惊,“你要是成了楚院士的学生,以后想按死王主任很简单。”
“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王成发早都退了。”周从文很诚恳的说道,“我这人比较小气,虽然说不上睚眦必报,但有仇基本不隔夜。要我等那么多年,再去找已经退休的王成发算账,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甚至放弃成为楚院士学生的机会,陈厚坤真是搞不懂眼前这位年轻医生。
“其实吧,主要楚院士是内科医生,我的专业是外科,不想放弃。”周从文把话题往回搂一搂,“做人么,总是要有底线,没有底线可以成一时,不能成一世。
从前总理负责地下工作的时候说的规矩,我觉得就挺好。”
“不暗杀,不用金钱,不用美色?”
“嗯。”周从文点了点头。
什么都不行,技术上扳倒行政主任的办法也不可行,周从文想怎么做?陈厚坤真的迷糊了。尤其是周从文说到原则性问题,他隐约觉得眼前这个小医生格局很大,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我有我的打算,陈教授你不用替我操心。”周从文淡淡说道,“半年左右,如果你需要我会来帮你一把。说句心里话,我特别看好胸腔镜的未来。”
话题再次回来,陈厚坤心里堵得慌。
胸腔镜那种花架子能有什么未来?!
深深叹了口气,陈厚坤的手机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喂?张主任。”
“呃……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陈厚坤却没有火急火燎的站起来就走,而是沉吟了几秒钟拨通电话。
“小郑,你们科发生什么事儿了?张主任说全院会诊,让我马上到。”
听对面医生讲述事情经过,陈厚坤越来越沉默。
等挂断电话,陈厚坤傻傻的坐了几分钟,一动不动。
“陈教授,怎么了?”周从文把陈厚坤手里的烟蒂接过来,一起浇灭,扔进垃圾桶里。
……
……
一小时前。
医大二院所有够份量的机关领导都半夜从家里赶过来,但只有大院长和负责临床的副院长进办公室参加了全院会诊,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省里某位的母亲因为心脏问题在循环内科住院,诊断是心包囊肿伴有右侧胸腔大量积液。
三次穿刺抽取积液,最后一次却在穿刺后出现问题,抽出大量血性液。复查CT,提示右侧大量胸腔积液,积液量比从前还多!
胸穿抽出不凝血性液,HGB仅53g/L,立即胸腔闭式引流共引出1100ml血性胸水后胸管被血凝块堵塞。
肯定出事了,就算是用脚后跟想,也能想明白。
不凝血、骤然多的右侧大量胸腔积液,所有临床症状都指向一件事——胸穿过程中肋间动脉破裂!
这是胸穿的并发症之一,发生的几率不高,可是一旦发生就要胸外科介入,开胸手术止血。
所以才有这次全院会诊。
91 一口黑漆漆的大锅
张友愁眉苦脸的坐在一个角落里,他目光闪烁,右手抠着左手手指甲,不知道在想什么。
办公室里坐的人不多,相关科室的十几名主任、副主任,还有院长、主管临床的副院长,医务处处长,再有就是患者家属和……家属的秘书。
所有人表情严肃。
“藤主任,您的考虑是胸穿过程中有副损伤,肋间动脉断裂,导致大出血,是这个意思吧。”秘书姓尹,他总结循环内科主任藤菲的话,最后询问道。
藤菲主任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胸外科张主任,您的意见是老人家年事已高,加上有心衰、失血性休克,开胸止血凶多吉少,是这样么?”尹秘书继续问道。
张友怔了一下,他随即深深的叹了口气,却没坐着说话,而是站起来,恭恭敬敬的举了个躬。
“我把老人家的资料邮件发给我在帝都的老师,梅院士。梅老师的说法是……说法是……说法是……”
尹秘书皱眉,他看了一眼时间,无声的告诉张友速度快一点。
“梅老师说,开胸手术,老人家能安全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有可能,建议做微创治疗。”
“微创?!”
尹秘书身前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眼睛忽然一亮。
张友咬牙,心意已决,“就是电视胸腔镜治疗,简单说大开胸手术需要在胸壁上切一个长30cm的切口,开胸本身就是巨大的创伤,老人家未必……肯定承受不了。”
“但是胸腔镜手术是在胸壁上切3个1.5cm的切口,用高科技器械进入胸腔,完成手术。”
“这是一种新技术,我院已经在全国范围内率先开展,并且由我科室副主任陈厚坤陈教授领衔……”
“能不能做!危险性高不高!”坐着的那位面沉如水,凝重如山,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打断张友开会发言一样的汇报,沉声问道。
“能做!”张友马上说道,“胸腔镜手术的危险性呈几何数级降低。但您可以想象一下,30cm的传统伤口和3个1.5cm的切口,老人家承受的打击完全不一样。”
情况紧急,在场众人似乎没人注意到张友的话术。伤口,切口,明确的数字,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顺着走下去。
“那就做胸腔镜,陈教授在么?”
“我已经通知他了,还没到。”张友正色说道,“我再催一下。”
“之前你说可以开胸手术治疗心包囊肿,胸腔镜能治么?反正也打开一次,如果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话估计没多久还有其他问题。”
张友像是吃了苦瓜一样。
包院长生怕张友昏了头,说些不应该说的话,连忙说道,“胸腔镜在国内刚刚起步,能用来止血已经是很高水平了,切心脏囊肿做不到。”
那位点了点头。
“我再催一下陈副主任,怎么这么慢。”张友小声说道,拿起手机,缓缓退出会议室。
……
……
“患者多大年纪?”
“88岁。”
周从文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张友张主任给陈教授打电话为什么,也明白陈教授打亲友电话询问患者情况最后的指向。
让陈厚坤背锅。
88岁老人,胸腔闭式引流引出1100ml不凝血,随后胸管被堵塞,证明有大血管出血。
至于什么血管……周从文虽然没有看见患者和影像资料,但也有自己的考虑——肋间动脉的可能性比较大。
张主任肯定是不敢开胸,生怕患者下不来台。别说是他,换巅峰时期的自己也不会做开胸手术。无论是腔镜还是达芬奇机器人,都要比开刀更适合。
要是普通患者也就算了,还能试一试,了不起和患者家属做好沟通,下不来台的可能性在99%。但要是不做,100%死!
这种话能和省里的那位说?
开什么玩笑。
有权有势的人,很多时候得到的治疗让人啼笑皆非。说句话都怕被牵累,何必冒头呢。
周从文在帅府干过,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
张友张主任不敢做手术,认为患者死定了,不愿意替循环内科背这口锅,就把这口黑漆漆的锅直接甩给陈厚坤。
甚至周从文都能想到张友是怎么和患者家属做到的交代——大开胸的话凶多吉少,但我们有一种新技术,只要打三个1.5cm的眼,用腔镜进去就可以。
如果说大开胸死亡率太高,那么胸腔镜的优势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要患者家属还能冷静思考的话,绝对会按照张友的思路走。
他说错了么?没有,一句错话都没说。
可是他这么做为什么?
把那口漆黑锃亮的锅直接甩到陈厚坤的身上,张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况且以患者的状态,真要是以现在陈厚坤的水平,把手术做下来至少要2个小时左右。
2小时的麻醉患者能不能承受还真就不好说。
周从文想起帅府里的工作流程,为了避免这些事,只要有问题就是集体决策,和各人没有任何关系。
还是帅府的流程更科学一点,但这种科学是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的磨合、争吵、明争暗斗,最后大家妥协之后达成的默契。
不想帅府,眼前陈厚坤……还真是可怜。不仅仅被踢去胸腔镜组,遇到事儿还要顶雷。
周从文见陈厚坤愁苦的不说话,心生怜悯,想起上一世陈教授对自己的好,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教授,我估计你推不掉。”
“我知道。”陈厚坤心里有数,他哭丧着脸看着地面,隐约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要不,我上去给你搭把手?”
