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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分辨是非

    “现在看看我们能了解到什么吧!”琦玮说。但还没等任何人有机会移动,厉业魔母已经出现在书桌后面,两只眼睛直盯着这些人。她是一个面容坚毅不屈的女人,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在她的脸上,男人的英挺更胜过女性的美丽。她穿着一身血红色的裙装,肩头披着丹景玉座的彩纹七明四照玄光丹裙。“正如我所预言的那样,”

    她用庄重的声音说道,“白塔会重新在我的手中统一,在我的手中!”她用力地指了一下地板。“跪下,为你们的罪行乞求宽恕!”随后,她就消失了。

    仪景公主长吁了一口气,同时有些欣慰地发现这样做的不止她一个人。

    “一个预言?”花楹的额头出现了代表她正在思考的皱纹。她的声音里没有流露出忧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有这种心情。

    厉业魔母确实有预言的能力,虽然它只是偶尔才能发挥效用。但是当一名女子通过预言异能得知一件事将要发生的时候,那件事就会发生。

    “一个梦。”仪景公主说。她稳定的声音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厉业魔母正在睡觉和做梦,她会梦到她所喜欢的事,这一点不足为奇。”苍天垂怜,让事实真的只是这样吧!

    “你们注意到那条七明四照玄光丹裙了吗?”璐瑶安夫人询问,但她的问题并没有针对任何人,“那上面没有蓝色条纹。”丹景玉座的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应该有代表七个宗派的七色条纹。

    “一个梦。”浣花夫人平静地说。她的声音里没有畏惧,但她又披上了蓝色穗子披巾,并紧紧地抓着它。璐瑶安夫人也一样。

    “不管有没有,”琦玮平静地说,“我们最好开始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能让琦玮害怕。

    这名临月盟鬼子母突然的插话,让众人想到了自己的任务,于是琦玮、龙葵和璐瑶安夫人飞快地走进前厅,那里是太微玄使的办公桌所在之处。厉业魔母手下的太微玄使是苦菊,一名绀珠派鬼子母————这点显得很奇怪,因为太微玄使一直都应该和丹景玉座出于同一个宗派。

    丹景玉座用焦躁的眼神盯着那三位鬼子母的背影。她早就告诉过她们,从苦菊的文稿中获取的信息,往往会多过厉业魔母的文稿,有些时候苦菊似乎比她名义上应该效忠的人知道得更多。

    丹景玉座曾经两次找到明显的证据,说明苦菊取消了厉业魔母的命令,而且显然没有遭到厉业魔母的反对。她没有告诉仪景公主和湘儿那是什么样的命令,丹景玉座所谓的情报共享是很有限的。

    浣花夫人、花楹和灵之真走到厉业魔母的桌边,打开一只漆匣,开始翻检里面的文稿,厉业魔母一直将最新收到的信件和报告放在这里。这只匣子上绘着蓝天白云之间金色的飞鹰在相互搏斗的场景。

    每次当鬼子母松开匣盖,它就会立刻复原成关闭的样子。文稿真的是转瞬即逝,鬼子母们不停地发出气恼的啧口声和困扰的叹息声,但她们还是坚持着阅读下去。

    “这里有一份来自楚凤楼的报告。”灵之真一边说着,一边匆匆浏览着手中的纸张。

    丹景玉座想要加入她们————楚凤楼是一名年轻的临月盟鬼子母,也是罢黜她的反叛集团中的一员————但花楹向丹景玉座严厉地一皱眉,让丹景玉座一边嘟囔着一边退回到角落里。

    没等丹景玉座退后几步,花楹又迅速地将注意力转回匣子和文稿上,另外两位鬼子母则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

    灵之真还在说话:“楚凤楼报告说马山亭已经完全接受了;畴无余仍然在试图两面讨好;凌霜大君和泰琳还需要更多时间考虑她们的回答。

    下面是厉业魔母笔迹的批示:‘继续施加压力!’”当那份报告从她手中消失的时候,她生气地轻呼了一声。“上面没说是关于什么事,但只有两件事能够完全涉及到这四个人。”

    马山亭是云梦泽国主,畴无余是三江口国主,凌霜大君是海丹女王,泰琳是黑齿国女王。灵之真所指的两件事是令公鬼或反抗厉业魔母的鬼子母。

    “至少我们知道了我们的使者并不比厉业魔母缺乏机会。”浣花夫人说。当然,独狐陈并没有派使者去见马山亭,云梦泽真正的掌权者是朝参内廷中的布令公鬼大人————幽瞳。

    仪景公主很想知道厉业魔母有什么样的提议能让幽瞳愿意支持,或者至少是让马山亭宣称自己愿意接受。她相信这三位鬼子母绝对也很想知道这个提议,但她们只是继续将一份份文稿从匣子里拿出来。

    “纯熙夫人的通缉令,仍然有效。”花楹说着,摇了摇头,而她手中那张纸也突然变成厚厚的一份卷宗。“她还不知道纯熙夫人已经死了。”望着新出现的卷宗,她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任由那些纸片从她手中落下,像落叶一样四处翻飞,不等碰触地面就消失在空气里。“厉业魔母还是要为自己建一座宫殿。”

    “她会的。”浣花夫人冷冷地说。她的双手展开一张纸条,颤抖了一下:“夏茉琳逃走了,见习使夏茉琳。”

    三位鬼子母不约而同地瞥了仪景公主一眼,然后才将注意力转回匣子上,并不得不再次掀开匣盖。没有人对浣花夫人的话做出反应。

    仪景公主几乎咬紧了牙。她和湘儿已经告诉过这些鬼子母,厉业魔母将全丹派鬼子母夏茉琳降为见习使。

    当然,她们不会相信她的话,一位鬼子母可以被勒令苦修、忏悔,可以被流放,可以被遏绝,但不能被降阶。厉业魔母似乎并不在乎白塔的律法有什么样的规定,大约她已经重写了白塔的律法。

    这些鬼子母对于仪景公主和湘儿告诉她们的许多事情都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姑娘,位阶还只是见习使,不可能真正有能力分辨是非。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怒火藏在心里

    年轻人喜欢捕风捉影,容易受骗,她们还需要学习该如何去伪存真,如何才能不将自己绊倒。见习使必须接受鬼子母给予她们的一切,并且不能对鬼子母没有给予她们的事物提出质疑————比如道歉。仪景公主只能保持面容的平和,将怒火藏在心里。

    丹景玉座却不会有这样的克制,至少在大多数时间里,她不会有。当鬼子母没有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会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她们。当然,如果有一位鬼子母向她瞥一眼,她的面容立刻会变得恭顺有加。

    她对这种事极为擅长。她曾经对仪景公主说过,狻猊以狻猊的方式生存,老鼠以老鼠的方式生存。虽然丹景玉座是一只可怜但并不情愿的老鼠。

    仪景公主觉得自己从丹景玉座的眼里看到了担忧。自从丹景玉座向鬼子母们证明了她可以安全地使用那个戒指之后,也是在她和桑扬秘密接受了湘儿和仪景公主的训练之后,搜查厉业魔母书房就一直是丹景玉座的任务,也是她获得情报的一个主要来源。

    要和分散在诸国的眼线重新建立联系,以及让他们将情报从白塔转而提供给独狐陈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所以至今情报网还没有很实际的价值。

    如果鬼子母们要接手这个干活,丹景玉座大约就没什么用处了。在白塔的历史上,控制情报网的只能是正式的鬼子母。只因丹景玉座熟知丹景玉座的眼线,在成为丹景玉座之前又是卿月盟情报网的管理者,她才能主管独狐陈的情报网。

    花楹和龙葵公开表示她们不愿意依靠一名已经不属于她们一员的女人,其它鬼子母也是如此。实际上,有一名遭受过遏绝的女人在她们身边,会让她们感到极不舒服。

    这里也没有仪景公主可做的事情。鬼子母们大约会称这样的行动为课程,她们甚至有可能是这样认为的。但仪景公主知道,根据过去的经验,如果鬼子母没有提出要求,她是绝不能主动教授任何知识的。她的责任只是回答鬼子母提出的任何问题。

    她开始想象一张凳子————一张腿上雕刻着蔓草花纹的凳子出现在眼前————她便坐了上去,等待着。一把椅子会更舒服一些,但这大约会遭到鬼子母的批评,一名坐得太舒服的见习使会被认为是犯了无所事事的毛病。

    片刻之后,丹景玉座给自己做了一张几乎完全一样的凳子,她僵硬地向仪景公主笑了笑,又朝鬼子母的后背瞪了一眼。

    仪景公主第一次来到夜摩自在天中的这个房间时,这里曾经有十几张这样的凳子,围绕那个沉重的书桌排列成一个半圆形。以后她每一次到这里都会看见凳子少了一两张,现在,这样的凳子一张也没有了。

    仪景公主相信,这代表着某种讯息,但她想不出那会是什么。她相信丹景玉座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丹景玉座很有可能已经找出原因了,只是没告诉她和湘儿。

    “北宁和斗姆崮的战争停止了,”浣花夫人有些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但它们爆发的原因却还不清楚。那只是一些小冲突,但边境国是不会彼此攻击的,他们要对付的是妖境。”浣花夫人是滕州人,所以她也是一名边境国人。

    “至少妖境还是平静的,”灵之真说,“几乎有些太平静了,这不可能持续太久。厉业魔母有足够的眼线分布在边境国各处,这倒是好事。”丹景玉座似乎打了个哆嗦,但她同时又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鬼子母。

    仪景公主觉得丹景玉座应该是还没和边境国的任何眼线取得联系,边境国距离独狐陈太遥远了。

    “如果骆驼城也能这样,我就会感觉好多了。”花楹手中的纸片变得更长、更宽了,她浏览着上面的文字,哼了一声,将它扔到一边。“骆驼城的眼线,他们仍然悄无声息,所有骆驼城的眼线都是这样。她得到的唯一关于骆驼城的讯息是奇肱国放出的谣言,说鬼子母已经参与了那里的战争。”

    一边说着,花楹又朝那份荒谬的报告摇了摇头。鬼子母不会参与内战,至少绝不会公开到被别人察觉的地步。“看来,白水江城的情报也只是一团混乱。”

    “再过几十天,我们自己就能知道骆驼城的状况了。”浣花夫人用安慰的语气说。

    这种搜检持续了几个时辰。匣子里的文稿是看不完的,有时候,从里面拿出一份文稿,里面的文稿反而会堆得更高。当然,每一份文稿在阅读者的手里停留不了多久,就又会回到匣子里,而有时阅读过的文稿又会重新出现。

    房间里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片寂静,偶尔有几份文稿会引来鬼子母的评论,只有极少的一些文稿会让她们进行讨论。

    丹景玉座的两只手开始玩起了花绳游戏,而她却完全没注意到。仪景公主希望自己也能有这种心情,或者最好是能读些东西————一本书出现在她脚边的地板上:《徐振之游记》,她急忙又让那本书消失了————丹景玉座不是鬼子母,比正在被训练成为鬼子母的仪景公主有更多的自由。但从那些鬼子母的对话里,仪景公主几乎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鬼子母参与骆驼城的战争并不是从厉业魔母的文稿匣里找到的唯一谣言。天愚上尊召集白袍众的举动,引发了各种各样的谣言————他要夺取奇肱国主位;他要镇压骆驼城和白水江城的战争与动~乱;甚至是他打算支持令公鬼。如果要相信这种谣言,仪景公主宁可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升上来。

    有报告说,云梦泽和雨师城发生了反常的事情。目击者声称,那里的村庄陷入了疯狂,梦魇在白昼四处横行,双头牛开口说话,魔界杂兵凭空出现。鬼子母们并没有注意这些讯息。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这毫无意义

    同样的故事已经从黑齿国、三江口和河对岸的奇肱国传到了独狐陈,她们认为这些都是人群在得知真龙已经转生后撕心裂肺的表现。仪景公主不像她们那样确定。

    虽然这些鬼子母的年龄和阅历都远超过她,但她见识过她们没见过的东西。谣言中说她的母亲在锡城古国西部聚集了一支军队,而那支军队用的竟然是古老的千百年前的旗帜!

