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9 可能有事，可能没事
随着屏幕上的光影闪动，ERCP手术开始。
林院长恋恋不舍的从摄像机面前离开，坐在第一排。
看屏幕上的姿势，患者应该是左侧卧位，十二指肠镜经口依次通过食管、胃、进入十二指肠降段，随后熟练的找到十二指肠RT。
“嗯？”周从文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
韩处长没看懂，他凑近问道，“周教授，怎么了？”
“手术比想象中的难。”周从文道，“十二指肠RT位置有水肿，虽然看着不重，但要很小心。”
“怎么来的水肿？”
“炎症刺激吧。”周从文道，“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韩处长点了点头，只是水肿，只是手术稍难，肯定不会有事。
他看了一眼表，时间已经过去了4分钟。
周教授说的是10-15分钟，现在看，来自波尔多中心医院的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水平还不错，最起码前面这一部分做的一板一眼。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似乎也注意到患者的十二指肠RT位置有水肿，他没着急，而是用十二指肠镜左右观察了一下。
随后，他经活检孔插入导管，调节角度钮及抬钳器，使导管与RT开口垂直，准备将导管插入RT。
“角度调整的不错。”楚院士和周从文交流道。
韩处长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楚院士和周从文的对话。
“嗯，术者也注意到十二指肠RT有水肿，所以特殊调整了角度。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谨慎。”周从文道，“要不然导丝反复刺激，水肿越来越重，会出现接连失败。”
“负反馈。”楚院士简单评价。
因为十二指肠水肿导致手术变难，手术不顺利导致导丝进入失败，失败又会刺激十二指肠RT，反复如此，手术会越做越心焦。
这是临床经验的一部分，不过很明显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经验丰富，他也意识到这一点，并且选择了连周从文都没办法质疑的方式来完成手术。
垂直方向，几乎骑脸操作，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把导管一点点的送了进去。
看上去没什么难度，韩处长心里给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点赞。
要说世界水准就是世界水准，每一步都很清爽。随着肠道蠕动，十二指肠RT的位置也缓缓移动。
可术者却没受到影响，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臂使指一般。
“好像有问题。”
就在韩处长以为成功的时候，周从文忽然说道。
“很顺利，没看出来。”楚院士说道。
“进导管的时候，有些不顺利，摩擦力有点大，术者用力了。”周从文道，“楚院士，要是您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是拧进去，一定要慢，术者做的有些快。”
“还要再慢么？”
“嗯，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拧’的动作做的不到位，估计是太疲倦的原因。”周从文道，“但还好，不算什么大事，继续看吧。”
韩处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6分23秒。
随后在透视下经造影导管注入造影剂，在荧光屏上的信号传输过来，出现在投屏上。
众人见到胆管或胰管显影，显示出B超检查出来的疑似小结石的位置。
很快，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用电刀切开，但他似乎很有信心，并没有切的极大，而只是切了一个贴别小的口，松解十二指肠大RT的位置。
楚院士想要赞叹，可他一侧头还没等说话，便看见周从文皱着眉，好像这个操作有问题似的。
“周教授，操作的不对？”
“还行吧，要是我，在水肿的前提下肯定不会切这么小的口子。”周从文道。
楚院士一怔。
切小口，不是外科的习惯么。
说话中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已经下钳子，稳稳的夹住小结石，把它取出来。
整个手术过程相当平稳顺滑，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不知道疲惫不疲惫，但却展现出来一名世界顶级医生的风采。
结石顺利被取出来，会议室里响起掌声。
韩处长看了一眼时间，12分钟08秒。
“结束了？”韩处长问周从文。
“嗯，结束了，比较……顺利。”
韩处长觉得周从文说话的声音有些怪，他侧头看去，见周从文的表情严肃，不像是最开始那么放松。
“周……教授，怎么了？”韩处长小声问道。
“没怎么。”周从文摇头。
“我觉得您的表情不对劲啊。”韩处长追问。
“要是我做的话，应该不会直接把结石取出来。”周从文道。
“……”
“十二指肠RT的位置水肿略微严重一些，为了避免结石刺激水肿，我会多用一点时间先碎石，再一点点的把石头取出来。而且口子切的小了，对十二指肠壁反而有更大的损伤。”
“那现在呢？”韩处长问道。
“不好说。”周从文摇了摇头，“可能有事，可能没事。”
“要是……”
韩处长还想问，但周从文抿着嘴，用表情拒绝了韩处长的问题。
有可能有事，有可能没事，这话说得，韩处长有些无奈。
原本想象中，手术做完，周从文周教授应该和楚院士一起站起来离开。
但此时周从文的屁股似乎有千斤重，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韩处长也没催促，只是等着下一个环节。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和同声传译一起走进来，林院长先是客气了几句，然后邀请他简单讲一讲手术。
面对摄像机，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并不陌生，他站在投屏前，用简练的语言讲了一遍刚刚取石的过程。
在场的大多是医大一院的医生，无论外科还是内科，亦或是内镜室，所有人都对这种崭新的技术报以极大兴趣。
大家都是老临床，就眼前患者的情况来讲，在以往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冒着极高的风险进行外科手术。
然而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把新技术、新术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从前极高的风险荡然无存，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那块“该死的”结石给取出来。
病，还能这么治！
所有人都惊讶莫名，即便是接触了ERCP手术一段时间的楚院士也颇为感慨。
自己这步算是走对了！ERCP手术是一种崭新的治疗方式，几乎无创的解决之前让人疼痛欲裂的方式。
周从文取蛔虫并不是一个个案，ERCP手术有着更广阔的前景。
正在其乐融融中，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取结石的时候在RT位置阻力大么？”
1210 直接竖中指（求月票）
同声传译一怔，下意识的把这句几乎和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发音一模一样的法语翻译出来。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愣了一下。
在这面能听到熟练的法语，并不让他如何意外。可那个强调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空谷回音一般。
他怔怔的看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见是一个年轻人发问。
“阻力？”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疑惑，“有一点，毕竟十二指肠**位置水肿的很厉害。”
“手术可能出现问题，我建议术后严密观测患者情况。”周从文继续说道。
同声传译这时候“醒”过来，他没敢把这句话翻译出来。
韩处长一怔，他万万没想到周从文会在这个时候“发难”。但周从文说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懂。
楚院士也疑惑的看着周从文。
刚刚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把手术的过程回放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手术做的相当好。
结石很顺利的取出来了，周从文……这时候说话，不是自讨没趣么？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有些诧异的看着周从文。
这名医生是那么的年轻，一看就是刚刚进入临床不久的那种人，估计还在叛逆期。
可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于质疑自己的手术？
最关键的是，手术成功，这时候跳出来不是找死么？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相当诧异。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洛朗·法比尤斯医生飞了很久，下来后参加欢迎仪式，又做了一台难度不低的ERCP手术，身体疲惫，不想再敷衍。
他冷冷的看着周从文说道。
“结石并不光滑，有可能……”
周从文的话没说完，同声传译也懵了，没有立即把这段“争吵”的话翻译过来。
下一秒，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愤怒的瞪着周从文，随后他抬起手，缓缓竖起中指。
这个手势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国际骂人手势，粗鲁而直接。
韩处长一股子火气冲上头顶，楚院士也有点懵，肖凯直接怔住。
他们不知道刚刚周从文和这名来自波尔多中心医院的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交流了什么，他怎么会直接摆出这个手势。
林院长马上站起来，询问同声传译，“怎么回事？”
前一分钟还其乐融融，怎么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这就生气了呢？
同声传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从文，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不懂事的小医生。
听林院长询问，他连忙把刚刚周从文和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交流的话都说了一遍，连周从文说的那半句话都翻译出来。
“……”林院长无语，他回头，无奈的看了周从文一眼。
手术，是在大家眼皮子低下做的。
整个过程简单、完美，相比于医大一院的医疗水平，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展现出高一个维度的碾压姿态。
而周从文竟然要鸡蛋里挑骨头？
林院长的目光越来越冷，他最开始准备找事，接着世界顶级术者来医大一院的机会给老对手迎头一击。
但因为楚院士的原因，林院长最后还是决定只邀请，不做小动作。
