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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痛苦心灵

    “轸宿凶曾经写过,‘发动攻击的地点、时间和方向要出乎敌人的预料,守御在敌人以为你会疏忽的地方。在敌人以为你会逃跑的时候站稳脚跟。出敌预料是胜利的关键,而速度则是出敌预料的关键。对于士兵,速度就是生命。’”

    “谁是轸宿凶?”过了一会儿,奚齐问道。马鸣恍惚了一下才做出回答:“一名将军,死了很久了,我曾经看过他的兵书。”不管怎样,他确实记得自己看过那本书,还不止一次,他怀疑现在那本书是否还有一本留下。

    而且,马鸣还记得自己在一场败给轸宿凶的战役之后见到过他,那大概是过堂白虎神卫符之前六百年的事情了。那些记忆不断地爬进他的脑海。不过,他至少没有把那段话用古语直接说出来,现在他已经可以避免这种事了。

    看着侦察骑兵成扇形向远处飞驰而去,马鸣感觉松了一口气。计划中他的这一部分开始了,这次匆忙的启程会造成他想要偷偷溜向南方的假相,而且这样的排场已经足够造成一些人的注意了。

    造成这种状况,他完全像是个傻瓜,不过这也就是他们需要的效果。让貔虎军快速行军是个好主意————迅速行动可以避开战斗————他们的进展肯定会被别人从河面上监视到。马鸣抬头看了天空一眼,没有鬼鸮,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也没有鸽子,但如果说今天早晨没有鸽子从平谷飞走,他就把马鞍吃掉。

    顶多再一两天,幽瞳就会知道貔虎军正在靠近,而且速度很快。而令公鬼在晋城散布的讯息会让人们清楚,只要马鸣一到,就表示入侵云梦泽的行动将要开始。

    即使以貔虎军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达晋城也需要超过一个月的时间。运气好的话,马鸣不必走到距离幽瞳一百里之内,那名弃光魔使就会像两块石头间的虱子一样被碾死。

    幽瞳能看到任何事物向他靠近————几乎是任何事物————但这场舞蹈将和幽瞳所预料的完全不同。只有令公鬼、马鸣和李氏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舞蹈,这才是他们真正的计划。马鸣发现自己正在吹口哨,这一次,所有事情都要依照他的预料进行了。

    幽瞳一脸严肃地在丝织编花地毯上踱着步。他没有关闭通道,为的是能够继续导引真气大量的阳极之力,或者是及时撤退。一般他都会拒绝在非中立的,或是不属于他的场合会面,但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了,因为有其必要。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信任别人的人,自从听说韩咒和另外那三个女人的会面之后,他能给的信任就更少了。

    关于那次会面,砉砉告诉他的内容肯定仅限于能为砉砉自己争取到利益的部分,对此他非常清楚。他也有自己的计划,其它星主同样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十方杀神鬼王只能有一个,而这个奖赏的价值和不朽的肉身是完全一样的。

    他正站在一座十尺高的台上,台的一端用大理石栏杆围住,台上摆放着用镀金和奇玉雕刻装饰的桌椅,光是细看那些雕刻就会让人感到非常厌恶。

    这座高台俯瞰着下方长形的廊柱大厅,高台和大厅之间没有阶梯连接,下面这个巨大、奢侈的大厅完全是为了表演娱兴节目。阳光透过高窗照射进来,窗户上用彩色碎琉璃拼出精致的图案,但阳光中的酷热完全被隔绝在这些窗户之外。

    空气相当清凉,不过这对幽瞳来说只是很遥远的感觉。砉砉和他一样,其实完全不需要布置这样的环境,不过她愿意这样做。然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让这张网覆盖整座宫殿。

    在下面的大厅里有些地方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但他看不出是什么不一样。三道细长的浅水池贯穿了大厅中央,每个水池中都有一座喷泉,喷泉中喷出的水几乎碰到了天花板上的大理石横梁。

    男人和女人们穿着小片的丝布,甚至更暴露的衣料,在水池里做着各种动作。另一些人穿着同样轻薄的衣服,在池边表演着百戏、戏法、各种风格的舞蹈,演奏着竹笛、号角、鼓和各种丝弦乐器。

    所有体形、肤色、发色和眼睛颜色的人种在这里都能看见,一具比一具更完美的肉体,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为站在高台上的人提供娱乐。这真是白痴的行径,对时间和力量的浪费是砉砉的标准风范。

    当幽瞳步出通道时,高台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了,但被阳极之力充满的幽瞳能够闻到砉砉愉悦的香水味,那种气味就像是花园中的花香随后他听到了软鞋擦碰地毯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有人声传来:“我的宠物不漂亮吗?”

    砉砉走到幽瞳的身边,微笑着望向下面的表演。她轻薄的蓝色白水江城长裙紧贴在身上,毫无遮拦地暴露出身体的许多部位。像往常一样,她在每根手指上都戴了一枚不同宝石的戒指,两只手腕上都挂着四五只镶满宝石的手镯,一条由大颗紫龙晶镶嵌成的宽项圈紧紧地围绕在她长裙的高领外。

    幽瞳对打扮没研究,但他怀疑她那一头太阳金色的长衫卷发,和点缀在卷发中的月滴石要用几个时辰才能做好。那里面每一个随意安排的细节,似乎又都蕴含着某种精密的契合。

    幽瞳有时候会对砉砉保持某种好奇。在放弃了那个失败的人生、开始追随暗主之后,他才和砉砉见过面。但那时所有人都知道砉砉,知道她的名誉与骄傲,她是一位奉献出一切的苦修者,专职安抚那些上清之气治疗无法触及的痛苦心灵。

    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是他在砉砉面前第一次向暗主立下誓言之时,那时他看见的砉砉已经不再有任何刻苦奉献的痕迹,仿佛她故意要彻底抛弃以前的她。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任何感情

    表面上,她似乎只专注于自己的享乐,这几乎掩饰了她对权力的欲望,实际上,她无法容忍任何人与她分享权势,任何拥有权力的人,她都想毁灭。但她很少会公开表现出这些欲望,砉砉善于将秘密隐藏在单纯的表象之下。

    幽瞳认为自己比其它星主更加了解砉砉————她曾经陪同幽瞳前往煞妖谷向魔尊表明效忠之心————但即使是幽瞳也不知道真正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的身上蒙了许多层黑影,如同棘彀身上覆盖着许多鳞片,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换面相。那时她是主人,深具军事造诣的幽瞳只是她的助手,而现在情势已经改变了。

    下面的表演者没有人抬起过头,但砉砉一出现,他们的表演立刻更加卖力,姿势更加优美,他们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以取悦她。砉砉让他们不会有别的想法。

    砉砉指了指下面四人一组的百戏演员,那是一名黑发男子正在支撑着三名身材苗条的女子。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涂着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我觉得,他们是我喜欢的宠物。翼宿得是白水江城国主的兄弟,那个站在翼宿得肩膀上的女人是他的老婆,另外两个是那个国主的幼妹和长女。只要有适当的奖励,任何事情都是能被学会的,你不觉得这点很有趣吗?想一想那些被浪费的能力吧!”

    这是砉砉很喜欢的一个概念————一个人人有归、各得其所的环境,其中的成员都根据个人能力和社群所需而选择,而真正的需求似乎总是以她的欲望为核心。这个概念让幽瞳感到相当无聊,即使砉砉的规则施行到他身上,他仍然会站在他所在的地方。

    那名男人百戏演员缓缓地转过身,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视野。他伸展开的双臂上各撑着一名女子,第三名女子站在他的肩膀上,也伸开双手,各抓住两侧女子的一只手。

    砉砉这时又转移了目标,现在她注视的是一对深黑色皮肤的卷发男女,他们两个都异常美丽,这两名身材修长的人正在演奏一种形状古怪的长琵琶,一连串的音符伴随着水晶一起共鸣。

    “我最新的收获,来自黑荒漠另一侧的国度,他们应该感谢我拯救了他们。齐为月是那里的摄政王,这个是个相当于女皇的位置。她刚刚成了寡妇;沙鸥凡将要和她成亲,成为护国主。齐为月将拥有七年时间的绝对统治权,然后就要死掉。那时护国主将选择一名新的摄政王,并行使绝对的统治权,直到再七年后死掉。他们在三千年时间里一直沿袭这个制度,从未中断。”砉砉轻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摇了摇头,“沙鸥凡和齐为月坚持说这种死亡是自然的事情,他们称这个为因缘的意愿,对于他们,一切都是因缘的意愿。”

    幽瞳同样在望着下面的人。砉砉像个傻瓜一样在喋喋不休地唠叨,但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怀疑砉砉的智慧。

    砉砉看似无意中在闲聊时透露的信息都是经过严格安排的,如同一枚锐利的钢针,最关键的是要查清她想要得到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得到。为什么她突然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攫取宠物?她很少会跑到无意义的地方去,砉砉是想让他以为她对荒漠对面的那些国度有兴趣,想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那里吗?

    但这里才是战场。当暗主获得自由时,他最先碰触的就会是这里,世界其余的地方会受到暴风边缘的抽打,甚至被暴风肆虐,但这些暴风的发源地是这里。

    “既然有那么多白水江城王族合你的胃口,”幽瞳冷冷地说,“我很惊讶你没有继续从那里挑选宠物。”如果砉砉真的想让他转移注意力,她就会再次让那个信息在谈话中出现,她从不认为会有人了解她的伎俩,并看穿那些伎俩。

    一名肢体柔软的黑发女子出现在幽瞳的身侧,她已经不再年轻,但那种美丽的白皙皮肤和优雅姿态是她终生都会拥有的。她的双手捧着一只黄金雕花多棱杯,杯中盛着深色的寒潭香。

    幽瞳拿过杯子,但他并不打算喝下杯中的饮料,只有没经验的傻瓜才会瞪着眼睛去寻找大队人马的袭击,却任由一名独行刺客潜到背后。无论多么短暂的联盟都会让他得到好处,但存留到回归之日的星主愈少,成为十方杀神鬼王的机会也就愈大。

    暗主一直都鼓励这种……竞争,只有最合适的人才值得成为他的奴仆。有时候,幽瞳相信,最终能够永远统治世界的人,将是最后一个幸存的星主。

    那名女子朝一名肌肉强健的年轻男人转过身去,男人手中的金托盘里放着另一只多棱杯和一只细高的酒瓶,他们两个都穿着透明的白色长袍。

    两个人始终没有朝那个通道看一眼,通道对面是幽瞳在云梦泽的寝室。当那名女子向砉砉奉上酒杯的时候,她的表情完全像是在侍奉她的神。

    在砉砉的宠物和奴仆面前说任何事都不要紧,即使他们之中根本找不出一个魔尊的爪牙。砉砉不信任魔尊的爪牙,她说他们太容易动摇,而这些被施以心灵压制的人,除了对砉砉的崇拜之外,心中不会再有其它任何感情。