    也有谣言说她成为令公鬼的俘虏,或者是逃到任何人们能想到的国家,包括边境国和奇肱国。尤其是最后这个逃亡地,完全是无法想象的,白塔显然也完全不相信这些。仪景公主希望自己知道该相信什么。

    当她听到浣花夫人叫出她的名字时,她停止了惦念母亲身在何处的烦恼。浣花夫人并不是在对她说话,只是匆匆地念着一张方形纸上的文字,那张纸很快就变成了长方形,在最底下出现了三道印章————仪景公主必须被找到,并送回白塔,不惜一切代价,任何耽误这件事的人都会“羡慕答里呵的下场”。

    这让仪景公主打了个哆嗦,在她们前往独狐陈的路上,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妇人差点将她和湘儿捆成一团送进了白塔。浣花夫人随后读到的内容里说,锡城古国的统治家族是“关键”。这毫无意义,到底是什么的关键?

    三位鬼子母甚至没有向仪景公主瞥过一眼,她们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继续查看其它文稿了。大约她们已经忘记她在旁边,大约她们会有这种反应正是因为她们没有忘记她,鬼子母的行为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她们可能会决定让她远离厉业魔母,也可能会选择将她捆住手脚,交给厉业魔母。“筷子插下去的时候不会等青蛙允许。”她记得李嬷嬷是这样说的。

    厉业魔母对于令公鬼发布特赦令的反应,在那份报告上清晰地体现出来。仪景公主几乎能看到厉业魔母将那张纸在手中揉皱,差点将它撕碎,又冷冷地将它抚平,放回到匣子里的模样,厉业魔母的愤怒几乎总是冰冷的。

    在那份文稿上,她没有写下任何批示,而她在另一份文稿上用潦草、凶狠的字迹,写下了白塔内鬼子母的名单。这清楚地表明,她已经准备好公开宣布任何不遵从她的命令返回白塔的鬼子母,都会被视为叛徒。

    浣花夫人和另外两位鬼子母低声地讨论了一下这种可能。无论有多少鬼子母打算遵守这个命令,她们之中肯定有些人需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回到白塔。

    甚至有些鬼子母可能至今还没收到这样的命令。不管怎样,这样的声明只会向世界证实,白塔已经分裂。厉业魔母一定是神经错乱、失去理智,才会想到这种方法。

    一阵颤栗滑过仪景公主的背脊,不是因为厉业魔母的可怕或她的企图。二百九十四位鬼子母在白塔支持厉业魔母,这个数量接近于全部鬼子母的三分之一,几乎像聚集在独狐陈的鬼子母一样多。

    能预期的最好的可能是,其余鬼子母支持独狐陈或白塔的比例为一半对一半。在最开始的大逃亡之后,进入独狐陈的鬼子母数量已经非常少了。大约进入白塔的鬼子母也在减少,希望如此。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三位鬼子母只是沉默不语地检查着文稿,直到花楹突然喊道:“厉业魔母已经派遣使者去见令公鬼了。”仪景公主一下子跳了起来。如果不是丹景玉座急忙向她打了个手势,她一定会叫出来,而丹景玉座还没来得及消去勒住手指的花绳,因为打这个手势差点让身子失去平衡。

    浣花夫人向那张纸伸过手去,但那张纸已经变成一份三页纸的文稿。“那些使者的目的地是哪里?”灵之真也同时问道:“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嘉荣城的?”距离鬼子母的情绪失控只差毫厘。

    “目的地是雨师城。”最后花楹说,“我没看到她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但她们在发现他已经去了锡城古国之后,一定会立刻转往玄都了。”

    这个情报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从雨师城前往玄都大概需要一个月或更多时间,独狐陈使节团肯定会抢在她们之前见到令公鬼。仪景公主在独狐陈她的床垫下藏了一张粗糙的地图,每天她都会依照她的推测在那上面标出使节团距离玄都还有多远。

    那名无为派鬼子母还在说着:“看来,厉业魔母是要支持他了,而且还要将他护送到白塔。”浣花夫人挑起了眼眉。

    “这太荒谬了,”灵之真葡萄色的脸颊变暗了许多,“厉业魔母是凌日盟的。”丹景玉座理论上既属于所有宗派,也不属于任何宗派,但没有人能彻底摆脱她的本源。

    “那个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浣花夫人说,“令公鬼大约真的会被白塔的支持所吸引。”

    “大约我们能通过那些楼兰女人送信给半夏?”灵之真的语气中带着犹豫。

    丹景玉座响亮地假咳了两声,仪景公主还是差点就栽倒在地上。当然,警告半夏是必须的————厉业魔母的人如果发现她在雨师城,肯定会将她拖回白塔,不管半夏是否愿意————但这些鬼子母的推测……

    “你们怎么能认为令公鬼会听厉业魔母的话?你们以为他不知道厉业魔母属于凌日盟吗?他不知道凌日盟所代表的意义吗?她们不会支持他的,你们清楚这一点。我们一定要警告他!”仪景公主知道,自己的话是有矛盾的,但忧虑已经钳住了她的舌头。如果令公鬼出了什么事,她宁可死掉。

    “你有什么建议,见习使?”浣花夫人冷冷地问她。

    仪景公主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大张开嘴的样子一定像一条死鱼,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远处的一声尖叫救了她,随后又是一阵慌乱的叫喊从前厅传来。仪景公主距离房门最近,所以她第一个冲进了前厅。前厅里摆放着太微玄使的桌子,桌面上堆放着许多文稿、卷轴和卷宗。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这真是一场噩梦

    靠墙有一排椅子,前来觐见厉业魔母的鬼子母等待时就坐在那些椅子上。除了这些之外,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了。璐瑶安夫人、琦玮和龙葵不见踪影,但通往外面的门正缓缓关上,一阵女子狂乱的尖叫从逐渐关上的门缝中传了进来。

    浣花夫人、灵之真和花楹在朝走廊冲过去的时候,几乎把仪景公主撞倒在地。虽然看上去有些模糊,但她们还是有足够的分量。

    “小心!”仪景公主喊道。她别无他法,只能抓起裙子,和丹景玉座一起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去。迈出前厅,她们踏进了一个真正的噩梦。

    在她们右侧三十步远的地方,墙壁上挂满织锦的走廊,突然变成一个宽阔且看不见尽头的岩石巨洞,只有一些零星的红色火焰为洞里的黑暗提供了一点亮光。

    那里到处都是兽口鹰喙、獠牙利角的黑水修罗,远处的黑水修罗要比近处的模糊许多,似乎还没有完全成形,而距离她们最近的黑水修罗足有凡人的两倍高,甚至比真正的黑水修罗还要巨大。它们全都穿着插满黑色长钉的皮甲,围绕在营地火堆上同样满是铁刺的大锅咆哮跳跃。

    这真是一场噩梦,即使是半夏和智者们也没有对仪景公主说过如此庞大的噩梦。噩梦都是由不经意的念头而生的,这样的念头有时会飘进梦的世界,有时会固定在某一点上。

    楼兰释梦者们只要在梦的世界里找到这样的噩梦,就会随手将它们除去,但她们和半夏都叮嘱过她,遇到这种情况最好远远地避开。不幸的是,龙葵显然没有认真领会仪景公主和湘儿的教导。

    这位绀珠派鬼子母已经被紧紧地捆住,一根铁链绑在她的脚踝上,将她头向下吊了起来,铁链的另一端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中。

    仪景公主能看到上清之气的光晕仍然围绕着龙葵,但龙葵拼命挣扎、尖叫着,身体却一点点往下坠,逐渐接近一口盛满了滚油的黑色大锅。

    当仪景公主奔进走廊时,璐瑶安夫人和琦玮正好停在那个巨洞前。片刻之间,她们凝立不动,但她们模糊的影像仿佛突然被拉长了,就像是两股轻烟被吸进了那个黑洞。刚一碰到洞口边缘,她们就已经出现在里面了。

    琦玮叫喊着,两只黑水修罗转动巨大的铁轮,将她的身体愈拉愈紧;璐瑶安夫人被铁链拴住腰,悬挂在半空中。黑水修罗围绕她舞蹈,用带铁钉的鞭子抽打她,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道裂口。

    “我们必须融合上清之气。”浣花夫人说。围绕着她的光晕立刻与灵之真和花楹的光晕融合在一起。即使是这样,光晕的亮度还是不及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清醒时进行导引真气的程度,毕竟她们现在置身于形体如雾的梦境。

    “不!”仪景公主急迫地喊道,“你们绝不能将眼前的情景当真,你们必须把这些当作————”她用力抓住浣花夫人的手臂。但三位鬼子母编织的火之力,那道即使三人融合也如此微弱的火之力,已经碰到了那个噩梦的边缘。

    编织彻底消失了,如同被噩梦吸了进去,在同一瞬间,三位鬼子母的身形也被吸起,向那个噩梦卷去。她们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消失在黑洞里。当她们重新出现的时候,浣花夫人的头从一个黑色的金属钟形容器中探了出来,黑水修罗操纵着那个容器外面的把手和拉杆。

    浣花夫人拼命甩动她红色的头发,发出愈来愈凄厉的尖叫。仪景公主看不见另外两位鬼子母在哪里,但她觉得自己能听到远处传来凄惨的“不”的喊声,以及另一个令人颤栗的求救声。

    “你还记得消除噩梦的方法吗?我们教过你的。”仪景公主问。

    丹景玉座盯着面前的情景,点了点头:“否定它的存在,竭尽全力想象噩梦不存在时,万物的真实情景。”

    这是浣花夫人的错,大约是那三位鬼子母全体的错。想用上清之气对抗噩梦,代表着她们已经在心中接受了这个梦境,这样一来,这种接受就会将她们拖进去,就像她们自己走进去一样。

