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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请考虑我的意见

    “湘儿,鬼子母会不计一切代价让白塔恢复统一,不计一切代价。你不知道她们,但我知道,从我出生起,宫廷里就有鬼子母。现在的问题是,宛童对长老会说了什么?她们又对她说了什么?”

    湘儿焦躁地揉搓着手臂,她没有答案,只有希望。她的感觉告诉她,那场并不存在的冰雹正在轰击着独狐陈的屋顶,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你将这些光明使带到霍山来了?”天愚上尊坐在他朴素的高背座椅里,他冰冷的声音会让许多人瑟缩不止,但站在天愚上尊面前的这个男人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他站在金箔铺成的阳光普照图案上,如同自信与能力的化身。

    天愚上尊继续说着:“我派遣两千名拜火教众守御骆驼城边界是有原因的,宫云玳,骆驼城必须被隔离,没有人能从那里跨越边界。如果我有办法,一只麻雀也不能过来。”

    宫云玳完全是一名拜火教众军官所应有的形象————高大、威严,一张无畏的面孔,强有力的下巴,额角有几缕宋锦。他的黑眸似乎在最恐怖的战场上,也不会流露出丝毫气馁,而事实也正是这样。

    此时此刻,他的黑眸又显现出深思熟虑的神情,代表着圣火之涂膏者、军队指挥官的金白色战袍非常适合他。“最高领队阁下,他们希望在这里建立一座礼堂,”他的声音醇厚舒畅,和他的形象很相称,“光明使到处旅行,在他们之中插入密探是很容易的事,所有城市、贵族庄园和统治者的宫殿都欢迎光明使。请您考虑一下!”在表面上,宫云玳那是光眷会议中位阶较低的一名成员,实际上,他可以说是拜火教众的细作首脑。

    但天愚上尊考虑的是,光明使行会全都是由骆驼城人组成的,而他不能让骆驼城的混乱和疯狂渗透进奇肱国。即使他现在不能疗救骆驼城的传染病,至少可以先将它隔离。“对他们的处置和所有潜入奇肱国的人一样,宫云玳,将他们看管起来,不允许他们和别人说话,立刻把他们护送出奇肱国。”

    “请考虑我的意见,最高领队阁下,他们十分有用,即使他们会传出一些闲话,也是值得的。而且他们很少与外人来往,都是一些深居简出的人。除了利用他们作为我的密探之外,光明使礼堂也会为霍山带来极高的声誉,这将是唯一的光明使礼堂,雨师城的礼堂已经被荒废,骆驼城的肯定也无法再坚持很久了。”

    声誉!天愚上尊揉了揉左眼,想缓解一下不觉间出现的痉挛。惹怒宫云玳是没好处的,但克制也需要花费力气。上午的热气缓慢地烧灼着他的额角。

    “他们确实是不与外人来往,居住和外出都要与人群隔绝,很少与外人交谈。你是想让你的细作和光明使成亲吗?光明使极少与他们行会以外的人成亲,而除了生为一名光明使之外,没有其它办法能够成为光明使。”

    “嗯,我确信可以找到一个办法。”没有任何事能减损他的自信和强硬。

    “这件事要照我说的去做,宫云玳。”这个男人居然还敢开口,但天愚上尊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带着烦躁的神情打断了他的话:“照我说的做,宫云玳!我不会再听什么意见了!现在,告诉我你今天得到了什么讯息?有什么有用的情报?这才是你的职责,而不是为仲雍表演烟火。”

    宫云玳犹豫了一下,很显然,他仍想为他宝贝的光明使再提出什么请求,但最后,他只是自负地说道:“有报告说,黑齿国出现真龙信众的讯息并非仅是谣传,看起来……在三江口也有真龙信众了,他们在那些地方的规模还很小,但一定会有所成长的。现在只要来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就能同时剿灭他们以及独狐陈的鬼子母————”

    “你要现在背诵拜火教众的条规吗?你只要收集情报就可以了,判断由我来做。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这个男人对于发言被打断的反应只是默默地作了个揖,宫云玳善于保持平静,这大约是他最擅长的事:“我有好消息。马山亭准备加入您,他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公开宣告,但我在云梦泽的人向我报告,他很快就要采取行动了,他迫不及待。”

    “这非常好。”天愚上尊冷冷地说,似乎完全没有一丝高兴。

    这确实非比寻常。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马山亭在黑底色上绘着三头银豹的旗子,悬挂在黄金穗子的云梦泽王室旗帜旁边————绿色云锦旗面上绣着九只金蛟。