    “我大概能看到白水江城的那个国主亲自在这里奉酒。”幽瞳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只选择那些最美丽的,米淮达不到我的标准。”砉砉看也不看地拿过酒杯。幽瞳早已不止一次地思忖过,这些宠物是否像她的闲聊一样,隐藏着一些需要被刺探的信息。一点挑衅大约会让她出现破绽。

    “迟早你会因此而吃亏的,砉砉,你的拜访者之中会有人认出为他奉酒或铺床的奴仆。如果那个人有足够的理智,他就会管住自己的舌头,直到离开你这里。大约就会有一支军队前来攻打这座宫殿,拯救男人或姐妹。一支箭大约没有破甲矛那么厉害,但它仍然会杀死你。”

第一千五百章 既然你坚持

    砉砉昂起头,发出一阵笑声————充满欢愉的婉转颤音,仿佛听不懂他的嘲讽,但只有不了解她的人才会以为她真的听不懂。

    “哎哟,幽瞳,为什么我不能让那些人只看到我觉得让他们看到的东西?我不会让我的宠物去侍奉他们,无论是米淮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甚至是那些真龙信众在离开时都会相信,我支持他们,而且只支持他们,而且他们不会想打扰一名病人。”

    当砉砉开始导引真气时,幽瞳的皮肤感到一阵轻微的刺麻。转瞬间,砉砉的外形改变了,皮肤变成灰暗的黄铜色,头发和眼睛变成呆板的黑色。

    她显得憔悴而虚弱,成为一名曾经美丽、却已逐渐败给疾病的白水江城女人。沙马奥勉强压抑住翘起嘴唇的冲动。只要碰一下就能知道这副干枯凄惨的面孔不是砉砉的,只有最精妙的幻像术才能瞒过这种测试,只是他从没见过砉砉会让自己有这样的外貌。

    一眨眼的工夫,砉砉又变成原先的模样,同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是多么信任我,听从我的建议。”

    砉砉会选择留在这样一座在白水江城闻名遐迩的宫殿里,被内战和动荡所环绕,这点总是让幽瞳感到吃惊。当然,他不认为砉砉还会让其它星主知道她的巢穴,而砉砉给予他的这份信任只会让他产生更多的戒心。

    砉砉喜欢舒适的环境,又从不想费力去保持,但在这座能够望见迷雾山脉的宫殿之中,需要相当的能力才能让骚乱远离这里,让其它人不会怀疑这座宫殿原先的主人和他全部的家人、仆人们去了哪里。

    现在,每一个白水江城人在来过这里之后,都坚信这块土地自从世界崩毁时开始,就一直属于砉砉的家族,连幽瞳也不会感到惊讶。砉砉经常像抡动铁锤一样粗暴地滥用心灵压制,以至于人们甚至会忘记她可以用极为精巧的手法和细小难察的力量施展这种异能。

    她能够扭曲思维,让甚至最严密的检查也可能错失每一点关于她的痕迹,实际上,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现存最擅长此道的大师。

    幽瞳放开了通道,但并没有放开阳极之力,心灵压制的伎俩不会作用在被真源包覆的人。老实说,他也喜欢为了生存的斗争,哪怕是在无意中的斗争,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在这样的战斗里,他每天都在证明自己的强韧。

    砉砉不可能察觉到他还紧握着阳极之力,但她却望着手中的酒杯笑了笑,仿佛是知道些什么。幽瞳不喜欢别人装出无所不知的样子,如同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你要告诉我什么?”他的口气比他想象的更加粗鲁。

    “关于真龙?你似乎对别的事完全没兴趣。现在,他将变成一只宠物,我会让他成为我每个展示场的焦点。他还不够俊美,但他的身份可以弥补这点。”她望着酒杯,又笑了一下,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展示焦点还是身材高大的好些。”如果幽瞳的体内没有阳极之力,他就不可能听到这句话。

    幽瞳很努力地压抑住自己挺直身体的冲动。他的个子不算矮,但每次想到自己的身高无法匹配自己的能力,他就会感到愤懑不已。真龙就比他要高出一个头,令公鬼也是一样,人们总是荒谬地认为更高的人就会更强。

    幽瞳又费了点力气才没让自己去碰那道从发际一直贯穿到胡须的伤疤,那是真龙给他的,他一直留着这道伤疤,作为对自己的提醒。他怀疑砉砉是故意误解了他的问题,是在引诱他。

    “真龙已经死去很久了,”幽瞳严厉地说道,“令公鬼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乡下男孩,一个运气好的蠢蛋。”

    砉砉向他眨眨眼,仿佛是感到很惊讶。“你真的这么想?他所拥有的绝对不止是运气,运气不可能让他前进得这么远、这么快。”

    幽瞳本来并没有打算谈到令公鬼,但他的背脊还是泛起了一阵寒意,他已经强迫自己驱散的念头又悄悄回到他的脑海里。令公鬼不是真龙,但令公鬼是真龙魂魄的重生,这和真龙本身已经重生没两样。

    幽瞳不是圣贤或重玄派道士,但骞淼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他曾经声称在这个事实中隐藏着神圣的秘密。骞淼已经在疯狂中死掉了,但在他神智依然健全的时候,在他们似乎已经将玄武翊圣真君彻底打败的时候,他就在宣称这场战斗是从造物时就已经开始的了,这是暗主和昊天上帝利用凡人进行的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

    而且,骞淼还公开宣布,暗主在获得自由的时候就会让真龙投向暗影。大约骞淼那时已经有点疯了,但确实存在过要转变真龙的力量,而且骞淼认为这种事情在以前同样发生过。昊天上帝的战士创造出魔界杂兵,最终被培养为暗影的战士。

    骞淼的这些宣告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暗示,幽瞳不想去考虑那些被牵连到的可能,但有一个直接被推到他面前的可能就是:暗主大约真的会让令公鬼成为十方杀神鬼王。当然,这不是凭空就能实现的事情,令公鬼需要帮助。帮助————难道这就是他所认为的令公鬼的好运?

    “你知道令公鬼将万剑藏在什么地方了吗?或者兰飞儿的行踪?或者是燕痴的?”

    当然,燕痴总是将自己藏起来,那只蜘蛛永远都在你相信她已经死亡的时候突然蹦出来。

    “你知道的并不比我少。”砉砉表情愉悦地说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至于我自己,我认为是真龙杀死了他们。哎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既然你坚持,那就是令公鬼吧!”这件事似乎完全不会影响到砉砉的心情。但话说回来,她绝不会公开和令公鬼发生冲突,这不是她的方式。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落到我手里了

    即使令公鬼发现她,她也只是会丢掉眼前的一切,在其它地方重新建立巢穴,或者甚至在令公鬼发起攻击前就主动投降,然后让令公鬼相信她是不可缺少的助力。“在雨师城流传着谣言,说真龙在杀死尸冥的那一天,也让兰飞儿死在他手里。”

    “谣言!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敢说兰飞儿从一开始就在帮助令公鬼。如果不是有人派黑水将军和黑水修罗去救他,他在海门通的时候,脑袋就已经落到我手里了!我相信那是兰飞儿干的。我已经受够她了,下次我遇到她的时候,我会杀了她!为什么令公鬼要杀死万剑?如果我找到他,我倒是会杀死他。他已经投向了令公鬼那一方,他在训练令公鬼!”

    “你总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砉砉望着酒液悄声说道,这次她的声音仍然低弱到幽瞳如果没有阳极之力就无法听见的程度。然后她又提高声音说:“如果你愿意,就保持你自己的想法好了,你甚至有可能是对的。我所知道的只是真龙似乎正逐一将我们从这场游戏中剔除掉。”

    幽瞳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在他镇定住自己之前,他杯中的酒也差点被振得泼溅出去。令公鬼不是真龙,幽瞳还活着,但伟大的玄武翊圣真君已经死了,那个他娘的家伙将幽瞳自己无法取得的胜利施舍给他,以为他会因此而感激涕零。现在幽瞳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家伙没有留下一座坟墓,让他将口水吐在那上面。

    砉砉随着下方传来的一段乐曲摇晃着手指,心不在焉地说着话,仿佛她真正的注意力已经被那段旋律吸引过去了。

    “我们之中有那么多人死在和他的争斗上,雷负、龚鬼、骞淼、关老和尸冥,还有兰飞儿和万剑————无论你是否相信。可能还有燕痴,她也可能正潜伏在黑影里,等着看我们全部完蛋————她真是够蠢的。我真心希望你已经准备好逃亡的路线,毫无疑问,他的下个目标就是你,我觉得应该快了。我在这里不会看见什么军队,但真龙正在聚集一支大规模的军队,准备对你发起攻击。你的上清之气和军队都不足以作为你的依靠。”

    幽瞳确实准备好了撤退路线。当然,这只是出于谨慎的考虑,但听到砉砉那种口气,他不由得还是在胸中燃起了一股怒火。“那么,就算我毁掉令公鬼,也不算违背暗主的旨意了。”他不理解暗主,但暗主不需要理解,只需要遵从。“这是我依你所言做出的判断,但如果你隐瞒了任何事……”

    砉砉的眼睛仿佛变成了刺骨的坚冰,她大约会回避正面的冲突,但她不喜欢受到威胁。不过只是转瞬之间,她已经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微笑。“韩咒将暗主告诉他的事情告诉了我,而我将这些事转达给你,幽瞳。一字不差。我怀疑他是否敢以暗主的名义说谎。”

    “但你根本没有把他的计划告诉我多少。”幽瞳低声说,“他、吉陀婆,还有空青,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我已经告诉你我所知道的。”砉砉气恼地叹息一声,大约她说的是实话,她似乎对自己缺乏情报而感到很懊恼。大约。但她是一个无时无刻都能表演的人。“至于其它的……自己想吧,幽瞳,我们曾经操纵阴谋,彼此对抗,几乎像我们与真龙的争斗一样激烈,但我们终究还是赢了————直到他在煞妖谷抓住我们所有人之前。”

    她打了个哆嗦,片刻之间,她的面孔变得很憔悴。幽瞳同样不想回忆那一天,以及随后的岁月————一个无梦的长眠。这个世界在他的长眠中变成完全陌生的样貌,他曾经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已消失殆尽。

    “现在,在我们醒来的这个世界里,普通凡人已经无法和我们相比,甚至不能再被看作和我们同类的生物,而我们却一个个地死去。先将谁会成为十方杀神鬼王的事情忘记一段时间吧!令公鬼————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称呼他————在我们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像婴儿一样软弱无助。”

    “骞淼不会这样认为的。”当然,骞淼那时已经疯了。砉砉却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肆意妄为,仿佛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但我们实际上对它知之甚少。我们逐渐凋亡,而令公鬼却愈来愈强壮。国家和人群都在他身后聚集,我们却在死亡。我有不朽的肉身,我不想死亡。”

    “如果他把你吓坏了,那就杀死他。”这句话刚一出口,幽瞳就恨不得将它全吞回去。

    不可置信和轻蔑的表情扭曲了砉砉的脸:“我侍奉并遵从暗主,幽瞳。”

    “正像我一样,像任何人一样。”

    “那样的话,你能跪倒在我们的主人面前倒真是件好事。”砉砉的声音和微笑都充满了寒意。幽瞳沉下了脸:“我要说的就是,真龙现在是危险的,如同他在我们人生中任何时候一样危险。害怕了?是的,我害怕了,我要永生,而不是得到尸冥那样的下场!”