    她们会软弱无助地陷在那里,除非她们记起已经忘记的真实情景,而现在这些鬼子母显然是已经把这些“真实”彻底遗忘了,只剩下愈来愈凄厉的尖叫撕扯着仪景公主的耳膜。

    “走廊,”仪景公主喃喃地说着,竭力在脑海里回想她上一次看到这里的情景,“回想你记得的走廊。”

    “我正在努力,姑娘,”丹景玉座咆哮道,“但这样不管用。”

    仪景公主叹了口气。丹景玉座是对的,这个噩梦没有丝毫动摇。浣花夫人的头在那个金属容器上面颤抖着,琦玮的哭嚎中开始出现了窒息的声音,仪景公主几乎觉得自己能听见那个女人的关节被拉开的断裂声。

    龙葵垂下去的头发几乎要碰到那锅滚油了。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这个噩梦太大了。“我们需要其它人。”仪景公主说。

    “桑扬和湘儿?姑娘,等我们找到她们的时候,浣花夫人她们已经死……”她的声音弱了下去,两只眼睛紧盯着仪景公主。“你说的不是桑扬和湘儿,对不对?你说的是浣花夫人和……”仪景公主只点了一下头,她已经害怕得不能说话了。

    “我不认为她们能从这里听到我们说话,或者是看见我们。那些黑水修罗甚至没有朝我们瞥过一眼,所以我们必须进去。”

    仪景公主又点点头。

    “姑娘,”丹景玉座用有些低哑的声音说,“你有狻猊般的勇气,但你的理智比鱼鸥好不了多少。”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她又说道:“但我也找不出别的办法了。”

    除了对自己勇气的评价,仪景公主同意丹景玉座的每一句话。她知道,如果不是膝盖已经僵硬了,她一定会瘫倒在七色地板上。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走廊

    她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剑————一根闪亮的大钢条。即使她知道该怎么用这个东西,这东西也绝对没有半点用处。她丢下那把剑,它在碰到地面之前就消失了。

    “等待不会有半点用处。”她咕哝了一句,如果再等下去,她聚集起来的那一小点勇气肯定会被蒸发掉。她和丹景玉座并肩走向噩梦的边缘。

    仪景公主的脚刚一碰到分界线,她就感觉自己被吸了进去,如同液体被吸进吸管。

    瞬间之前,她还站在走廊里,望着这副恐怖的景象。瞬间之后,她趴在粗糙的灰色石块上,手腕和脚踝被反绑在她瘦小的背上。所有的恐怖就围绕在她身边。

    巨大的洞窟变成了没有边际的黑暗空间,白塔的走廊已经再也看不到了,一阵阵尖叫回荡在巉岩块垒和低垂的钟乳石之间。几步以外,咆哮的营火上架着一口巨大的黑铁锅,正向外喷出一股股蒸气。一只猪嘴獠牙的黑水修罗将一块块树根般的东西扔进火里。那是一口煮菜锅,黑水修罗什么都吃,包括凡人。

    仪景公主想象着自己的手脚是完全自由的,但粗硬的绳子仍然紧勒着她的皮肉,就连最后一点太一的的影子也从她体内消失了。她再也不能感觉到真源,一个真实的噩梦,她真真正正地陷入了其中。丹景玉座的声音在这时压住了痛苦的呻吟。

    “浣花夫人,听我说!”只有苍天知道丹景玉座正处在怎样的险境中。仪景公主完全看不见其它人,只能听到她们的声音。“这只是个梦!啊……啊啊啊!想想真实的情景!”

    仪景公主接着丹景玉座的话说道:“浣花夫人、璐瑶安夫人,你们每个人,听我说!你们必须想清楚这条走廊原本的样子!想象它真实的样子!你们必须相信这只是一条走廊!”

    她坚定地将这条走廊的样子印在脑海里————七色地砖按顺序排列,镀金的灯架和颜色绚烂的织锦壁挂。没有任何改变,充满她耳内的仍旧是绝望的尖叫声。

    “你们一定要把走廊想出来!用力在脑子里呈现走廊的样子,它就会成真!你们能击败这个噩梦,只要你们努力!”

    那只黑水修罗看了仪景公主一眼,现在它的手里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浣花夫人、璐瑶安夫人,你们必须集中精神!灵之真、花楹,集中精神回想走廊的样子!”

    黑水修罗翻过她的身体,让她侧身躺着。她竭力想要挪开身子,但一只沉重的膝盖毫不费力地压住了她,那把匕首开始割开她的衣服,如同一名猎人在给一头鹿剥皮,她只能竭尽全力地回想那条走廊的模样。

    “龙葵、琦玮,为了苍天,集中精神!想走廊!走廊!你们所有的人!努力地想!”

    黑水修罗咕哝着某种凡人舌头无法承受的粗嘎语言,将她重新脸朝下按在地上,再次用膝盖压住她,沉重的膝盖几乎压断了她的手臂。

    “走廊!”她尖叫着。坚硬粗大的手指拉起她的头发,强迫她的头向上仰起。“走廊!想走廊!”黑水修罗的刀刃碰到了她左耳下方紧绷的脖子。“走廊!走廊!”刀刃开始划了下去。

    突然间,她的鼻子下面变成了彩色的地砖。她用双手捂住喉咙,又因为手脚获得自由而吃了一惊。她的手指有一种湿润的感觉,细看手指,那上面已经被血染红了,不过出血量并不大。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如果那个黑水修罗真的割开了她的喉咙……上清之气也无法治愈她。又打了个寒颤,她缓慢地爬起身。这里是白塔中丹景玉座书房门口的走廊,没有黑水修罗和岩洞。

    丹景玉座就在她身边,衣衫破烂,满身瘀伤。还有那些鬼子母,她们模糊的身影几乎完全崩解掉了。龙葵是她们之中状况最好的,她站立着,大睁双眼,不停地发抖,手指拨着头发,现在那些深色头发都已经卷曲干枯,大概只剩一手长了。

    浣花夫人和璐瑶安夫人不停地哭泣着,身上只剩下一堆染了血的破布。灵之真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布满了长长的红色伤痕。

    琦玮稍微移动一下就会呻吟不止,而且她的动作很不自然,仿佛她的关节已经不能再正常干活了。花楹的衣服仿佛是被爪子撕成了碎片,她跪在地上,依靠墙壁支撑着身体,大口地喘息着,眼睛睁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仪景公主突然意识到她自己的裙装和衬衣都已经被从前方整齐地割开了,松垂在肩膀上————一名割开鹿皮的猎人。她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甚至让她差点就摔倒在地上。修复这身衣服只需要简单地想想就可以,但她不知道自己要用多长的时间修复自己的记忆。

    “我们必须回去了。”琦玮说道,她笨拙地跪在浣花夫人和璐瑶安夫人之间,尽管她动作僵硬,不时会呻吟一声,但她的语气仍然像平时一样冷硬,“我们需要治疗,但我们在这里的能力不行。”

    “是的,”龙葵又碰了碰自己残存的头发,“是的,我们最好返回独狐陈。”她的声音和平时那种冰冷的语调相比,显得极不稳定。

    “如果没人反对,我要再留一会儿。”丹景玉座对她们说。她的语气更像是在谦卑地建议,只是声音仍显得不自然。她的衣服已经恢复了完整,但身上的瘀伤仍在。“我大约能再找到一些有用的讯息,我只是受到一些碰撞,我曾经在一条舢板上有过更严重的摔伤。”

    “你看上去更像是有人把一条舢板砸到你身上,”琦玮对她说,“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也要留下,”仪景公主说,“我能帮助丹景玉座,而且我根本没有受伤。”每次她咽下口水,都能感觉到脖子上的那道割伤。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丹景玉座说。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没有完全抛弃她

    与此同时,琦玮用更加坚定的声音说:“今晚你的脑子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孩子,现在不要让它变糊涂了。你要和我们一起走。”

    仪景公主愤懑地点了点头,争论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只会让她陷入水深火热。这种样子就仿佛这名临月盟鬼子母是老师,而仪景公主才是学生。她们大约以为仪景公主犯了和她们相同的错误才进入了那个噩梦。

    “记住,你们能走出这个梦境,直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必先回到独狐陈。”

    仪景公主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听了她的话。她点头的时候,琦玮已经转过身去了。

    “放轻松,浣花夫人。”这名矮胖的鬼子母用安慰的语气说,“我们再过一会儿就会回到独狐陈了,放轻松,璐瑶安夫人。”

    浣花夫人至少已经停止了哭泣,但她仍然在痛苦地呻吟着。“龙葵你能扶一下灵之真吗?你准备好了吗,花楹?花楹?”无为派鬼子母抬起头,盯着琦玮。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点点头。

    六位鬼子母消失了。

    仪景公主最后瞥了丹景玉座一眼,紧跟着鬼子母们离开了走廊,但她并没有去独狐陈。如果鬼子母们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很可能会有人来为她治疗。

    但所有的人暂时都会聚集到那六位满身伤痛的鬼子母身边去,仪景公主还有一小会儿时间可以利用,她还有另一个地方要去。

    玄都,母亲宫殿里的正厅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耗费了许多力气。在一阵被抗拒的感觉过后,她才站到巨大穹顶下的红白两色地板上,身边是一排排巨大的白色圆柱,空间中又一次弥漫着暗淡的光线。

    高处的彩绘大窗户描绘着锡城古国的白狻猊军、历代女王肖像,和锡城古国每一次伟大的胜利。在窗外夜色的掩映下,这些图案都显得模糊不清。

    她很快就发现这里为她造成障碍的变化。大厅尽头的王座台上,本来应该是银蟾王座所在之处,摆放着另一把高大厚重的座椅。

    那把椅子上雕刻着许多蜿蜒盘旋的龙,金色和红色的龙鳞用黄金和珐琅做成,龙的双眼是一颗颗日长石。她母亲的王座并没有被移走,而是放在那个巨大座椅后面的另一个高台上。

    仪景公主缓缓地走过大厅,沿着白色的大理石台阶走上王座台,凝望着锡城古国王座。王座的靠背上,用石榴石拼成的锡城古国白狻猊军昂首立在红宝石底色中,下面就是她母亲曾经安坐的地方。

    “你在做什么,令公鬼?”她严厉地悄声说,“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她真害怕没有自己的指引,令公鬼会从他正在行走的独木桥上摔下去。是的,令公鬼是好好地控制住了晋城,显然雨师城也是如此,但她的人民是不一样的。

    他们直率、坦诚,不喜欢被控制和欺骗。在晋城和雨师城通行无忌的手段,在这里会遭到当头痛击,像光明使的烟火一样爆炸。

    只要她能在他身边就好了,只要她能警告他,绝不能轻信白塔的使者就好了。

    厉业魔母一定隐藏着诡计和图谋,会在他最疏于防备的时候突然向他发起攻击。他能看穿那些阴谋吗?她也不知道那些独狐陈使者会带来什么样的使命。

    尽管丹景玉座那么努力,大多数独狐陈的鬼子母对于是否要支持令公鬼仍然举棋不定。他是转生真龙,预言中凡人的拯救者,但他也是一名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注定无法摆脱疯狂、死亡和破坏。