搭把手,又听到搭把手这个词。陈厚坤的眼睛忽然一亮,但旋即又暗下去。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搭把手能做到的。
手术本身不难,难的是患者的年纪与状态。搭把手只能解决手术问题,他是能让老人家一眨眼就年轻十岁,还是能让老人家心肺功能好一些。
“小周,患者88岁,血色素最近检查结果才50多g。手术……难啊。”
年龄、数值都很不理想,陈厚坤没有信心。
不,他有信心,但这个信心却是反向的——患者根本下不来台。
92 摸摸头
“有我在,肯定要比你自己一个人上手术好一些。”周从文微笑说道,“反正也推不走,那抓紧时间上台,越早越好,越早的话能下台的机会就越大。”
陈厚坤想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他低着头站起来,愤怒的一脚把脚凳踢到一边。
“砰”的一声响,脚凳很无辜的撞在墙上。
“我去手术室外面等你电话,要是做手术就告诉我一声。”周从文没有理会陈厚坤的心情,而是淡淡说道。
“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陈厚坤无奈之下赶去全院会诊。
周从文早就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担当这个词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它的珍贵。
很明显,张友张主任和上一世的那个他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营营苟且、没有担当的那种人。
哪怕他的手术做的还算是不错。
拖下去,患者必死无疑,张友肯定也没什么好处。周从文估计那位张主任已经方寸大乱,胡乱把锅甩给陈厚坤,完全没想要是患者有三长两短后他自己的境遇。
背着手,弓着腰,慢悠悠从内镜室走到手术室,周从文一边走一边琢磨患者的情况。
患者病情比较简单,可现在是2002年。
要是10年后,就没这么多破事了,直接上台腔镜止血,顺便把心包给做了,简单省心。
可惜,现在是2002年,没办法,技术水平以及医疗器械在那摆着。
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周围还有几个患者家属在焦急等待手术。过了大约15分钟,周从文的手机响起。
“小周,患者已经送去手术室,你帮我搭把手。”陈厚坤说道。
“放心,陈教授。”
“我这就过去……小周,你有把握么?”陈教授忐忑问道。
“没有万全的把握。”周从文仿佛在回答患者家属的问题,说了一句囫囵话。
这已经是本能了,根本改不掉,上辈子改不掉,这辈子也不行。下辈子……再说吧。
“你说点吉利话。”陈厚坤不满意的说道。
“医生,从来不把话说死,你说呢陈教授。”
陈厚坤也没办法,虽然知道周从文说的都是对的。
但现在自己情绪不稳定,他特么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安抚一下自己么?说点好听的能不能死,我就问能不能死!陈厚坤心中怨念丛生。
很快,手术室大门打开,一众医生、护士和院领导护送平车进去。
陈厚坤冲着周从文招了招手,两人进更衣室。
“状态不好,血压太低,80/50毫米汞柱。”
“估计是肋间动脉断了,止不住的话输多少血都没用。”周从文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
“小周……”陈教授又想问那个问题,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有我在,放心。”周从文像是上一世安慰他的博士生一样安慰陈厚坤。
陈厚坤听周从文这么说,感觉更是不靠谱,还不如刚才的说法呢。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心情不好,不管周从文说什么对自己来讲都不会往好处想。陈厚坤深深的叹了口气,反正也是咸鱼一条了,背锅就背锅吧。
换好衣服,两人迈步往里走。
“陈教授,双腔管能下好吧。”
“麻醉科主任亲自来麻醉,双腔管的问题不用考虑。”
“那就好。”
周从文比较担心的是麻醉,双腔管这种现在在三院还算是高新技术的插管方式要是做不好,胸腔镜根本没法进行。
来到术间,麻醉师正在用喉镜往里送双腔管,周围有两个麻醉师帮忙递东西,一看就是麻醉科主任,换个人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周从文没有着急,他静静的找了一个位置看医大二院麻醉科主任的操作。
患者头下垫10cm高枕头,取仰卧嗅物位,体位标准。
喉镜暴露声门,双腔支气管导管支气管段尖端向上,通过声门后,拔出管芯,继续进入导管并逆时针旋转90°置入。
不错,手法纯熟,算是一流的麻醉师。
麻醉的重要性对于医生、尤其是神经外科、胸外科医生来讲至关重要。
曾经有一名牛逼的外科医生竞争院长失败,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当院长并继续每天做手术。他有自己的御用麻醉师,要是麻醉师有事儿,他宁肯自己给患者麻醉也不让别的麻醉师碰患者。
这种行为虽然有些强迫症,但从侧面说明麻醉的重要。
周从文见麻醉科主任用标准的五点法听诊两肺呼吸音,并仔细观察监护仪上呼气末二氧化碳波形,证实双腔支气管导管位于气管内。
确定后,他夹闭气管侧的管腔,打开溢气帽,支气管套囊充气。
看到这里,周从文转身去看片子。
麻醉没问题,这位麻醉科主任老辣的很,而且这场麻醉他没有半点松懈,全程按照标准流程走,几乎是教科书一般的操作。
片子插到阅片器上,周从文伸手放在头顶,隔着无菌帽盘自己的小平头,沙沙作响。
这是周从文的习惯,遇到难题的时候,手总是会去盘自己的小平头。
影像是很标准的右侧血气胸,胸腔内可见稍高密度的影像,那是血凝块,如果不用外科手段取出来,即便患者活下来也会影响到以后的肺功能。
一边盘着自己的小平头,周从文一边看着片子,有些遗憾的是患者的心包囊肿位置在右心室外侧,纵膈右下方。
因为有大量胸腔积液与血凝块,遮挡住一部分心包囊肿的影像,但这难不住周从文。
周从文也没考虑患者家属的地位,在他眼睛里,只有疾病。
并不是他不知道畏惧,而是因为上一世周从文在帅府工作过一段时间,省里的那位还真就在他的心里排不上号。
病因起源于心包囊肿,如果用胸腔镜止血、并不切除囊肿的话,即便是手术成功止血,患者下台,估计生存期也不过3-6个月。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做手术规划,一定会“顺便”把心包囊肿切掉。
可是老人家的身体能承受么?周从文的手指微微活动,隔着无菌帽感受自己小平头的质感。
水平恢复了一些,虽然和上一世巅峰状态没法比,但应该没问题。如果,陈教授相信自己的话。
93 这也太参差了
周从文担心的是2002年的医生们会认为自己是异端。
在现在的技术水平来看,能止住血就已经上上大吉了。至于切心包囊肿,他们根本不敢想。
身份!
身份!!
身份!!!
周从文有些无奈。
如果自己还是院士的话,没人敢质疑自己的决定。可现在自己只是一名经治医师,说话跟放屁一样。
放屁还有个臭味,自己现在说话连个味道都没有,极有可能直接被人忽视。
心念无数,只能上台后看看情况。
再有一些就是细节问题,周从文每次上手术之前都会谨慎的一遍一遍看片子。
从前他是三七分,自从养成这个习惯后,直接剃成小平头。自己把自己盘的不像样,还是平头省心,就像是现在。
至于好看不好看,它影响手术么?完全不用考虑。
“老陈,有没有把握。”一个颤颤巍巍的女人声音传来。
声音听着很熟悉,周从文却没看,他已经想到是谁——医大二院循环科主任滕菲。
胸穿应该是腾主任亲自做的,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害怕也是正常。
之所以周从文对滕菲滕主任的声音熟悉,是因为上一世滕主任一肩挑起心脏支架手术,也正是如此,她才和陈教授关系很熟。
作为上游科室,只要歪歪嘴,就可以决定心外科的手术量。而滕菲已经开始做冠脉介入手术,一旦出事,也需要心外科兜底。
两者之间的关系紧密。
这是大型医院的优势所在,但事在人为,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现在就是需要心胸外科给循环科擦屁股的时候,只是这口锅有点大,大到滕主任扛不住的程度。
陈教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滕主任,我尽力而为。”
“老陈,你……”滕菲的声音颤抖,“一定要让患者安安稳稳下来啊。”
陈厚坤看了一眼心电监护,在持续不断输血的前提下,患者高压已经降到58毫米汞柱。
“尽力,尽力。”
说完,陈教授便亲自安装手架,抓紧时间开台。
“老陈,你怎么……一个人上?”滕菲有些诧异,她惊讶问道。
“有个助手。”陈厚坤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看片子,正在用右手盘着头顶无菌帽的周从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帝都来的?”滕菲心里升起希望。
“不是,江海市三院的……小医生。”
“……”滕菲一瞬间差点没哭出来。
江海市三院的医生来省城,还能干什么,肯定是进修。
一个进修医生,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这面陈厚坤自己安装手架、头架,他在那像是大手一样看片子。
敢不敢再不靠谱一点!
滕菲知道医生素质有参差,可眼前这个进修医生可尼玛也太参差一些了吧。
这么重要的手术,陈厚坤竟然带个素质一言难尽、参差到自己看不下去的进修生做……
“老陈,我求求你。”滕菲拉着陈厚坤的隔离服,“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但这也太……你说吧,想找谁当助手,我去找。他要是不来,我跟他拼命!”
“滕主任,这位是我请来的。”
“……”滕菲怔怔的看着陈厚坤,几秒钟后回头看周从文的背影。
这尼玛太诡异了吧,陈厚坤是不是疯了?陈厚坤被张友算计了一道,已经精神失常了么?
“老陈,看在多年情谊上,你拉我一把。”滕菲流着泪,抓住陈厚坤的手央求道,“情况你都知道,从前咱们配合的不错,你需要患者,我都介绍给你,从来没含糊过。
这次我遇到事儿了,你一定拉我一把。”
陈厚坤无语。
“一个江海市的进修医生,你还说请?我知道你心里面委屈,但你们胸科的事儿我插不上嘴。那都是张主任的错,你可不能自暴自弃啊。”
滕菲不断劝说。
“滕主任,早一分钟,患者就多一分安全,我没有自暴自弃,你放心。”陈厚坤把滕菲的手拨到一边,抓紧时间做术前准备。
滕菲无奈,只能退到一边看着陈厚坤忙碌。
真尼玛不靠谱,老陈怎么说都挂着胸外科的副主任的头衔,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自己估计也要步他的后尘。
滕菲失魂落魄的站在角落里,手术室的规矩她是懂的。
麻醉科崔主任做完麻醉,让手下麻醉师看着,站到滕菲身边。
“滕主任,你太着急了。”
“崔主任,你说我能不急么,这都什么跟什么。”滕菲抹了一把泪,无奈的说道。
“你还记得楚院士在咱们这儿遇到了一位来转诊的小医生,动了收徒弟的心思么?”
“呃……”
“就是他。”崔主任小声说道,“上次有一台法四的手术,陈主……陈厚坤非要找个助手,张主任亲自去江海市接的他。”
“……”藤菲侧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厚坤这么看好一个江海市的小医生。但既然陈厚坤也看中,楚院士也看中,肯定有他的道理。”
“唉,年轻人,怎么都不稳。你看看,老陈在忙,他也不知道上来帮个忙,弄的好像他是教授,老陈是他学生一样。”滕菲小声唠叨。
“是呗,我也不知道老陈怎么想的。”崔主任盯着周从文的背影看着。
“小周,来帮忙摆体位。”陈教授招呼了一声。
“嗯。”周从文最后隔着无菌帽,最后一次摸了一下自己的小平头,沙沙作响。
“最近一个血常规,血色素太低了,已经降到49g。凝血也开始出现问题,我担心术后……”陈教授耳语一句。
周从文知道陈教授也有点乱,毕竟是背锅的活。
患者以88岁高龄,说句不好听的风吹一下都得抖三抖,遇到大出血、失血性休克,就算是手术能下来术后恢复也很难。
张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他指挥胸外科其他人摆体位。周从文看了一眼张友,拉着陈教授去刷手。
“小周,有把握么?”