    “住嘴!”这句亵渎的话至少让砉砉眨了眨眼,认真地望向了他。“令公鬼!令公鬼,砉砉!他只是个无知的男孩,无论万剑怎样训练他!一个粗笨的家伙,他大约还在相信,十分之九你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令公鬼强迫几名贵族向他恭敬行礼,就以为他征服了一个国家。他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志,能够握紧拳头,真正征服他们。只有那些楼兰————那些危险的人!有谁能料到他们的改变会这么大?”

    幽瞳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一些,他从不曾这样咒骂过,这是一种缺陷。

    “只有他们在真正追随他,而且还不是全部厌火族人。他只是被吊在一根线上,早晚会掉下来。”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他当然知道

    “他会吗?如果他……”砉砉停住话音,迅速地举起酒杯,甚至让杯中的寒潭香溅到她的手腕上。她大口地吞下杯中的酒,直到杯子被彻底倒空。那名仪容典雅的侍女急忙捧来水晶酒瓶,砉砉用力伸出酒杯让她斟满,同时有些气喘地说道:“在他掉下去之前,我们还要死多少人?我们一定要团结在一起,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

    这不是砉砉刚刚要说的,幽瞳没有理会背脊中再次泛起的寒意。令公鬼不会被选为十方杀神鬼王,他不会的!那就是说,砉砉想让他们团结起来,是吗?

    “那就与我融合吧!我们两个融合在一起足以超越令公鬼,让这成为我们新团结的开始。”

    他的伤疤随着他的微笑而绷紧,但砉砉突然绷紧了脸。这种融合必须从砉砉开始,但因为只有他们两个,砉砉必须让他掌握控制权,并完全由他来决定什么时候结束融合。

    “那么,看来我们要和以前一样了。”关于这一点,实际上从不曾有过什么问题,信任不属于他们。“你还要告诉我什么?”这才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而不是听砉砉关于令公鬼的唠叨,令公鬼是可以对付的,无论是用直接的手段还是间接的手段。

    砉砉盯着他,眼里闪烁着空洞的光芒,她肯定是在平静自己的心神。最终她说道:“没什么了。”她不会忘记幽瞳曾经看见过她失控的样子。

    她的声音没有流露出怒意,而是显得圆润柔和,甚至有些懒散:“吉陀婆没有在最后的聚会中出现,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我相信空青和韩咒一定也不知道。空青对此尤其感到担忧,虽然她在竭力隐藏这一点,她认为真龙很快就会落入我们手中,但她每次都是这样说的。她曾经相信关老会在晋城杀死或捉住他,对于那个陷阱,她感到非常骄傲。韩咒也警告你要谨慎行事。”

    “那么韩咒知道你和我的会面了?”幽瞳冷冷地说。为什么他会以为真的能从砉砉这里得到什么信息?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我会透露给你一些信息,只是他不知道我告诉了你多少。我正在努力将你们聚拢在一起,幽瞳,在一切都太————”

    幽瞳厉声喝断她:“你替我捎讯给韩咒,告诉他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南方所有那些动荡都有韩咒的影子,他总是喜欢利用傀儡。“告诉他要小心,我不会让他或他的朋友干扰我的计划。”

    大约韩咒会把令公鬼的注意力转移到他那里,果真如此,韩咒就完了,即使他其它的手段没奏效。“只要他们避开我,他的手下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但他们必须避开我,否则他就等着跟我算账。”

    在暗主的牢狱被打开孔穴之后,曾经有过长时期的斗争。经过多年聚集力量之后,行动最终才被公开。这一次,最终的封印破碎的时候,他会向暗主献上那些准备追随他的诸国。即使他们不知道将要向谁效忠,又有什么关系?他不会失败,不会落到关老和尸冥那种下场。暗主会知道谁是他最能干的奴仆。

    “你把这些告诉他!”

    “如果你希望这样。”砉砉的面孔不情愿地扭曲了一下,眨眼间,那种懒散的微笑又出现在她脸上,善变的女人。“这些威胁让我感到厌倦,好了,听听音乐平静一下。”幽瞳本想告诉她自己对音乐没兴趣,但砉砉已经转头望向栏杆外面:“他们就在这里,听一听吧!”

    那一对黑色皮肤的男女已经带着他们的琵琶来到高台下。幽瞳觉得他们的弹奏中增添了一些东西,但到底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看到砉砉正在俯视他们,这两个人露出了虔诚的微笑。

    尽管砉砉建议幽瞳欣赏一下琴声,她自己却没有住口:“他们来自一个特别的地方,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只能嫁给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的儿子。

    所有带着这种血脉的人,一出生就要在脸上留下刺青,任何有这种标记的人都不能和没有标记的人成亲,否则他们生下的孩子都将被处死。被刺青的男人在二十一岁的时候一定要处死,在此之前则要遁世隐居。他们甚至不能学习认字。”

    砉砉又开始玩弄她那套伎俩了。她一定以为幽瞳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幽瞳决定放一个他自己的倒刺进来:“他们会像对待罪犯那样把他们捆起来吗?”

    一阵困惑的表情闪过砉砉的面孔,又迅速被她压下去。很显然,砉砉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这会是罪行,她没有理由能想清楚。在他们的时代里,几乎没什么暴行,更别说是更严重的罪行了,至少在孔穴被打开前是这样。

    当然,砉砉不会承认自己的无知,有时候隐藏自身的无知是有必要的,但她经常在这种事情上犯错,所以幽瞳才要提出这个问题。他知道这样可以让砉砉难堪,既然砉砉丢给他一些没用的碎片,他也应该回敬砉砉一些东西。

    “当然没有,”砉砉仿佛是完全知道幽瞳在说什么,“那些人称呼自己为楚蛮人。他们居住在一些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城镇里,竭力避开普通的人群。除非是护国主或摄政王许可,否则他们不能进行导引真气。实际上,他们才是那个国家真正的力量,也是那些护国主和摄政王只统治七年时间的原因。”

    一阵笑声逸出砉砉的双唇,她总是相信权力背后的权力。“是的,一个迷人的国度,只是距离中心太远,许多年都不曾有过任何作用。”她颤动戴满戒指的手指,微微做了一个轻视的手势,“等到回归之日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看看它能有什么样的用处。”

    是的,砉砉就是想让他以为她对那里感兴趣,但如果她真的有兴趣,可绝不会说出口。幽瞳将没有动过的酒杯放在那名壮硕男仆捧过来的托盘上。砉砉确实将她的仆人训练得很好。

    “我相信他们的音乐是很好的,”虽然他对此毫无兴趣,“不过我还有一些准备干活要做。”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置于他之上

    砉砉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我相信,那应该很谨慎地准备,暗主不会高兴你干扰了他的计划。”

    幽瞳咬了咬牙:“除了向令公鬼投降,让他相信我没有威胁之外,我几乎做了每一件事。但这个男人很令我困扰。”

    “你可以放弃云梦泽,在其它地方重新立脚。”

    “不!”幽瞳从不曾在真龙面前逃开过,他更不会害怕这个乡下小丑。暗主不能将这样一个人置于星主之上,置于他之上!“你已经把暗主的命令全部告诉我了?”

    “我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幽瞳,”砉砉的声音和眼神中都蕴含着一丝恼怒,“如果你不相信我第一次说的话,我说再多次也是枉然。”

    幽瞳又盯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很可能她说的是实话,涉及到暗主的谎言很可能会招致死亡。“除了吉陀婆有没有出现之外,我希望你还能再告诉我一些别的信息。如果没有的话,我认为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他向那两名琵琶手皱了皱眉,这应该足以让砉砉相信她的误导成功了。幽瞳将厌恶的目光转向水池里的那些人和岸上的那些演员,这样可以让那个皱眉的表情不那么突兀。而且,所有这些被浪费的力量,所有这些皮肉的展示,确实让他感到非常厌恶。

    “下次,你可以到云梦泽来。”

    砉砉耸耸肩,仿佛这完全无关紧要,但她的嘴唇轻微地翕动着,在阳极之力的包覆下,幽瞳能听到她在说:“如果到时你还在那里。”

    幽瞳冷着脸打开回云梦泽的通道。那名身材健壮的年轻男仆没来得及躲开,连同他手中的托盘和水晶瓶一起被从中间削成了两半,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即使是剃刀的锋芒也无法与通道边缘相比。砉砉望着自己失去的宠物,恼怒地咬住了嘴唇。

    “如果你想帮我活下去,”幽瞳对她说,“查清楚韩咒等人打算如何执行魔尊的命令。”他走过通道,眼睛却还一直盯着砉砉。

    砉砉维持着躁怒的表情,直到通道在幽瞳身后关闭,然后才允许自己用指甲在大理石栏杆上敲了一下。一头灰发的幽瞳曾经相当俊美,甚至能达到作为她宠物的标准,如果他能允许吉陀婆除去他脸上那道烧伤的话。

    吉陀婆是现存唯一还有这种技巧的人,虽然从前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这真是个无聊的想法,现在真正的问题是,她的努力是否有所收获。

    沙鸥凡和齐为月仍然在演奏着那种古怪的、没有韵律的音乐,其中充满了复杂的合音和怪异的散音,不过听起来相当优美。他们的面孔闪耀着欢喜的光彩,因为他们能够取悦她。她点点头,几乎能感觉到他们的欢喜。

    他们现在比到这里来之前愉快多了,她耗费了那么多力量才得到他们,而这样做只是为了和幽瞳交谈的这一小会儿。当然,她可以省些麻烦————只要随便从那个国家里找两个人就可以了————但即使是一个临时的安排,她也有严格的标准。

    很久以前,她已经决定要得到世上一切的欢乐,以此否定一切可能在暗主面前威胁到自己的因素。

    她的目光落到那堆污染了地毯的肉块上,恼怒地皱了皱鼻子。这块地毯应该还可以挽救,但让她不悦的是,她必须亲自导引真气以除去这些血渍。她发出一个命令,暗之蝶立刻跑过来,指挥仆役们换走地毯,清除掉上面的残迹。