    照顾好他,紫苏,她想道。快点到他身边去,照顾好他。

    她的心中涌起一阵嫉妒。紫苏会去他身边,为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大约可以和紫苏分享他,但他一定要有一部分完完全全地属于她。无论怎样,她都要约缚他,让他成为自己的护法。

    “一定能做到。”她向银蟾王座伸出一只手,像锡城古国历代女王一样立下誓言。那个王座台对她来说有点太高了,但她的心意很坚定。“一定能做到。”

    时间流逝得太快了,在独狐陈很快就会有鬼子母来叫醒她,为她治疗脖子上那个可怜的伤口。叹息一声,她走出了梦境。

    韩咒从圆柱后面走出来,望着两个王座前,那个姑娘消失的地方。仪景公主————不会错。从她模糊的身影看来,她使用的是一件低等级的密炼法器,一件接受训练的初级学生制作的密炼法器。

    韩咒很想知道那个姑娘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过她的言辞和表情都表达着很确切的含意————她完全不喜欢令公鬼的所做所为,而且要对此采取行动。

    他认为她是一名意志坚定的年轻姑娘,不管怎样,这是乱网中的另一根线,无论它能拖动的力量是多么微弱。

    “御万众者,混沌之王!”他对着两个王座说道,虽然他还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安排,然后他打开通道,离开了夜摩自在天。

    第二天早晨,第一缕曙光出现的时候,湘儿清醒过来,仍然能感觉到心中的怒意,同时还有一种恶劣天气即将来临的感觉。但窗外仍然灰色的天空中,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又是烤箱般的一天。

    她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因为翻来覆去而粘在身上。她曾经十分信任自己听风解语的能力,虽然这种能力在她离开红河之后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并没有完全抛弃她。

    等待着使用洗脸盆,以及听仪景公主讲述在她离开厉业魔母的书房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无法让她心情变好。她自己的夜晚全都浪费在嘉荣城的大街小巷里,那里除了她之外,有的只是鸽子、老鼠和一堆堆垃圾。

    这让她吃了一惊,嘉荣城一直都是一尘不染的,厉业魔母一定已经把这座城市完全抛于脑后了。有一次,她透过南港附近一座酒馆的窗子瞥见了桑扬,但当她跑进去的时候,大厅里只剩下刚油漆过的蓝色桌子和长凳。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无所不知

    她早就该放弃了,但灵之真最近一直在为难她,她想不在良心上有任何亏欠地告诉那个女人,她确实是努力过了。湘儿从没见过或听说过有谁像灵之真这样,对虚假的借口敏感而又严厉。

    当她昨晚走出夜摩自在天的时候,发现仪景公主的戒指已经放回桌上,而仪景公主正在熟睡。她白费的力气实在是够多的,而现在,听到那六名鬼子母差点送掉了性命……就连正在柳条笼子里叽叽喳喳唱歌的小鸟,都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她们以为她们无所不知,”湘儿轻蔑地嘟囔着,“我跟她们提过噩梦的事,我警告过她们,而且昨晚还不是我第一次警告她们。”

    但六位鬼子母并没有因为她的警告而免于接受治疗。这件事很可能会有一个更加可怕的结局————这全都是因为她们的刚愎自用。

    她用力揪了几下辫子,她已经因为这种动作过于频繁而延迟了编辫子的速度。罪铐的手镯有时候会勾住头发,不过她并没有将它摘下来的意思。

    今天应该是仪景公主戴这只手镯了,只是她不想把它交给仪景公主,正如同她不想把它挂在墙上。通过这只手镯,她能感觉到一阵阵担心和恐惧的情绪,但最为强烈的还是深深的挫败感。

    毫无疑问,“兰岚”正在准备早餐,被迫操持杂务显然比成为阶下囚更让她痛苦。“想一想,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有好处的,仪景公主。为什么大费唇舌警告别人后,你自己反倒陷入那种窘境了?你没解释这一点。”

    仍然在用毛巾擦脸的仪景公主打个哆嗦:“想置身其外并不容易,毕竟那种规模的噩梦需要我们共同的力量才能压制下去。大约这次她们能学会要谦逊些,大约今晚和智者们的会面,不会那么糟了。”

    湘儿暗自点点头,事情的确如她所料。不是指浣花夫人她们的事,她并不认为她们真的会变得谦逊,鬼子母变谦逊时,连山羊也能拍打着翅膀飞舞了,而智者比她们更加骄傲自大。她指的是仪景公主。

    这姑娘八成是自愿踏入噩梦的,不过她绝不会承认这点。湘儿甚至怀疑,仪景公主会以为承认自己的勇气是一种狂妄自大的行为,或者是仪景公主从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勇敢。

    湘儿真羡慕仪景公主的勇气,也真希望仪景公主能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我觉得我看见令公鬼了。”这句话让仪景公主的毛巾掉进了脸盆里。

    “他是以肉体进去的吗?”智者们认为这种行动是非常危险的,它会让一个人失去某些他身为人的基本要素。“你要警告他别这样做。”

    “他什么时候能听进一句好话?我只是瞥见他一眼。大约他是在梦中偶然擦过了夜摩自在天。”这不太可能。令公鬼为自己的梦设下了很强的防护阵法,不可能会接触到梦的世界。他又不是释梦者,也没有密炼法器,所以他只可能是带着肉身进入那里。“大约另一个看上去有些像他的人。我说过,我只是瞥见他一眼,在白塔前的广场上。”

    “我应该去那里找他的。”仪景公主嘟囔着,将脸盆里的水倒进夜壶里,然后让出了盥洗架前的位置。“他需要我。”

    “他需要很多东西。”湘儿恼怒地重新在脸盆里倒上水。她讨厌用放了一夜的水洗漱,这些水都不凉了,这里再也没有凉水这种东西。“应该有人每周抽他一记耳光,让他不要忘记最基本的道理,让他记得要走正道。”

    “这不公平,”仪景公主将一件干净的衬衣套过头顶,让自己的话音变得有些模糊,“我一直都在担心他。”她的脸从领口冒了出来,写在脸上的担忧远远超过了气恼。然后她从墙上拿下一件镶边白裙装:“我甚至在做梦的时候都在担心他!你觉得他会无时无刻地想念我吗?他肯定不会。”

    湘儿又点点头,虽然她心里不是特别赞同仪景公主。令公鬼知道仪景公主安全地留在鬼子母身边,虽然他不知道仪景公主真正身处何方,而令公鬼自己何曾有过安全可言?

    她朝脸盆弯下腰,孔阳的戒指从衬衣里滑脱出来,悬挂在皮绳上。不,仪景公主是对的,无论孔阳在做什么,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不会像自己想念他那样想念自己,程度连一半都不到。

    苍天啊,让他活下来吧,即使他已将我完全忘记。但一想到真的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湘儿又恨不得把辫子连根拔下来。幸好她的手已经被毛巾和澡豆泡塞满了。

    “你不能整天想着男人,”她有些生气地说,“即使你真的想成为鼍龙派鬼子母。昨晚她们都找到了什么信息?”

    说来话长,但大部分是废话。没多久,湘儿就坐到仪景公主的床上,倾听仪景公主的描述,向仪景公主提问。但仪景公主的回答也没能告诉她更多的信息,毕竟没有亲眼看见文稿,只是听到鬼子母们透露的一麟半爪。

    厉业魔母终于知道了令公鬼发出的特赦令,她又会对此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关于白塔在和各国的统治者们取得联系的证据,大约实际上会是一个好消息,这样会在长老会的屁股下点上一把火,一定要让她们行动加快。

    厉业魔母派遣使者去见令公鬼,这个讯息确实让人担心,但令公鬼不可能会愚蠢到听信穆成桂的话。他会吗?仪景公主听到的毕竟是太有限了。

    而令公鬼将银蟾王座放到高台上又是为什么?他是如何看待王座的?他大约是转生真龙,还有厌火族人嘴里的那个卡什么,但他逃不掉一件事————是湘儿把他从一个孩子拉扯大,揍他的屁股对湘儿来说,就像家常便饭。

    仪景公主把衣服全部穿好之后,丢下一句“剩下的我以后再告诉你”,就匆匆地跑出了门。

    湘儿嘟囔了几句,开始不慌不忙地穿起了衣服。仪景公主今天要第一次给初阶生上课了,湘儿还没被允许这样做。即使她还没接到这样的任务,她也还有燕痴要对付。燕痴很快就会做完早餐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什么都没做过

    但让湘儿感到麻烦的是,当她找到燕痴的时候,这个女人双臂手肘以下的部分正浸在澡豆泡水里。罪铐的银项圈看上去十分抢眼。燕痴不是独自一人,还有另外十几名妇人在卖力地用洗衣板搓洗着衣服。

    这里是一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许多冒着蒸汽的煮水锅分散在院子各处。还有更多的人将洗净的衣物挂在一排排晾衣绳上,成堆的木棉床单、中衣和各种纺织品在等待着被放进洗衣盆里。

    湘儿觉得燕痴望向她的目光,仿佛是洒在她身上的一勺热油。憎恨、羞愧和愤怒的情绪透过罪铐滚滚而来,几乎淹没了其中的每一点恐惧。

    负责管理这地方的是黄牙婆婆————一个瘦得像根棍子的灰发妇人。看见湘儿,她便挤开人群走过来。她以握持令牌的姿势拿着一根扁头短棒,暗色的黄麻裙系紧在膝盖上,以免沾到地上的泥巴。

    “你好,见习使,我觉得你是要找兰岚,对吧?”她平淡的声音里有一些尊敬的意思。但她知道,任何见习使都有可能被罚到这里洗上一天,或一个月的衣服,她对待这样的见习使绝不会比对待手下的洗衣妇更好。

    “嗯,我还不能让她走,我的人手缺得厉害。今天我的一个姑娘成亲了,另一个逃走了,还有两个不能干粗活,因为她们怀孕了。鬼子母灵之真告诉我能用她。大约我只能放她离开二个时辰,大约。”

    燕痴抬起头,张开了嘴,但湘儿用一个凶狠的眼光,她同时也在手镯上加了些力气,让燕痴又把嘴闭上,埋头去干活了。燕痴只会说一堆不合时宜的话来————她应该是一名乡下妇女,但她的伪装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纰漏————这会让她被遏绝,然后被砍头。湘儿和仪景公主的下场也不会比她好多少。

    当燕痴一边悄声嘟囔着,一边重新趴到洗衣盆上的时候,湘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强烈的羞耻和愤怒几乎冲破了罪铐。

    湘儿努力向黄牙婆婆挤出一丝微笑,嘟囔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然后大步走向一个公共厨房,去那里找早餐吃。又是灵之真。

    她想知道,这名鼍龙派鬼子母是否和她有什么私人恩怨。她也想知道,看管燕痴的干活是不是要让她永远被坏脾气缠绕着。自从给这个女人戴上罪铐之后,她已经在像吃糖一样吃鹅薄荷了。