陈教授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这个问题,他看着平静,其实心里已经慌的一逼。
“陈教授,我会当好助手的。”周从文冷静的阐述了一个事实。
自己只是助手,有没有把握,你个术者心里没点数么。
94 扶镜子
助手,周从文始终都只是助手,术者这么问助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陈教授叹了口气,心里祈祷着周从文一定要像刚刚胃镜下切除肉球的表现一样啊!至于刚才自己想象中下一次看小周做手术的时候一定不会有遗漏,陈厚坤已经不敢多想。
刷手,消毒,上台。
刻不容缓。
患者左侧斜卧位45°,周从文刷完手直接开始铺单子,很快和陈厚坤站在患者右侧术者的和一助的位置上。
右腋前线第4肋间做一约2cm长的皮肤切口,迅速钝性分离,进入胸腔。
长头吸引器插进去,嘶嘶闷响不断传来,黑红色的不凝血抽出,似乎永无尽头。
陈厚坤看的心里发虚。
患者毕竟已经下了胸瓶,就这,胸腔里还有这么多不凝血。
吸出来1200ml不凝血后,转换左侧卧位,右腋中线第7肋间做一约2cm长的皮肤切口,放入胸腔镜探查。
周从文操作腔镜套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电视机屏幕,右手熟练的用腔镜探头找到自己需要的位置。
腔镜手术比较困难的一点就是视野,因为术者要进行操作,所以寻找术野的活都是一助在做。
一个好的助手肯定明白手术进程,知道术者要做什么,视野始终随着术者心意而从,从不耽误手术时程。
这就是所谓的“扶镜子”。
没有百十台手术的磨练,根本没办法如臂使手的扶好镜子。
没有和术者配合默契,心意相通,也很难扶好镜子。
麻醉科崔主任与藤菲主任站在后面看着手术,镜子刚进去,崔主任就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崔主任,手术做的怎么样?”藤菲比陈厚坤还要乱,她的声音很低,微微颤抖,询问着崔主任,想要得到一个好消息。
“还不错。”崔主任顺着腔镜镜头的视野看,给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毕竟刚入胸腔,哪怕以周从文的水平也做不出来天花乱坠的感觉。
往多了说,也就能让人眼前一亮而已。
几秒钟后,周从文用很别扭的姿势扭转镜头,对准穿刺破裂的肋间动脉出血导致的胸壁血肿位置。
“陈教授,这里。”
陈教授看见正在往出“渗”血的肋间动脉,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位置充血肿胀严重,但镜头一动不动的对准出血点,术野好的一逼。
找小周医生来是对的,哪怕他术前什么都不做,但上了手术,陈厚坤就再一次体会到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自己想要什么,周从文第一时间就能做到什么,根本不用沟通,仿佛两人一起配合过无数次手术一般。
这样的助手简直是个宝贝疙瘩,让人爱不释手。
“刀。”周从文伸手,器械护士把腔镜的长钳子和刀交给他。
顺着戳卡把器械送进去,周从文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摆好位置,把刀交给陈厚坤。
切开血肿外膜,长头吸引器第一时间把血肿内的积血吸走,而与此同时镜头的角度不再稳如泰山,而是有细微的改变。
喷涌而出的积血没有阻挡术野,术野在电视上看的清清楚楚。
崔主任“咦”了一声。
他是麻醉科主任,无论是胸腔镜还是腹腔镜手术见的多了,但术野这么好的……还是第一次见。
以他的预测,切开血肿镜头肯定会被污染,以至于要把镜子抽出来擦拭。
里面出血,外面还要擦镜头,的确让人心急。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手术需要多少时间,主要看这一段。
眼前的手术,是麻醉科崔主任见过最干净的腔镜手术,没有之一。
镜头下,术野里,断裂的肋间动脉还在出血,手术做到这步没有遇到任何难点,陈厚坤开始电烧止血。
在电烧开始工作的同时,吸引器也凑到电烧旁边,烧出来的烟雾几乎涓滴不剩都被吸引器吸走。
术野,依旧清晰如画,毫厘毕现。没有被电烧的烟雾或是肋间动脉的出血挡住,变得模糊不清。
麻醉科崔主任有些不解,看着那名小医生没什么特殊的举动,他的一切行为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可这竟然是自己见过术野最好的一台腔镜手术。
手术应该要做完了,镜头还是崭新的,视野清晰。
扶镜子扶的真好,难怪陈教授会执意找一个江海市三院的小医生给自己配台。
“钛夹。”周从文沉声说道。
“还用钛夹么?”陈厚坤觉得自己电烧止血很稳了,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患者有2型糖尿病,类似的情况不光要用钛夹,最好还能缝合一下。”周从文低声说道。
陈厚坤看了一眼周从文。
用稳如老狗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简直再贴切不过。哪怕是老的已经走不动,都不能和周从文比,这货简直已经和地面融为一体,稳如泰山。
电烧止血不够,要用钛夹;双保险还不行,他竟然还要用正常开胸的老习惯缝一下。
用得着么?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陈厚坤还是“尊重”周从文的说法,在断裂的肋间动脉两侧各下了一个钛夹。
“针带线。”周从文已经进入带着自己的博士做手术的状态,根本不容分说,问护士要了腔镜的特殊缝合针交给陈厚坤。
陈厚坤略有些尴尬,但依旧把针带线送进去。
麻醉科的崔主任看的啼笑皆非,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小周医生,你这么做太谨慎了吧,没必要。”
“2型糖尿病对血管的病理生理影响,以及断裂后的止血治疗,相关的文献有很详尽的阐述。”周从文淡淡说道,“电烧止血,术后再出血的可能性有3.8%,加上钛夹止血,术后再出血的可能性有0.7%。”
崔主任哑然。
“emmm,患者年纪很大了,经不起折腾,缝一下也不费事,少了千分之五再出血的可能,下去也可以睡个安稳觉。”周从文淡淡说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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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10分钟
周从文说的数据详实,而且涉及病理生理等“冷门”学科,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全都哑了下去。
上大学、上大专的课程里都有病理生理,但对学生来讲它只是一门毫无存在感的课程。
来到临床之后,很少能用到病理生理上的知识。
如今周从文说出来,没人知道2型糖尿病对手术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至于他说的文献里的数据,所有人更是陌生。
张友站在陈厚坤身后,深深的看了周从文一眼。
陈厚坤沉默,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按照周从文的意见开始缝扎。
“温……”周从文说了一个字,随即闭上嘴。
“周医生,你说什么?”器械护士疑惑问道。
“我咳嗽了一下。”周从文眯起眼睛看器械护士,把刚刚说的话给圆过去。
“是么?”
周从文不再说话,继续扶镜子,让陈教授顺利缝扎。
如果是止血的话,手术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接下来让巡回护士准备温盐水冲洗,继而关胸。
患者生命体征平稳,可以活着下台,周从文救台的任务完成。
但周从文刚想要温盐水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如果手术顺利,无缝衔接,医大二院的人是不会给自己机会切除心脏囊肿的。
而单纯止血,心脏囊肿不动,患者术后生存期有限。眼前这台手术,也只是一台止血的急诊手术而已。
所以周从文决定拖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十分钟时间切除心包囊肿。
手术室里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陈厚坤的缝扎上,刚刚周从文的心念瞬间改变没人注意到。
陈厚坤的腔镜水平还可以,缝扎虽然有些小问题,但问题不大,顺风顺水的完成。
但毕竟不是直视下手术,陈厚坤用了小10分钟才缝完。
三道保险,做完之后陈教授看了一眼心电监护,虽然血压还没明显的上升,但也没有继续下降,他心情已经稳定了很多。
关闭出水龙头,再不断的放水进去,患者大概率能活。
“陈教授,准备关胸还是……”周从文问道。
当然是关胸啊,为什么不关?!
陈厚坤有些惊讶,他皱眉看着周从文,“小周,你觉得还有什么不稳妥的么?”
他询问的小心谨慎,略带尊重。
“准备温盐水还要至少10分钟,趁这个时间咱们把心包囊肿处理一下?”
“……”陈厚坤怔住。
见好就收啊,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患者B超、CT上显示有心包囊肿,所以才会有发热、右侧胸腔积液等等症状。这次的急诊急救,追根溯源,也是因为心包囊肿导致的。
可手术的目的是止血,准备温盐水的10分钟时间里要处置心包囊肿?这合适么?
“小周,10分钟能做完?”陈厚坤觉得不好当众卷了周从文的面子,便假装不懂询问。
“探查一下看看,最多10分钟,温盐水来了要是不行就算了。患者毕竟年纪大,麻醉时间越短对之后的恢复越有利。”周从文也不坚持,一直说的都是10分钟这个数字。
陈厚坤想了想,见电视机上的术野已经转到前中纵隔心膈角的位置,巨大的心包囊肿看的一清二楚。
他不愿意拂了周从文的意思,潜意识里,陈厚坤已经把周从文当作同等级别的医生对待。
“你来试试,不过咱说好了,温盐水上来之后咱们就要处理胸腔积血。”陈厚坤说道。
周从文也不废话,把镜头交给陈厚坤,自己开始动手处理心包囊肿。
麻醉科崔主任和藤菲藤主任看傻了眼。
张友肩膀微微一动,但却忍住。
本来好好的手术,短时间内已经止血成功,然后不应该冲洗、关胸、下台么?
为什么节外生枝,非要处理心包囊肿?!
这还不算时最主要的,主要的是台上两人的对话——那名来自江海市的小医生说10分钟,陈厚坤竟然真的给他10分钟。
而且术者、助手位置互换,陈厚坤直接成为助手扶镜子。
“老陈,别做了。”藤菲直接怂了,她小声建议。
见好就收,它难道就不香么?
非要节外生枝,一旦出现其他问题怎么办!
虽然藤菲也知道一切的根源都在心包囊肿,要是不处理一下,哪怕是下台之后患者的状态也不会很好。
可现在当务之急是止血,原始目的已经达到,何必要多冒风险呢。
“陈主任。”张友张主任沉声说道,“抓紧时间下台。”
“张主任,准备温盐水呢,胸腔还没冲洗,暂时下不来。”陈厚坤看也不看张友,稳稳的扶镜子,给周从文最好的术野。
原本陈厚坤有些犹豫,但张友一说话,他马上坚决起来。
不就是10分钟么,反正手术做的顺风顺水,还在准备温盐水。不耽误手术的情况下,把这段“垃圾时间”给小周练习一下胸腔镜又能怎么样?!
有自己看着,不怕出事。张友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有本事自己上啊,背锅的时候记得老子,没事儿了又摆大主任的架子。
“你简直太任性了,已经止血成功,你还要切除心包囊肿!你知道切心包囊肿要多长时间么?就算是大开胸,也至少需要20分钟!20分钟!!”张友厉声说道。
陈厚坤心里所有的不高兴翻上来,不过他依旧没有看张友,而是盯着胸腔镜的电视机屏幕,冷冷的说道,“张主任,现在我是术者,要是你行,你就上台了,不用半夜找我。”
“……”
“前几天院里通知,你也在。所有腔镜手术都归我管,请你尊重院里的决定。”
陈厚坤冷冰冰的说道。
麻醉科崔主任和藤菲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张友和陈厚坤之间的矛盾,但没想到陈厚坤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竟然也有跳起来咬人的那一天。
“你……”
“我什么我?这是腔镜手术,按照院里面的规定,我说了算。”陈教授寸土不让。
张友恶狠狠的瞪了陈厚坤一眼,跺脚转身离去。
96 尊重
“小周,细心点看,等温盐水呢,你熟悉一下操作就行。”陈厚坤轻声说道。
他不傻,怼张友是怼张友,肯定不能让周从文胡闹就是。熟悉一下操作可以,但要是真做的话,陈厚坤肯定不会允许。
周从文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张友和陈厚坤之间的争执,一直在专心手术。
心包囊肿约有9cm×6cm×5cm大小,包膜完整。
提拉囊肿,巨大的囊肿暴露在面前。
虽然只有10分钟时间,周从文依旧没有着急,而是稳稳的先用细针穿刺囊肿抽出淡黄色液体,证实心包囊肿与心包腔不相通。
陈厚坤看着周从文操刀做检查,心里凭空升起一股子的怪异感觉。
按照王成发的说法,周从文从来没做过手术。刚刚陈厚坤把术者的位置交出去,其实更大的涵义是让周从文知难而退,别瞎说话。
可他没想到周从文竟然直接接过器械,开始操作。
他的每一步操作都一板一眼,陈厚坤看他的手术过程有一个怪异的念头——这得成千上万台手术磨练,才能有这种手法吧。
王成发不是说小周从来都没摸过刀么?