    幽瞳是个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傻瓜,不,他还不算是傻瓜,当他有直接的战斗目标,能够看清局势的时候,他是非常致命的;但是当局势变得微妙的时候,他就与瞎子无异了。幽瞳很可能相信她在竭尽心思要遮掩住他们这些人真正的图谋。有一件事幽瞳绝对无法想到————她清楚幽瞳每一点思想的波动。

    毕竟,她耗费了将近四百年时间研究比幽瞳更为复杂的思维。他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掩饰,也无法隐藏自己的狂躁。他被陷在一个由自己造成的盒子里,一个他誓死也要守卫的盒子,一个他很可能死在那里面的盒子。

    她抿了一口酒,双眉微蹙。大约她和幽瞳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虽然她本来以为幽瞳要来访四五次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她必须找些理由再把幽瞳从云梦泽邀请过来,即使病人已经在朝预期的方向发展,最好也要保持对他的继续观察。

    那个男孩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还是真龙的转生?这个问题又回到她的脑海里————她找不出确切的答案————令公鬼已经证明他是非常危险的。

    她忠心于至尊暗主,但她不想死,即使是为了暗主而死也不行。她要永生。当然,没有人敢违逆暗主最微小的意旨,除非他想要在永恒的死亡中忍受无可忍受的痛苦。

    总之,令公鬼必须除掉,但承担这个罪责的将是幽瞳。如果幽瞳真的能意识到自己成了被用来对付令公鬼的一头猎犬,她一定会感到很惊讶。不,如此精妙的手腕不是男人能识破的。

    还有另外一件事,当然谈不上愚蠢————如果能查清楚幽瞳对那种约缚知道多少,那一定会很有趣。只是因为当吉陀婆缺席的时候,空青在恼怒中犯下了极为罕见的错误,她才了解到一些事情,而怒不可遏的空青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

    空青在白塔里隐藏了多久?现在她只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契机。如果能有办法发现韩咒和吉陀婆的巢穴,那就有可能查出他们有什么样的目的。

    他们不信任她,唉,一点也不,虽然从琼霞战争以前到现在,这三个人在许多事上都是同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相信,他们彼此之间的敌意绝不亚于其它星主,但她还没能在他们之间找到一个可以钉进楔子的缝隙。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直至死亡

    一阵靴子击地的声音传来,但来的不是更换地毯的男仆。贺哲泽是一名身材修长、匀称的白水江城青年,身上穿着红色的紧身马裤和软质布料的白中衣,如果他不是一名商人的儿子,他本该能成为一只不错的宠物。当他跪下的时候,一双闪亮的黑眼睛还在专注地望着砉砉。“柳泉大人到了,伟大的主人。”

    砉砉将杯子放到桌上:“那么他就是来拜访凌泉小姐了。”

    贺哲泽敏捷地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扶住眼前这位衰弱的白水江城女子。他知道这层幻象下的女子的真正身份,但即使是这样,他的敬意还是稍稍减退了一些。

    她知道他崇敬的是砉砉,而不是凌泉,不过此刻她并不在乎这一点。幽瞳和令公鬼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甚至大约已经开始了。至于韩咒、吉陀婆和空青……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曾经去过煞妖谷,到了火焰深潭。

    只有她知道,暗主几乎已经答应封她为十方杀神鬼王了,只要令公鬼不复存在,暗主的诺言就会实现,她将成为暗主最忠心的仆人。她将散布混乱,直到她的收获让韩咒气炸了肺。

    吉陀婆任由箍铁的门扇在背后关闭。只有暗主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遗留下的闪耀球为屋里提供了照明,其中一个闪耀球时断时续地闪烁着,但它们发出的光线仍然比蜡烛和油灯要强许多。

    在这个时代里,吉陀婆不得不接受许多不堪使用的蠢笨事物。除了这些闪耀球之外,这个房间完全像是一座牢房————粗石墙壁、没有遮掩的地板,一张未经雕琢的小木桌放在角落里。

    这里不符合她的品味,她会让房间完全成为白色的,不见一个污点,到处都是闪耀的柯兰丝,光鲜整洁、一尘不染。她准备这个地方本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确定的目的。现在,一名身穿丝衣的白发女子正四肢张开悬浮在屋子正中央,用挑衅的眼睛瞪着她。一名鬼子母。吉陀婆痛恨鬼子母。

    “你是谁?”这名病人问道,“一名魔尊的爪牙?一名玄女派鬼子母?”

    吉陀婆没有理会她的吵闹,而是先迅速地检查了这名女子和太一之间的阻隔。如果阻隔失效了,她能毫无困难地再次封闭这个可怜的家伙————对于这个弱小的女人,她完全不必注意在她身上留下的编织————但小心谨慎是她的第二天性,她迈出的每一步都要精确地落在设计好的位置上。

    下一步,她要处理的是这个人的衣服,有些人在穿着衣服的时候会认为比赤身裸体更安全。

    她精确地操纵火之力和风之力,除去这名病人的裙装、衬衣、鞋子和她身上的每一片布。等到这些布片在女子眼前被压成一团之后,她又开始导引真气火之力和地之力,于是一团细尘洒落在石板地面上。

    这名女子瞪起她的大眼睛,吉陀婆怀疑她根本没见过这样的手段。

    “你是谁?”这一次,妇人的声音中带着颤音。是害怕,这种情绪早点出现是件好事。

    吉陀婆精确地锁定妇人脑中接受疼痛讯号的区域,开始小心地用纯阴之气和火之力刺激那里,开始只是很小的一股力量,然后逐步加强。

    一开始就注入太强的力量会让承受者立刻死亡,但只要精细地逐步灌入真气,即使是血肉的身体也可以承受相当大的压力。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处理无法用肉眼观测的对象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是现今对人体最为了解的人。

    伸展着四肢的病人拼命摇晃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将痛苦摇出去。当她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时,她又重新瞪着吉陀婆。吉陀婆只是看着她,维持着自己的编织。即使在如此紧急的时刻里,她还是能允许一点耐心的存在。

    她是那么痛恨所有自称为鬼子母的人,她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一名真正的鬼子母,而不是吊在她面前这种无知的白痴。她曾经威名卓著,人人皆知,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知道她能够治愈任何伤病的能力。

    即使是被所有人断言再无生机的病患,她也能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一支使者殿堂的代表团给了她一个无可选择的选择:接受约缚,让她再也无法触及她的乐趣。这种约缚会让她看到生命尽头的到来。

    否则她就会被割绝,被驱逐出鬼子母的行列。他们以为她会接受约缚,这才是合理、正确的行为,而他们全都是合理、正确的人士。他们绝没预料到她会逃走,结果她成为第一个前往煞妖谷的人。

    大颗的汗水从病人苍白的脸上冒出来,下巴颤抖着,鼻翼随着大口的喘息而不停地翕动,偶尔发出一声低弱的咕哝。耐心,不会坚持太久了。

    这全都是因为嫉妒,是那些没有能力的弱者对她的嫉妒。有哪个被她从死亡中夺回来的人,宁可死掉也不愿意承受一些她所要求的额外的东西?还有其它人呢?总有些人是罪有应得的,她只不过是从中享受一点乐趣,又有什么不可以?

    使者殿堂里那些伪善的家伙只是在唠叨什么法规和正义。这是她应有的权利,是她努力赢得的权利,比起所有那些为了取悦她而尖叫的人们,她对于这个世界更有价值。使者殿堂是因为忌妒心和敌意才想将她毁掉!

    至少,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在那场战争中落入她的手里。只要有时间,她可以摧折掉最强壮的男人、最骄傲的女人,将他们塑造成她想要的形态。这个步骤可能比心灵压制要慢一些,但这样的乐趣会更大。而她相信,即使是砉砉也无法消除她做出的改变。

    心灵压制可以解除,但她的病人……他们会跪在地上,乞求将他们的魂魄献给暗影,并且会全心效忠,直至死亡。

    每一次有使者殿堂的高阶成员公开宣称效忠于暗主的时候,韩咒都只是注重在使者殿堂受到的打击。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第一次感到恐惧

    但她最喜欢的是看到他们那种苍白的面孔,以及在多年之后,他们见到她时仍然会惶急地表白自己仍然忠实于她对他们的改造。

    这时,悬在空中的女子发出第一声抽泣,虽然她仍然在拼命克制自己。吉陀婆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加快速度可能是必须的,但过于匆忙就会毁掉一切。更多的抽泣声爆发出来,压倒了病人克制的努力,那声音愈来愈大,直到变成一阵哭嚎。

    吉陀婆等待着。这女子全身都散发出汗水的光泽,她拼命地甩着头,发丝披散开来。她以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抽搐着,发出一阵阵撕裂耳膜的尖叫,直到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挤光。

    当肺部再次充满空气的时候,尖叫声立刻又会重新响起。那双凸出眼眶外的大眼睛仿佛成了两颗琉璃球,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现在应该开始了。

    吉陀婆突然切断了自己伸展出去的太一丝线。又过了一小会儿,尖叫声才减弱成一阵阵费力的喘息。“你的名字是什么?”她温和地问道。问什么没有关系,只要这名女子愿意回答就可以。

    她本想问:“你还要违抗我吗?”她很喜欢一直对病人问这个问题,直到他们迫不及待地表白他们再也不敢这样做。但现在她只能先问一些有价值的问题。

    那个悬空的女人全身又掠过一阵不自觉的颤抖。她警觉地瞪了吉陀婆一眼,舔着嘴唇,咳嗽着,终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苏白敛。”

    吉陀婆露出了微笑:“跟我说实话是好事。”在脑子里有痛苦的中心,也有快乐的中心。向这名病人走近的时候,她刺激了一个快乐的中心,速度很快,但用的力量很大。

    白敛猛地将双眼瞪到极限,大口地喘着气,摇晃着身体。吉陀婆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绢,抬起女子带着惊愕表情的脸,温柔地擦去上面的汗水。

    “我知道这对你很难,白敛。”她用温暖地声音说,“你不该让自己受这种苦。”她轻轻地将湿透汗水的头发从女子脸上拨开。“你想喝些东西吗?喝一点吧,你会好受些的。”

    没等到回答,她便开始导引真气。一只破旧的金属细颈瓶从角落里的小桌子上飘进她的手里。这名鬼子母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吉陀婆,但她已经在大口地喝着瓶中的水。喝过几口之后,吉陀婆将瓶子拿开,放回桌上。

    “这样就好多了,不是吗?记住,不要让自己受苦。”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那名女子用刺耳的声音说道:“我诅咒你万劫不复不得超生的怪物,魔尊的爪牙!你听见我说话吗?我……”

    吉陀婆没再去听。如果是在其它时候,她会因病人还没完全被磨碎的倔强而感到一丝愉快。将病人的敌意和尊严一点点削成碎片,看着病人最终意识到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只能屈服于她,这会让她感到纯粹的喜悦。

    但吉陀婆现在却没这样的时间。她又一次小心地将痛苦的丝网缠绕在白敛脑子中感觉疼痛的那点上,并将之系上。一般,她喜欢亲自控制病人,现在却必须加快速度了。

    吉陀婆固定好那张网,然后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熄灭闪耀球,走出房间,关紧背后的房门。黑暗中的孤独可以加重痛苦的感觉。

    不过吉陀婆还是不高兴地吐了口气。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喜欢这种被迫的匆忙,更不喜欢这样远离她的俘虏,不喜欢遇到这种棘手的状况————这姑娘实在是太任性顽固了。

    走廊里跟那个房间一样阴暗,石砌的地面和墙上覆盖着黑影。走廊一直向前延伸,偶尔能看见朝侧向伸展的岔路,更远处就只剩下一团她没兴趣去探索的黑暗。除了背后这扇门外,她只能看见另外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她目前的住所。

    如果她不得不留在这里,那些房间也还能算得上是舒适,但她并没有向那里走去。乌臂仆正站在那扇门前,黑色的长衫如同缭绕的烟雾般模糊。它让她觉得肃穆、死寂,以至于当它说话的时候,她差点被吓了一跳。只有骨骼被磨碎时才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你查到了什么?”