    在陶土杯里倒满蜂蜜茶,从烤炉中拿出一个热的小圆大饼,她边吃边离开了厨房。汗水不停地从她的脸上渗出来,即使还只是早晨,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和干燥了,正在升起的太阳在森林上方洒下了一片明亮的金光。

    泥土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一般在天刚亮的时候就是这样了。鬼子母以优雅的步伐踱过街道,完全无视灰尘和炎热,神秘的面孔后面隐藏着神秘的使命。

    护法跟在她们身后,冰冷的眼神从驯服的外表下流露出狸力的杀意。到处都是士兵————成队列行进的步兵和成群的骑兵。

    湘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明明在树林里有自己的营地,却还被允许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上。孩子们也在街道上玩耍,他们经常用木棍当成刀枪,模仿士兵们的样子。穿白衣的初阶生小跑着穿过人群,去完成她们的差事。

    仆人们的动作比初阶生要慢一些。女仆们抱着从鬼子母床上换下来的床单,或者是提着装满大饼的篮子。男人们赶着装满木柴的牛车,提着箱子,或者是扛着整只绵羊送到厨房去。独狐陈并不足以容纳这么多人,这个村子现在几乎已经要爆开来了。

    湘儿一直在向前走着。见习使的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除非她在教导初阶生,或者是单独研究自己选择的题目,或是选择与鬼子母共同研究某个项目。

    不过一名无所事事的见习使很容易被鬼子母捉去做事情,她不打算把这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帮某位临月盟鬼子母编纂书籍目录,或者是为一位无为派鬼子母抄写纪录簿。

    她痛恨抄写,只要她在纸上落下一滴墨点,就会招来一顿责备。即使一切平安,鬼子母也会慨叹她的笔迹没有文书员的整洁。所以她装作匆忙的样子,不停地在人群中来回穿行,一边搜寻着丹景玉座和桑扬。她已经郁积了足够的怒气,即使没有燕痴也能导引真气了。

    每次她感觉到胸前那个沉重的金戒指时,她都会想,他一定要活着,即使他已经忘了我,苍天啊,让他活着吧!当然,这个想法只会让她更加生气。

    如果孔阳真的忘记了她,她一定会让他清醒过来。他必须活下来。护法经常会死于为鬼子母的复仇中————没有一个护法会让其它事情阻碍复仇,这几乎就像太阳会升起来一样确定————但现在孔阳并没有为纯熙夫人复仇的可能,就像纯熙夫人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孔阳也无法为她复仇一样。

    纯熙夫人最后是和兰飞儿同归于尽的,所以他只能活下来。但她为什么又会对纯熙夫人的死有罪恶感?没错,孔阳已经从纯熙夫人那里解脱了,但她什么都没做过。

    只是当她得知纯熙夫人已经死去的时候,无论有多么短暂,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为了孔阳的自由而欣喜若狂,而不是为纯熙夫人感到哀伤。她不能让自己摆脱这个羞耻,这比任何其它事情都更让她生气。

    突然间,她看见灵之真正朝她走过来,跟在她身后的是黄头发的陈乞,她的三名护法之一。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但已经像石头一样坚硬了。

    这名鬼子母的脸上表现出决绝的神态,完全看不出她昨晚有什么样的经历。湘儿不知道灵之真是不是在找她,但她还是快步躲进了一栋高大的石砌建筑里面,这栋建筑曾经是独狐陈的三座客栈之一。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刺绣丝衣

    宽敞的大厅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并且被布置成会客室。它的石膏墙壁和高天花板也都修补好,墙上也悬挂了一些颜色鲜亮的织锦。

    几块彩色的小地毯被分散地铺在地板上,地板已经被打磨平整过了,虽然还没有被打蜡抛光。在阳光下奔波许久之后,这个阴凉的大房间确实让人感觉到些许凉爽。

    成少卿傲慢地站在一个没有生火的高大铜炉子前,身上的绣金红长衫被他拢在身后。辛蜚零正用警戒的眼神看着成少卿,她的蓝色穗子长衫让这个场合显得很正式。

    辛蜚零是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平时总是显得十分威严,但有时她又会给予别人温暖的微笑。她是独狐陈白塔长老会卿月盟的三位守护者之一。今天湘儿一走进这里,就注意到她锐利的眼神。

    屋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穿着华丽的刺绣丝衣,佩戴着黄金珠宝。这三个人的头发都已经变成了灰色。其中一个男人的头发几乎掉光了,下巴上被修得平整方正的胡须和上唇留得很长的胡子倒是很茂密。

    他们是掌握实权的黑齿国贵族,前天,他们在强大卫队的护送下来到这里。他们忌惮这支由鬼子母在境内聚集起来的军队,而他们彼此之间也同样有着深深的猜忌。

    黑齿国人效忠的对象是他们的庄主或城镇,却对这个被称作黑齿国的国家没什么忠心。没有多少贵族会向国家缴税,或者是留意居住在狐仙城的女王有什么旨意,但他们会注意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的军队。

    只有苍天知道,真龙信众流传的谣言在他们之中产生了什么影响。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全都忘了对彼此的傲慢和要对鬼子母摆出的威仪,三双眼睛全都紧盯着成少卿,仿佛他们看见的是一条色彩鲜艳的巨型毒蛇。

    屋里的最后一个人是古铜色皮肤的沙幽云。他看上去就像是从一株老树根中雕出来的一样,但能在瞬间就敏捷地动武。辛蜚零的这名护法是这里唯一警戒成少卿的人,理论上,成少卿在独狐陈是拥有个人自由的,现在他的主要责任是保护这个男人不会被来访者用匕首刺穿心脏。

    就成少卿而言,他在这些人的注视下倒是很有精神。这个留着长衫卷发的高大男人皮肤黝黑,面容俊美而坚毅,看上去就像一只鹰一样骄傲、自信。但点燃他眼中光芒的,是一个对于复仇的承诺,即使他不能报复所有他想报复的人,至少他在这件事上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在我自称为转生真龙的前一年,六名凌日盟鬼子母在柯杉墨勒找到了我。”湘儿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说话,“她们之中领头的人叫毕升玉,但一个叫韩修静的和我谈得最久。她们跟我提到了穆成桂,似乎是她知道她们的目的。她们在我睡觉的时候找到了我,当她们屏障我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完了。”

    “鬼子母————”那名女贵族厉声说道。这名矮壮的女人有一双凶狠的眼睛,一道细长的疤痕横过她的脸颊。湘儿觉得女人脸上出现这样的疤痕,实在是很不协调,当然,黑齿国女人以性情暴烈著称,但在大多数时候是有些夸大其词了。“鬼子母,怎么能确认他说的是实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确认,紫葳小姐,”辛蜚零平静地说,“但有一个不能说谎的人向我确认过,他说的是实话。”

    紫葳的表情没改变,但双手在背后握成了拳头。她的同伴之一,那名高个子、面容憔悴、头上灰发多过黑发的男人将两只拇指都插进剑带里,竭力装出从容的样子,但他抓住剑带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成少卿继续带着平静的微笑说道,“她们找到了我,让我选择当场死亡或者接受她们提供给我的一切。真是个奇怪的选择,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但我在那时没时间多想。

    她们没有说以前是否也这样做过,但我觉得她们对于这种事倒很熟悉。她们没告诉我理由,但现在看来,她们的理由是很清楚的。扶植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让他得到一点骄傲,然后扳倒一名伪龙,但……”

    湘儿皱起眉。成少卿的语气是如此随意,仿佛一个男人正在谈论一天的狩猎。他说的是自己的陨落,但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穆成桂棺材上的一根钉子,大约是整个凌日盟的棺材。

    如果是凌日盟鬼子母将成少卿推上了转生真龙的宝座,难道她们不曾对吕钊和萧子良做同样的事?大约历史上所有的伪龙都是这样产生的?

    湘儿能看见这样的想法出现在黑齿国人的脑海里,如同推动石磨的齿轮,先是吃力而缓慢的,然后整个磨坊运转得愈来愈快。

    “在一整年的时间里,她们帮我躲避其它鬼子母,”成少卿说,“只要有鬼子母接近我,她们就会给我送信来,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多。在我正式宣布为转生真龙、开始聚集追随者之后,她们就送信告诉我国家军队所在的方位和数量,要不然你们以为我凭什么总是能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发动攻击?”他咧嘴一笑。其它的听众们此时动了一下身体,半是因为他的笑容,半是因为他的言词。

    成少卿痛恨鬼子母,湘儿在勉强自己为他检查身体的几次机会中确认了这一点。自从紫苏离开之后,湘儿还没能再找到这样的机会。而在以前的检查里,她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曾经以为研究成少卿能让她从另一个角度观察遏绝。虽然她像不了解男人本身一样,不了解他们是如何使用上清之气的,但实际上,对成少卿的研究比盯着一个没有光的黑洞还糟糕。

    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个洞都没有。待在成少卿身边只会让她感到不安,成少卿总是用明亮如炬的双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有想要发抖的感觉。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更加恐惧

    尽管她知道,只要成少卿错动一根手指,她就会用上清之气立刻将他压倒。成少卿的目光里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轻薄,而是一种纯粹的轻蔑,虽然这种轻蔑从不曾出现在成少卿的表情里,这些都只会让湘儿感到更加恐惧。

    鬼子母已经让成少卿永远地失去了上清之气,湘儿能够体会到,如果有人对她做了这种事,她会有什么感受。无论如何,他不能向所有的鬼子母复仇,他能做的只有摧毁凌日盟,而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这是第一次三名贵族同时来到独狐陈,迄今为止,每周大约都有一名黑齿国或三江口的贵族来听成少卿的故事。而每名贵族在离开的时候,似乎都被成少卿压得透不过气来。

    比起成少卿的故事,更让湘儿感到惊讶的是,鬼子母们承认了玄女派的存在。不过,她们并不打算公开宣布这件事。差不多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她们并没有大肆宣扬成少卿的故事。

    大约凌日盟做过这样的事,但她们毕竟是鬼子母。大多数人是分不清鬼子母宗派的。不管怎样,只有很少的人有机会来听成少卿的故事————一些强大家族的家主。

    这些家族可以支持独狐陈的鬼子母,即使不是公开的;不管情况再糟,至少他们不会支持穆成桂。

    “当更多鬼子母来对付我的时候,毕升玉送信给我,”成少卿说,“告诉我谁在猎捕我、她们在什么地方,这样我就能在她们发觉之前攻击她们。”

    辛蜚零静美无瑕的面孔片刻之间严肃了许多。幽云握住了剑柄。在成少卿被捕之前,有不止一位鬼子母牺牲了。但成少卿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反应。

    “凌日盟从不曾给过我虚假的情报,直到她们最后出卖我的时候。”

    留胡子的贵族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成少卿,显然他是故意这么做的。“鬼子母,他的追随者们该怎么办?他在白塔的时候大约是安全的,但他就是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被捉的。”