    云梦泽国主终于站到这场纠纷的前台来了,他至少要推行一个条约,以确保奇肱国和黑齿国之间原来的疆界。但天愚上尊怀疑山亭大概不会忘记他在之前的一战里虽然占有地形和人数的优势,却仍然兵败被俘的经历。

    如果不是云梦泽同袍军掩护其余的军队逃出天愚上尊的陷阱,黑齿国现在已经是拜火教众的一片采邑了。很可能三江口,甚至云梦泽也都会落入天愚上尊手中,这在以前可是不敢想的。

    更糟糕的是,马山亭延聘了一名嘉荣城巫婆作为他的顾问,虽然他竭力隐藏这个事实。天愚上尊会派使者过去,因为他不想放弃任何机会,但马山亭会加入他,这确实是值得注意的事。

    “继续,话说得简短一些,今天我还有很多事情,我可以过些时候看你的书面报告。”

    但宫云玳还是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汇报,他用清晰而确定的语气告诉天愚上尊:令公鬼在锡城古国几乎没有把他的力量拓展到玄都以外,而且他的闪电攻击也在最后时刻停滞下来。

    宫云玳小心地指出,他以前就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在近期内,边境国应该不会加入拜火教众对抗伪龙的行动。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过于强大了

    北宁、宁平和司吾的贵族们,都趁着妖境平静的机会发动了叛乱。滕州之主已经让她的国家隔绝了和其余边境国的往来,宫云玳认为这是因为她害怕滕州出现同样的叛乱————但他的密探还是可以从那里送来情报。

    等那些小叛乱平息之后,边境国的统治者们因为局势所迫,只能依附于拜火教众。另一方面,三江口、黑齿国和海丹的统治者们即将投向拜火教众,他们现在做出的种种假相只是为了迷惑嘉荣城的巫婆们。

    海丹的凌霜大君知道自己的王位不稳,知道她需要拜火教众的支持,才能让自己避免像前任诸王一样突然垮台。

    黑齿国的泰琳和三江口的畴无余都希望能借助拜火教众的力量,让自己不再做傀儡王者。很显然,宫云玳认为这些地区已经是天愚上尊的囊中之物了。

    依照宫云玳的观点,奇肱国国内的局势更加乐观,大量新兵涌向拜火教众的旗帜,超过了以往几年的总和。严格来说,这和宫云玳并没有关系,但他总是用能搜集到的任何好讯息装点他的报告。

    先知已经不会再侵扰这片土地了,目前他的乌合之众正在劫掠北方的村庄和贵族庄园。仲雍的军队只要再展开一波攻击,他们就会被轰回海丹去。

    监狱里几乎没剩下什么空间,因为抓魔尊的爪牙和嘉荣城奸细的速度,要比吊死他们的速度更快。迄今为止,嘉荣城巫婆只捉到了两名,但已经有超过一百名妇女受到拷问,从这点可以看出搜查者干活的细致。

    来自骆驼城的流民已经日渐稀少,证明隔离干活十分有效,那些被捉住的流民都在第一时间被扔回了骆驼城。最后这件事他说得很快,因为这会显出他在对待光明使问题上的愚蠢。

    天愚上尊心不在焉地听着,只是在必要的地方点点头。宫云玳在战场上是一名称职的指挥官,只要有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但在他现在的位置上,他的轻信和愚蠢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他在报告里声称银蟾女王已经死亡,她的尸体已经被发现,并且经过了确认————就在天愚上尊将银蟾女王本人引见给他的当天。

    他曾经嘲笑过关于海门通陷落的“谣言”,确认讯息无误之后,他又坚持认为那座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绝不会被任何外来力量攻陷。

    他相信一定是海门通发生了叛变,一名大君将那座城堡出卖给令公鬼和嘉荣城。他一直以为折翼镇的灾祸和骆驼城与白水江城的动~乱是过堂白虎神卫符的军队跨过葬月之海,返回这片大陆之后造成的。

    他认为金灵圣母根本没有被废黜,令公鬼只是个疯子,而且濒临死亡;是嘉荣城谋杀了姬佗国主,造成雨师城的内战。而这三个“事实”纠缠在一起,造成了那些荒谬的谣言在四处流传,让人们相信有人突然爆成火焰,或者是梦魇凭空出现,屠杀整个村庄之类的无稽之谈。