    吉陀婆被召唤到煞妖谷去的时候,暗主曾经告诫她:遵从乌臂仆,就是遵从我;而违逆乌臂仆……这样的告诫让她感到愤懑,但她不需要暗主再多说什么了。“她的名字叫苏白敛,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还没办法查到更多信息。”

    它以那种令人视线错乱的动作飘过走廊,黑色的披风却没有一丝波动。刚刚它还如同一座雕像立在十步以外,而眨眼间,它已经逼到她面前。如果她不后退的话,就只有仰起头才能看见它死白色的无眼之脸。当然,她是不能后退的。

    “你要把她彻底抽取干净,吉陀婆。你要把她榨干,不能有任何耽搁,然后告诉我你得到的每一点信息。”

    “我向暗主承诺,我会的。”她冷冷地说。

    无血的嘴唇扭曲出一个微笑,这是它唯一的回答,它猛地转过身,穿过那一片片阴影,瞬间便消失了。

    吉陀婆希望自己知道黑水将军是怎样行动的。这与上清之气无关,但在阴影的边缘,光影交界之处,黑水将军能够从那里突然转移到远处的影子里。

    很久以前,雷负曾经测试过超过一百名黑水将军,仍然没办法弄清楚它们是怎样做到的。黑水将军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证实了这一点。

    突然间,吉陀婆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用力地按在胃部,那里似乎变成了一团冰球,除了在末日深渊中觐见暗主之外,她在这么多年里还是第一次感到恐惧。

    当她向另外一扇牢门走过去的时候,胃里的冰块才开始融化。以后她会冷静地分析这种情绪,乌臂仆大约和她以前见过的黑水将军不一样,但它仍然是黑水将军。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心中带着怒意

    她的第二名病人是一个矮壮的方脸男人,身上穿着绿色的长衫和裤子,很适合躲藏在森林里。像第一名病人一样,他也被悬挂在半空中。

    这个房间里的闪耀球已经有一半在熄灭的边缘闪烁着————任何能保存这么长时间的闪耀球都可以算得上是奇迹了————不过白敛的护法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物,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在那名鬼子母的脑子里。

    但那名黑水将军接受的命令是捉获一名鬼子母,而不知为什么,在黑水将军的思想里,似乎鬼子母和护法是不可分开的一体。但这也不无好处,她以前还没有过机会摧残这些传说中的战士。

    当她除去这名护法的衣服和靴子,像在白敛那里一样将它们在他面前毁掉的时候,他一双黑色的眼睛仿佛是要瞪穿她的脑袋。他的全身都是毛发,大块的肌肉上布满了伤疤,他没有任何退缩,也没说过一句话。

    他的反抗和那名女子的不一样。白敛暴烈,带有攻击性;而他只是平静地拒绝屈服。他大约比他的主人更加难以屈服,也就是说,会引起吉陀婆更多的兴趣。

    吉陀婆停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在他的嘴角和眼角周围……有一种紧绷的迹象,仿佛他已经在与痛苦抗争了。当然,这是因为鬼子母和护法之间那种奇特的约缚。奇怪的是,这种粗糙的手段中包含着某种星主们全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从自己有限的了解中,吉陀婆知道这个家伙很可能承受了至少一部分另外那名病人的感觉。如果是别的时候,这种情况可能伴随着很有趣的可能,而现在,这只是意味着他知道他将面对什么。

    “你的所有者没有好好地照顾你,”她说道,“如果她没那么无知,那么你就不会有这么多伤疤了。”他的脸上只是多了一分轻蔑。“那么,好吧!”

    这一次,吉陀婆将网覆盖在愉快的中心上,并缓缓地增强刺激。他皱起眉,摇着头,然后用眯起的双眼紧紧地盯住吉陀婆,如同两片黑色的冰。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逐渐增强的快感,但他看不见那张网,只知道这是面前这个女人干的,所以他在努力与之抗争。

    吉陀婆几乎露出了微笑,毫无疑问,他认为欢愉比痛苦容易抵抗。只是在很偶然的场合里,她才会用这种手段制服病人。

    这样无法让她获得什么乐趣,而且这样处理过的病人往往会失去逻辑思考的能力,只是渴望着曾经绽放在脑海里的那种迷醉,但这样可以很快就让病人屈服,而且这样的病人为了继续获得快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

    吉陀婆没有对另一名病人这样做,是因为她会因此而失去理智,而吉陀婆需要她回答问题。这个家伙很快就会知道其中的不同了。

    不同。吉陀婆在沉思中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为什么乌臂仆和其它黑水将军不同?她不喜欢在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些异常的事情,把一名黑水将军置于星主之上。即使只是偶然的,绝不仅仅是异常的事情。

    令公鬼是盲目的,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幽瞳身上,而砉砉在向幽瞳透露一些信息,以免幽瞳会因为他的骄傲而毁掉一切。

    当然,砉砉和幽瞳肯定在为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密谋,不管他们是否有合谋。

    幽瞳是一头狂犬,砉砉就不是那么容易预料了,不过,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所有的权能都来自于暗主。暗主只凭自己的意愿和目的将权力赐予凡人,如果想要保全自己的脑袋,就必须小心暗主的所有旨意。

    更让她感到困扰的是那些已经失踪的星主。韩咒坚持说他们已经死了,但她和空青并不确定。兰飞儿。如果真的有公正存在,假以时日,兰飞儿就该落入她手里。

    那个女人总是在她最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又总是理所当然地染指与她无关的计划,等到将计划搅乱之后,她又会立刻溜到安全的地方去。

    燕痴。

    她总是躲藏在别人的视线之外,但她从不会消失这么久,她总是会让别的星主记得,她也是星主之一。

    万剑。

    一个注定要完蛋的叛徒,但他也真正地消失了。现在,赛夷鞑的出现和她接到的命令全都在告诉她,暗主要亲自夺取他的目标了。

    星主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无论是“相”还是“塔”,他们仍旧只是棋子。如果是暗主秘密地将她移到这里,难道他不会移动燕痴、兰飞儿,以及万剑吗?难道乌臂仆不会将秘密的命令传达给砉砉和幽瞳?或者是韩咒和空青?

    他们令人不安的联盟,如果这种关系可以称之为联盟的话,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但这并不能让她知道他们是否从暗主那里得到了密令,也不能让她将自己得到的命令透露给他们,包括先前那个派遣黑水将军和黑水修罗去海门通与幽瞳的军队作战的命令。

    如果暗主要让令公鬼成为十方杀神鬼王,她会跪倒在他脚下,等待着他的失误让他落到自己的手里。永生意味着她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待,而她尽可先以别的病人作为消遣。

    真正让她苦恼的是乌臂仆,它是棋盘上一枚新的棋子,她不了解它的力量和目的。而如果想要捉住对方的“后”,并将它反转到自己这边,一个大胆的办法就是在佯攻中牺牲掉自己的“塔”。如果有必要,她会下跪,但她不会让自己牺牲掉。

    那张网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暂时停止了沉思。她看了那名病人一眼,立刻恼怒地咬了一下舌头。病人的头已经无力地垂到一边,下巴被血染成黑色,那是因为他嚼烂了自己的舌头,他睁大的眼睛已经覆上了一层白翳。

    她不小心让刺激增强得太快、太深了。心中带着怒意,她面容平静地停止了导引真气。刺激一具尸体的大脑是没有意义的。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一个突然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如果这名护法能感觉到鬼子母承受的刺激,那么是否反之亦然?

    看了布满护法身体的伤疤一眼,她相信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要承受这么多伤痛,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会解开这种约缚。但她还是稍有些匆忙地抛下这具尸体,走进了走廊。

    还没等她打开那扇箍铁的牢门,尖叫声已经传入她的耳朵,这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没等她榨出一切口供,这女子就死了的话,她就得被迫待在这里,直到擒得另一名鬼子母了。事实上,她获得的处罚很可能不会如此轻松。

    在那些撕裂喉咙的嚎叫中,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理解的辞句,那只是这名病人的魂魄拼尽全力发出的哀鸣:“求求你————这感觉不太对,求求你!”

    吉陀婆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毕竟,这种干活并非全无乐趣。

    仪景公主坐在垫子上,结束了用左手进行的一百下梳头,将发梳放回她的旅行小皮匣里,又将皮匣推回窄床下。用一整天的时间进行导引真气、制作密炼法器之后,她的眼睛隐隐有种酸痛的感觉,制作密炼法器的尝试进行得太多了。

    湘儿坐在她们那张榫头已经松动的凳子上,早已梳完她齐腰的长发,准备入睡。汗水为她的脸颊增添了一层光亮。

    即使是开着一扇窗户,这座小屋依然十分闷热。满月悬挂在缀满星星的黑色天空上,她们快燃烧完的蜡烛为她们提供着最后一点光亮。独狐陈缺乏蜡烛和灯油,除了必须在夜晚使用纸笔的人,其它人都只能得到很有限的照明。

    这个房间实在是太狭窄了,放下两张短窄的床铺之后,几乎就没什么容身之地。她们大部分的行李都被塞进两只破旧的铜箍箱子里,见习使的白衣和披风被挂在墙上。

    墙壁上发黄的石膏裂开了许多道缝,露出里面的木板条。一张有些歪斜的小桌子塞在两张床之间,墙角处有一个站不稳的盥洗架,上面放着白色的水罐和脸盆,那两件东西上面都有数不清的裂纹。即使是受到无数赞扬的见习使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待遇。

    一束已经凋萎的蓝白色野花。它们受到天气的愚弄,在错误的季节绽开了算不上健康的花朵。从一只破裂的黄色花瓶中探出头。花瓶两旁有两只棕色的陶杯。

    子里唯一另外的亮色是一只关在柳条笼里的绿纹歌雀,仪景公主正在照顾这只伤了翅膀的鸟。她已经在另一只鸟身上尝试过她微弱的治疗技能,但这只鸟太小了,大概抗不过上清之气造成的震撼。