没必要在自己的地盘不给一名工程院院士脸面，林院长拎得清，老对手没有这么重要。
可是！
自己不想做什么，但对方却直接来挑衅！
这个周从文，简直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周教授。”林院长冷冷的说道，“你太过分了！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是客人，手术我们也都看了，做的很完美，你这属于没事找事。”
“3天。”周从文没有愤怒，甚至他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要是有问题，最多3天之内患者会出现五联症，甚至今天晚上出事儿都是有可能的。”
林院长被气乐了，要是有问题……这话说的。
而且周从文竟然把时间挪后了3天，他是知道洛朗·法比尤斯医生3天后就要走么？
这人太狡诈。
周从文摇了摇头，站起身，认真的看了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随着医大二院几人离开，会场里的气氛渐渐松缓下来。
林院长去和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交流、劝说、安慰，正好贬损一下隔壁的老冤家。
……
离开医大一院的内镜室，周从文叹了口气。
“周教授，真的会有事儿？”肖凯和韩处长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在韩处长的“唆使”下问道。
“有可能，几率不小。”周从文道，“结石表面不规整，硬生生的从十二指肠**里拽出来，可能会导致摩擦渗血。”
“好像……周教授，术者当时看了一眼结石，好像没看见血迹。”
周从文没说话，沉默的下楼，回到车上。
其他三人都有些诧异，周从文周教授这么做不像是在挑衅，也不像是砸场子，而只是认为患者真的有可能出事。
韩处长上车后给温主任打了一个电话。
“温主任，医大一这面请法国教授做了一台手术，你和这面的主任熟悉，盯着点。”
“当然是患者的术后情况。”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让你盯着点就盯着点！每天跟我汇报两次。”
“韩处长，还是我来吧。”肖凯慎重的说道，“温主任他直接问的话怕影响不好，我这面有一个进修医生。”
韩处长瞥了肖凯一眼，露出一丝笑容。
肖凯真是把他副院长的作用发挥到了几乎最大，这人简直太好用了，难怪周教授会把他当作大管家用。
“周教授，您说的可能会是什么情况？”韩处长问道。
周从文犹豫了一下，但展颜一笑，“不出事是最好的。”
“……”韩处长内心深处鄙视周从文。
对方都用最侮辱人的手势比划他了，周从文竟然还说不出事儿是最好的，他心里真的这么想？
“现在说什么都早，肖院长盯着点，术后第一天患者可能会发烧，随后温度不断升高，在后……你回去看一下五联症都有什么，要是有类似的事儿就马上跟我说。”
周从文缓缓说道。
1211 等待间谍的消息
“飞刀的医生也经常出事。”肖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给手下来进修的医生打过电话后把话题岔开。
“三年前，我们医院有个患者做腮旁的瘢痕切除，算是一个小手术。”
“家里不放心，请了医大的教授去做。”
“是哪家医大。”韩处长问道。
肖凯嘿嘿一笑，用眼神回答韩处长后继续说道，“其实和术者没什么关系，是我们医院麻手科的问题。”
“患者自己说，当时手臂一疼，随后被按上面罩。她觉得呼吸困难，胳膊上传来撕裂样疼痛。于是呢，就在恐惧状态下奋力挣扎，但她越是挣扎脸上的面罩越扣越紧。”
“哦，是留置针出问题了吧，牛奶没进静脉。”周从文忽然说道。
“周教授，厉害！”肖凯不失时机的说道，“的确是，但当时麻手科的人都没注意到。还以为是患者失去意识前的挣扎，于是就按着患者不让她动。”
“这事儿不应该。”周从文道，“推了牛奶后多长时间起效不知道么。”
“临床上，什么患者都能遇到，什么医生也都能遇到。”肖凯无奈的说道，“之后患者缺氧、意识朦胧、干呕，麻醉医生还觉得是患者耐药，准备再给一支。”
周从文皱眉，“给药的时候没看见患者皮下鼓起来了？”
肖凯知道周从文今天的脾气有点不好，笑呵呵的哄着说道，“傻逼呗，后来我把麻醉科主任叫过去臭骂一个小时。都特么什么玩意，留置针没扎进去都不知道么。”
“要是我，就让他们抄写丙泊酚的药物说明书一百遍。”韩处长森森说道。
“哈哈哈，韩处长您的办法好。”肖凯笑道。
“后来呢？”周从文问道。
“后来给了第二支丙泊酚后患者还是挣扎，幸好他们的意识在线了，找了一遍，发现问题。当时患者情绪有些崩溃，护士抓紧时间在另外一侧的肘静脉上留针，然后麻过去，完成了手术。”
周从文摇头。
这种都算不上医疗事故，就是麻醉科的医生护士脑子短路让周从文有些无语。
“好在是发现了，要不然直接切……虽然不可能直接切，但我真怕他们脑子不够用。”
“紧张的时间太长，大脑空白。”周从文道，“不光是情绪紧张，人员紧张也在其中，麻醉科其实人员紧张的程度要比儿科还严重。”
说到这里，话题没办法继续下去。
再多说什么事情都无法解决，变成了发牢骚。
从医大一院出来，韩处长请客吃饭，车直接开去一家饭店。
落座后，楚院士见周从文的表情还是很严肃，心里想不懂周从文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坐下后笑呵呵的说道，“其实吧，做手术这事儿的确千变万化，不一定术者认为的都是对的，有时候术者的脑子是有问题的。”
他的话明显偏向于周从文，算是安慰。
周从文微微一笑。
“前年，我病区收了一个患者，肝硬化胃底静脉曲张，不断的呕血。我那的条件……大家都知道，能有一张加床就不错了。”
众人点头。
的确，不说是加床，楚院士那面急诊患者能收进来就真心算是不错了。
“当时这面的带组教授要给患者做套扎，因为血小板特别低，所以找我看眼，跟着上手术。万一他们短时间拿不下来，毕竟还有我在。”
“决定套扎的时候，患者的家属忽然说要转院，她联系了一家医院能给患者留一张病床。”
周从文笑了笑，没说什么。
“唉，病床重要还是治病重要？”肖凯也无奈的问了一句。
但在很多患者、患者家属看来，病床还是蛮重要的。
楚院士也没回答，继续说道，“转院就转，我知道不用做手术也没多想。后来……大约一个月后才知道出事了，患者家属正在告隔壁医院普外科的主任。”
“给留了一张病床，怎么还告呢？”
“患者家属要求做套扎，但那面不会，就按照老术式做的脾切除+贲门血管离断。”
周从文皱眉。
胃底静脉曲张出血，套扎是比较好的解决方式。在从前，只能用三腔二囊管堵住出血点，然后给患者正肾冰盐水，再加上几组止血药。
能不能止住血，要看患者的命。
而这块业务，正是楚院士在十几年前最早开展的。
胃底静脉套扎，算是一个救人无术的手术，楚院士在这一点上功德无量。
但患者家属不懂，隔壁医院也真特么敢收、敢做。
周从文估计是楚院士最开始做套扎手术，外科总归是不愿意接受，所以还按照老术式做。
要是门奇静脉分流的话……周从文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选择。
“当时找我去做医疗鉴定。”楚院士叹了口气，“我看见病历后都惊呆了。”
“怎么了？”周从文问道。
“没有患者家属的术前签字，只有患者本人的签字。”
“术者是从国外回来的？”周从文问道。
“嗯，美国留学，刚回来接主任的位置，有些习惯还没适应。”
这就难怪。
“患者家属的异议在于患者血小板低，竟然没给补，让患者签字后直接上台。”
“在美国，这是常规，术中肯定会给的。毕竟正在呕血，属于急诊手术。但在国内，就说不上了。”周从文比较中肯的评价了一句。
但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这里，而是放着能做套扎不做，非要做创伤更大的外科手术。
看样子这位主任在美国混的也不咋地，估计就是去镀金了，还沾染了一身老子是在美国学的技术的恶习回来。
楚院士刚要说什么，肖凯的电话响起。
“肖院长。”肖凯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按下外放键，一个声音急匆匆的喷出来。
“慢点，患者怎么样？”肖凯心中一颤，故作镇定的问道。
“患者术后腹部有压痛，比之前缓解了一点，但还是疼。发烧倒还没有，这面的主任正在和那位专家联系。”
“我知道了。”肖凯道，“还有别的事儿，不管几点，直接给我打电话。”
1212 二五仔的消息
“周教授，这是……”
“还不好说。”周从文道，“再等等看，我估计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意见也是再等一下。”
“ERCP术后疼痛不是直接缓解么？”肖凯问道。
但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周从文在沉思，他好像在琢磨着什么。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不管韩处长和肖凯怎么活跃气氛，也无论他们说什么，周从文和楚院士都心不在焉，估计是在琢磨一院的那个患者。
……
……
“冯明，干什么呢？”一院肝胆外科，住院总见进修医生冯明有些鬼鬼祟祟的，便问道。
冯明被吓的脸色煞白，这种事儿属不属于二五仔他不知道，反正不能说实话。
“想家了，给家里打个电话。中年男人出来不容易，老婆孩子都在家呢。”冯明勉强笑道。
“唉。”老总叹了口气，“走，抽根烟去。”
两人来到防火通道，冯明殷勤的散烟，又给住院总点燃。
“冯医生，你说这新技术好像也没什么。”住院总说道。
“是呗。”冯明借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讨好的意思不要太明显，“石头也取出来了，但患者腹部疼痛不见好转，这都哪跟哪。我还以为术后患者活蹦乱跳的，张罗着回家呢。”
“奇怪，那你说前一阵子传的医大二楚院士的工作站取出蛔虫的事儿是真是假。”老总问道。
“吹呗。”冯明讨好的说道，“自家做了手术，有一份效果都要说成十分。就算是做不好，他们也不敢说啊，那不是打楚院士的脸么。”
住院总皱眉抽烟，并不相信冯明的话。
“包总，患者……你觉得怎么样？”冯明试探问道。
“我总觉得情况不对，患者疼的好像比术前还要严重。”住院总说道，“可是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刚来看过，他说没事。”
“等着看吧，我觉得国际知名专家比帝都、魔都的教授脾气还大。做手术的时候，那个……谁谁谁就提了个意见，他就冲人竖中指。”
“外国人都那样，我听蔡教授说……他在英国留学回来的，说那面简直就是医生的天堂。”
“怎么说？”
“门诊患者预约到半年、一年以后，每天看的患者有数的都是。周末休息，加班？别说像咱们不给加班费，人家是几倍的加班费都不带来的。”
冯明一怔，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有本事就出国吧，人家是当医生，咱们是做牛做马。不过呢咱俩就不想了，你岁数比我还大。”住院总笑道。
“我肯定不想，来进修，回去后能……我的理想就是不值班，有急诊也别叫我。至于出门诊一天看百八十个的倒没什么，早都习惯了。”
“你看看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范儿多大。”住院总说道，“患者情况不对，我打第一遍电话，那面告诉我没事。刚刚患者不是开始发烧了么，我打第二遍电话，就听到那面叽里呱啦的开始说鸟语。”
“骂人呢？狗日的！”冯明帮着包总骂道，他是进修的，有些事儿可以不在乎。
“谁知道，反正主任把我训了一顿，还说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滚蛋。”住院总鄙夷的说道，“说的好像住院总是什么好活似的，我要不是差个资历晋级……对了，据说协和、华西那面晋副主任医师好像特别难。”
这话题，直接飞到了天际。
不过这是包总心心念念的，随口就说出来。
冯明怔了下，赔笑道，“人家当然厉害。”
“晋副高，他们说明后年就开始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没有的话，别想晋级。”
“！！！”
“抓紧时间晋吧，临床上的人不够用……”住院总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话，最后叹了口气，“走，看一眼患者去。”