    “这些追随者或者被杀,或者被捉,”面容憔悴的贵族插嘴道,“大多数都逃走了,一哄而散。我知道这些,鬼子母。黑水河龙退魔师的追随者在他们的主人被抓后妄想要攻击白塔,假应化天尊崔东升的也是一样。我们记得很清楚,成少卿的军队曾经穿越我们的土地,想要把他救出来。”

    “你们不需要害怕这件事,”辛蜚零向成少卿抛去一个笑容,仿佛是一名女子在安抚被绳索拴住的狗,“他对荣耀已经失去了兴趣,现在只想为他过去造成的伤害做一些补偿。而且,我怀疑即使他发出召唤,他过去的追随者有多少会回到他身边?毕竟他曾经被装在笼子里送去嘉荣城,并在那里遭到了镇压。”

    鬼子母轻松的笑声得到了黑齿国人的应和,但两声干笑之后,他们又沉闷下来。成少卿的面孔则如同铁铸的面具。

    辛蜚零突然扬起了眼眉,她注意到湘儿正站在门口。她和湘儿有过不止一次愉快的谈话,也赞扬过湘儿和仪景公主所谓的新发现,但她会像任何鬼子母一样责罚出错的见习使。

    湘儿行了个叩拜礼,又指了指已经空掉的陶土杯:“请原谅,鬼子母辛蜚零,我必须把这个送回厨房去。”还没等鬼子母说话,她已经跑过房间,从后门溜出去了。

    湘儿的运气不错,现在她已经看不见灵之真了,她不打算让另一位鬼子母教训她一顿关于义务、克制和诸如此类的愚蠢东西。而湘儿的好运还不止于此,丹景玉座就站在距离她。不到三十步的地方。

    她站在街道中央,孙希龄站在她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能从他们两个背后挤过去。像灵之真一样,丹景玉座没有任何仪景公主所说的那种被殴打的痕迹。

    如果她们没有就这么简单地走出梦的世界,由鬼子母治愈她们的伤口,大约她们会对夜摩自在天有更多的尊敬。湘儿又向他们靠近了一些。

    “你到底怎么了,女人?”孙希龄带着抱怨的口气对丹景玉座说道。一头灰发的他叉开双腿,两只拳头叉在腰间,俯视着这名外表青春秀丽的女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但他却仿佛丝毫不觉。“我只是赞美你把我的中衣洗得很柔软,你却像是要把我的脑袋咬下来。我是说你看上去气色很好,不是想和你开战。我是在赞美你,女人,虽然我没有送你优婆罗花。”

    “赞美?”丹景玉座恶狠狠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我不想让你赞美我!我不得不给你烫中衣,你就高兴了?你是个比我觉得象中还小气的男人,孙希龄。难道你以为当军队开拔的时候,我会像营妓一样跟着你,希望得到你的赞美?还有,你不能对我喊什么‘女人’!那听起来就像是在喊‘狗儿,过来’!”

    孙希龄的额角冒出几条青筋:“我高兴的是你信守承诺,丹景玉座。而如果军队离开这里,我觉得你应该继续跟在我身边。我从没要求你立下这样的誓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那时只是想找机会开溜,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履行这个誓言,对不对?说到军队开拔,你在亲吻那些鬼子母的脚时有没有听到什么讯息?”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丹景玉座的情绪已从极度的愤怒变成冰冷的镇静:“这不在我的誓言范围内。”她的姿态像极了年轻的鬼子母,挺直后背的身姿充满了冷静、傲慢与蔑视,只是面容没有那种长期接触上清之气后的圆润无瑕。“我不是你的细作。你效忠的是白塔长老会,孙希龄,为此你也立下了誓言。长老会将决定你的军队何时启程,听她们的命令,好好遵守吧!”

    孙希龄的改变也如同闪电一样快。“你是个值得让我拔出剑的敌人,”他赞赏地笑了笑,“你会是一个更好的……”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与你无关

    笑声突然变回一阵怒吼————“长老会,是吗?呸!你告诉浣花夫人,她最好不要再躲着我了。在这里能做的事情我已经都做了,告诉她,一头猎犬在笼子里被关久了,当真正有狸力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是头猪了。我将这些人召集起来不是为了把他们拉到市场上去卖的。”孙希龄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便转头走进了人群。丹景玉座盯着他的背影,紧皱双眉。

    “你们都在说什么?”湘儿问。丹景玉座愣了一下。

    “与你无关。”丹景玉座恨恨地说着,伸手抚平裙子,从她的反应看来,好像湘儿是故意在探听的。这个女人本来就不会和别人分享任何事情。

    “别太在意。”湘儿有些僵硬地说,她关心的不是这个,“我还要继续对你进行研究。”她今天一定要有收获,哪怕这会要了她的命。丹景玉座张开嘴,向周围看了看。“不,我没有带兰岚,而且现在我不需要她。自从我在你身上找到某种有可能治愈的线索后,你只让我接近了你两次!两次!今天我要研究你,如果不行,我就会告诉浣花夫人,你在违抗她的命令,你没有充分合作。我发誓我会的!”

    片刻之间,湘儿以为对面的这名女子是要杀了她,但丹景玉座只是恶狠狠地说:“今天下午。上午我很忙,除非你认为你想做的事比帮助你的红河朋友更重要!”

    湘儿向丹景玉座逼进了一步,街上的行人根本没注意她们,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她们对他有什么计划?你一直都说,她们还没决定该怎么做,但这次她们一定是有什么结论了。”如果她们真的有了结论,丹景玉座会知道的,不管那些鬼子母是否想让她知道。

    桑扬突然出现在她们身边,湘儿只能闭上嘴。丹景玉座和桑扬彼此瞪视着,挺起后背,仿佛是被关在同一个小房间里的两只陌生的猫。

    “怎么样?”丹景玉座紧绷着下巴低声说。

    桑扬哼了一声,她的卷发随着她甩头的动作飘舞起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但说出的内容与她的表情和语气却完全不相称。“我竭力劝说她们不要那么做,”她呸了一声,动作很轻,“但她们对这件事甚至都没有考虑过。今晚你没办法见到那些智者了。”

    “鱼肠子!”丹景玉座咆哮了一声,转身就走。她迈着大步,速度并不比朝反方向走去的桑扬更快。

    湘儿几乎是颓丧地摊开了双手。她们两个只自顾自地说话,根本不在意她,仿佛她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这种忽视让人非常生气。

    丹景玉座最好今天下午能如约出现,否则湘儿一定会想办法把她身子里的水分都拧出来,然后挂到太阳底下晒干!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把湘儿吓了一跳。

    “应该把这两个家伙送到游女门主那里去,让她们好好挨一顿鞭子。”辛蜚零从湘儿背后走过来,先是看着丹景玉座,然后又看了桑扬一眼。她竟然这样到处偷偷摸摸听人谈话!成少卿、幽云和那些黑齿国贵族都不在她身边。

    这位卿月盟鬼子母整了整长衫:“当然,她们已经没有过去的身份了,但我以为她们至少可以保留一点端庄。如果她们真的在大街上互揪头发,这点体面也荡然无存了。”

    “有些人就是合不来。”湘儿说。丹景玉座和桑扬那么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她们彼此忿恨的样子,湘儿最起码也要帮她们一下。她真是痛恨别人悄悄溜到她背后。

    辛蜚零看了湘儿抓住辫子的手一眼,湘儿急忙将手放开,有太多人知道她这个习惯了,她也很努力地想改掉这个习惯。不过鬼子母只是说了一句:“只要不会损害鬼子母的尊严就好,孩子。侍奉鬼子母的女人无论在私人事务上多么愚蠢,她们在公众场合也应有所保留。”湘儿当然不能对这种话给予任何评论,反正她说什么都可能祸从口出。“为什么你刚才会在我展示成少卿的时候走进去?”

    “我以为那里没人,鬼子母,”湘儿急忙说道,“很对不住,我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她当然不能回答说她是为了躲避灵之真。卿月盟鬼子母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你认为令公鬼会怎么做,孩子?”

    湘儿困惑地眨眨眼:“鬼子母,我已经有半年没看见他了,我知道的只是我听说的一些讯息。长老会……鬼子母,长老会对他做出了什么决定?”

    辛蜚零仔细端详着湘儿的脸,咬住了下唇,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能看进湘儿的脑子里去,只是其中充满了不确定:“真是个引人注目的巧合。你和转生真龙,以及那个名叫半夏的姑娘来自同一个村庄。她在成为见习使的时候,我们就对她寄予莫大的期望。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

    没等湘儿回答,她继续说道:“还有另外那两个男孩,欧阳子恒和马鸣。我知道,他们两个同样是缘起,真是引人瞩目。还有你,尽管你还有许多不足,但你已经有了一些非同凡响的发现。无论半夏在哪里,她也会做出我们无法企及的突破吗?你可以想象一下,你们在鬼子母之中引起了多少讨论。”

    “我希望她们都能说一些好话。”湘儿慢慢地说道。自从来到独狐陈之后,特别是自从前往玄都的使节团被派出之后,她总是会被问到许多关于令公鬼的问题————一些鬼子母只要一向她开口,就会提到这种事————但辛蜚零的这一席话似乎和其它鬼子母有所不同。

    这就是和鬼子母交谈的困难之处,有半数时间,湘儿不知道她们真正的意思,或者她们有什么目的。

    “你仍然希望能治愈丹景玉座和桑扬,孩子?”辛蜚零说完之后点点头,仿佛湘儿已经回答了,然后她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灵之真是对的,我们对你过于纵容了。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发现,我们大约应该让沈悠悠管束你,直到你意识上的导引真气封锁被打破。想想你在这两个月的成绩。如果你打破了封锁,又会取得怎样的成绩。”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红眼睛

    湘儿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辫子,她很想插句话,很想小心地做出一些反驳。但辛蜚零没有在意她的任何举动,大约这是最好的。

    “你帮不了丹景玉座和桑扬的,孩子,让她们忘记自己过去是什么人,满足于现在的自己吧!从她们的行为判断,现在唯一还让她们无法彻底忘记过去的就是你,还有你想要治疗她们的愚蠢尝试。她们不再是鬼子母了,为什么还要抱着这种虚幻的希望?”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以及一点轻蔑。毕竟,不是鬼子母的人不能和鬼子母相比,丹景玉座和桑扬在她们眼中已经算是下等人了。

    而且,独狐陈有不少人将白塔的灾祸归罪于丹景玉座,认为是丹景玉座身为丹景玉座时的种种失误,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她们很可能认为丹景玉座受到的惩罚是应该的,甚至还不够。

    而过去的历史也增加了湘儿的困难。遏绝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在丹景玉座和桑扬之前,已经有一百四十年时间没有女性接受过遏绝了。

    淤滞的事故也至少有十几年时间没再发生过。被遏绝的女人总是会尽量远离鬼子母。毫无疑问,如果辛蜚零被遏绝了,她会尽可能忘记自己曾经是鬼子母。

    她现在就很想忘记丹景玉座和桑扬曾经是鬼子母,以及在她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如果她们可以被当成两个从来都不曾与导引真气和鬼子母有关的普通女人,一定有许多鬼子母感到更加舒服。

    “浣花夫人已经许可我进行尝试了。”湘儿鼓起最大的勇气,坚定地说道。辛蜚零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低下头去。只有满脑子黄麻的见习使才会想和鬼子母彼此对视。

    “我们都会有犯傻的时候,孩子,但一个明智的女人通常会知道自己的限度。看样子你已经结束了你的早饭,我建议你在放回那只杯子后去找些事做,以免给自己惹上麻烦。你有没有想过把头发剪短一点?算了,你走吧!”