怎么比大开胸手术还要难的腔镜手术,小周竟然这么熟练?!
在陈厚坤疑惑的时候,周从文顺顺当当的做着手术,从他的手法来看,毫无难度。
在囊肿右前方提起囊肿包膜,周从文开始在纵隔胸膜与囊肿之间钝性分离囊肿。
陈厚坤想要阻止周从文继续下去,但心念电闪,一个问题出现在脑海里——换自己的话,操作会这么熟练么?
答案是否定的。
小周医生不知道在哪学的手术,怎么会看上去竟然要比自己还要强。要不……试一试?
现在只是治标,这一点陈厚坤知道。如果可以,谁又不想治本呢。
陈厚坤把阻止的话咽了回去,认真扶好镜子,并且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周从文有一个处置不当,他随时终止手术。
然而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手术在周从文手底下简单的就像是喝水。
电凝切断所遇到的小血管,游离出大部分囊肿。周从文小心翼翼提起囊肿的一个角,仔细分离处理囊肿后壁心脏侧,完整切除心包囊肿。
钝性分离是很难的,哪怕是大开胸用手钝性分离,难度都相当高,就别说腔镜手术用长长的器械进行钝性分离。
然而!
周从文做的很稳,虽然速度不快,但钝性分离没有一点难度似的,整个囊肿很快被剥离下来。
游离,切除。
周从文随即切割心包囊肿,巡回护士还没准备好温盐水,时间也不到10分钟,一个术式就已经完成。
陈厚坤有些诧异,可在他惊讶的时候,器械传来震动。
“咚咚~”周从文用止血钳子敲了两下镜头外的金属杆,“陈教授,检查两遍看看有没有出血。”
“哦哦哦。”
陈厚坤略有慌乱的应道。
周从文依旧稳如老狗一般,视野中剥离心包后的位置没什么出血,钝性分离做的几乎完美,但他还是用电烧点了几下,把疑似有渗血的位置彻底止血,不留后患。
麻醉科崔主任看的眼睛都直了,身边巡回护士急匆匆的赶回来,崔主任皱眉说道,“怎么这么慢。”
“呃……主任。”巡回护士吓了一跳,自己的动作很麻利,怎么就慢了?
不过她没敢辩解,主任不知道被谁踩了尾巴,拿自己出气。没有提前准备温盐水是自己的不对,可谁都没想到陈教授的手术竟然能做这么快不是。
“温盐水准备。”周从文淡淡说道,巡回护士马上应了一声,开始和器械护士一起准备温盐水。
“小周,你这手术……”
陈厚坤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夸周从文的手术。
“陈教授,你来。”周从文眯着眼睛笑了笑,把器械交给陈厚坤,自己则接过镜头。
陈厚坤脑海里出现无数的疑问。
可是当陈教授的眼角余光扫到电视机屏幕的一瞬间,他怔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术视野已经转换到患者胸腔内堆积的凝血块上。
这是周从文在默默的提醒自己应该清除凝血块,然后冲洗胸腔,手术就此结束。
陈厚坤感觉有一根鞭子重重的抽打在自己的后背上,而自己就像是一头驴,被赶着向前走。
小周医生还真是有意思,陈教授笑了笑,心情舒畅。
“温盐水。”
在要温盐水的同时,他开始清理胸腔内的凝血块。
凝血块大约有600ml,彻底清理干净后温盐水冲洗,吸净,陈厚坤这时候犹豫了一下。
下一个步骤是关胸前最后一个步骤——检查活动性出血。
一般来讲术者在这个关口会接过镜头,用自己的习惯来看。
可是这台“特殊”的手术,自己拿过镜头之后,小周医生会不会不高兴?
不知不觉,陈教授已经开始考虑周从文的感受。
“陈教授。”
就在陈厚坤犹豫的时候,镜头被周从文递过来。
陈教授笑了,小周医生还真是贴心,这种助手是天赐的,自己……擦,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别耽误小周医生的前程喽。
拿着镜头,陈厚坤开始检查有无活动性出血。
查了两遍,确定没有出血,陈厚坤还是不放心,把镜头交给周从文,“小周,你看一遍。”
“没什么遗漏,该看的地方都看到了,关吧。”周从文没接镜头,而是淡淡说道。
巡回护士和器械护士开始清点纱布、器械数字,核对无误,三个小切口已经全部关闭,右第七肋间戳孔处置32f胸管。
胸瓶水柱波动良好,有少量淡红色液体引出。
“手术,结束。”陈厚坤看见患者血压已经提升到90毫米汞柱,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门楣上的时钟,手术时间40分钟。
如果是开胸手术,即便不去肋,这时候也刚刚打开胸腔,吸干净积血。
传统手术和腔镜手术原来真的没法比,陈厚坤怔怔的看着时间,心中悸动。
97 被技术碾压的小心思
腔镜手术似乎要比大开胸更科学一些,可惜只能做这种“简单”的手术。
陈厚坤悸动之后马上有些黯然,稍微复杂点的手术腔镜都没法做,比如说袖切,比如说全肺,比如说……
等待麻醉师促醒,陈厚坤扫了一眼手术室,却没看见张主任。
“张主任呢?”陈厚坤问藤菲。
“你们缝皮的时候,他就走了,估计是出去和那位、和院长交代病情去了。”藤菲小声回答。
张友“负气”而走,其实不是因为陈厚坤的顶撞生气,而是故意的。这里面的弯弯绕大家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有些人做不出来而已。
交代病情,报喜,这本来应该是术者应该做的事儿,但却被张友张主任抢先做了,陈厚坤心里一阵厌烦。
“陈教授,麻烦你一件事。”周从文穿着无菌衣站在陈厚坤面前说道。
“哦?”陈厚坤拂去心中的不快,“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天亮后帮我给王成发打个电话,我今天值班,看样子赶不回去,至少是个迟到。”周从文淡淡说道。
迟到……
这个词在陈厚坤的印象里很是陌生。
外科医生基本都是弹性排班,一早的交班、查房虽然是必须的,但如果半夜有手术熬了一夜的话,也没有人会苛责必须要交班。
这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小周医生和老王之间的矛盾这么激烈,而且小周医生依旧保持着稳如老狗一般的作风,连个迟到的借口都不给王成发。
陈教授心念电闪,点了点头,“陪我看着点患者,没事的话我先给老王打个电话再送你回去。”
“好。”周从文也不客气,随即脱掉无菌手术服,躲在墙角里等待患者苏醒。
7分22秒后,患者出现躁动,已经开始苏醒。
拔出双腔管,吸痰,麻醉科崔主任做的一丝不苟。尤其是吸痰的步骤,他更是精心。
周从文心里很是认可,吸痰看着只是一件小事,但却关系到术后患者方方面面。
崔主任的水平很高,不错。
把患者抬上车,周从文推车,陈厚坤在前面拉车,麻醉师、藤主任也帮忙一同走出手术室。
……
……
张友被气的直哆嗦,不光是被陈厚坤当着众人的面怼了几句,这些科室纷争他有着丰富的经验。
主要是因为陈厚坤竟然让那个小医生熟悉腔镜操作,甚至还想要切除心包囊肿。
心里有点逼数吧,把患者糊弄下去,不死在手术台上已经是上上大吉。
至于以后,哪里还有闲心管那么多。
不知好歹!张友心里骂了无数遍陈厚坤,急匆匆走出手术室。
那位没有要求看手术,包院长也在外面陪着,见张友气冲冲走出来,包院长的心一抖,小声问道,“张主任,怎么了?”
“陈厚坤太过分了!”张友用对面那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斥道。
“……”包院长一阵头疼。
“手术本来不大,他非要尝试切除心包囊肿。如果在手术台上耽搁的时间太久,我担心老人家的身体扛不住麻醉。”张友故作忧心忡忡的说道。
“陈厚坤不是胡闹么!”
“是啊,就是胡闹!我跟他说他也不听,说是院里面宣布了,所有腔镜手术都归他管,我没权利提出意见。”
尹秘书不动声色的走过来,用比较客气的语气问道,“包院长,张主任,我没学过医疗,有些看法不对请两位多包涵。”
“尹秘书,您太客气了,有什么问题您只管问。”包院长没有笑,而是忧心忡忡的说道。
“要是能顺便切除心包囊肿,老人家以后是不是就不用经常住院了?”