    不要抱怨,她坚定地对自己说。鬼子母的居住条件比她们好一点,初阶生和仆人们则更差一点。孙希龄的士兵大多睡在地上。不能改变的就必须忍受,李嬷嬷总是这样说。独狐陈很少有舒适,绝没有奢侈,也没有凉爽。

    脱下身上的衬衣,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我们要在她们之前过去,湘儿。你知道如果要她们等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没有一丝风,闷热的空气将汗水从每一个毛孔中挤出来。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种天气。当然,如果有办法,讨海人的寻风手应该已经做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可以有所作为,只要鬼子母们不逼着她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制作密炼法器。

    作为见习使,她应该能决定自己的研究方向,但……如果她们认为我可以在吃饭时向她们讲述如何制作密炼法器,我就连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了。至少她在明天可以休息一下。

    湘儿坐到床上,皱着眉拨弄着手腕上那只罪铐的手镯。她总是坚持她们之中要有一个人戴着这只手镯,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不能摘下,但这样总是会产生出古怪而令人不舒服的梦。

    其实这样做是完全没必要的,罪铐即使只是挂在墙上,也能够牢牢控制住燕痴。现在燕痴和瑶姬共享一个小房间,没有任何守卫会比瑶姬更优秀。现在瑶姬几乎只要一皱眉,燕痴立刻就会落下眼泪。瑶姬应该是最不想让燕痴活下来的人,燕痴也很清楚这一点。今晚,这个手镯的用处要比平时更少。“湘儿,他们不会等我们的。”

    湘儿响亮地哼了一声,她不喜欢听别人命令,但她还是拿起桌上两枚宽戒指中的一枚。这两枚戒指对于手指来说都显得太大了,其中一枚戒指上布满了蓝色和棕色的条纹斑块,另一枚则是蓝色和红色。

    两枚戒指都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且只有一个边缘。湘儿解开脖子上的皮绳,将蓝棕色的戒指串上去,和另一枚沉重的金戒指并列挂在一起。那是孔阳的玺戒。她抚摸了一遍厚实的黄金戒环,然后才将它们收进中衣里。

    仪景公主拿起蓝红色的戒指,皱起眉看着。这两枚戒指是她依照一件古老密炼法器制作的仿制品,那件密炼法器现在由丹景玉座掌握着。尽管这些戒指的外形简单,但它们的复杂程度却远远超乎想象。

    在入睡的时候将它们之中的一个贴身佩戴,睡眠者就会进入夜摩自在天————梦的世界。那是真实世界的一个镜像,大约是所有世界的镜像————有些鬼子母宣称同时存在着许多个世界。

    它们表现着因缘各种不同的变化。所有这些世界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因缘。不过重要的是,夜摩自在天反映着这个世界,这使它成为一件非常有用的工具,特别是据她们所知,现在白塔还不知道该怎样进入那个世界。

    这两件仿制品都不像最初的那件密炼法器那么好用,但它们确实能起作用。仪景公主在仿制方面的成绩比较好一些,每四次尝试里,只有一次会失败,这比她独立钻研制作出来的物品要好多了。但如果她在失败中制造出来的物品没作用的话,那又会怎样?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梦境总是如此

    不止一位鬼子母在研究密炼法器时失去了导引真气的能力————鬼子母们称这种意外导致的遏绝为淤滞,并认为这同样是无法治疗的伤害。当然,湘儿绝不会赞同这种观点,以她的脾气,就算是她救活了已经死掉三天的人也不会满足。

    仪景公主将戒指握在手里,她能理解它的作用,但还是不知道它的原理,“原理”与“原因”才是关键。她认为这种戒指的图案像它的形状一样有着重要的作用————任何形状上的改变都让戒指变得毫无用处,而一件只有蓝色花纹的仿制品只能给佩戴者带来可怕的噩梦————但她到现在都无法确定如何才能复制出最初那件密炼法器红、蓝和棕色的花纹。

    虽然她的复制品即使在最精细的结构上都和原品一样,甚至是只能用上清之气才能探测出来的细枝末节也毫无差异。为什么这些颜色会如此重要?

    需要导引真气才能干活的密炼法器都有一个共同的细微结构;而那些可以自行利用上清之气的密炼法器似乎另有一个共同的细微结构————因此仅是尝试凭空制作一件密炼法器,也困难重重————她实在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有太多的事情要猜测。

    “你要整夜坐在那里吗?”湘儿冷冷地问。仪景公主愣了一下,将手里的一只陶杯放回桌上。湘儿在床上躺好,双手交叠在肚子上。“你刚才还说不要让她们等,要我说,我可不想让那些母鸡有借口啄我的尾巴。”

    仪景公主急忙将那枚斑点戒指,它实际上已经不是石质的了,虽然它的原始材料是石头。穿到她脖子上的皮绳里。这第二只陶杯里也盛着湘儿调置的药剂,湘儿在里面加了蜂蜜,以消解其中的苦味。

    仪景公主喝了半杯,根据以往的经验,即使在她头痛的时候,这么大的量也足以让她入睡。今晚也像那些晚上一样,她不能耽搁。

    在狭窄的床上伸展开身子,仪景公主稍稍地导引真气一下,熄灭了蜡烛,然后掀动衬衣,想制造一点凉风,或者至少是一点气流。“我希望半夏会好一些了,我已经厌倦了浣花夫人她们丢给我们的零碎消息,我觉得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自己触及了一个危险的话题。一个半月之前,半夏在雨师城受了伤。在那一天,纯熙夫人和兰飞儿死了,孔阳消失了。

    “智者们说她逐渐好转了。”黑暗中传来湘儿带着睡意的嘟囔,这一次,她的口气倒不像是要追随孔阳而去的样子,“这就是浣花夫人她们说的,她们不能说谎,当然也没理由说谎。”

    “嗯,希望明晚我能比浣花夫人的位置高一点。”

    “也希望————”湘儿停下来打了个哈欠,“也希望长老会选你为丹景玉座,你大约真的有希望也说不定。因为等她们真正进行选举的时候,我们的头发大概都已经灰得足以配上丹景玉座这头衔了。”

    仪景公主张开嘴想要回答,但像她的同伴一样,她也打了个哈欠。湘儿开始打鼾了。仪景公主任由眼皮合上,但她还希望能想些事情。

    长老会的干活肯定是相当困难,宗派守护者们每隔几天才会有一次不到半个时辰的会面,甚至有时连这样的会面也会取消。如果和宗派守护者交谈,她们从来不会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急迫的态度。

    当然,六个宗派的守护者们不会告诉其它鬼子母她们谈论的是什么,更不会告诉见习使,她们绝对有行动迅速的必要。

    就算她们把自己的企图秘而不宣,也无法阻止这里鬼子母聚集的情况外泄。穆成桂和白塔不会永远忽略她们的,白袍众就盘踞在几里外的奇肱国,有谣言说,真龙信众就出现在黑齿国。

    如果令公鬼没有控制住那些人,只有苍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那位可怕的先知就是个好例子————也是个可怕的例子。暴~乱,家园被烧毁,没有狂热支持转生真龙的人被杀死。

    湘儿的鼾声听起来就像是在遥远的地方有布匹被撕裂的声音。另一个哈欠又扯开了仪景公主的下巴,她转过身,将脸埋进小枕头里。迅速行动的必要。幽瞳就在云梦泽。

    这里距离云梦泽边境只有几百里,竟然距离一名弃光魔使这么近。只有苍天知道其它弃光魔使在哪里,正在谋划着什么。还有令公鬼,他们的目标一定是令公鬼。

    当然,令公鬼一点也不危险,他永远也不会是危险的。但他是解决一切危难的钥匙,现在他真的变成全世界的中心。她会约缚他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紫苏,她和那个使节团现在应该已经快到玄都了,她们不会因为降雪而耽误行程。不过她们应该再过一个月才能到那里。她并不是在想紫苏到了令公鬼身边会怎样。那个姑娘是怎么想的?

    紫苏。

    睡意覆盖了她,她滑进了夜摩自在天……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深夜滕州最宽的一条街道上,只有月光照亮了整个寂静的空间,她能将周遭看得很清楚,似乎不止是月亮在为她提供照明。

    在梦的世界里总有一种弥漫于空间里、却找不到光源的光线,就仿佛黑暗自有其光芒。但话说回来,梦境总是如此。这是一个梦,虽然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这个村庄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反映出真正的独狐陈,即使是在真实的深夜里,也不会有如此的寂静。每扇窗都是黑暗的,一种空虚的气氛沉重地压迫着仪景公主的神经,似乎这些建筑物里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这里确实没有人。一只夜鸟发出清脆的叫声,又得到另一只的响应,然后是第三只。有什么东西在模糊的光线中蹿过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马厩是空的,还有设立在村庄外面的警戒哨,以及饲养着牛、羊的空地上都没有半点声息。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不断地变化

    梦的世界里有许多野生动物,但不会有驯养的牲畜。有许多地方在第二眼望去的时候会发现一些轻微的改变————茅草顶的房屋一如原样;但一只水桶会被挪到稍微不同的地方,或者消失;敞开的房门会关起来。真实世界里愈不稳定的东西,在这里也会相对出现愈频繁的变化。

    偶然间,阴暗的街道上会突然有人出现,在走过几步之后又消失掉,甚至有人会如同飞行一样飘浮在地面上。许多人都会在梦中触及夜摩自在天,但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这对他们来说应该算是好运。

    梦的世界另一个特点就是,人们在这里的遭遇同样也会出现在醒来的世界里,如果在这里死掉,在醒来的世界里同样会死。这是一个奇怪的镜像。糟糕的是,这里也像醒来的世界一样闷热。

    湘儿站在她面前,身上穿着有彩色镶边的见习使白衣,丹景玉座和桑扬站在她身边。

    当然,湘儿显得很不耐烦。她还是戴着那只银手镯,但这只手镯并不能影响到醒来的世界。燕痴还会受到罪铐的束缚,只是湘儿现在无法靠它感觉到任何燕痴的情绪和状态。

    身材苗条的桑扬显得雍容典雅,但在仪景公主眼里,桑扬身上那件几乎透明的白水江城云锦薄裙装是个败笔。这袭裙装的颜色还在不断改变,如果没学会控制的方法,在梦的世界里经常会出现衣饰改变的情况。

    丹景玉座比桑扬要好一些,她穿着一条样式朴素的蓝色裙装,低胸领上刚好露出那个扭曲的戒指,不过她的裙摆上也会偶尔出现绢丝镶边。挂着戒指的银项链会忽然变成缀有红宝石、绿莹火石和祖母绿的金项链,耳朵上还会出现与之相配的耳环。