    他不知道这些谣言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但他宣称自己正在构筑一个宏大的理论,等到这个理论形成之日,只需依照它行事,一切巫婆的阴谋都会被揭穿,嘉荣城终将落入天愚上尊手中。

    这就是宫云玳的方式,他或者是为已经确定的事实杜撰各种令人费解的理由,或者是随意生吞活剥各种街谈巷议。他花费大量的时间听取人们的闲聊,从高官宅邸到深街窄巷都不放过,不止一个人看见他在酒馆里和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喝酒。

    人人都知道一个秘密————他花费巨款购买了至少三支以上所谓的弯月夔牛角,每一次他都会把新买来的号角偷偷带到乡下去,将它一连吹上几天,直到连自己也承认,并没有死去的传奇英雄从坟墓中冲出来。

    但一连串的失败似乎不能阻止他继续从巷子深处或酒馆的暗室里购买新的号角。

    等到宫云玳终于住嘴的时候,天愚上尊说:“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报告,宫云玳,你做得很好。”面前的家伙立刻得意洋洋地整了整身上的袍子。“现在退下吧!你出去的时候叫鹰扬进来,我有些信件要向他口述。”

    “当然,最高领队阁下,啊!”宫云玳打恭到一半的时候,伸手在白色上衣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根小骨管,递给天愚上尊,“这是今天早晨鸽子带来的。”骨管上有三道红色的细线,说明这是要呈给天愚上尊的。骨管的蜡封完整无损,然而,这家伙竟然差点就把它忘了。

    宫云玳仍然站在原地,毫无疑问,他想知道骨管里装着什么情报,但天愚上尊朝房门指了指。“不要忘记鹰扬。如果马山亭要加入我,我必须给他写封信,看看能不能对他施加一点压力,让他做出正确的决定。”宫云玳别无选择,只能再次打恭,离开房间。

    直到房门在宫云玳背后关上的时候,天愚上尊仍然只是用手指抚弄着这根骨管,这种罕见的情报通常不会带来好讯息。缓缓地直起身,最近他经常感觉到年岁在压迫自己的骨骼。

    他在一只朴素的竹杯中倒满寒潭香,却只是任由那只杯子立在桌上。然后他打开一卷用木棉线系住的皮革,皮革里保存着一张厚重的画纸。

    纸张曾经被揉皱过,并有部分破损,上面由一名街头画师用彩色石灰粉画了两个男人在云端战斗的情景。其中一个男人的脸部是一团火焰,另一个有着深红色的头发————令公鬼。

    他希望减缓这个伪龙征服的脚步,希望转移他的力量,但针对这个伪龙的计划全部受到了挫折。他是否等待得太久,让令公鬼膨胀得过于强大了?

    如果是这样,就只剩下一个快速解决令公鬼的办法了。黑暗中的一把匕首,从屋顶上射来的一支箭。他还敢再等多久?但他敢放弃等待吗?过于匆忙的行动只会像太久的耽搁一样带来灾祸。

    “阁下,您找我?”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悬而未决

    天愚上尊看着那个悄无声息走进房间的人。单从外表来看,很难想象他平时走路时连一点窸窣声都没有,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显得窄小皱瘪,褐色的长衫仿佛是悬挂在他多节的嶙峋瘦骨上,那两条腿看上去似乎随时会被他微不足道的体重压断。

    他迈步时好似非常卖力却又有些笨拙的小鸟。“你相信弯月夔牛角会召唤死去的英雄拯救我们吗,鹰扬?”

    “大约,阁下,”鹰扬一边说,一边用有些夸张的动作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大约没这种事,这个我搞不清楚。”

    天愚上尊点点头:“你认为马山亭会加入我吗?”

    “这个也是无法确定的,他应该不想死掉,或者是安心当一名傀儡。他唯一关心的只有保住他的月桂王冠,而聚集在晋城的军队一定已经让他出过不止一身冷汗了。”

    鹰扬冷漠地笑了笑,或者只是挤了挤嘴唇。

    “他已经公开说过,要接受阁下您的建议,但我也刚刚知道,他也和白塔有联系。很显然,他和白塔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我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协议。”

    全世界都知道宫云玳那是拜火教众的细作首脑,这样的职位当然应该是秘密,但马夫和乞丐也能在街上认出他来,对这个奇肱国最危险的男人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实际上,宫云玳只是个诱饵,一个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副面具的傻瓜。真正戴着这副面具的人一直躲在九阳圣城里,司徒鹰扬,天愚上尊的文书,古板、干瘪、整日只是阴沉着脸。没有人会怀疑他,或者想到他和细作有什么关系。