“是,但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切除心包囊肿是一个大手术。”张友见包院长看了自己一眼,知道院长需要自己给出最专业的解释。
“嗯。”尹秘书点了点头。
“这么说比较抽象,我直接说,要是老人家年轻二十岁,我主刀做开胸治疗的话,剥离心包囊肿至少也需要1个小时。”
“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做手术治疗,能把血止住就足够了。接下来我们可以观察老人家的恢复情况,然后徐徐决定。”
“可是陈教授竟然术中临时决定……唉。”
说着,张友顿足,一脸抱怨、委屈、不甘、愤怒。
“您估计电视……电视胸腔镜手术剥离心包会用多长时间?”尹秘书问道。
“至少两个小时,而且我怀疑陈厚坤根本做不下来。”张友很确定的说道。
在一个屋檐下工作十几二十年,谁水平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张友给出的时间是很理性的,并没有故意摸黑陈厚坤。
说假话的最高境界是九真一假。
尹秘书皱眉,思考了将近一分钟,沉声说道,“我和领导汇报一下,听领导的意思。”
见尹秘书和那位耳语汇报,包院长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给崔主任打了一个电话。
“崔主任,陈主任手术做到哪了?要是太勉强的话……”
“院长。”崔主任压低了声音,但没有继续说话。
包院长了解,崔主任应该是转身出手术室,找个僻静的地儿和自己汇报里面的情况。
“陈教授已经把心包囊肿切下来了。”
“……”包院长怔了一下,“切下来了?这才几分钟,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真的切下来了。”
张友的脸白的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
切下来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真的?”包院长又一次确定。
“已经在冲洗,马上出去。患者生命体征平稳,我看没什么事儿,术后不用带呼吸机下去。”
“好。”包院长挂断电话,弓着身子一脸笑容赶过去报喜。
崔主任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像是在做梦。
加热温盐水的10分钟时间里,心包囊肿就被切下来了,这怎么可能!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绝对不会相信。
……
……
不到二十分钟,手术室大门打开,患者被推出来。
院长陪着省里那位站在手术室外,那位满脸笑容,只是眼角皱纹里带着说不清的疲惫。
“陈教授,没事吧。”
“应该问题不大,血压已经上来了。术后多注意,我们icu的技术力量很强。”陈厚坤实话实说。
“哈哈哈,你净吓唬我。术前说成功的可能性只有1%,还说不能切心包囊肿。结果从头到尾不到一个小时,全都搞定了。”那位笑逐颜开的说道。
“新技术好啊,陈医生你的水平不错!”那位给了一个肯定的结论。
陈厚坤心中狂喜,狂喜过后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能的和那位客气了几句,匆忙带着患者去icu。
98 技术力量很强
观察了半个小时,患者状态平稳,已经能睁眼说话,暂时没有出现dic的症状,陈教授放了心,拉着周从文去换衣服。
“陈教授,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
“别提了。小周,从你的角度看患者应该没事是吧。”陈教授第四次询问这件事。
压力的确很大,导致陈教授神神叨叨的,周从文还比较理解,没有讥讽他,只是安慰性的笑了笑。
“危险已经过去了,大概率应该没事。”
终于听到周从文说出这句话,陈厚坤觉得天都亮了,长出一口闷气。虽然还是大概率,但眼神骗不了人,陈厚坤能感知到周从文的真实意思。
虽然对今后的工作没有任何帮助,但患者活了,黑锅没了,自己还能老老实实的苟一段时间太平日子。
“你去值班室歇会,一会我给老王打个电话,这点面子他还是得卖我的。等9、10点钟再看一眼患者,没事的话我开车送你回去。”陈厚坤很厚道的把之前的允诺细致化的说了一下。
“谢了,陈教授。”周从文道。
“别总是教授教授的,讨个大说,你叫我一声哥不为过。以后叫陈哥!”陈厚坤拍了拍周从文的肩膀。
陈哥么?呵呵,周从文心里笑了笑。
“陈哥,还有一件事,你看能不能帮个忙。”
“你说。”
“以后有机会单独找我们人民医院的李庆华吃顿饭。”周从文淡淡说道。
陈厚坤怔了一下,他很清楚李庆华是什么人。
难道小周已经做好了跳槽的准备,不来医大二院,准备去调离三院去江海市人民医院工作?
似乎也行,自己这里朝不保夕,小周又和王成发闹的不可开交,去人民医院在胸科太子爷的羽翼之下有个喘口气的时间。
过了这段时间,等他的职称晋到主治,很多手术都能做了,再往后还不是天高海阔?
想到这里,陈厚坤以为自己完全明白了周从文的意思,他慎重的点了点头,“那人民医院的祝主任,你需要我引荐一下么?我和他不是很熟悉,但开会见过几面,也吃过饭,你这点事儿他还不至于拒绝。”
“不用。”周从文笑眯眯的回答道。
陈厚坤也没多说别的,换了衣服,带周从文回病区安排他在值班室休息一会。而他没时间休息,再次赶回icu去看患者。
手术做得快,术中出血几乎为零,麻醉时间短,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患者本身在失血性休克状态下,少遭受一分打击,康复的可能就大了一点。
来到监护室门口,尹秘书站在门口正在和icu的医生交谈,见陈厚坤来了,尹秘书很热情的中断谈话,伸手迎上去。
“陈老师,陈老师,您还没休息?”
陈厚坤察言观色,知道尹秘书得到的肯定是好消息,他笑呵呵的伸出手。
“我来看看老人家,手术只是一部分,术后的康复也很重要。不过我们icu的医护力量很强,您尽管放心。”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尹秘书用力握着陈厚坤的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不懂医疗,刚刚把我知道的手术过程以及老人家的情况和帝都的教授说了一下,帝都的教授很吃惊,认为您的手术水平在帝都也有一席之地。”
是么?陈厚坤脸上挂着笑,可是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很清楚帝都教授说的水平高是什么意思。
40分钟,胸腔镜下止血,这是普通水平,帝都教授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称赞。但40分钟的手术时程,不光止血成功,还“顺便”把心包囊肿给切掉。
即便是帝都的专家怕是也吓的眼镜碎了一地吧。
可那是周从文做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小周……一想到那张白净、年轻的脸庞,陈教授心里百感交集。
“陈老师,您的水平是真高,我和领导汇报过,领导说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客气客气。”
“这几天辛苦您了,等老人家出院,领导说要请您吃顿饭表示感谢。”
机会来了么?陈厚坤心中一动。
和尹秘书又说了几句话,陈厚坤进icu看患者,临走的时候尹秘书还很热情的留了电话,和陈厚坤说有事儿可以直接拨打他的电话。
对此陈厚坤颇为心动。
什么是人脉?
这就是!
陈厚坤虽然依旧感觉头顶阴云密布,但尹秘书的表现让他看到了一缕光。
或许这就是契机?最起码以后张友要是太过分,自己还有告状的地儿。
不过陈厚坤心里有数,人家说的高水平绝大多数都应该是小周医生的本事。
奇了怪了,为什么小周医生会对腔镜手术这么熟悉?省城胸腔镜开展了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江海市只能更短不会更长。
而且按照王成发的说法,平时周从文连大开手术都没做过,没道理腔镜手术能做到这种程度。
陈厚坤满腹狐疑,看了一眼患者,又看了一遍术后的检查结果,所有结果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要是没有特殊情况,应该没任何问题。
不过他还是在icu里蹲了两个多小时,又等下一次检查回报后看了一眼,确定没事,这才离开。
天色已亮,陈厚坤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icu,他没有直接去休息,而是先拿起手机给王成发拨打了一个电话。
“王主任,打扰了。”
“陈教授,怎么是您啊!”电话里传出来王成发的声音,惊讶中带着喜悦。
“王主任,有件事情和你打个招呼,实在不好意思。”
“您说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的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王成发大包大揽的说道。
“我昨天拉小周医生来医大二院做了一台手术,患者还没脱离危险期,上午肯定回不去了,我准备下午开车送他回去。”
“……”电话里王成发沉默下去。
“王主任,小周医生一直说今儿他值班,是我强人所难,你别介意。值班的事情……你看能不能安排别人?我下午开车送他回去,顺便给你道个歉,哈哈哈。”
陈厚坤打着哈哈,他不相信王成发会因为这种小事驳了自己的面子。
电话那面,隐约传来磨牙的声音,咯吱咯吱咯吱~
99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几个小时后。
陈厚坤一夜没睡,但精神头还算是不错,毕竟一个棘手的患者已经渐渐好起来,心中石头落地。
和icu的医生、主任打了个招呼,陈厚坤坚持自己开车拉着周从文回江海市。
一路上陈厚坤和周从文聊了很多,他从侧面尽量了解周从文更多的情况。毕竟这个小医生表现的很古怪,连开大刀都没碰过,竟然腔镜手术的水平会那么高。
这不是理论,背几本书就能会,和学校里学的知识完全不同,需要无数次的实践才能做到。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这个意思。
真有生而知之、拿过腔镜就会用的人?陈厚坤是不相信的。
两人聊的很投机,陈厚坤甚至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但陈厚坤依旧没有忘记自己心里最大的疑惑,他找了一个机会询问道。
“小周啊,我看你昨天手术做的特别好,怎么练出来的?”
“陈哥,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我家。”周从文笑着回答道。
他当然知道凌晨的手术自己做的有点过,但为了患者,也无法收手。
全力以赴还嫌不够,就别说藏着掖着。毕竟患者的状态摆在那,水平略差一点都完成不了。所幸现在眼高手低已经得到了改善,换做是刚重生的时候,周从文可没把握做下来。
面对陈厚坤的疑问,周从文早就有准备。
“你家?”陈厚坤怔了一下。
“嗯,先去我家好了,给你看样好东西。”周从文淡淡说道,“要是你有兴趣,可以自己也准备一套,对外科医生的手法有很大帮助。”
“帮助?什么好东西?”陈厚坤怔住,他的意识里手术的练习上台,台下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至于大体老师这种存在,或许能让一名医生更加深刻的了解局部解剖学,但作用也只局限于解剖学。
而且大体老师被福尔马林泡了不知道多少年,真要说到手感,和鲜活的人体差了无数光年。
最关键的是周从文也不可能在家里准备一具大体老师。
且不说大体老师有多金贵,现在各大医学院校库存不多,哪里会让一名小医生有这么奢侈的机会;就算是周从文弄到一具大体老师,也不可能放家里。
哪怕周从文不怕,邻居都会被福尔马林的味道熏出毛病。
“小周,到底是什么?”
“神经外科的设备。”
“嗯?那是什么?”陈厚坤有些迷茫,怎么还说到神经外科了?
“我每天用磨钻削鸡蛋壳。”
“……”陈厚坤找神经外科的磨钻,也大约能明白周从文在说什么。
可是用磨钻削鸡蛋壳,那得手头准到什么程度!
陈厚坤半信半疑,问了很多细节。周从文也没隐瞒,有关于技术上的事情,他一向毫不吝啬,想学就学呗。
虽然陈厚坤和自己不一样,没有全技能树开满,但用磨钻练习剥鸡蛋壳的腔镜手术的力量掌控既有好处。
陈厚坤本身的基础好,十几年做了几千台手术,对胸部的解剖结构掌握到位,所缺的就是用腔镜设备的力度掌控而已。
两人聊的投机,周从文给陈厚坤讲磨钻削鸡蛋的一些细节。虽然没接触过,可是陈厚坤悟性很高,相当多的地方一点就透。
一路倒也不寂寞,来到江海市,陈厚坤迫不及待的驱车直接到周从文家。
神经外科的手术设备在书桌上摆放着,陈厚坤看到后还是很诧异,“小周,你是富二代?”