“包总，你说患者不能有事儿吧。”冯明试探着问道。
自己做二五仔的事儿没让人知道，冯明心里舒坦了很多。
“我估计够呛。”住院总说道，“提意见的那位，你不认识，但我认识。他是心胸的周从文，说是黄老……就是外科学主编之一，你回去看看就知道。”
“哦哦哦。”冯明哪里敢说自家院长就在周从文那面，而自己刚刚通风报信儿的事儿。
“周从文说可能有问题，患者回来后情况也不对，我怎么总觉得他说得对呢。”住院总有些犹豫的说道。
冯明没敢说话，这种事和他没什么关系。做好手头的事儿，别犯毛病才是真的。
还没等进病房，就听到患者疼痛的声音在病房里传出来。
进去看了一眼，住院总安抚了一下患者家属，愁眉苦脸的出来。
“冯医生，我是不是眼花了。”
“包总，你说的是患者出现黄疸了？”冯明问道。
“嗯，我怎么觉得患者黄疸重了呢。”
“我觉得也是，按说石头都取出来了，黄疸应该轻才对。你刚才翻患者眼皮，我可看见巩膜都黄了，这要比术前的症状还重。”
住院总拿起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敢打电话。
刚被骂了一顿，现在再打电话也是自讨没趣。
等等吧，反正还可以继续观察。
12个小时后。
夜已经深了，冯明蹲在病房里，眼睛眨也不眨的观察了这么久，但是他不累，而是越来越严肃、越来越谨慎。
和肖院长的电话沟通一直在进行着，患者术后情况……逐步恶化，到了已经无法掩盖的程度。
疼痛、发热、黄疸，这些逐步严重，甚至冯明都认为患者已经有了初步休克症状。
和肖院长汇报情况后，冯明站在走廊里，对新技术的应用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按说应该立竿见影有效果，可做完手术后患者的症状逐步加重，甚至能看出有加速的趋势。
这种新技术，做和不做有什么区别？
当然区别是有的，不做ERCP手术的话可能情况不会这么严重就是。
“包总。”冯明看见住院总急匆匆的在病房出来，他连忙迎上去。
1213 我命令你把患者治好！
“不对劲，我觉得患者有感染性休克的症状。”住院总紧张起来，但他没忘记压低声音说话。
越大的事儿，说话的声音就越小，这是通理。
感染性休克！这可是临床上极为严重的一个诊断。
住院总急匆匆的跑到护士站，拿起座机拨打电话。
这回他没有犹豫。
患者都已经休克了，还有什么犹豫的。
把情况汇报给主任，那面估计顿时精神起来，这特么是要出大事儿的节奏！
科室里紧张气氛×10，夜班护士走路的速度都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
很快，肝胆外科主任赶过来，他看完患者后愁容满面，不断的打电话。
患者术前是腹痛、发热、黄疸Charcot三联症；而术后竟然出现了腹痛、发热、黄疸、休克、神经抑制Rtynolds五联症表现！
也就是说，那位什么全球知名的专家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在三联症的基础上又添了两样毛病——休克和神经抑制。
这特么的！
患者估计很难熬过去，肝胆外科主任不敢拖延，他知道这个患者虽然住在自己的病区，但绝对不是自己能处置的。
打电话找主管院长汇报、和医务处长汇报，让一线开始写病危记录，并且和患者家属先交代了一下情况，以免患者家属满心欢喜，以为世界知名的专家做了手术很快就能好起来。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才是最要命的。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医院，每个人都神情凝重，不到半个小时，连林院长都赶了过来。
看了一眼患者，大家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但却没人说话。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白天，周从文说的话似乎就在耳边回荡，一手好耳光甩的啪啪作响。
“你认为患者病情怎么样。”林院长阴沉着脸，询问肝胆外科的主任。
“林院，腹痛、发热、黄疸、休克、神经抑制Rtynolds五联症表现表明患者现在有急性重型胆管炎，这病，要命。”
虽然知道每一个说不祥消息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但事关重大，肝胆外科主任还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而且他很清楚林院长不是临床出身，他最后四个字说的明白到了极点。
林院长的脸上阴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要大雨倾盆。
“抗感染的药物已经给了美萍和万古，再往上就没什么好用的了。”肝胆外科主任见林院长不说话，也不去找那位什么什么见鬼的专家，便咬牙继续说道。
“化验WBC30.5*10＾9/L，HGB110g/L，中性粒细胞比例95%，总胆红素150mmol/L，直接胆红素56μmol/L，间接胆红素94μmol/L，谷丙转氨酶128IU/L。
患者现在体温39.9摄氏度，控制不住。”
一道闪电出现在林院长的脸上，银蛇乱舞。
他不是搞临床出身的，化验单听不懂，但体温将近四十度，控制不住是什么概念还是知道的。
又想起来刚刚肝胆外科主任说的——这病，要命，林院长的脸上电闪雷鸣。
肝胆外科主任见林院长还没表态，他沉默了几秒钟后，把后槽牙咬碎，继续把事情挑明白。
“刚刚我带着患者去做检查，B超及CT均提示肝外胆管阻塞。也就是说，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做完ERCP手术后患者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哗啦~”
林院长脸上开始大雨倾盆。
肝胆外科主任把实际情况说出，也汇报了自己的理解，他沉默下去。
疾风暴雨，朝不保夕。
但林院长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任凭瓢泼大雨哗哗的下。
院办主任觉得气氛尴尬的一逼，犹豫了片刻，见林院长不说话，便问道，“孙主任，你认为下一步要怎么做。”
“外科手术，剖腹探查，找到问题。”
“有把握么？”院办主任问道。
肝胆外科主任哭丧着脸，“患者现在是感染性休克，本身状态就不好，而且还做了ERCP手术，那种新技术我不懂，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要是勉强上台的话，怕是凶多吉少。”
“你……”林院长听到凶多吉少四个字，愤怒的瞪着肝胆外科主任。
肝胆外科主任硬着头皮说道，“患者已经出现急性重症胆管炎的五联症表现，手术下不来的可能性至少有90%。”
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数字后，林院长都沉默下去。
而肝胆外科主任似乎还嫌不够，继续说道，“就算是患者勉强下手术，在icu里死亡的可能性也极大。”
“！！！”
“！！！”
“孙主任，先别急，你说说你现在准备怎么解决问题。我听着你的意思是上手术是死，不上手术也是死，这就比较难办。”院办主任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他询问道。
肝胆外科主任差点没掀桌子骂娘。
人，是院里请来的，大张旗鼓，就差放鞭炮了。之前可没人问自己怎么办，怎么一出事都不说话了，把锅扔给自己呢。
院办主任的这句话听起来稀松平常，但其实却杀人诛心。
肝胆外科主任咬碎一口银牙，心一横，直接说道，“我建议还是找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来看看，毕竟ERCP手术咱都没经验，根本不知道胆管里堵的到底是什么。”
“院里联系过了。”院办主任也不好往死了坑他，搓了搓手，为难的说道，“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已经关机休息了，不好打扰。”
“！！！”
肝胆外科主任摊手，低下头。
“挺到明天一早能行么？”林院长问道。
“够呛。”肝胆外科主任低着头，闷声说道，“时间越久，感染越重，而且患者的黄疸也进行性加重，明早可能就没机会了。”
林院长的脸黑的像是黑洞，连光线都逃不走。
看着垂头丧气的肝胆外科主任，林院长想起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在桌子上直接骂人，又想到二院的那个周从文，心里特别乱。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患者本来就是你们做了胆囊切除术才出现的情况，抓紧时间把患者治好，这是命令！”
“……”
肝胆外科主任差点没晕死过去。
1214 二五仔的借口
见林院长甩袖而走，肝胆科主任嘴一咧，整个人都变成了木头。
这算什么事儿！
当时手术前，患者的确肝总管里有结石，但没有外科手术剖肝把肝总管里的石头取出来的做法。
术后因为胆囊被切除，局部解剖结构出现变化，结石从肝总管掉到胆总管里，这也是正常的，连手术并发症都算不上，就是单纯的倒霉。
可林院长甩锅甩的要多彻底有多彻底，直接转身就走。
真特么的！
肝胆科主任傻傻的坐在椅子上，想着这件事，整个人有点懵。
这件事要是有医疗纠纷，跟自己也没关系，他可以肯定，最后一定是院里面帮着收拾烂摊子。
本身也有大半的事儿是院里闹出来的，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都是院里的锅。
指望着法国专家背锅，那是做梦，人家大半夜的手机直接关机，天塌下来都不管。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
肝胆科主任欲哭无泪，他也没站起来，而是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林院长离去的方向。
和医疗纠纷没关系，自己被迁怒的主要原因是手术失败，患者还濒临死亡。
林院长蓄谋已久要在ERCP上压医大二院一头，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差到了极点的结果。
“主任。”住院总小心翼翼的问道。
肝胆科主任像是没听到，怔怔的看着门。
“主任？”
“主任！”
“干什么！”肝胆科主任茫然问道。
“抽根烟吧，主任。”住院总也欲哭无泪，茫然的说道。
这种时候，只能抽根烟，然后去打亲友电话，问问其他人还有什么办法。
只是这种亲友电话也不好打，这是走投无路下最后的办法。
肝胆科主任神情恍惚的跟着住院总来到防火通道，他们沉默无语，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没人说话，这世界一片灰暗，一根烟的时间，然后还要去面对感染性休克的患者。
一想到患者，肝胆科主任的头就变成两个大。
石头都特么的取出来了，会有什么事儿呢。
“肖院长，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我看患者的状态特别差，估计活不到3天，现在体温已经40度了。”
“那位法国的专家说是已经休息了，电话关机，根本打不通。您说，都是医生，人家凭啥能过的这么自在。”
肝胆科主任一怔，防火通道里传来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里面。
住院总一怔，进修的冯明医生在和谁说话呢？
两人的脚步停住，虽然心情极差，但却深知这种事儿不是开玩笑的。
科室里相互之间明争暗斗，那都是能拿得到台面上说的事儿。
还有更多的事情根本拿不出来，比如说治疗过程中有些毛病，不是内行根本看不出来，有医生会找机会通过其他途径告诉患者家属。
两人凝神，仔细听防火通道里的声音，心情又灰暗了许多、愤怒了很多。
“暂时就这样，您先休息。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编辑短信给您？”
“好好，我打电话，辛苦您了肖院长。”
“我不辛苦，这个病人的情况真的很特殊……”