    因为丹景玉座佩戴的是那件古老的密炼法器,所以她显得像周围的建筑物一样坚实。仪景公主觉得自己也和她一样,但她知道,在别人眼里,她会显得有些模糊,就像湘儿和桑扬一样,而月光几乎能直接透过湘儿和桑扬的身体。这就是仿制品能做到的程度。

    仪景公主能感觉到真源,但即使她努力导引真气,她也只能聚集很少的太一。如果是戴着丹景玉座脖子上的那枚戒指,导引真气上清之气就会变得很容易,但这就是被人抓住把柄的代价。

    比起仪景公主的仿制品,丹景玉座更信任这个原版的密炼法器,所以,丹景玉座要戴这个戒指,有时候也会由桑扬佩戴,而能够使用太一的仪景公主和湘儿却只能使用仿制品。

    “她们在哪里?”丹景玉座问。她的领口有时开得浅,有时开得深,现在她的裙装变成了绿色,脖子上的项链变成一串大颗的石榴石。“她们想要插根桨到我的干活里。任意乱划船已经够糟糕了,现在还要让我等她们。”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这种事发火,”桑扬对她说,“你是喜欢看着她们犯错的。她们只是一帮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人而已。”

    片刻之间,她的长裙几乎变成完全透明的,一条大珍珠串成的短项链出现在她的脖子上,又立刻消失了。桑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经验比丹景玉座还要少。

    “我需要一些真正的睡眠。”丹景玉座嘟囔着,“孙希龄总是把我逼得喘不过气来,但我还要等待着取悦那些要用半个晚上的时间回忆怎么走路的女人。更别说还得和这两个家伙纠缠不清。”她皱起眉看了仪景公主和湘儿一眼,然后翻了翻白眼。

    湘儿用力地抓住辫子,这是她要发火的表示,这一次,仪景公主衷心地同意湘儿的想法。当老师本来就比当学生困难,更别说这些学生竟然以为她们知道许多东西,每次都不等老师苛责她们,就先要苛责老师了。当然,另外那些人又比丹景玉座和桑扬更可恶。但她们现在在哪里?

    街上出现了一阵变动。六名女子,她们身上都环绕着太一的光晕,并没有片刻间就消失。像往常一样,浣花夫人和她理事会中其余的成员在她们各自的卧室里入睡,然后再走到街上。

    仪景公主不确定她们对于夜摩自在天有多少了解,即使在明显还有更好的办法时,她们还是坚持以她们自己的方式做事。有谁能比鬼子母知道得更多?

    这六名鬼子母确实是夜摩自在天的初学究,仪景公主每次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的衣服都会有所改变。一开始是其中一个人披着鬼子母的穗子长衫,长衫在背后绣着泪滴状的嘉荣城之焰;然后是四个人的肩头出现了这样的长衫;接着所有的长衫又全部消失了。

    有时候她们会披上旅行轻披风,仿佛要挡开街上的灰尘,在披风背后和左胸部位都绣着嘉荣城之焰。她们不受岁月侵蚀的脸上没有丝毫炎热的痕迹,当然,鬼子母从不会觉得炎热,也没有迹象表明她们知道自己的衣服正在不断地变化。

    她们像湘儿和桑扬一样模糊。这些鬼子母更信任需要导引真气才能带她们进入夜摩自在天的密炼法器,她们就是不愿意相信夜摩自在天与上清之气并没有关系。

    仪景公主看不出她们之中谁使用的是她的仿制品。她们之中有三个人应该是各拿着一个曾经是铁制的小碟子,碟子两面都雕刻着精致的螺纹,可以将一股纯阴之气能流注入其中。

    纯阴之气是先天五行中唯一可以在入睡时导引真气的上清之气。当然,此处情况又与平常梦境不同了,在夜摩自在天里可以导引真气纯阴之气以外的上清之气。

    另外三个人拿着的是曾经为琥珀质地的薄片,薄片里面雕刻着一名睡眠女子的图案。即使她们将这六件密炼法器摆在仪景公主面前,她也没办法将最初的那两件挑出来了。这些仿制品做得很好,不过,它们毕竟只是仿制品。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少见的

    当鬼子母一同沿着泥土街道走过来的时候,仪景公主听见她们最后交谈的几句话,但她无法理出头绪。

    “……会嘲笑我们的选择,龙葵,”火色头发的浣花夫人正在说话,“但她们会嘲笑我们做出的任何选择。我们应该坚持我们的决定,不需要我再把理由列一遍了。”

    琦玮是一名矮胖的临月盟鬼子母,头发上已经有了灰丝,她哼了一声:“毕竟我们已经对长老会下了这么多苦工,现在要改变她们的想法会很棘手的。”

    “只要没有国家统治者敢嘲笑我们,我们还在意什么?”灵之真语气激动地说。她是这六人中最年轻的,成为鬼子母还没几年,她显得非常恼怒。

    “有哪个统治者敢这么做?”璐瑶安夫人问。她的样子很像是在问有哪个孩子敢把泥巴带到她的地毯上。“反正君王们对鬼子母的事都不清楚,遑论理解。我们只需要关心鬼子母们会怎么想,而不是他们。”

    “让我担心的是,”龙葵冷冷地说,“如果她很容易就接受我们的指引,那么她是否也会很容易就接受别人的指引。”这位皮肤白皙、眼睛几乎是纯黑色的绀珠派鬼子母,总是如此冷若冰霜。

    无论她们在说什么,那都不会是她们想在第四人面前谈论的内容。走到仪景公主身边的时候,她们已经闭上了嘴。

    丹景玉座和桑扬对这些鬼子母的反应是立刻背对她们,仿佛是这些鬼子母的到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仪景公主则迅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现在她穿上了正式的镶边白裙,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不假思索地穿着正确的衣服出现在梦的世界里这件事。

    她可以打赌,湘儿一定是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才有意识地改变了身上的衣服。湘儿比她更有勇气,那些她已经默认的限制,湘儿还在努力地做着抗争。如果她的母亲真的死了,她怎么有能力统治锡城古国?如果。

    有一双高颧骨、微胖的浣花夫人转过眼角上翘的碧眼睛看着丹景玉座和桑扬,在这时候,她身上出现了蓝色穗子的长衫。

    “如果你们两个不能学会好好相处,我发誓会送你们到游女门主那里去。”

    不过浣花夫人的话里并没有什么认真的成分,仿佛只是一再重复的习惯威胁。

    “你们合作已经很久了。”花楹带着很重的骆驼城口音说道。她是一名漂亮的无为派鬼子母,一头伽罗色的长发被编成了许多小辫子。她那双绽青色的大眼睛让她总是一副显得吃惊的样子,但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花楹真正吃惊。

    除非亲眼看见,否则她甚至不相信太阳会在早晨升上来。即使真的有一天,太阳没升上地平线,仪景公主怀疑花楹是否会因此而弄乱一根发丝,这只会让她去搜集更多的证据。“你们可以,而且必须再次合作。”

    仿佛因为经常说这句话,所以花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所有这些鬼子母都很快就适应了丹景玉座和桑扬现在的身份,她们大概已经将这两个人看成是没办法停止吵架的姑娘。鬼子母总是喜欢将不是鬼子母的人看成小孩,即使是这两个人曾经是鬼子母。

    “现在不是谈论要不要把她们送到游女门主那里去的时候。”灵之真打断了她们的话题。仪景公主不认为这位皮肤黝黑的美丽女人是在向丹景玉座和桑扬发火,她的火气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件事的,她这种暴烈的脾气在鼍龙派里也是少见的。

    她金黄的云锦裙装变成了高领,但在领结下有个卵圆形的缺口,甚至露出了一点胸部。她还戴着一条奇特的项链————仿佛挂着三把小匕首的宽项圈,匕首柄正位于她的胸口,第四把匕首才一出现又立刻消失了,速度快得仿佛那只是仪景公主的想象。

    灵之真吹毛求疵地上下打量着湘儿:“我们要去白塔,对不对?如果我们真得如此,我们最好能完成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仪景公主知道灵之真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当她和湘儿还没到独狐陈的时候,她们每隔七天会与半夏见一次面,分享她们得到的信息。

    这样做并不算容易,因为半夏的身边总是会陪伴着至少一位楼兰释梦者————半夏正跟从那些厌火族人学习占梦的技巧————在没有智者陪同下进行的会面,已经让她们尝到了苦头。

    但这种会面在她们到达独狐陈的时候中断了,因为当时只有三件原始的密炼法器,所以这六位浣花夫人理事会的鬼子母就独占了会面的权力,虽然她们仅仅知道如何进入梦的世界。

    恰巧那时半夏受了伤,鬼子母们能见到的只有楼兰智者。这两群女人全都骄傲而武断,又都在怀疑对方的企图,双方都不肯后退半寸,或是稍稍低一下头。

    当然,仪景公主不知道在那些会面中发生了什么,但凭着她的经验和鬼子母们偶尔流露出的一些零碎讯息,她也能猜出会面大概的状况。

    鬼子母们相信自己的全知全能,要求别人对她们要有像对女王般的尊敬,同时习惯了别人将她们想要知道的事情用简洁而确切的语言告诉她们。

    她们显然要智者把一切信息都提供给她们————令公鬼的计划,什么时候半夏可以到梦的世界来见她们,是否能在夜摩自在天里刺探别人的梦境,能否以肉体进入梦的世界,能否在违抗某人意愿的情况下将那个人带入梦的世界。

    她们甚至不止一次地问过是否有可能通过在这个梦里的所做所为,影响到真实的世界。虽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她们还是对此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琦玮曾经读到过一点关于夜摩自在天的书籍,所以才会问出这么多问题。

    而且仪景公主怀疑丹景玉座也将她对梦的世界的一点了解告诉了鬼子母们,她觉得这是丹景玉座在引诱鬼子母们允许她也参加那些会面,但鬼子母们似乎认为允许她使用那个戒指以协助情报网的干活已经够宽容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她们是对的

    至于那些楼兰……智者们,至少是那些释梦者们,仪景公主和她们打过交道。她们知道关于梦的世界的一切信息,但绝不会将这些信息泄露给外人;她们不喜欢任何无知的人走进梦的世界,所以对待她们认为是愚蠢的人都很粗暴。

    这些口风很紧的女人对令公鬼具有烈火般的忠心,她们大概只会告诉鬼子母令公鬼还活着,半夏伤愈之后就会进入夜摩自在天。对于不恰当的问题,她们绝不会回答哪怕一个字。她们所认为的“不恰当”,指的可能是她们认为提问者不可能了解答案的含意,或者是问题和答案冒犯了她们那些关于骄傲和义务的奇怪哲理。

    仪景公主知道“节义”一词的存在,但除此之外她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涉及许多怪异又敏感的行为。

    不管怎样,这种会面只会导致灾难,而且仪景公主觉得这种每隔七天发生一次的灾难,每一次都会有新花样,至少从鬼子母的样子来判断是这样的。

    浣花夫人等六个人一开始就提出每晚都要进行相关的课程,但现在她们只在两个时间里进行这种课程:一是和智者们会面的前一天晚上,鬼子母们大概是想在那个时候临阵磨枪一下。

    还有就是会面的后一天晚上,那时候她们都会紧绷着嘴唇,仿佛是要弄清楚有什么出了错,以及该如何应对这些错误。而现在,灵之真大约已经预见到了明晚的灾难,那确实算是某种形式的灾难。

    琦玮朝灵之真张开嘴,但突然间,她们之间出现了另一名女人————百薇,独狐陈镇上的一名厨子。仪景公主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她披着一条绣着嘉荣城之焰的绿色穗子长衫,面容变得光润无瑕,苗条的身材比现实中瘦了有一半以上。百薇带着警告的意味向鬼子母们挑起了一根手指……然后就消失了。

    “这就是她的梦了,对不对?”龙葵冷冷地说,她雪宋锦裙的袖子长到覆盖了双手,高硬领顶住了下巴。“应该有人和她谈一谈。”

    “算了,龙葵,”璐瑶安夫人咯咯地笑了两声,“百薇是个好厨子。让她去做她的梦吧!我知道她的心情。”突然间,她的身材变得细瘦高挑,不过她的面容还是像往常一样朴素而慈祥。又笑了两声,她将身材改变回来:“你看不到其中有趣的地方吗,龙葵?”