“呵呵,不是。”
“这台机器得大几十万吧。”
“差不多,现在还没有国产货,我这台是瑞士诺瓦格的,五十万。”
陈厚坤听周从文说五十万就跟说五十块钱一样,下巴差点没砸在脚面上。
五十万!
现在要他拿出五十万除非把骨头敲碎。
老话说得好,穷文富武,没钱连医生都当不起么?
在豪奢的周从文面前,省城带组教授、副主任陈厚坤觉得自己穷的一塌糊涂。
“这玩意好用,鸡蛋要买新鲜的,要不然磨不出来。”周从文打开冰箱,取出来一枚鸡蛋,端坐在书桌前。
“陈哥,我给你展示一下。”
“嗯嗯嗯。”陈厚坤连连点头。他虽然明白用磨钻剥鸡蛋壳的原理,但不相信周从文能做到。
周从文沉心静气,坐在神经外科显微设备面前,没着急动手,而是缓缓闭上眼睛。
昨晚很疲惫,虽然睡了一觉,但精力、体力都不在巅峰状态。
陈厚坤心里想什么,周从文一清二楚。撼大催坚,须从小事徐徐入手。
想要打破旧有的认知,迅速提升腔镜手术的地位,每一件小事都不能马虎。
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周从文缓缓睁开眼睛,手拿磨钻开始研磨鸡蛋壳。
陈厚坤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的看着磨钻嗡嗡嗡的落在鸡蛋上面。
鸡蛋壳被磨的粉碎,而下面的蛋皮却完好无损,隐约能看见里面蛋清在微微荡漾。
这特么也太牛逼了吧!
陈厚坤是真的被惊到了。能完成这种研磨,对力量的掌控得到什么程度?
精细、精准、精确,而且手要稳,不能有一丝颤抖。一个不慎磨钻多下去1mm,鸡蛋清就得流出来。
看周从文磨鸡蛋,陈厚坤所有的疑惑烟消云散。
原来他可以做的这么精细,那么凌晨手术中周从文用腔镜设备迅速钝性分离心包囊肿也就有了足够合理的解释。
功夫在诗外,的确是这样。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周从文为了上手术,用心良苦。
顶着老主任的压力,不惜巨资买了一台设备,磨炼自己的手术技巧。
三分钟,一枚没有鸡蛋壳,只有半透明鸡蛋皮包裹的鸡蛋递到陈厚坤的手里。
“陈哥,你看看,大概就是这样。”周从文说道。
“厉害!”陈厚坤打心眼里佩服。
“你也可以练一下。”周从文淡淡说道,“虽然对神经外科的意义最大,但对腔镜手术的练习、力量掌控也有很大的意义。”
“嗯嗯嗯。”
陈厚坤拿着鸡蛋,能感受到鸡蛋清像是一汪水似的在里面轻轻荡漾。
神了!
100 打碎那扇窗
“我回去就……”陈厚坤一句话说了半句,剩下的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买一台磨钻?
那怎么可能!
五十万的设备,卖房子都买不起。
即便是借钱买一台回家……老婆怕不得直接跟自己离婚。
陈厚坤迅速盘算,怎么去神经外科蹭设备。幸好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和自己关系不错,想要借此练习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再就是……
一瞬间,陈厚坤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周从文见陈厚坤怔怔发呆,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体彩中奖之后,了不起送陈厚坤一台就是。
五十万,而已。
而且陈厚坤的纠结不是假的,2002年的外科医生还没那么有钱,包括骨科也是一样。
真正肥的流油,得在2008年之后。那时候想要进骨科、进循环内科的医生太多太多。但在现在,让一名省城的副主任、带组教授拿出50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除非陈厚坤在外面有生意,能把医院的人脉变现。
可惜,周从文很了解陈厚坤,知道他并不擅长做这些。
“小周,你从哪知道这个训练办法的?”陈厚坤怔了很久,这才问道。
“上不去手术,又想以后万一有机会怎么办,所以只能自己偷偷练习。我从前住在寝室,看神经外科的医生这么训练。”
周从文顺口胡说,陈厚坤心神不稳,一时没发觉周从文话里面的破绽。
江海市三院就算是有一台显微磨钻设备,也绝对不可能让小医生当做练习设备,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不过这都是细节,而且没有意义。
周从文推开了一扇窗,让陈厚坤看到了外面不曾接触、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的画面。
那是一片崭新的天地,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胸腔镜手术为什么看来根本无法替代大开胸?是因为用手和用长柄器械做手术的感觉根本不一样。
一些细致的操作无法用腔镜的长柄器械精细完成,所以现在还只能做一些小手术以及一些难度很低的手术。
而且不光是现在,最起码医大二院所有人都认为在目光能看到的几年、十几年里,胸腔镜技术应该不会有什么本质的突破。
胸腔镜是一块鸡肋,这是公认的。
所以张友才会把自己明升暗降,提成副主任的同时把胸腔镜这一块扔给自己,并且限定自己只能做腔镜手术。
而周从文却打开窗户,告诉自己未来有无限多的可能。
不,他不是打开窗户,而是把钉死的窗户给打碎!
鸡肋么?要是自己对力量的掌控可以细致入微的话,似乎能做的手术有很多,难度也可以提升。
陈厚坤说了几句话,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周从文打断了陈厚坤的思考,“陈哥,去医院吧,我今儿值班。”
“啊,啊?啊!”陈厚坤一连应了三声,这才从想象中回到现实世界,“对了小周,今晚我请王成发吃顿饭,给你们说和一下。”
“不用。”周从文回绝的很干脆。
“小周……”
“陈哥,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怎么看张主任?”
“……”陈厚坤明白周从文的意思。
不过周从文比自己年轻,心气儿也高。
要是换自己,有一位帝都教授或者是院士愿意帮着说和……不对,自己不能妥协!
自己的确是威胁到了张友,但上次法四的事情,自己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可自己得到了什么?
就算是有人说和,自己敢和么?前面笑脸,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刚经历了一次,血都没擦干就忘记了?记性不能这么差。
“唉,小周,我明白你的心情。”
周从文笑了笑,对陈厚坤的话不置可否,他淡淡说道,“我去值班,希望今儿能好好睡一觉。”
“你们急诊很多么?”
“多。”周从文也对急诊有着无比深的怨念,他叹了口气,“而且我的班特别衰,科里70%的急诊都在我的班上来。”
“哈哈哈,你特别招患者?体质不错。”陈厚坤大笑。
都是从小医生熬过来的,里面的门道陈厚坤不可能不知道。
招患者这种事儿说起来特别玄学,但的确有些人就有这种“天赋”。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来到医院。
周从文去换衣服,陈厚坤则直接敲王成发办公室的门。
至于陈厚坤怎么和王成发解释这件事周从文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满心想的都是今晚千万,千千万万别收急诊患者。
今天内科的刘迪办好手续,来科室报道,正坐在值班室里。他和周从文是一届的,不说多熟悉,但也不生分。
很快,王成发张罗着去吃饭,他看也不看周从文,把其他医生和白班护士都叫走。
这一夜似乎夜班之神听到了周从文的祈祷,安安静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因为慢诊少,所以要是不收急诊重症的话就不会特别忙。
周从文重生之后,终于拥有了几天清闲的时光。
三天后,又下夜班,夜班之神庇佑,周从文接连两个班没收急诊重症,他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回家,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
“小周医生,下班了!”房东大婶站在阳台里远远的招呼道。
“呦?大婶,你回来了。吴叔出院了?”
“嗯,病理是良性的,今儿出的院。”房东大婶笑盈盈的说道,“这次多谢你了!”
“客气。”
“晚上来家里吃饭。”房东大婶盛情邀请。
“不了不了,晚上我还有事。”周从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房东大婶的邀请。
“你干嘛去?”
这次房东大婶却不依不饶,追着周从文问,看那样子要是不去家里吃饭表达一下谢意,她晚上都睡不好觉。
“今天……去看世界杯,和人约好了的。”
这句话到不完全是推辞,今天是6月18日,世界杯1/8比赛最后一场,韩国对阵意大利。
前面的比赛结果和周从文记忆中一样,只要这场比赛不出纰漏的话,1.2亿奖金到手。
有钱是一回事,周从文还有其他目的,要不然他不会对这场比赛这么上心。
“周从文,看球?正好咱俩顺路。”
101 1.2亿到手的比赛
“你也回来了。”周从文笑呵呵的与柳小别招呼一声。
“你是不是傻,我自己留在省城干什么?”没看见柳小别的人,只听到她的声音,“你等我下,我换身衣服就出去。”
这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让周从文有些无奈,要不是看她颇有几分姿色……
“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多聊聊。”房东大婶笑眯眯的看着周从文,眼神里满满都是丈母娘看女婿的那种欣赏与喜欢。
周从文的脸没有三室两厅那么大,他低下头,用脚指头抠着地面。
“走了!”柳小别很快出门,穿着热裤、短袖,白花花的大腿差点没闪瞎了周从文的眼睛。
这姑娘似乎比自己刚看见她的时候好看了一点,难道是混熟了的原因?周从文笑了笑,他并不太在意。女朋友再香,还能有做手术香?
“你喜欢足球?”
“不喜欢,但春晓老板说你是数学家,我比较好奇的是这一点。”柳小别上下打量周从文,“几天没见,似乎精神了。”
周从文怔了一下,柳小别怎么和自己想的一样。
“这几天没收急诊患者,睡的比较好。”周从文马上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急诊患者的确太熬人了,最近几天自己的运气真心不错。
“我妈还是老脑筋,你这种医生就是看起来光鲜,其实挣得少、工作辛苦,每天不着家,瞎了眼睛才会嫁给你。”柳小别鄙夷的说道。
“头部医生的收入还是很高的。”周从文实话实说。
“废话,捡破烂能干到头部,一两年之内就财务自由了。头部,你也配。你就是江海市一个不入流医院的小医生,别以为我年轻好骗,说什么头部。”柳小别鄙夷道。
周从文沉默。
“不过你是真敢花钱,五十万的设备说买就买。你知道五十万能买什么么?”柳小别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去帝都买房子。”
“啊?!”柳小别诧异,“你竟然有这么精准的眼光?”
“你买了?”周从文更是诧异。
2002年,最简单的投资方式就是买房子,几乎是躺赢。
到时候穿着人字拖,拿着钥匙板挨家挨户收租子,那感觉不要太好。
包租婆么?周从文偷眼看柳小别。
“是啊,我前些年在美国的时候买卖股票挣了一些钱,在互联网泡沫破之前退出来。
回家前在帝都、魔都买了几套房子,剩下的钱准备再投入股市。”柳小别说道,“我的目标可是要成为世界首富!”