冯明医生正在给肖凯打电话，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
“进修的小冯？你在做什么？”肝胆科主任脸色阴冷的问道。
“……”进修医生冯明一怔，随后下意识的把手机放到身后，矢口否认道，“没做什么，真没做什么。”
“院长？哪个院长？”住院总毕竟和冯明医生的关系还好，灵机一动的问道。
“我们医院的肖院长，我……我……我……”冯明医生情急之下顺口胡说，“我看患者情况不好，我们院长是协和毕业的，我想问问协和那面会不会有办法。”
肝胆科主任的脑海早就一片空白，一心想的都是找谁咨询。
因为ERCP技术太新，他根本不知道该找谁问，一头露水。
听到冯明医生这么说，提到了协和，肝胆科主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们那个院长怎么说？！”
“他……他……他说要……”
“手机给我，我跟他说。”肝胆科主任直接伸手。
他就像是一只困兽似的，根本没想到一个地方上的院长能量到底有多大，满脑子都是协和！
那可是协和！大协和！！
如果说全国有一家医院能让肝胆外科孙主任放心，非协和莫属。
冯明也懵了，自己当卧底的事儿能不能糊弄过去？看主任的表情……好古怪。
医院的医生怎么对待二五仔的？冯明也不知道，他没遇到过。
正因为没遇见过，所以才格外的害怕。
面对孙主任的手，他有些茫然，迟疑中手机被孙主任直接抢了去。
“请问您贵姓，对了，我是医大一院肝胆外科孙振华。”
电话对面的肖凯有些懵，但他老于世故，第一时间从孙主任的话语里听出来焦躁和不安，再有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兴奋。
“孙主任您好，我是白水市中心医院主管临床的副院长，肖凯。”
“肖院长，您在协和有同学？做过ERCP么？”孙主任好不容易听肖凯说完，马上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是这样，孙主任，患者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现在还没问，麻烦给我5分钟的时间好不好。”肖凯很冷静的说道。
“好，那麻烦您了。”肝胆科孙主任连忙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管成不成，有时间来我这里……”
“孙主任，这都是后话，我先问问治疗？”
“好。”
电话挂断，孙主任拿着手机还没缓过神。
“冯明医生，真是谢谢了。”老总感激的说道。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冯明医生和他们院长有联系，能说得上话。
但这也可以解释，亲戚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关系。
这都不重要，在最关键的时候，人家能挺身而出帮科室解决问题，人品可要比林院长好太多了。
只是最后那句话说不出口而已。
冯明也很茫然，自己做二五仔的事儿要是被知道……大不了卷铺盖卷回去，一个进修医院和自家主管临床的副院长谁大谁小，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1215 两条路，都很难（盟主不定45加更×4）
“不……不客气，这都是应该的。”冯明医生讪讪的说道。
希望阴差阳错，大家都理解错吧，虽然冯明医生并不多在意，可总要比被人撵走的好。
而且在这里，和肖院长联系的也比较多，日后回家，或许能搭上肖院长这根线，一个副主任还是不成问题。
“小冯，你们肖院长是什么专业出身的？”肝胆孙主任问道。
“胸外。”冯明脑子也有点懵，来不及细想顺口回答道。
胸外，孙主任马上有些失望。
但凡事要往好处想，如果肖院长认识协和的某位大佬，在这种时候能给自己一个中肯、有用的建议呢？
就算是……
念头百转千回，孙主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看上去傻乎乎的。
他甚至想到自己单骑救主，在那位法国专家睡觉的时候找到患者五联症的原因，最好还能药到病除，神仙下凡一样把患者治好。
到明天法国专家来，看到患者好好的，把他的眼珠子都吓掉。
虽然孙主任知道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很低，低到不用考虑，但还是情不自禁的这么想。
手机铃声打断了孙主任的美梦，手里冯明医生的手机震动把他吓了一跳。
回话了，一定要找到解决方案啊！孙主任心里默默祈祷着，双手颤抖，“虔诚”的接起电话。
“肖院长。”孙主任的声音有些颤抖。
“孙主任，我问了一下，说是很有可能是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做ERCP的时候切开奥迪括约肌范围不够，再加上十二指肠**水肿，导致取出结石的时候摩擦，出现出血的情况。
至于五联症，很可能是由此而来。”
“……”孙主任怔住，出血？
不应该啊，术中没看见有出血。
“堵塞十二指肠**内部的，应该是血栓。”
肖凯很简单的说了一下判断，随后给出诊断。
“要怎么做？”孙主任已经开始绝望。
血栓，难道要溶栓么？
可假设真的是血栓的话，这种血栓可和血管内的血栓不一样，溶栓的过程中一定会有出血。
“要做外科手术。”肖凯道，“打开，把血栓取出来，再缝上。”
这种把大象装冰箱的三部曲让孙主任彻底无语。
说的简单，自己连诊断对不对都不知道，至于手术……孙主任能做，可他却没有信心。
毕竟是ERCP这种新技术的后遗症，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变化。
听肖凯说完，孙主任犹豫了一下，“肖院长，谢谢。”
“不客气，都是为了患者，没事的。”肖凯回复了一句典型的客套话。
“我能问一下，协和开展ERCP手术的例数多么？对这个判断的准确性，有把握么？”
孙主任问道。
协和也不是所有科室都强，比如说这位肖院长所从事的胸外科，协和在全国都排不上前五。
至于ERCP这种新技术，孙主任是真的没什么预判。
“呵呵，我问的不是协和的师兄弟。”肖凯笑道。
孙主任的心拔拔凉，差点没把手机摔到地上，你特么不去问协和的医生，在这儿跟老子说个毛线。
瞎耽误工夫。
“我在省城进修呢，今天……应该是昨天，我还去医大一参观了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手术。”
“……”孙主任脑海“刷”的一下空白一片。
冯明医生心里叫苦，肖院长直接摊牌，自己肯定要被撵回去。
真特么的，还有当二五仔被人发现、揪出来更尴尬的事儿么？
他已经想到那些港片里有关于二五仔最后的下场。
“我咨询的是周教授……和楚院士。两位都给了很肯定的答复，患者的病情比较明确，应该是血栓。但因为没看见片子，所以周教授说这个概率应该有九成把握。”
孙主任捏着手机，咯吱咯吱。
肖凯似乎带着透视眼，“看”到了电话那面孙主任的窘境。
“孙主任，说话方便么？”肖凯问道。
“方便，你……您讲。”孙主任疑惑的回答，他不知道肖凯为什么会这么说。
“患者已经出现五联症，尤其是并发感染性休克，这个要是控制不好的话，患者熬不过24小时。”肖凯道，“周教授说了，您要是准备手术，他可以来帮您搭把手。”
“不用！”孙主任几乎是本能的、用吼的拒绝了周从文要来帮忙的想法。
电话对面的肖凯仿佛早就预判到了孙主任的预判，他并没有吃惊，但隔着电话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那我多说几句？您听听我的意见？”肖凯笑道，“我在白水市大大小小也是一个副院长，应该能明白这里面的事儿。”
“多说几句？”孙主任本来想拒绝，但一个犹豫，肖凯就继续说下去。
“这事儿肯定有人背锅的。”肖凯道，“林院长不会错，也不可能错，您说我说的对吧。”
“那谁错？肯定是肝胆外科么。”
“现在有两条路，我承认事情走到这个局面，不管您选哪条路结局都不好。
一呢，听之任之，但明天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来医院，看见患者这样，他没什么好办法，最后离开，患者死亡，手术失败，林院长肯定会把所有怨恨都砸在您的头上。”
“可如果要是开刀，让周教授护航，患者有了一层保障，但林院长应该不高兴。”
“可是开刀的话，最起码患者能活。我们是医生，不是那种非临床出身、只考虑自身利益的、不要脸的机关科室长。”
“……”
孙主任被肖凯最后一句话的三个定语给打动了。
非临床出身的那些不要脸的东西，他们知道临床医生的难处么！
指手画脚的，以为他们有多懂，其实呢！
真特么的，这群狗日的！出了事儿把责任一甩，再也不见他们之前人五人六的模样。
孙主任心里想到林院长转身的背影，心一横，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转念之间，他想到一件事，啼笑皆非。
“肖院长，周教授是心胸的人啊，眼前要做的是我们肝胆的手术……”
1216 良心活
“事情其实很简单，但做出选择比较难。”肖凯不愿意长篇大论的灌输世界观，那是只有黄老才会做的事情，他简单说道，“我相信周教授旳判断，您要是……”
“等一下，肖院长。”孙主任觉得肖凯的话有些好笑，“周教授是心胸的人，他应该连ERCP都没接触过吧。开腹？做十二指肠的手术？你觉得他行么？”
孙主任问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没有掩饰。
患者已经五联症了，感染性休克一旦加重，后果不堪设想，他没时间拖延。
“emmm，周教授有全科的执业证。”肖凯笑道，“在理论上来讲，不存在违法行医的事儿。”
“……”孙主任一怔。
“而且有一件事我跟您说下。”肖凯继续说道，“半年前，912收了一个出生1天的食管、肠管闭锁的新生儿。手术很棘手，连黄老都觉把握不大。”
孙主任继续懵逼，这和自己面对的情况有什么关系么？
“黄老当时给周教授打电话，让他飞去912，配台手术。这件事儿，您不知道吧。”
“！！！”
“出生1天的新生儿的肠管闭锁手术都能做，我相信周教授能顺利把这台手术做下来。”
“！！！”
孙主任满脑子的惊叹号。
出生1天的新生儿，儿外谁敢做？麻醉、手术，每一步稍有不慎都会要了孩子的命……不对，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这个决定肯定很难下，毕竟是一院的事儿，我不好多说。”肖凯轻轻说道，“但孙主任，我们都是搞临床的人，虽然说治病救人的道德绑架不知道您认可不认可，但说到底，我们的工作还是治病救人。”
“不多说了，周教授的意见是手术能做，越早做效果越好，患者活下来的可能性越大。我等您电话，您随时联系我。”
“对了，天亮之后就算了。要是再熬三五个小时，周教授也没办法把人捞回来。”
“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听对面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传来。
肖凯挂断了电话。
孙主任拿着手机，咯吱咯吱的响着。说到底，我们做的还是治病救人的活儿，这句话准确的命中了孙主任的心。
诚然，自己只要背锅，老老实实的承担所有后果，肯定不会有事。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不了医院赔钱，把事情给捂下来就是。
以后自己还是肝胆外科的主任，甚至要是脸皮厚点，还能和林院长的关系更进一步。
这在职场里，叫勇于背锅，背老大的锅，承担所有过错。
可是！
这件事儿涉及到一个人的生命。
虽然不知道周从文能不能行，可肖院长说的那么肯定……
孙振华怔怔的站在防火通道里，外面走廊的灯光照过来，他一半脸被灯光照亮，一半脸在黑暗之中。
时而咬牙切齿，时而一脸凝重，明暗之间，不知道改了多少次想法。
冯明医生和肝胆的老总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刚刚肖凯说了什么，他们隐约听到。
孙主任在天人交战，要不要手术、怎么手术，这种决定可能就在一念之间，而且会对未来产生很大的影响。
决定，只能由他这个主任自己做。
不知过了多久，孙振华嘶声说道，“给我根烟。”
老总连忙摸出烟，但冯明医生早已经把烟递过去，动作熟练的一逼。