    湘儿行了个叩拜礼,鬼子母不等她的身子低下去就已经转身离开了。确认辛蜚零没有再看她之后,她才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女人竟然要剪她的头发!

    她举起辫子,向逐渐远去的鬼子母摇晃了两下。她知道,如果自己胆敢当着鬼子母的面发泄怒火,下场只会是和燕痴一起去洗衣服,之前还得去一趟游女门主那里。

    她已经在独狐陈滞留了几个月,虽然她和仪景公主从燕痴的嘴里挖出了一些东西,但在实际行动上仍然一事无成。这些鬼子母只会空谈和等待,任由世界一步步崩坏。

    而辛蜚零却在想剪她的头发!她追捕过玄女派鬼子母,而且已经捉住了其中两个,甚至还逮住一名弃光魔使,当然,鬼子母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她还帮助骆驼城的大阿亚图拉夺回她的宝座,虽然只是很短暂的。而现在,她只是闲待在这里,靠着从燕痴身上榨取信息来为自己赢得声誉。剪她的头发?她大约最好是剃一个大光头!

    她看见乔星南从人群中大步走过来,她的肩膀和街上的这些男人一样宽阔,而且她比大多数男人都来得高。这位圆脸的全丹派鬼子母也让湘儿很生气。

    湘儿留在独狐陈的原因之一,就是她想要跟从全丹派鬼子母学习治疗技术,全丹派鬼子母掌握的治疗技术多过所有其它的鬼子母,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但这些鬼子母却都不愿将她们独有的技巧跟一名见习使分享。

    全丹派鬼子母本该鼓励她治疗任何病患,甚至是遏绝的热情,但她们给她的却只有激烈的反对。如果不是浣花夫人干涉,星南会让她从日出到日落一直不停地擦地板,直到她放弃“愚蠢的念头和浪费时间的行为”。

    晚萧————一位身材娇小、严厉的目光几乎能穿透木头的全丹派鬼子母,甚至拒绝和湘儿说话,因为湘儿坚持要“改变因缘已经注定的编织”。

    但现在最让她关心的是她对天候的感觉仍然在告诉她,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和赤灼的太阳,却仿佛是在嘲笑她。

    湘儿低声嘟囔了几句,将陶土杯塞进一辆经过的木材车里,然后挤进人群。在燕痴自由之前,她除了来回走动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而燕痴还要等多久才能自由,只有苍天才知道。整整一个早晨都浪费了,在浪费了这么多天之后。

    许多鬼子母都向她点头微笑,她每次都会回给她们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加快脚步,仿佛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去做一样。如果她停下来,一定又会有一堆问题砸到她头上,询问她是否又有什么新发现。

    以她现在的心情,大约真的会把所想的事情认真地告诉她们。这当然是一件极端愚蠢的事。这些人什么都不做,只知道问她令公鬼有什么打算,要她去剪头发。呸!

    当然,鬼子母对湘儿也不全都是微笑。对她完全不理不睬的并不止晚萧一个人,当这个小女人朝湘儿走过来的时候,湘儿不得不敏捷地躲到一旁,才没让她撞到自己。

    一名神态傲慢、长下巴、浅色头发的鬼子母,骑着一匹高大的花斑阉马从人群中走过。经过湘儿身边时,她朝湘儿皱了皱眉,一双大眼睛犀利得吓人。

    湘儿没有认出她。这名女子穿着一身整洁的淡灰色云锦圆领袍,一件轻木棉的防尘披风折叠在她的马鞍前,说明她刚刚来到此地。一名穿绿色长衫的瘦高护法,骑着一匹高大的灰色战马跟在她身后,表情有些不安。

    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护法有不安的表情,不过湘儿觉得加入一场针对白塔的叛乱,大约可以算是例外。苍天啊,就连新来的人都打算整治她了!

    随后她又遇到了疤脸的乐净。乐净按照北宁战士的风格剃光了头发,只留下一个顶髻,他的那只空眼窝盖着一块皮革,皮革上画了一只怒视前方的凶恶的红眼睛。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完全没机会离开

    他正在为一匹战马卸马具,马的主人是一名穿戴盔甲的年轻人,牵着马缰,表情显得十分窘迫,他的骑枪还拴在马鞍上。

    乐净朝湘儿抛来一个热情的笑容,嗯,如果不看他的眼罩,这个笑容还满温暖的。湘儿扭了扭面孔。乐净眨眨眼,又匆忙去为士兵卸铠甲了。

    让湘儿胃里发酸的不是乐净和他的眼罩,严格来说不是。乐净曾经陪伴她和仪景公主一路来到独狐陈,又曾经答应过湘儿,如果她和仪景公主要离开独狐陈,他会为她们偷马。他管这个叫“借”。

    当然,现在她们完全没机会离开。乐净破旧的黑色长衫上的袖口处,多了一段金线的镶边。他现在是一名军官,负责为孙希龄训练重骑兵,所以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没精力来打扰湘儿了。

    不,话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湘儿说想走,乐净会在几个时辰里为她准备好马匹。那时她就能在一队北宁战士的护送下离开这里。这些北宁人都是忠于令公鬼的,他们留在独狐陈只是因为她和仪景公主将他们带来这里。

    只是,她必须承认留在这里的决定是错误的;必须向乐净承认,她以前说的那些留在这里很快乐的话是谎言。但她做不到这点。乐净留下来的主要原因是照看湘儿和仪景公主。她什么都不会向乐净承认!

    离开独狐陈————这个想法因为乐净而在她心中升起,并且立刻占据了她的脑海。要是谢铁嘴和李药师没有去奇肱国就好了,当然,他们不是为了好玩才去那里的。

    在之前的一些日子里,这里的鬼子母确实摆出了一副要有所作为的样子,那时他们自告奋勇要去侦察河对岸的情况。他们已经出发超过一个月,因为要尽量渗透到奇肱国内部,所以几天之内应该是不可能回来的。

    当然,他们并不是唯一的探子,为了获取外界的信息,甚至连鬼子母和护法都被派遣出去。但大多数探子的目标都是更遥远的西方————骆驼城。

    等待他们回来,看看他们能带回什么有用的信息,这倒是劝说自己暂时留下的好理由。湘儿希望当时她没让他们离开,只要她不答应,他们绝对不会走的。

    谢铁嘴是一名年老的说书先生,只是他的技艺远远超过一名说书先生的水平。李药师是来自晋城的一名潜行者。他们两人都有很强的能力,能够在许多特殊的场合中来去自如,以各种手段完成任务,他们也一直陪伴着她和仪景公主来到独狐陈。

    如果对他们说她想离开,他们绝对不会多问一个字。毫无疑问,他们会在她背后说一堆闲话,但他们不会当着她的面说。不过,乐净会的。

    她真的需要他们,承认这点也让湘儿很感烦恼,但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偷匹马出来。不管怎样,一名见习使在马匹旁边晃荡别人一定会注意到,无论马厩或兵营马桩都一样。如果她不穿这身白衣,还没等到接近马匹就会被发现,并被报告给鬼子母。即使她真的偷到了马匹,也一定会遭到追缉。

    逃走的见习使和逃走的初阶生一样,肯定会被抓回去,遭受惩罚,直到脑子里抹去一切再逃走的念头。当一个人开始被训练成鬼子母而尚未成为鬼子母时,她只能任凭鬼子母们摆布。

    当然,阻止她的并不是惩罚。被抽上一两顿鞭子怎么能与玄女派和弃光魔使相比?关键是,她是不是真的想离开。她要去哪里?去玄都找令公鬼?去雨师城找半夏?仪景公主会和她一起走吗?当然,如果她们的目标是玄都的话。她要离开是因为渴望做些事情,还是害怕燕痴会被发现?

    如果燕痴被发现,逃跑所受到的惩罚就完全不值一提了!湘儿满心烦乱地转过街角,发现面前就是仪景公主的初阶生班,学生们聚集在两座茅草屋顶的石头房屋中间的空地上,这里本来是第三座石头房屋的废墟,不过已经被清理光了。

    超过二十名穿白色裙装的女子坐在矮凳上,围成了一个半圆,看着仪景公主指导她们之中的两个进行练习。太一的光晕包围了这三名女子。石零榆是一名碧眼睛、雀斑脸的姑娘,年纪大约有十六岁;柳若邻是一名年身材苗条的黑发女子,年纪和湘儿差不多。

    她们两个正摇摇晃晃地让一小团火苗前后移动。火苗不停地跳动着,如果一个人没有及时从对方那里接过火苗,并维持住它,火苗还会熄灭一会儿。因为怒火中烧的关系,湘儿能清晰地看见她们编织的能流。

    当浣花夫人等鬼子母逃出白塔的时候,有十八名初阶生随同她们一起逃了出来,石零榆就是其中一人。但这个初阶生班里的大多数人都像柳若邻一样,是鬼子母聚集到滕州之后重新召集的,柳若邻也不是她们之中唯一年纪超过正常初阶生的人,这里有半数初阶生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在湘儿和仪景公主前往白塔的时候,鬼子母极少会测试年纪超过石零榆的姑娘,湘儿的年纪和她野人的身份同样显得很与众不同。但大约是出于绝望的心情,这里的鬼子母们将测试范围扩大到甚至比湘儿还要年长一两岁的女性身上。

    这样做的结果是,独狐陈现在的初阶生比白塔原先的初阶生还多。显著的成果让鬼子母们纷纷前往黑齿国,逐村寻找有潜质的姑娘。

    “你想带这样的初阶生班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湘儿心头一颤。一个上午就遇到两次,湘儿真希望自己的口袋里能有一些鹅薄荷。如果总是这样被惊吓,还不如去为临月盟鬼子母整理书卷。

    当然,这位苹果色脸颊的白水江城女子并不是鬼子母。如果是在白塔,沈悠悠已经会披上长衫了,但在这里她只是被晋升到一个超过见习使的位阶,还不如正式的鬼子母。

    她将巴蛇戒戴在右手,而不是左手上,一件绿色的裙装很配她的古铜色皮肤,但她还不能选择宗派和长衫。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上清之气的封锁

    “比起教导一帮蠢笨的初阶生,我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做。”

    沈悠悠只是向湘儿尖酸的话语报以微笑。“笨见习使才会教笨初阶生,”通常来说,她的心肠都很好,“嗯,等到你可以心平气和地导引真气,不会去乱敲她们的脑袋时,你也会教导初阶生的。如果你很快就得到晋升,我不会惊讶,你已经有过那么多的发现了。知道吗,你还从不曾告诉过我你有什么样的把戏呢!”