“没意思,不推荐。”
“切,说的跟你当过世界首富似的。”柳小别白了周从文一眼。
“没有,但以人类这种灵长生物的想象力,在2002年还不就那么点?尽头是疯狂,除非能向上跃一步。”
周从文想说星辰大海,但还是把话题聊回来,“你也挺厉害,我没想到你竟然给我买了一台五十万的机器。”
“一人一半,我做生意从来都公平公正。”
“哦?那我能相信你么?”
“别扯淡,我知道你想泡我。”柳小别一昂头,修长的脖颈皮肤细腻洁白,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夕阳下,白腻的皮肤反射着金色的光芒,让人怦然心动。
周从文瞥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你买体彩了?”
“没买,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倒是和春晓老板一样对你比较感兴趣。话说数学家,当医生没意思,来帮我计算数据?”柳小别笑着说道。
“我只想当医生。”
“出息。”
两人来到春晓体彩,老板正在打印彩票,周从文去招呼了一声,随后和柳小别找个地儿坐下。
柳小别拿着没几天就变得油腻腻的菜单一路海点。
“今天带你的了。”
“谢谢。”
周从文也没什么好和柳小别说的,他四处看,竖起耳朵听,隐约听到里屋的人声里有王志泉的声音传出来。
当一名好医生,耳听八方是必须的。当年周从文为了练习听诊,足足用坏了3个听诊器,外耳道都是老茧子。
心音都能辨别细微的区别,更别说听出来王志泉的声音。
“周医生,今儿有空啊。”春晓老板笑眯眯的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彩票。
“你买的谁赢?”柳小别好奇的问道。
周从文没理会柳小别,和春晓老板说道,“最近不算忙,还好赶上16进8最后一场比赛。”
“买韩国赢,周医生要是再赢,他就是我这辈子的偶像。”
“随便买,我也不肯定。”周从文瞥了一眼里屋,“春晓老板,里面正热闹?”
春晓老板也是一个妙人,瞬间摸到周从文话里面的意思,他小声说道,“王志泉最近几天手气不好,输了一万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周从文很欣赏的看了春晓老板一眼。
“周医生,你有什么打算?”春晓老板问道。
“没什么打算。”周从文淡淡说道,“就是试一试,不行的话我换别的路子。”
春晓老板的眼睛咕噜噜的在眼眶里面转,他犹豫了一下,但没有问什么,若有所思。
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不好,尤其和周医生这种人说话,留三分都不够,得留七分。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柳小别问道。
“看球吧。”周从文也不多说,有些事情就是个种子,能成则成,不能成自己还有无数的办法。
“周从文,你真买的韩国赢啊。我听我妈说你收入不高啊,为什么这么浪费。”柳小别疑惑问道。
但是她的疑惑瞬间被端上来的烤串给打碎,撸串多香啊,比什么不靠谱的数学家更有吸引力。
春晓老板拎来几瓶冰镇哈啤,也没有接周从文的话,而是打开啤酒,开始说笑,就像是几个球迷等待比赛一样。
三人各有心事,周从文最是淡然,他偶尔会透过春晓体彩的门往里看,但王志泉一直没出现。
很快,比赛开始,春晓体彩里里外外瞬间紧张、热闹起来。
“我去……周从文,你开天眼了?”
当韩国队队员第N次把意大利球员铲倒的时候,柳小别诧异的问道。
102 足球是圆的
“信息足够,就能推算出来最后的结果。”周从文淡淡的笑道,“在经典力学中,如果拉普拉斯妖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他就能够使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你好,小妖。”柳小别压根不相信周从文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每一个阴阳顿挫的语调。
春晓老板却兴致盎然的看着比赛,裁判的黑哨可以实锤了,正因为是这样,他愈发确定周从文不简单。
可是有一个问题——这么不简单的人为什么会大概率赢钱的时候却只买一张彩票?!
周从文像极了那种平时不接触足球,但是爱凑热闹,赶上世界杯这种大事件想更有兴致的看球,却又囊中羞涩的中年老男人。
古怪,春晓老板怎么都不明白周从文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接着看球,看到一名韩国花臂球员一脚踢在马尔蒂尼的后脑勺上的时候,整个彩票店都沸腾了,气浪差点把门冲飞。
无数骂人的脏话汹涌而出,春晓老板有些担心球迷们会不会因为太过于气愤直接迁怒自家小店,顺手把店给砸了。
“周医生,这……特么根本不是踢球啊。”春晓老板无奈的看着电视,意大利球员在裁判+韩国队的压迫下已经伤痕累累。
很难相信世界杯比赛里竟然会出现这么不加掩饰的黑哨、这么粗野的踢法。
韩国队球员根本不是踢球,他们摆明了只想赢球,哪怕把所有意大利球员的职业生涯给废掉。
这么赢球还要比赛干什么,一群流氓。
“这么赢球,有意义么?”柳小别也看的目瞪口呆,她手里拎着啤酒瓶子,小声说道。
“有意义啊,我买了一张彩票么。”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要到手的1.2个亿。
足球场上气氛愈发紧张,意大利球员还在“负隅顽抗”,而裁判则毫无顾忌的吹着黑哨,简直比假A还要假。
周从文看着球,心里琢磨着其他事情。要是春晓老板不上路,自己可能要麻烦一点。
真是很讨厌麻烦呢。
能安安静静的在医院做手术,当然是慢诊手术而不是急诊大抢救,那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花心思对付王志泉,挺无趣的,和球场上的假球一样无趣。
虽然韩国队有裁判之力加持,但场上比分还是1:0,意大利队领先。柳小别摇头,“神兽,虽然韩国踢的不要脸,但也赢不了。”
“嗯?你叫我什么?”
“拉普拉斯妖是物理学四大神兽之一,不过你这只神兽还没进化完全,这场比赛你好像赌输喽。”
“呵呵。”周从文淡淡一笑。
61分钟就换下皮耶罗换上加图索,妄图用经典的链式防守捍卫1-0的比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意大利队虽然面对的是整支韩国队加两名边裁、一名主裁,但链式防守的威力巨大,这就是传说中钢筋混泥土式的防御。
“周医生,看样子你真的要输了。”春晓老板见时间已经到了85分钟,很快就要加时,他笑呵呵地说道。
春晓老板似乎很放松,虽然周从文要是输了的话证明他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之前周医生说的不靠谱的话,春晓老板愈发觉得这就是个运气比较好的年轻人而已,自己完全猜错了。
“足球是圆的。”
“哈哈哈,不可能了。”春晓老板说道,“我没毕业的时候就看意甲,在我心里意大利队相当于半个主队。1-0的比分结束比赛,这是意大利队最擅长做的事情。”
周从文微微一笑,他对足球的喜爱只存在与各种文字资料,比如说体坛周报,下手术、值夜班当做空闲时间的排遣娱乐。
想要反驳春晓老板,周从文力不从心。
而且好像没几分钟了,他也不着急,如果时间线没改变的话,还是让现实来教育他好了,犯不上多说什么。
要是时间线改变,自己的1.2个亿不翼而飞……也没事,只是一点钱而已,无所谓的。
“轰~~~”
一声巨响,所有人发出惊呼,彩票店差点没塌喽。
春晓老板怔怔的看着电视,88分钟的时候帕努奇禁区内解围的一次小失误,给了韩国翻盘的希望,薛琦铉的入球将韩国从淘汰边缘拉回来。
“这……”春晓老板目瞪口呆。
“意大利球员体力已经耗尽了,怎么韩国队还满场跑?奇怪。”柳小别皱眉。
“呵呵。”周从文知道原因,但却不说。
“你别得意,还有加时赛,我就不信韩国队能晋级。”
“要是你输了,帮我做件事?”周从文笑眯眯的看着柳小别,悠然说道。
柳小别满满戒备的看着周从文。
“好事,不是要壁咚你。”
“……”柳小别恶狠狠的剜了周从文一眼。
在一片喧哗声中,90分钟比赛正式结束。
愤怒的球迷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仿佛要冲进赛场,把黑哨和那些踢球脏到了极点的球员暴打一顿似的。
“周医生,你的意思是兴奋剂?”春晓老板皱眉问道。
“不知道啊,这玩意用不用我哪里能知道。不过美国哮喘队,你听说过么?”
“最后比赛结果呢?你怎么看。”春晓老板明显对美国哮喘队没什么兴趣,他继续追问。
周从文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彩票。
春晓老板哑然失笑,“你看我这记性,我总是觉得不至于这么黑暗,所以还存着意大利队能赢的想法。”
“别信他瞎扯,一个小医生除了看病手术,他还会点啥。
但凡会点什么,他能窝在医院里三天一个班跟驴似的?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使唤的。”柳小别把手里的啤酒瓶子往桌子上一顿,白花花的泡沫汩汩而出。
“没有信心的时候,说话声音才会大。”周从文慢条斯理的说道。
“切,你骗不了我。”
“那你答应帮我做件事。”
“不。”柳小别直接拒绝,“你这人看着斯文,其实一肚子坏水,别以为我不知道。”
103 那个傻逼已经押中了三场冷门
在一片嘘声中,两支球队开始加时赛的鏖战。
韩国球员满场飞,根本看不出来已经跑了90分钟的样子。但意大利球员也没有放弃,他们心里不甘,拼命用最后的体力做着反抗。
“进去了!进去了!!”解说员的声音已经变调,激动异常。
无论是彩票店的球迷还是央视转播大厅的解说员都心向意大利队,看见托蒂在一次反击中带球杀入禁区的时候激动的吼道。
电视机都要被呐喊声震碎,春晓老板紧张的连呼吸都要停止,柳小别的手死死的握着啤酒瓶子,甲床发白。
韩国队22号球员直接一记扫堂腿,把托蒂扫倒在地。
“吼~~~”兴奋的喊声响彻彩票店内外。
点球,绝逼是点球!
加时赛的点球,金球制胜,稳了!
春晓老板虽然说自己严守中立,但看见这一幕还是挥舞手臂,兴奋的差点没跳起来。
柳小别的手攥着啤酒瓶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只有周从文冷静的看着比赛,和模糊的记忆对比,应该没什么变化。想来自己这么一只小蝴蝶的出现不会影响到世界杯,他心里琢磨着。
哨声响起,在几乎所有人的想象中裁判应该手指指向罚球点!