“孙主任，您歇歇。”冯明医生把烟递给孙主任，特别心疼的把被捏的咯吱咯吱作响的手机拿回来。
手机上满是汗水，冯明医生在白服上擦了擦，装进白服口袋里。
这个决定不好下，孙主任坐在台阶上默默的抽着烟，烟头明暗不定，仿佛坟场里的鬼火。
“你说咱当医生的，其实干的就是个良心活。”孙主任忽然悠悠的说道。
老总和冯明医生都愣了一下，包总连忙说道，“主任，您说得对。我刚来的时候您就跟我说，从前穷的眼睛发蓝，可不能刚到临床就像是饿狼一样挣钱。”
“那么做，整个人就迷失了。我当时还是小，不懂您说这话的意思。但这些年过来，也渐渐的明白了您要告诉我什么。”
“是，医生就是个良心活。我们要活着，才能有良心，要不然早特么的饿死球了。”孙主任说着话，嘴里有烟雾缭绕。在黑暗的防火通道里，颇为古怪。
“我管床一年后，才明白，幸好您告诫我的早。”包总呵呵一笑，“虽然挣的少点，但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这句话真好啊。”孙主任恶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星星点点的火光骤然一亮。
“准备上手术！”孙主任道。
“……”包总想到自家主任会做决定，可是真做出决定之后，他立马就怂了。
“主任……院长那面……”
“林院长让我自己想办法。”孙主任横下心，变成滚刀肉，“莪自己找人来做手术，他能说什么？再说，他不是让我自己想办法么。”
“嗯。”包总转身，但脚步很慢，他等着主任改主意。
“等一下。”
“诶，主任，怎么了？”包总连忙转身问道。
“我和患者家属做术前交代，你直接递单子，送患者去手术室就行。”孙主任下了决定，并不想着改主意。
此时心意已决，心念通达，道心稳固。
需要上台，患者有急诊开腹的手术适应症，那就上去看看。
行不行都在命，至于林院长高不高兴，还特么能有一条人命重要？
即便孙主任知道对自己来讲林院长高不高兴，还真比人命重要，可这道坎自己迈不过去，还不如不迈。
上台！打开看看！
虽然孙主任也不确定自己能做下来，但总归要去看看。
否则的话，几个小时后患者感染中毒愈发严重，麻醉都未必能挺过去。
至于周从文周教授能做这种事儿，孙主任是从心里不相信的。
每一个牛逼的术者都要有自信，这是道心的一部分，孙主任也是如此。
决定做手术，那就去做，专心完成，成败先放到一边。
1217 白水市的进修医生（上）
孙主任从台阶上站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把胸中浊气吐出。
干他娘的！
他认为自己旳决定问心无愧。
缓缓走出防火通道，从黑暗走进光亮，孙振华心里琢磨着要做的手术。
手术的难度极大，无论是患者的状态还是手术本身的难度，都高到了极点。
所有涉及十二指肠的手术基本都一样，而且自己是肝胆外科的主任，肠道手术……
他有些犹豫，但要是找胃肠来做，还涉及到很多事儿。
还是自己来吧，就当是大半夜的做一台胰十二指肠联合切除术好了。
至于周从文……孙主任犹豫了一下，想到电话里肖凯说912黄老做出生1天的新生儿手术都要叫着周从文。
不知是真是假，自己要不要尝试一下呢？
这事儿叫不叫周从文来，绝对是两个概念。
本来不该叫，但孙主任一想到林院长转身就走，扔下硬邦邦一句话的背影时，心里的倔狠涌上心头。
“小冯，手机给我。”孙主任问进修医生要了手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肖院长。”孙主任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哪怕对面的肖凯看不见，“我决定做手术了，麻烦你和周教授说一声，帮我把把关？”
“好。”肖凯道，“我马上告诉周教授，这就赶过去。”
“肖院长……”孙主任犹豫了一下。
“您放心，周教授说了，只要您不生张，他以进修医生的身份参加手术。”
“！！！”
还真特么是很体贴啊，孙主任心里终于舒畅了很多。
哪怕是无愧于心，人总是一种社会生物，他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总不至于做一台手术就把大院长得罪的死死的，以至于再无回头之路不是。
本来还有些纠结，但话说到这儿，周从文表现出了彻彻底底的光棍气息。
孙主任别无他想，客气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
……
肖凯扬了扬手机，笑道，“周教授，那面同意了。”
周从文站起来，“走。”
“小周，你有把握？”楚院士问道。
“还好，我是心胸外科的，胃肠那块能不能做，您是知道的。”周从文笑道。
楚院士倒是知道胸外的食管癌涉及胃大切，但这种高难度手术，他还是有些担心。
“韩处长，你就别跟着了。”周从文笑道，“我们三个进修医生去医大一，你要是跟着，有些不方便。”
“嗯。”韩处长笑眯眯的说道，“我要是去，类似于砸场子，反倒不好。我把诸位送过去，在楼下等着。”
一路开到医大一院，周从文等三人下了车，肖凯一直和进修医生联系，直奔手术室。
夜晚的手术室和白天不一样。
而且现在是2003年，不是2023年。
真换成2023年，周从文知道自己怕是很难悄悄潜伏进医大一的大外手术室。
真特么的，做台手术跟做贼一样，周从文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过人情世故总是要考虑的，这面的孙主任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总不好自己明晃晃的过来，摆明了给一院的林院长难看，以后让孙主任难做人才是。
每一个善良的举动都要有回馈，要不然这世上再热的血也会凉。周从文说不上老于世故，但还是很小心的呵护着这一切。
“肖院长，周教授……”冯医生看着三人过来，轻轻的打了一个招呼。
他不认识楚院士，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就这么顿了一下直接忽略过去。
“上了么？”肖凯问道。
“刚送上去，正在铺单子。”
周从文点头，进手术室开始换衣服。他把口罩戴上，在冯医生的引导下进去手术室。
和孙主任简单握手，打了个招呼，周从文小声说道，“孙主任，从现在开始，我是这面的进修医生，您别叫错了。”
“……”孙主任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好，辛苦了周教授。您对手术……”
“有把握的。”周从文很直白的告诉孙主任，“正常做，最后取出血栓的那步我来就行。”
孙主任有些迷茫，但箭在弦上，直接手术。
刷手上台，周从文就像是他说的一样，把自己当成进修医生，从摆体位、消毒开始干。
看周从文铺单子的手法，孙主任就知道人家最起码最普外的手术并不陌生。
想来也是，都是外科医生，周从文周教授还是心胸的世界第一，怎么都算是一个强援。
调了调无影灯的灯光，孙主任站在术者的位置上，凝神开始手术。
“孙主任，昨天院里举行盛大的迎接仪式，就这？”器械护士很不高兴的说道，“法国的专家呢，怎么不来。”
“说是晚上手机关机，人家自己有自己的作息，属于私人时间，找不到人。”孙主任很是无奈的说道。
“切，碰到外国人就变成怂逼。”器械护士一肚子的怒气，斥了一句。这句话没有主语，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楚院士站在周从文的身后，在周从文与孙主任之间看手术。
来之前周从文告诉过楚院士，看一看失误的ERCP手术，能获得的经验值更多。
的确，这种机会千载难逢，楚院士不愿意错过。
在他看来，法国专家的ERCP手术做的毫无破绽，甚至连切奥迪括约肌的创伤都很小。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所以楚院士也很好奇，要看看会造成什么损伤。
“小点声，被人听到不好。”孙主任道。
“孙主任，你有把握么。”器械护士问道。
“试试看吧，患者已经有五联症，发烧40度，不上手术的话随时都可能死。”孙主任一边切开皮肤，一边说道。
包总的干纱布还没盖上切口，另外一条干纱布从天而降，第一时间压住创口。
随后干纱布一点点随着手术刀向后移动，电刀噼里啪啦的凝血。
“呦呵，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水平不错啊。”器械护士懂行，见周从文手法纯熟，便笑着问道。
“我是白水市来进修的医生。”周从文平淡说道。
1218 白水市的进修医生（下）
“你和老冯是一家医院的？”器械护士一边递器械，一边问道。
大半夜做手术，不说点什么都怕自己打瞌睡。
周从文看着术区，协助孙主任，嘴里说道，“嗯，都是中心医院的。”
“你们中心医院厉害啊，到底有多少医生，能一下子派来这么多进修。家里不忙？还是说你们准备回去做什么。”
“总是要出来学习旳，学一些上级医院的经验。”周从文信口胡说，“要不然白水市太封闭，接触不到高水平的医生。”
“你们不请专家去飞刀么？江海市很少请，白水那面似乎好一些。”
“还行。”周从文尽量少说话。
这不是自己家，要是万一像第一次去912做手术留下异地的那种梗，怕是……咳咳，周从文也不想。
“对了，我听说你们白水市第二医院前一阵子出事了。”器械护士相当健谈。
她看见周从文手法利索，虽然无菌帽往下拉的幅度过大，已经遮挡住眉毛，略有点不正规，但眼神清澈，颇令人欣喜，愿意和他多说几句。
“出事了？”
“嗯。”肖凯站在周从文的对面，包总的身后，点了点头，“那面收了一个骨肉瘤的孩子，16岁，要截肢。患者家属承受不了，也是知道孩子即便是截肢，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就请了专家来做手术。”
器械护士对这事儿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听肖凯知道，便凝神听他讲述。
“那位专家来做手术，开始患者是平卧位，觉得不方便，就让把体位改成俯卧位。但……他没换位置。”
“！！！”周从文心里骂了一句。
都有脑子不转个儿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样。
但医生要是脑子不转筋的话，带来的后果会很严重，比如说这个得了骨肉瘤的小患者。
“于是截肢的时候把孩子好的那条腿给截了。”肖凯叹了口气，“要不说外请专家也不能完全相信。”
“你也是来进修的？怎么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呢。”器械护士听肖凯说话的声音相当苍老，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问道。
“活到老学到老，我是短期进修，来看看就回去。家里面孩子要高考，忙的很。”肖凯道。
“你们白水中心医院不错啊，能一下子派来这么多人进修。”器械护士又感慨了一句，随后抬眼看楚院士，笑呵呵的问道，“你呢？”
楚院士抬头，和小护士对视一眼。
那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无上气势瞬间迸发出来，小护士诧异的闭嘴。
从站在后面的那人眼睛里，小护士看见了沧桑与……威严。
她知道事情比较古怪，便不继续和楚院士说话，还是身边这位孩子要高考的医生更和蔼。
“你孩子都要高考了，还来进修，结果没学到东西，反而看到什么狗屁的世界顶级术者的失误了吧。”
“外请专家也不会保证百分之百的手术成功率的，手术出现问题是很正常的，不是ERCP术式的事儿。”肖凯平淡回答道。
“那倒是。”器械护士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别说是手术，麻醉还不是一样。”
“哦？你们怎么了？”肖凯见周从文已经协助孙主任做腹膜保护，还在手术前的准备，便和小护士闲聊起来。
“麻醉医生少呗，还得从头盯到尾。去年蒋姐大着肚子还跟台，结果……”
“流产了？”肖凯问道。
麻醉医生的压力肖凯是知道的。
在别人看来，麻醉医生就是坐在机器前，用点药、写写画画，但肖凯特别清楚他们的压力。
大着肚子还来做麻醉，医大一的人性化管理是真差。
“那倒没有。”器械护士道，“一台不大的手术，术后患者说什么都醒不过来，直接植物人了。”
“……”肖凯无语，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然后蒋姐受了刺激，大家劝了好几周，最后还是辞职了。”器械护士叹了口气，“我们科主任后来组织讨论，大家也都说不出来到底是因为点什么。可蒋姐受了大刺激，说什么都不肯干这行了。”