    野人几乎全都有些自学的小伎俩,也就是她们导引真气能力初次展露的形式。而另一个大多数野人都有的,是对上清之气的封锁。她们在思想中建立这种封锁,让所有人,甚至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导引真气能力。

    湘儿很努力地维持住平和的面容。随心所欲地导引真气,成为鬼子母,这些对于燕痴的问题都无济于事。但那时她就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进行自己的研究,再不会有人告诉她这个或那个是不能治疗的。

    “在我面前,人们在不可能康复的时候康复。如果有人要死了,我就会着急得几乎疯掉。那时我的草药知识总是没办法……”她耸耸肩,“于是他们就好了。”

    “比我好多了。”沈悠悠叹了口气,“我能让男孩想亲吻我,或者是让他们不想接近我。我的封锁是男人,不是愤怒。”湘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悠悠笑了:“嗯,也可以说是情绪。如果有一个男人出现,我非常喜欢他或者非常讨厌他,我就能导引真气了。如果我感觉不到这种情绪,或者根本没有男人,对于太一,我和一棵树也没什么两样。”

    “那你是怎么打破封锁的?”湘儿好奇地问。仪景公主现在已经让所有的初阶生两人一组,让她们试着来回移动火苗。

    沈悠悠的笑意更深了,脸颊上出现了两团红晕:“白塔马厩里有个叫阿金的年轻人,他总是很在意地看我,那时我十五岁。他有最灿烂的微笑。在我上课的时候,鬼子母让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我就能导引真气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一开始就是浣花夫人安排他和我相见的。”

    她的脸颊更红了,“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阿金有一位双胞胎妹妹,坐在角落里的阿金实际上是梅尔。几天后,当梅尔在我的课程中脱下长衫和中衣的时候,我吃惊得晕倒了。但从那之后,我就能随意导引真气了。”

    看着沈悠悠紫红色的脸颊,湘儿不禁笑出了声:“我希望我也能这么容易,沈悠悠。”

    “不管容不容易,”沈悠悠的笑意逐渐退去,“我们一定会打破你的封锁。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我要研究丹景玉座。”湘儿急忙说道。沈悠悠绷紧了嘴唇。

    “你一直在躲着我,湘儿。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你和我只进行了三次课程,我能接受你努力后的失败,但我不能接受你对努力的畏惧。”

    “我没有畏惧。”湘儿生气地说。一个微小的声音却在问她,她是不是对自己隐瞒了事实。但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尝试、再尝试……最后总是失败,这太让人气馁了。

    沈悠悠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既然今天你已经有约,那就算了,”她温和地说,“明天我要见到你,还有这以后的每一天,否则我就要被迫采取其它手段了。我不想这么做,你也不希望我这么做的,但我要打破你的封锁。灵之真已经要求我在这件事上多花些力气,我发誓我会的。”

    湘儿的下巴差点掉下来。这和她对丹景玉座说的话太像了,这还是沈悠悠第一次用自己的权威逼压她。如果她在今天的运气一直是这样的话,那她和丹景玉座最后只能肩并肩地等着游女门主来教训她们。

    沈悠悠没等湘儿回答,只是点点头,仿佛湘儿已经同意了。随后她就转身朝街上走去,湘儿似乎能看见穗子长衫已经盖住沈悠悠的肩头。今天上午实在是糟透了。又是灵之真!湘儿真想放声尖叫。

    在那些初阶生中间,仪景公主向她投来一个骄傲的微笑,但湘儿只是摇摇头,就转过了身,打算回房去。今天真是多事的一天。没等她走多远,乔星南冲了过来,将她撞倒在地上。

    鬼子母竟然在奔跑!这身材高大的女人并没有停下来,也没说一声“对不起”,一头又钻进了人群。

    湘儿爬起身,掸掉衣服上的泥土,忍着疼痛走回房里,一把摔上了房门。房间里闷热而又狭小,床铺还等着燕痴来收拾。

    而最糟糕的是,湘儿直觉到,现在就会有一场冰雹落在独狐陈了。但她现在对任何事都不会吃惊,也不想再受任何人的蹂躏了。

    倒在满是皱褶的床单上,她抚弄着手腕上的银手镯,时而想到今天能从燕痴身上榨出什么样的信息,时而想到下午丹景玉座会不会出现。

    她又想到了孔阳,想到自己是不是还要留在独狐陈。即使她离开也绝不算是逃走。她大约会去玄都,去找令公鬼,令公鬼需要有人照顾他,让他的头脑不至于膨胀得太厉害。

    而且仪景公主肯定喜欢这样。湘儿想要离开,不是逃走!听过沈悠悠的决心之后,她就更想离开了。

    她以为当燕痴结束干活,必须来找她的时候,从罪铐上传来的情绪应该出现相对的一些变化。但通过罪铐涌来的耻辱和愤怒一直都没减弱过,所以当房门突然被撞开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原来你在这儿。”燕痴咬着牙说,“你看看!”她伸出双手。“全都毁了!”在湘儿看来,这两只手和任何做久了洗涤干活的手没有差别————皮肤上泛起了一层白色皱皮,但这是可以恢复的。“我必须住在那个肮脏的匣子里还不够,还要像仆人一样被呼来唤去。现在,我又要像个劳工————”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除非我猜错了

    湘儿用一个念头打断了燕痴的话————她想象了一下被鞭子抽击的感觉。燕痴立刻瞪大了黑眼睛,紧紧地咬住嘴唇。湘儿没有打得太狠,她只是要提醒一下这个女人。

    “关上门,然后坐下,”湘儿说,“你可以等一会儿再铺床,我们先上一课。”

    “我以前活得比这个好多了,”燕痴用模糊的声音抱怨着,“下隽的夜工也比我活得好!”

    “除非我猜错了,”湘儿严厉地说道,“任何地方的夜工都不会得到一纸绞刑的判决。我们随时都可以告诉浣花夫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纯粹是在吓唬燕痴,每次想到这个秘密可能被揭穿,湘儿都觉得自己的胃仿佛被放在一颗火球上。

    一股令人颤栗的恐惧洪流从燕痴身上涌了过来。这个女人竟然还能保持如此平静的面容,湘儿几乎要羡慕她了,如果换成是自己,她一定会尖叫着用牙齿啃咬地面。

    “你想要我给你表演什么?”燕痴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问。每次都要湘儿或仪景公主先进行询问,她才会给予解答。燕痴从不会主动说什么,除非她们在罪铐上施加的压力让湘儿觉得已经到了刑讯拷问的程度。

    “我们要试一试你教得并不怎么成功的一件事————探察男人的导引真气。”至今为止,这是唯一一项她和仪景公主无法很快掌握的技能。如果她决定前往玄都的话,这种技能就非常有用了。

    “这不容易,特别是没有男人可以实际练习。你不能治愈成少卿,这实在太可惜了。”燕痴的语气和表情里都没有任何嘲讽的成分,但她瞥了湘儿一眼,急忙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不过,我们可以再试一试。”

    这次课程确实不容易。每一次课程都不是容易的,即使燕痴传授的是湘儿只要看见编织就能学会的技能。没有湘儿的允许,燕痴不能导引真气,实际上,这允许意味着湘儿要引领燕痴。

    但对于湘儿完全不知道的技能,只能由燕痴来控制能流的走向,于是就造成了许多混乱。正因为如此,湘儿和仪景公主才没有办法每天都学到十几项新技能。

    在侦测男人的导引真气上,湘儿已经了解了其中一些能流的编织方式,但这个技能需要对先天五行进行复杂绵密的编织,而且这种编织一直都在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变幻着,与之相比,治疗也显得简单许多。

    燕痴说,它之所以没有被频繁地使用,就是因为它的复杂,如果将这种编织持续得太久,炼气士免不了感觉头痛难忍。

    湘儿躺回床上,竭尽全力想要掌握这种编织。如果她真的要去找令公鬼,就需要这个,而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出发。她完全在依靠自己的力量进行导引真气,只要偶尔想到孔阳或沈悠悠,就能有足够的怒火让她抱紧真源。

    燕痴迟早要接受审判,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如果习惯了使用这个女人的力量,那到时候湘儿又该怎么办?

    她必须解决自己的局限。沈悠悠能找到办法打破她的封锁吗?孔阳必须活着,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他。头痛变成一把钻挖她额角的锥子。燕痴眼睛周围的肌肤开始绷紧,她有时会揉一揉头部,但在罪铐传来的恐惧之下,还有着一种几乎是满意的情绪。

    湘儿猜想,即使燕痴不想传授她知识,当她有良好的表现时,燕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某种满足。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燕痴这种普通人的反应。

    湘儿不知道这次课程持续了多久,燕痴只是不停地嘟囔着“差不多了”、“还不行”。但当房门突然被撞开的时候,她几乎是挺直身子从床上跳起来。燕痴强烈的恐惧和对面女子的叫喊声,几乎给她带来了同样巨大的震撼。

    “你听说了吗,湘儿?”仪景公主的一只手仍然按着门板,“白塔派来了使者,穆成桂的使者。”

    湘儿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她几乎没听到自己在喊什么,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头痛:“使者?你确定?”

    “当然确定,湘儿,你以为我跑过来是为了闲聊吗!整个村子都乱了。”

    “为什么要这样大惊小怪的,我们告诉过她们,穆成桂知道独狐陈的事。”湘儿没好气地说。疼痛又回到她的脑袋里,即使草药袋里所有的鹅薄荷也不能冷却她烧灼的胃。这个姑娘从没有学过要敲门吗?燕痴将双手按在胃部,似乎也想要吃点鹅薄荷的样子。

    “大约她们相信我们,”仪景公主说着,一屁股坐到湘儿的床上,“大约她们不相信,但这次不由得她们不信了。穆成桂知道我们的位置,很可能她也知道我们要干什么,这里的任何一名仆人都有可能是她的眼线,大约甚至这里的鬼子母之中也有她的人。我看见那名使者了,湘儿,她的头发是浅黄色的,一双大眼睛几乎能冻住太阳。她是凌日盟鬼子母,名字叫李宛童,是华幽栖告诉我的,她由一名负责站哨的护法护卫进村。她看你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湘儿看着燕痴:“课程先结束,半个时辰以后回来铺床。”燕痴咬着嘴唇,双拳紧紧地抓住裙摆。湘儿一直等到燕痴离开,才转身对仪景公主说:“她带来了什么……讯息?”

    “她们没告诉我,湘儿,我见到的所有鬼子母都想知道这件事。我听说,当宛童被告知她已经被白塔长老会迎接时,她笑了,不过那好像不是愉快的笑。你认为……”仪景公主咬了咬下唇,“你想她们不会真的决定……”

    “回去?”湘儿难以置信地说,“穆成桂会让她们用膝盖走完最后的十里路,爬着走完最后一里!即使她不这样下令,即使凌日盟说:‘回家吧,一切罪行都会被饶恕,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难道你以为她们会那么容易放过成少卿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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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