    龙葵仍然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很明显的,”琦玮说,“百薇看见我们了,但她会记得吗?”她钢铁般的黑眸里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朴素的暗色黄麻裙装是六个人之中最稳定的一套衣服,大约在细节上有些变化,但已经细微到仪景公主辨认不出的程度了。

    “她当然会记得。”湘儿刻薄地说,她以前解释过这个问题。六名鬼子母都将目光转向她,并且挑起了眉弓。湘儿让声音缓和了一点,一点而已,她也讨厌刷洗碗盘:“她很有可能记得这个梦,但这对她来说只是个梦而已。”

    琦玮皱起眉,她几乎像花楹一样重视证据。不论口吻如何,湘儿那副“我受够了”的表情马上就要为她带来麻烦了,但还没等仪景公主说些什么岔开鬼子母的注意力,桑扬已经带着一种近似媚笑的表情开口了。

    “大家不认为我们现在应该走了吗?”

    丹景玉座轻蔑地哼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桑扬的毕恭毕敬。桑扬立刻回头瞪了她一眼,但丹景玉座在说话的时候也显得很没有自信:“是啊,应该有充分一点的时间去白塔。”丹景玉座说道,桑扬也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回敬她。

    她们确实伪装得很好。浣花夫人等人已经深信,丹景玉座和桑扬只是两名被遏绝后在努力找一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在拼命抓住以前人生边缘的两个时刻都恨不得要掐住对方喉咙的小孩。

    这些鬼子母应该记住,丹景玉座曾经以意志坚定和心思深沉著称,桑扬也只是比丹景玉座稍差而已。如果她们表现出协力合作的样子,或者显露出她们真实的面孔,这六个人就会回忆起她们的过去,并且用认真的眼光去看待她们的一言一行了。

    而她们现在摆出一副誓不两立的样子,在鬼子母面前又显得卑怯胆小,只差向鬼子母匍匐跪拜,同时又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这些表现……她们装出被迫听命于人的模样,偶尔又提出此类琐碎的抗议,这是削弱他人戒心的手段。

    仪景公主知道,她们在利用这种假相,试图引导浣花夫人等鬼子母支持令公鬼,仪景公主还想知道除了这些之外,她们还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

    “她们是对的。”湘儿坚定地说,同时厌烦地看了丹景玉座和桑扬一眼。她们的伪装让湘儿很不悦,即使为了活命,湘儿也不会如此卑躬屈膝。“你们应该知道,在这里耽误的时间愈长,真正能休息的时间就愈少。当你们进入夜摩自在天时,你们的睡眠和平时是不一样的。现在,记住要小心你们看到的任何不寻常的事。”

    湘儿讨厌重复自己说过的事————这个事实清晰地表现在她的声音里————但对于这些女人,仪景公主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说话经常是必需的,只是湘儿最好不要让语气听起来仿佛是对没脑子的小孩训话一样。

    “总会有人像百薇一样在梦中进入夜摩自在天,如果她们在这个时候做噩梦,有时这种噩梦就会生存在夜摩自在天里,它们是非常危险的。一定要避开任何看上去不正常的事物。这一次,尽量控制住你们的思想,你们在这里的想象都有可能变成真实的。上次那只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黑水将军,大约是一个噩梦的残余,但我认为那是你们之中的一个人没有管住自己思绪的结果。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你们那时谈到了玄女派,你们在争论她们是否在将魔界杂兵引入白塔。”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似乎忘记了

    仿佛这还不够糟糕,她又说道:“如果你们明天让一只黑水将军突然出现,那些智者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好印象的。”仪景公主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孩子,”璐瑶安夫人调整了一下突然出现在身上的蓝色穗子长衫,温和地说,“你做得很不错,但这并不能成为你言语不恭的借口。”

    “你已经被授予了许多特权,”灵之真的口气则完全没有和蔼可言,“但你似乎忘记了,它们只是特权而已。”她紧皱双眉的表情,应该足以让湘儿发抖了。在过去几十天里,灵之真对湘儿的态度变得愈来愈严厉了,她也披上了长衫。现在所有鬼子母的身上都有了长衫,这不是个好现象。

    琦玮不加掩饰地哼了一声:“当我还是见习使的时候,任何以这种态度对鬼子母说话的姑娘,都得擦整整一个月的地板,即使她在第二天就要成为鬼子母。”

    湘儿换上了一副大约她认为是温和的面孔,但她的脸上仍然堆满了阴沉和顽固。试图阻止灾难在这里发生的仪景公主急忙开口说道:“我相信她没有任何恶意的,鬼子母。我们只是干活得太卖力了,请原谅我们吧!”

    把自己加上去大约会对湘儿有帮助,虽然她其实什么也没做,大约这会让她们两个得一起去擦地板,但至少这让湘儿将视线转向了她,而且显然是开始思考了。

    所以现在湘儿的面容才真正显得平和,而且行了个叩拜礼,低垂下头,望着地面,仿佛很不安的样子。大约她真的是在感到不安,大约。

    仪景公主急忙又开始说话,仿佛湘儿已经进行了正式的道歉,而且道歉已经被接受了:“我知道你们全都希望尽可能多花些时间在白塔里,所以,大约我们不该继续等下去了?你们是不是要出现在厉业魔母的书房里,就像你们上次看见的那样?”她们不会称厉业魔母为丹景玉座,所以白塔中丹景玉座的书房也被改了称呼。“所有人都要专注地去想象那里,这样我们才能都出现在那个地方。”

    璐瑶安夫人是第一位点头的鬼子母,即使龙葵和花楹也不再计较湘儿的无礼了。

    仪景公主不知道是她们十个人在移动,还是她们周围的夜摩自在天在移动。对于梦的世界里几乎无限的可塑性,仪景公主同样不甚了解。

    片刻之前,她们还站在独狐陈的街头,现在她们却已身处一个华丽的大房间。鬼子母们满意地点点头,她们仍然缺乏经验,所以会对这种环境依照想法而发生改变的情况感到欣喜。

    就如同夜摩自在天反映着真实世界,这个房间丝毫不差地反映着醒来现实世界里,它的主人们用三千年时间积累的权势。镏金灯架上并没有亮光,但空间中弥漫着梦的世界的怪异光线。

    砌成高大铜炉子的是来自锡城古国的青色大理石,铺地的抛光苍石地板来自迷雾山脉。相对来说,墙壁上的白木嵌板时间要短一些,只有一千年。有着古怪斑纹的嵌板上雕刻着奇异的飞禽走兽,仪景公主相信那些鸟兽绝对只是出自雕刻者的想象。

    一扇高拱窗户嵌着闪烁珍珠光泽的石框,窗外是可以俯瞰丹景玉座私人花园的阳台。出产这些珍珠色石块的无名城市,已经在世界崩毁时沉入了风暴海。除了丹景玉座的书房之外,现在世界上再没有其它地方能找到这样的石头了。

    每一位女性在拥有这个房间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留下她自己的印记,即使只能留存到继任者接任。

    厉业魔母也不例外。一把王座般沉重的椅子,高大的椅背上镶嵌着奇玉雕刻的嘉荣城之焰。椅子前面是一张同样厚重的书桌,书桌边缘围绕着繁复的三环连缀花纹。

    书桌上只有三个等距离摆放整齐的黑齿国漆匣。墙边的一根纯白色立柱上放着一个白色的花瓶,花瓶里插着枸骨,花的数量和颜色每一次都会有所变化,但永远都会保持着极为整齐、统一的样式。

    在这个季节、这样的气候里,竟然会有枸骨!上清之气都被浪费在培育这些花朵上了。厉业魔母在当仪景公主母亲的顾问时也做过同样的事。

    在铜炉子上方有一幅挂上并不算久的画,长方形的画布上描绘着两个男人在云端战斗,互相投掷闪电。其中一个男人有着火焰的面孔,另一个则是令公鬼。

    仪景公主当时就在折翼镇,她知道这幅画离事实并不远。画布上令公鬼的面孔有一处被撕裂,仿佛有某样沉重的东西被扔到那上头,不过那处撕裂已经被修补得几乎看不见了。

    很显然,厉业魔母要不断地提醒自己,真龙已经转生,而同样明显的是,她不喜欢看到这幅画。

    “请原谅,”没等鬼子母们满足的点头动作结束,桑扬已经在说道,“我必须确认一下我的人是不是收到了我的传讯。”除了绀珠派之外,所有宗派都有分散在各国的情报网,有许多鬼子母还有独立的情报网。但桑扬的状况非常特殊,大约是独一无二的。身为太微玄使,她在嘉荣城内部创建了一个情报网。她话一出口,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不该一个人在这里乱走,”浣花夫人生气地说,“湘儿,找到她,然后留在她身边。”

    湘儿揪了一下辫子:“我认为————”

    “你经常会有自己的主见,”灵之真打断了她的话,“这次就听从命令吧!你要接受命令,见习使。”

    湘儿和仪景公主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神后,点点头,明显地压下一声叹息,然后才消失不见。仪景公主并不怎么同情湘儿,如果不是湘儿在独狐陈时那么肆无忌惮地发泄脾气,现在她们至少有机会向鬼子母解释,桑扬可能出现在嘉荣城的任何地方,所以想要找到她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桑扬冒险单独进入夜摩自在天已经不止六七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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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