“没办法，现在的医疗是缺陷学科，好多事儿都没弄明白。”周从文伸手要吸引器，顺便说了一句。
“凑合着干吧，你们认真点啊，尤其是你，孙主任。”器械护士爽朗，说话很直接，而且和外科的术者相当熟悉，“带着刚来进修的医生做手术，你看着点。”
孙主任无奈苦笑，周从文周教授……唉，人家是为了给自己减压，还是别说话了。
“看看人家，那个什么法国的专家……叫什么鸟名字来着。”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周从文用大拉钩拉开皮肤、肌肉、腹膜，暴露十二指肠，顺手把大拉钩的尾部交给包总，“后手高一点。”
“对，就是洛朗·法比尤斯。来之前院里面还做宣传，我今天看省台还有新闻报道，说是法国波尔多中心医院的世界顶级术者什么什么的。”
“就这？这就是顶级？世界顶级就这德行？我怎么觉得还不如隔壁医院呢。”
“手术的意外在所难免，也不能这么说。”周从文道。
“你个进修医生，话怎么这么多！”器械护士斥道，“好好做你的手术得了。”
周从文心里好笑，器械护士一般脾气都还好，真正脾气不好的是巡回护士们。
她们都是曾经的器械护士，配过无数的台，堪称见多识广。
要是心情好，见术者做手术有问题，开个玩笑就算了。
但大半夜被叫起来做手术，起床气重的很，一个不对付就就一顿损，说的很多术者都不好意思再打照面。
今儿这个器械护士的确话比较多，但没什么恶意。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也是，有把握的手术做，没把握还做，你们说专家是不是嘴巴都大？
我有一个认识人，去帝都看病，人家张嘴就是肯定是癌。哪那么多肯定，小概率事件他们就不考虑？”
……
……
与此同时，那位嘴巴很大的洛朗·法比尤斯正一肚子起床气的摔东西。
1219 得加钱！
林院长离开肝胆外科，他也没真的像和孙主任说的那样直接撒手不管。
那句话只是一句气话，自己旳屁股还是要自己擦。
况且那是一条人命，林院长再怎么都会有恻隐之心，知道自己不能撒手不管。
只是林院长对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态度很不认可，习惯了国内医生像是生产队的驴一样干活，林院长很难接受按时按点下班，手机关机，手术出什么问题都不管的这种作风。
这要是自己手下的医生，马上让他待岗去医务处报道。
离开肝胆外科后，林院长想了几分钟，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洛朗·法比尤斯住的酒店，直接找他。
毕竟手术之后患者的状态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由术前的三联症变成五联症，要是按照孙主任的判断，明天一早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睡醒，人估计就没机会了。
来到希尔顿酒店，有院办主任提前联系这面的前台经理，一路畅通来到16楼。
敲了足足5分钟的门，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才睡眼稀松的开门，暴怒咆哮，像是一头发疯了的狮子一样。
甚至连同声传译都没时间翻译他说的话。
林院长忍住心里的怒火，默默的听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在咆哮。
还是楚院士好啊，据说他去了医大二院，工作开展的很顺利，先是带教，正在着手培养新人。
看看楚院士，在看看对面这位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的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林院长心里腻歪的很。
狗屁的绅士，就是一群强盗，林院长腹诽着。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足足吼了三分钟，最后同声传译才翻译道，“林院长，洛朗医生问这么晚找他有什么事情。”
“麻烦你跟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说，患者术后病情加重，已经从三联症变成五联症。”林院长压住心里的火气和翻译说道。
同声传译和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说了林院长的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一脸不在乎，耸了耸肩膀，低声咒骂着。
虽然林院长听不懂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说的是什么，但仅仅从表情和语气就能判断出来他在骂人。
骂人的话同声传译很知趣的并没有翻译，以免林院长难堪。
最后，他说道，“洛朗医生说，得加钱。”
加钱？
加钱！
林院长差点一头撞到对面的墙上。
做手术，出问题，换国内的医生谁不胆战心惊的，怎么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一点都不在乎反而要加钱呢？！
难道国外不是自己惹的祸自己平、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他们从来都不擦屁股的么？
加钱！
林院长真的没想到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会说出这话。
真特么的，以后再也不和他合作了，什么都要钱！
如果手术做的干净利索，省里的大佬们满意，那就算了，花多少钱林院长都认可。
然而一台手术下来，患者不见轻反而越来越重，这特么的花钱遭罪呢么不是。
不过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为了让患者转危为安，林院长捏着鼻子认可了这件事儿。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摔门回屋换衣服，就跟他要给林院长钱一样。
站在走廊里，林院长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林院长，忍了吧。”院办主任安慰道，“他们就这样，您知道法国的工作时间么？”
“不知道。”
“每年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这种级别的专家能带薪休假5-6个月，上班也是一天7小时，一周5天。”
“！！！”林院长听院办主任说法国的这种工作时间，一下子怔住。
这特么是上班么？这是休假好不好！
尤其是带薪休假5-6个月，这还叫上班么？
林院长虽然不是临床出身，但他也知道医院一线的医生们工作时间基本一年都在4000小时以上，有些忙的、人少的科室要工作6000小时。
人比人，气死人。
“法国可是革命老区。”院办主任说了一个冷笑话。
林院长孑然无语。
“林院，您消消气，这是不同国家的不同习惯导致的。”
“那也不能这么跋扈。”林院长愤愤的说道。
院办主任刚想说什么，但他马上咽了回去，只是轻声安慰。
在他眼前，满满都是白天的时候周从文提出反对意见，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对着周从文竖中指的画面。
唉，要是周从文真的像是传闻中那么凶就好了，院办主任在心里叹了口气。
传说中周从文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连日本的专家都按在墙上摩擦。
但那只是传说，现实中周从文遇到不讲理的，还不得捏着鼻子忍下去。
院办主任虽然知道周从文爆发对一院相当不利，可他真是受够了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做派，想把周从文当枪使，给这位说是要加钱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革命老区就这样？真是应该把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扔到断头台上。
但再多的腹诽都没用，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也不着急，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慢悠悠的出来。
而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第一时间询问的也不是患者的病情，他给出一个价钱，直到林院长捏着鼻子点头，这才和众人离开希尔顿，直奔医大一院。
……
……
手术室里，已经找到十二指肠。
孙主任有些紧张，他缓了缓精神头，目视前方，让自己疲惫不堪的神经舒缓一下，以便全力以赴完成接下来的操作。
“外国医院水平都这样么？看着可真次。”器械护士还在喋喋不休的问道。
“顶级医院的平均水平肯定要比国内高。”周从文并不避讳这一点，“但你要说国外医院不出事，那是扯淡。”
“哦？”
“我有个师兄，公派去日本留学。晚上做手术做的晚了，出门摔了一个跟头，这算是工伤。”
“哈哈哈，工伤，别开玩笑。”器械护士大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周从文叹了口气。
和国内硬挺48小时这种懂得都懂，不懂也不方便说的事儿不一样，在日本，这的确是工伤。
1220 果然是它（盟主不定45加更×5）
“后来呢？别扯什么工伤，说正事儿。”
“后来诊断是骨折，不用手术，去的群马综合医院。”
“就是名侦探柯南里那个群马县警察之星在的群马么？”器械护士问道。
“嗯。”周从文点头。
“也不是什么好医院。”
“谁说旳，日本群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是日本排名前十的医院，世界排名至少在一百以内。而且他们正在研究癌症的治疗，据说已经有了突破。”周从文认真说道。
“切，不信。”
器械护士不信，周从文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在2010年3月，群马县医院以前列腺癌的治疗为开端，正式开始了重离子治疗。
而最开始的研究，始于2001年。
至于后来国内只在魔都建设了重离子对撞，用粒子轰击肿瘤细胞的机器，那都是后话。
这项技术，最开始就始于群马县。
见周从文不说话了，器械护士便笑着问道，“小家伙，你别这么小气么，后来呢？”
小家伙……
周从文真心无语。
他真想拎着护士的耳朵告诉她，自己是老妖怪，手术室老流氓，可不是什么小家伙。
“后来那位因为小腿肌肉萎缩，固定效果不好，准备换个石膏。打开后，我师兄看见小腿已经开始烂，烂到了筋膜层。”
“我去！这都行！”
“当然，什么事儿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后来呢？没什么后遗症吧。”器械护士问道。
“没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就是小腿的皮肤留了很多疤痕。去医疗鉴定的地儿测量过，赔了几十万。”周从文道。
“那么多！”
“日元，也没多少。”周从文见孙主任歇过来，准备切开取栓，便不再和小护士闲聊，专心看着术区。
两把镊子小心翼翼的拎起十二指肠的表层，一刀切上去。
孙主任的水平还是很高，这一刀切的刚刚好，随后钝性分离，打开十二指肠。
顺着奥迪括约肌往上游离，一枚暗红色血栓出现在术野里。
血栓堵的严严实实，胆汁根本无法经过十二指肠**流过去，全部返流，导致急性重症胆管炎。
果然是这样，ERCP手术出血，凝结成血栓堵塞胆汁流出道造成了五联症，孙主任长长吁了口气。
下面取出血栓就可以。
他刚要动，周从文的镊子忽然敲在孙主任的止血钳上。
“我来。”周从文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捣碎了用吸引器吸出来吧。”孙主任道。
周从文微微摇了摇头，伸手又要了一个镊子。