然而几秒钟后,那位厄瓜多尔的裁判跑到托蒂面前,给了他一张黄牌。
韩国队球员恶狠狠的挥舞手臂,仿佛松了一口气。
托蒂两黄变一红,被罚下场,让体力本就不宽裕的意大利队雪上加霜。
春晓老板傻傻的看着电视,他被这种无耻震惊到了。
这是世界杯,几亿、十几亿双眼睛看着呢,但凡要点脸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假的球,这可是世界杯啊!”
周从文微笑,世界杯怎么了?
眼前这场球被后世列为十大黑哨之首,等着吧,后面还有更好看的。
接下来的一幕幕让所有人哑然无语。
世界杯的赛场上上演了全武行,一脚脚飞踢根本不对球,完全对着人。
直到那粒金球出现,韩国队2-1绝杀意大利,体彩店满满的哀嚎声。
随即里屋有砸东西的声音传出来,春晓老板来不及和周从文说什么,连忙去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从文,你是幕后黑手?”柳小别手拿着哈啤问道。
要不是知道柳小别不是狂热的球迷,周从文都怕她一酒瓶子砸在自己脑袋上泄愤。
“开什么玩笑。”周从文瞥见里屋王志泉像是疯了一样抄着一把折凳胡乱砸东西,微微一笑,起身说道,“你认为世界杯的幕后黑手能和你坐在这儿喝啤酒?做什么梦呢。走了,回家。”
柳小别没动,而是顺着周从文的目光看去,疑惑问道,“你认识这人?”
“我们主任家的宝贝儿子。”
“我去……头发掉成这样,得多大岁数了!”柳小别惊讶的看着咋咋呼呼的王志泉惊讶问道。
“一只老色逼。”周从文笑了笑,随后招呼道,“春晓老板!”
体彩店老板回头,见周从文右手抬起,似乎在和自己打招呼,又像是做一个好笑的手势。
他怔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忘记自己要劝输了球的男人们冷静的事情。
“我回去了。”周从文的声音有些急,不像往常一样悠闲。但也只是有细微的改变,不注意听的话完全听不出来。
“我知道了!”春晓老板送走周从文,连忙搂着王志泉的肩膀劝他,“志泉啊,咱俩也是五百年前一家人,你听我一句话。”
“老板,这特么的就是假球,假球!”王志泉哑声说道。
他不知道押了多少钱在意大利队身上,已经输红了眼。
“切,有本事你去韩国,把青瓦台给砸了啊,砸我家小店算什么!”春晓老板用力搂着王志泉的肩膀,把他拽到一边,找了个地儿坐下。
“吃点串,喝点酒,都过了去。”
“我……”王志泉欲哭无泪。
“这次压了多少钱?”
“1万。”王志泉满脸黑线,垂头丧气的说道,“意大利队都是越踢越好,可谁能想到韩国队和裁判能那么不要脸!你看没看见,马尔蒂尼后脑勺被人结结实实的踢了一脚.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
“这就是足球,谁知道呢。”春晓老板用牙咬开一瓶哈啤递给王志泉,“你家也不差这点钱,别闹事,真闹大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志泉喝了口啤酒,人也就冷静下来。
他本身就是一只泰迪,只是叫嚣的厉害,看上去想要日天一样。真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他也没这个胆子。
“刚才那位周医生,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小王八羔子,我爸早晚整死他。”王志泉恨恨的说道。
“不是这事儿,周医生很少来我体彩店,每次来只买一张彩票。”春晓老板劝着王志泉。
拎着一瓶冰冻哈啤,春晓老板一口气喝光,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他瞥了眼王志泉,心念转了又转,笑呵呵的说道,“志泉啊,不服高人有罪这句话你听过么?”
“切,老板你不会说周从文那货是什么高人吧。”
“他买了三次彩票,都是大冷买中的。我自己……我说我的感受,我觉得他应该知道点什么。”春晓老板一边说,一边四周看了一圈,见周围没人,这才放心。
背后说人,反正不用负责,当然怎么玄乎怎么说,春晓老板也不觉得自己说的哪里不对。
况且他真的认为周从文有说法。
“知道什么?”王志泉怔了一下。
“嗯,今天他买的韩国赢。你看看人家,又买中了。”
“呃……”王志泉暂时放下对周从文的仇恨,仔细琢磨起来。
“这是人才啊,不过他似乎对足球没什么兴趣,连中奖的彩票都没兑就走了。”
“傻逼一个。”王志泉恨恨的骂道。
“嗯。”春晓老板点了点头,似乎同意王志泉的说法,但话锋一转,“可那个傻逼已经连着压中了三场冷门。”
三场,
冷门。
王志泉心里贪婪的念头像是野火一般熊熊燃烧。
104 有一个姑娘会爬树
“小周医生,你怎么知道韩国队能赢?”
回家的路上,柳小别问道。
“问我事儿的时候知道叫小周医生了?”周从文微微一笑,“你这样不好。”
“切,看你懵对几场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柳小别鄙夷道。
周从文微笑不语,柳小别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古怪。
来到单元前,柳小别悠悠说道,“你回去吧。”
“你呢?”
“我去想点事。”
周从文怔了一下,“去”,去哪?他侧头看柳小别,柳小别嘴里含了一口气,双腮鼓起,看着俏皮可爱。
“什么事儿?”周从文想问去哪,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什么事儿。
“成立一家风投。”柳小别道,“你怎么这么好信儿,老老实实当你的穷大夫去。”
“你怎么知道我是穷大夫?”
世界杯八强尘埃落定,周从文手里有随时可以兑现的1.2亿,底气十足。
“就你?”柳小别瞥了周从文一眼,轻轻快快仰头看着楼之间的树叶。
灯光落在树叶上,多了一层银白。
“以后你有什么投资的项目,叫我一声。”周从文淡淡说道。
很遗憾,柳小别并没有刨根问底的追问周从文到底有多少钱。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
“你思考你的人生去吧,我回家睡觉了。”周从文耸肩。
翩翩蝴蝶一般的柳小别走到树下,婉约有如天上仙子踏着粼粼如水月光……
但下一秒,周从文怔住。
柳小别像是猴子一样娴熟的爬上单元门前的大杨树,坐在树枝上,一双白的透亮的腿晃晃悠悠的,撩拨着周从文的心。
沉稳老妖周从文怔怔的看着坐在树枝上的姑娘……心里飘荡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投资?就你?手里有一万……你能拿出来两千块钱都是多的。”柳小别居高临下,鸟瞰周从文鄙夷的说道。
“一笔大钱,我虽然不是很在意,但总要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去用才是。”周从文收回目光,咽了一口口水,尽量清淡的说道。
“我,不干,违法的事。”柳小别几乎一字一顿,冷冷的看着周从文说道。
“你……”
手机铃声打断了周从文的话,他的心一颤,明显室上性心动过速的感觉。
只一瞬间,月光下柳小别的腿似乎都没那么白了。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刘迪打来的电话。
周从文没有马上接,而是随意坐在花坛边上,一脸沮丧的从口袋里摸出白灵芝。
手腕一抖,一根烟跳出来,周从文用嘴叼住。
“怎么了?前女友带着孩子来找你?”柳小别坐在树枝上好奇的问道。
“别扯淡,科里电话,估计是急诊。”周从文郁闷的点燃白灵芝,随后接通电话。
“周,来了一个急诊,肋骨骨折,但我看状态不对。这时候我应该怎么办?”刘迪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周从文无语。
刘迪是刚从内科调来的医生,和自己一届,这个电话打的……估计是想给主任打电话,却担心这、担心那,一直不敢。
“患者什么状态?”
“状态还好,有反常呼吸,心电图能看见束支传导阻滞、室上性心动过速。”刘迪马上说明情况。
“给王主任打电话,建议急诊做肋骨骨折固定术。”
周从文给了一个建议。
“好。”刘迪马上应道,“谢了,周。”
挂断电话,周从文郁闷的坐在花坛边上,夜来香的味道浓的呛鼻子。
“不回家?”
“回不去了。”周从文叹了口气,“估计要去科里做急诊手术。”
“劳动法你读过么?”柳小别问道。
“别扯劳动法,没用。”
“下班,你是下班时间!”
周从文不愿意和柳小别因为这点事儿犟,他苦闷的抽着烟。上一世周从文迷茫的度过了刚刚参加工作的这些年,虽然急诊不断,但从来没多想过什么。
但现在地图全开,他无比怀念自己带着手下医疗组一天做二十台肺小结节手术的日子。
慢诊手术再多、再忙、再累,和急诊大抢救不可同日而语。
还没去医院,周从文已经闻到自己身上弥散出来的肾上腺素的味道,心生厌烦。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喂,你没事吧。怎么刚才还好好的,接个电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呢?”柳小别坐在树枝上,晃悠着腿问道。
“唉,肋骨骨折导致的反常呼吸……”周从文叹了口气,虽然这病不大,但估计王成发得做3个小时左右。
说不上一夜无眠,但觉肯定不够睡就是。哪怕,现在自己还年轻。
周从文有一种想要用头撞地的冲动。
但日子该过还得过,几分钟后,手机响起,是科室座机打来的。
“周哥,急诊手术。”护士匆忙说道。
“知道了。”周从文又深深叹了口气。
刚挂断电话,耳边传来“叮咚”的任务提示音。周从文看了一眼系统面板,系统任务四个字清晰可见。
回来将近一个月,手术做的的确不多,但系统略稳定,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你怎么不跑着过去?”柳小别好奇的问道。
只是坐的有点高,声音飘渺。
“一个多发肋骨骨折,术前准备至少得20分钟,不着急。”周从文随即沉默把烟抽完,这才背着手连个招呼没打,一步步走向医院。
病区走廊里站着十几个民工,满身尘土,脸上也都是泥。
周从文怔了一下,这个患者自己没有任何印象。
是重生改变了时间线?周从文有些奇怪,他一边去换衣服,一边努力回忆。
记忆里王强离开、刘迪调转的时间段里,的确没有一个重度肋骨骨折的患者。
但无所谓,哪怕时间线出现问题,该治病不也得治病?
周从文换了衣服,走进抢救室。
王成发已经到了,他正在查体。
患者左胸凹进去一大片,出现很典型的反常呼吸。
所谓反常呼吸一般见于多根多处肋骨骨折——吸气时胸廓扩张,肋骨上举,胸内负压增加,浮动的胸壁下陷;呼气时肋骨下降,胸内压增加,浮动的胸壁向外凸出。
心电监护上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只有87%,应该是反常呼吸导致的。
还是做手术吧,要不然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