器械护士见孙主任和周从文交流，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错位，本来应该孙主任说了算的一台手术，竟然隐约感觉这位实习医生占据手术的主导位置。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可是还没等器械护士说什么，周从文双手拿着镊子，在孙主任暴露十二指肠的帮助下，镊子像是双手一样夹着一枚长约5cm的血栓，把堵死的管道疏通开。
“弯盘。”周从文沉声道。
“这呢。”器械护士把弯盘递过去，血栓落在弯盘里，颤颤巍巍的，像是果冻。
“血栓这么结实么？”器械护士疑惑的问出其他人的心声。
取栓，没有这么取的。
看着周从文的动作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度，可是器械护士再年轻，也是天天泡在手术台的人，她知道深浅。
器械护士没有试图去动血栓，这让周从文很欣慰。
“冲洗一下，缝吧。”周从文笑了笑。
“看看有没有出血？”
“应该没有，只是渗血。”周从文道，“管腔比较窄，血栓出现后压力大，ERCP手术当时的渗血早就凝了。”
孙主任不信，还是谨慎的查看了一遍。
果然，就像是周从文说的那样，没有出血以及渗血的点。
孙主任沉默，经过一台手术，他知道身边这位的做的肯定不比自己差。
正准备缝合，手术室的走廊里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还有……古怪的语言。
是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他终于来了！
想到那名法国医生的傲慢，孙主任的心情很是复杂。
也不知道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看到血栓，看到他自己做ERCP手术的失误，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很惭愧呢？孙主任心里琢磨着。
“洛朗医生说，不应该做外科手术，患者本身就没什么问题，只是因为身体素质差，导致术后发热。”
“你们太紧张了，是有部分患者做完ERCP手术后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这根本就是正常的术后反应，很难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同声传译把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话一句一句的翻译过来，孙主任瞥了一眼弯盘里的血栓，故意顿了一下，没有马上缝合。
自己有证据，肉眼可见的确是血栓堵了，导致胆汁逆流，出现急性重症胆管炎，并且并发五联症。
要不是周从文跟自己说了事情的严重性，估计自己现在还不敢开。
孙主任一想这事儿心里就有气，而且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竟然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小题大做之类的话。
看他看见血栓后会说什么。
一行人走进术间，院办主任快步来到手术台前，看了一眼术区，压低声音问道，“孙主任，你自己开的？”
“嗯，判断是做ERCP的时候导致奥迪括约肌出血，内侧形成血栓。”孙主任一点面子都不留，实话实说，顺手拿过弯盘，“喏，这就是取出来的血栓。”
看见弯盘里的血栓，院办主任一怔。
他回身和林院长耳语。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人高马大，把楚院士挤到一边，皱眉看着弯盘里的血栓，疑惑的说道，“血栓？怎么可能完整取出来？”
同声传译下意识的把他的这句话翻译出来。
周从文微微一笑，但没说话。
孙主任心生鄙夷，没好气的说道，“你做不到的事情，未必别人做不到。”
同声传译一怔，他没想到医大一院还有这么硬气的主任。
心神一动，他没有把孙主任的话翻译成法语，而是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1221 周从文的反击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能感觉到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语气里带着枪火气，他瞪着同声传译问道，“他在说什么？”
同声传译没办法，只好把孙主任的话翻译给洛朗·法比尤斯医生。
林院长默默旳看着弯盘里的血栓，又看了一眼孙主任切开的位置，哪怕不懂手术，他也能看懂是这里被堵住，才导致的患者发热、黄疸，甚至出现精神症状。
他心里对这位法国专家厌烦到了极点，并没有阻止翻译，也没有试图安抚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情绪。
合作，只此一次，林院长可不认为找这么一位傲慢的法国人来给领导们做检查有什么好处。
虽然只是简单的胃肠镜，但就他这种态度，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罪人。
再说，林院长虽然想要找一个世界知名专家压住隔壁医院，可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这种脾气他一点都不认可。
那句——加钱，直接粉碎了林院长对洛朗医生所有良好的认知。
不光脾气差，技术水平也就那么回事，第一次做手术就出纰漏。
林院长对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
“mince！”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发出一个缥缈的声音，似乎在惊讶于孙主任为什么敢这么说。
同声传译沉默，这种骂人的话没必要翻译吧。
“一定是假的，必然是假的！”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在习惯性的骂了一句之后愤怒的说道，“还不到18个小时，就算是有血栓也不会这么完整的取出来。”
“我要看看，无菌手套！”
这几句话同声传译翻译过来，但手术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呼吸机和监护仪的声音响着，仿佛在告诉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要保持安静似的。
但洛朗医生见周围的人保持沉默，尤其是一直对他谄媚微笑的林院长也不说话，更加愤怒，他怒吼道，“我要无菌手套，我要看看血栓！”
“手术室里，保持安静，这是每一名医生都知道的行为准则。”周从文淡淡的说道，“麻烦把这句话翻译给洛朗医生。”
同声传译也不知道手术室里谁最大，他下意识的把周从文的话翻译过去。
林院长怔了一下。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熟悉。
可是没等他反应过来，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像是受伤的狮子一样，看那架势是要打架。
林院长连忙说道，“手套，手套！”
巡回护士把手套交给洛朗·法比尤斯医生，随后器械护士交接弯盘，把装着血栓的弯盘递给他。
弯盘里的血栓颤颤巍巍的，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也玩笑。
它，
的确是血栓！
血栓出现在奥迪括约肌的内侧，堵塞了肝总管与胆总管的流出道，难怪患者会出现五联症。
患者的病情在ERCP手术后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加重，这一切在取出来的血栓面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然而，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却无法接受这一点。
他很清楚血栓是因为自己手术造成的，白天的时候，那名年轻医生也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如今面对血栓，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戴着无菌手套，用手指轻轻触碰血栓。
没等他感受到血栓的弹性，他所触碰的位置就瘪下去，随即破碎。
这……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怔住。
血栓很明显很新鲜，是刚刚形成的，比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小情人的手还要细腻顺滑，轻轻一碰，便已经破碎。
这简直不可思议，如果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话，他们是怎么取出来的！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愣了几秒钟，想清楚其中的“道理”，恶狠狠的说道，“你们在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你们应该……”
正说着，周从文微微侧身，比划了一个手势——右手握拳，随后把食指、中指扬起，拳心冲着自己。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像是看到了鬼一样，瞳孔快速缩小，直到针尖样。
随后他满脸通红，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装着血栓的弯盘在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手里也随着抖动，血栓似乎要跳起舞。
周从文只是很随意的比划了一个手势，便转过头继续手术。
而这一幕，因为是在无菌区里做的，林院长等人没看见，除了洛朗·法比尤斯医生之外，只有手术台上的人和器械护士、麻醉医生看到。
洛朗·法比尤斯医生虽然愤怒，但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无菌观念，他把弯盘用力放到一边污染区的车上。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即洛朗医生转身就走，毫不犹豫的离开手术室。
林院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洛朗·法比尤斯医生情绪上变化他能感知得到。
见这位转身离开，林院长想了想，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追上去。
手术室随着洛朗·法比尤斯医生的离开，再次恢复了安静。
孙主任一扬眉，“洋鬼子就是矫情，手术做呲了还找借口。”
此时患者的血栓已经被取出来，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开开心心的冲洗、缝合，准备结束手术。
问题解决，相信患者下台后送去icu，有24-48小时五联症就会得到彻底的缓解。
“小大夫。”器械护士笑呵呵的看着周从文问道，“你刚才比划的是什么手势？”
“那是胜利的手势。”麻醉医生知道这个典故，他笑呵呵的说道。
“不是。”周从文眯着眼睛说道。
“嗯？那是什么？”
周从文伸出右手，竖起食指和中指，手心向外，“这是胜利的手势。”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西欧沦陷，许多人纷纷流亡英国。
当时有个名叫维克多·德拉维利的比利时人，利用电台，每天从英国向比利时进行短波广播，号召同胞们奋起抗击德寇占领军。
1940年末的一天晚上，他在广播里号召人们到处书写“V“字，以表示对最后胜利的坚定信心。”
“手心向外，是胜利。向内么……”
麻醉医生一怔，他没想到竖起一个胜利的手势，竟然还有手心向内向外的区别。
1222 水平
“英法百年战争的时候，英国的长弓手和法国旳骑士团都赫赫有名，互有胜负。”周从文一边协助孙主任做手术，一边解释道，“有一次法国出动了一万三千名骑士，带着必胜的决心要搞定不列颠长弓手，他们叫嚣着要把长弓手的手指砍下来。”
说着，周从文眯起眼睛，“就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哦，还有这事儿？好像应该是拇指吧。”麻醉医生不解的问道。
“可能是当时长弓手的习惯吧，我也是听人说的。”周从文道，“结果那一战，法国大败亏输。
英国人在俘虏的骑士面前耀武扬威，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手心向内，意思就是你们不是要砍我手指么？来呀来呀来呀。不列颠人有够贱的，我每次一想到这个手势就觉得好晚。”
“的确挺侮辱人的，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个谁看见这手势后这个人都像是得了高血压脑出血似的。”
周从文笑了笑，“他么就这样，也不算是侮辱。如果说是骂人的话，这个手势还是英国人发明的。
说实话，比利时的那位发明的胜利的手势，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边鼓励自己人，一边暗讽法国人在二战里投降的太早。”
“比利时……”
“比利时是不列颠在欧洲大陆上永远的同盟，那根搅屎棍就以比利时为基点不断的搅和着。”
周从文笑眯眯的给大家讲了一下英国和比利时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野史趣闻。
手术的难点过去，患者眼看着没什么事儿，把人从鬼门关里捞出来，大家都很轻松，有说有笑。
时间过的飞快，缝合完，冲洗，关腹，手术结束。
这台手术完成的速度要远远超乎孙主任的想象。
做完手术后，包总和冯医生带着患者下去，周从文和孙主任说道，“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的好的。”孙主任把周从文、楚院士、肖凯送到更衣室，握手告别。
孙主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楚院士和周从文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扮演了一场进修医生，为的就是帮助自己完成一台没有信心的手术。
似乎他们不来自己也能做下来，回头看的确是这样，但孙主任还是满怀感激。
术后看是术后的，做手术之前可就未必了。而且有周从文的协助，手术似乎简单了很多倍，孙主任现在还觉得满身爽快。
孙主任没陪着几人换衣服，患者还没送下去，他要盯着患者的状态。
回去后和包总把患者送气icu，见患者麻醉苏醒，生命体征还勉勉强强能过得去，但黄疸已经立竿见影的消退，孙主任心生喜悦。
回到更衣室，巡回护士听到有人进来，站在走廊里高声喊道，“孙主任么？”
“怎么了？”
“血栓你还要不要！”巡回护士正在清理手术室，拿出来的东西她得经过术者的同意才能丢弃。
因为血栓不用送病理，所以要谨慎的亲口问一下孙主任。
“血栓么？”孙主任忽然想起来刚刚那位法国专家拿着弯盘看血栓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便没换衣服，直接走去手术室。
弯盘里，血栓安静的躺在那。随着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延长，看着像是一块黑乎乎的石头。
“孙主任，你那面怎么这么多进修医生。”巡回护士一边打扫手术室，一边笑呵呵的问道，“而且年纪那么大，看着还挺有派头的。尤其是站在你身后看手术的那位，冷不丁一看我还以为是领导。”
孙主任苦笑，那位是楚院士，可不是派头十足么。
就像是武林高手一样，楚院士往那一站，如同渊渟岳峙一般，凛然生威。
“和你做手术的小家伙倒是蛮有趣的，什么都知道，做手术的台风可要比你手底下的本家大夫强的太多。”巡回护士说着说着，说到周从文的身上。
孙主任转身去找手套，巡回护士继续说道，“我看他给你配台配的特别好，是哪家医院的希望之星吧。我看着不错，要不你把他弄过来。”
“唉。”孙主任听巡回护士这么说，深深的叹了口气。
人家可不是希望之星，而是已经升起的恒星。
世界第一，给自己配个台，那不是轻轻松松么。不过估计他的普外手术做的也就那么回事，基本没怎么动手。
但周从文水平的确是在线，哪怕做的不是他本专业的手术。
整台手术下来，自己做的很舒服，通体舒泰。
“你叹什么气？”巡回护士问道，“白水市挺出息啊，这么多医生来你这儿进修。对了，那个陪你配台的年轻大夫叫什么？他结婚了么。”
“又要当媒婆？”孙主任戴上无菌手套，嘿嘿一笑，“别想了。”
“怎么着？我家小慧儿配不上他？”
“不是，跟那个就没关系。”孙主任站在托盘前，想了想，随后去拿了一把镊子。
“老鬼，随便动我器械！信不信我用止血钳子教你怎么做人！”巡回护士不高兴的说道。
器械包要清洗、消毒，反复核对数目。
拿走容易，真要是忘了，以后也是一件大麻烦。
“我试试看，血栓……他是夹出来的。”孙主任含含糊糊的说道。
巡回护士没注意孙主任说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孙主任手里的镊子上。
这玩意不能丢。
孙主任试着用镊子轻轻含住血栓，稍微往起一提，血栓瞬间破碎，根本没给孙主任调整力量的机会。
“你干嘛呢，弄的脏兮兮的，我还得刷。”巡回护士以为孙主任是故意的，很不高兴的说道。
孙主任心中惊愕。
现在血栓几乎已经凝结，论强度的话要比之前周从文周教授取出来的时候增强了至少十倍。
可自己根本没办法把血栓夹住、取出来。
十倍难度！
孙主任一下子明白术前周从文说他只要看，最后取血栓的时候在上手是什么意思。
他……
想到周从文年轻的面庞，孙主任一时间怔住。
1223 简单与复杂
“楚院士，手术您看明白了吧。”
车上，周从文问道。
“差不多。”楚院士熟悉了之后，和周从文说话也没有从前那么拘谨，“我之前一直不敢切奥迪括约肌，包括在魔都做手术跟你请教的那次。”
“直接切，要取石的话不把流出道彻底打开，就会出现类似旳问题。”周从文道。
“的确。”楚院士这次看到了一个负面的例子，连想起来自己在魔都的那次手术，心里有些后怕。
幸亏楚云天建议自己找周从文，要不然自己勉强把石头取出来的话，形态不规整的结石就会在奥迪括约肌上留下痕迹，严重的会导致出血。
手术术后患者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重……楚院士很理解波尔多医院洛朗医生的情绪。
换谁都受不了啊。
只是洛朗医生的情绪变化太大，似乎非但不接受，反而要强词夺理。
“小周，你说洛朗医生的那种做法经常见么？”楚院士问道。
“不经常。”周从文回答道，“而且我高度怀疑这是洛朗医生自己研究的。切奥迪括约肌不切完全，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就不一一说了。”
“完全切开的话创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综合利弊分析，我认为还是完整切开后再取石更好一些。”周从文很肯定的说道。
“小周，你再多说点。”楚院士轻轻说道。
周从文微笑，他很明白楚院士的意思。
这是一个和之前楚院士在魔都做的手术刚好类似的例子，上次楚院士躲过去了，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要是没有深刻的人知道到其中问题的话，早早晚晚都会再次踩雷。
“首先呢，这是一个比较罕见的病例，更多的是残存的结石堵塞，导致的胆管炎。”
楚院士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肖凯心情有些复杂，要是楚院士和周从文的位置换一下的话，他觉得是很自然的。
可现在周从文站在老师的位置上教楚院士，虽然这一幕看的次数比较多，渐渐习惯，但此时此刻他依旧有些恍惚。
“ERCP操作后出现非普通轻型胆管炎，而为急性重型胆管炎，比较罕见，可一旦出现，可以危及生命。
刚刚说过，引起急性重型胆管炎的原因一般是**水肿、残存结石等，而并非是胆道血栓。”
“黄疸深，凝血功能差者易先纠正后再做手术，不能因为患者疼痛比较明显就硬上。”
“硬上肯定是不行。”楚院士点头肯定周从文的说法。
治病么，宜疏不宜堵，不管内科还是外科都是一样。
如今的ERCP手术介于内外科之间的模糊地带，但原理是一样的。
想要霸王硬上弓？那是绝对不行的。
“术前应停用抗凝药物、控制血糖，这点我们在练习的时候反复说过，注意就好。”
“做手术的时候可采用混合电流，切速不宜过快，切口不宜过大，也不能过小。”
“如果术中切口发现出血，比如说白天的时候洛朗医生做手术的时候，要是换我在手术台上，我会局部注射1:10000肾上腺素用来止血。”
周从文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肖凯反复的遏制着自己想要拿出小本本做记录的冲动。
这是讲给楚院士听的，自己拿个本子记录想什么样子，肖凯深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本子拿出来。
要是自己捧个本，似乎在暗示楚院士什么，反而不美。
可周从文周教授讲的太细致，楚院士听的太专心，时不时的还要提问，把问题继续复杂化，肖凯越听越别扭。
他把手伸到包里，握住那管笔。
这样的话似乎能好一点，但也就好一点点而已。
周教授是真的很强，他似乎生而知之，不光是心胸外科的手术，连ERCP这种“新”技术他都说的头头是道。
肖凯遏制着自己做记录的冲动，把思绪转移到另外的方向——自己要不要留在周从文的身边做他的大管家。
本来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回去当副院长，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大院长。
一名地市级最大医院的大院长，无论是从社会地位的角度还是从经济的角度来衡量，都是肖凯无法拒绝的。
那时候身后还有周从文，还有黄老以及自己苦心经营的人脉，可以说未来一片光明。
但肖凯毕竟是一名医生，哪怕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过无数多年，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执念。
来到医大二院，本身就是这丝执念在作祟。
而周从文的能力就像是放大镜一样，不断把执念放大、放大、再放大。
现在这丝执念已经茁壮成长，变成参天大树，可以和回白水市当中心医院的大院长相互抗衡。
跟着一个前途无量的周从文去帝都，去912，据说邓明邓主任近期要再往上走半步。
帝都，那可是天子脚下，自己所能获得的资源和白水市完全不同。
到底怎么选，肖凯在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一面，是舒舒服服养老，地位和金钱都不缺；另外一面，却是一名医生的理想。
猛然间，肖凯忽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在白水市似乎没什么竞争，但某个大型公立医院胸外科出了两名极其牛逼的医生。
其中一位已经定位代理院长，出国考察半个月，回来后转正。但只半个月的时间，另外一名医生便直接上位，已经占据了大院长的位置。
一想到中间勾心斗角的事儿，肖凯就有些郁闷。
自己是草根出身，背后可没有多硬的牌可以打，连代理院长都能变，那自己呢？
肖凯看着凝神听周从文讲述ERCP的楚院士，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了一下。
在周从文的身边，似乎更简单、更直白、更干脆，只要做手术管患者就可以。
而回去还要面对很多非技术层面的竞争，而这些，都是自己无法通过努力把握的。
很多事情，更要看的是命。
回去后的简单其实更加复杂，而在周从文身边，似乎才是真真正正的简单。
肖凯握着原子笔的手心里满满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