    能够让宫云玳相信的理由,绝不会让鹰扬相信,即使是魔尊的爪牙和魔尊。能让鹰扬相信的只有人们在暗中的耳语,从阴影里挖掘的秘密。

    当然,他可以像侍奉天愚上尊一样侍奉任何主人,但天愚上尊需要他。鹰扬提供的信息从不会因为他本人的心态而受到任何扭曲。怀疑一切,只有这样才能挖出事实。

    “反正我对云梦泽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鹰扬,但即使是山亭也是可以被说服的。”他必须做到这一点,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边境国有什么新讯息吗?”

    “还没有,阁下,但李义府在玄都。我得到的情报说,他有三万轻骑兵,但我觉得他的实际军力应该不到这个的一半。无论妖境有多么平静,他不能将滕州削弱得太厉害,即使这是宋怀王向他下达的命令。”

    天愚上尊哼了一声,左侧的眼角抖动了一下。他用手指抚过那张绘图————这应该是一张比较真实的令公鬼肖像。李氏在玄都,所以宋怀王会回避他的使节。

    无论宫云玳是怎么认为的,边境国一直没有传来过好讯息。宫云玳报告的那些“小叛乱”确实很小,而且完全不是那个家伙所想象的叛乱,现在所有边境国人都在争论令公鬼到底是另一名伪龙,还是转生真龙。

    边境国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这种争论会变成小规模的冲突。最初的战斗开始于北宁,差不多是在海门通陷落的时候,这种时间的巧合就证明了幕后有巫婆操纵。根据鹰扬的情报,所有这些是如何部署的尚未查清楚。

    令公鬼被限制在玄都是宫云玳少数没有出错的情报之一,但拥有了李氏、厌火族人和巫婆的令公鬼为什么会停滞不前?即使是鹰扬也无法回答这一点。

    不管怎样,应该为此而谢天谢地!先知的信徒们确实只是一心侵犯奇肱国北方,但他们在巩固他们已经占领的地方,他们杀死或驱逐任何拒绝宣称拥护真龙先知的人。

    仲雍的士兵只能停住撤退的脚步,因为那个被诅咒的先知停止了进犯。

    宫云玳相信会加入天愚上尊的凌霜大君等人,实际上只是一群墙头草,他们在找出各种无稽的理由敷衍拜火教众的使者。

    天愚上尊相信,这些统治者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投向哪一方。

    在表面上,整个局面似乎都在顺从着令公鬼发展,除了他被局限在玄都这个事实之外。但天愚上尊知道,在敌人力量远超过自己、自己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往往是最危险的。

    如果谣言可以相信,那么冷清羽在黑齿国和三江口的进展应该是不错,但还不像天愚上尊希望的那么快。时间对天愚上尊来说,是如同令公鬼和白塔一样的敌人。

    即使冷清羽只是在谣传中做得很好,这样也足够了。大约该是将“真龙信众”拓展进锡城古国的时候了,大约还有云梦泽。但如果聚集在晋城的军队仍不足以让马山亭决心归顺,烧掉几座农庄和村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这种规模的军队即使天愚上尊也会感到畏惧,即使它的真实规模只有鹰扬情报中的一半,或者是四分之一,天愚上尊仍然会畏惧。

    自从过堂白虎神卫符的时代之后,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军力,那些人大概不会因为害怕令公鬼的力量而与天愚上尊联合,反倒可能会跑到那面真龙旗下面去。

    如果能有一年或者半年时间,他就能向世人证明,令公鬼的军队只不过是一群傻瓜、恶棍和楼兰野蛮人。

    当然,天愚上尊还没有输掉全局,只要还活着,他就不算彻底失败。骆驼城和白水江城对于他或者令公鬼和那些巫婆们都没什么用处,它们只是两个堆满了蝎子的深坑,只有傻瓜才会将手伸进去。

    聪明人会等着那些蝎子自相残杀到一只不剩。如果他对独狐陈已经无能为力,他仍然不能承认这一点,至少北宁、斗姆崮和司吾仍然悬而未决,不过,这种暂时的平衡可能很快就会被打破。

    虽然马山亭想同时骑上两匹马,他总是喜欢这么做,他最终还是要选择正确的一匹。黑齿国和三江口会被驱赶到正确的一边来,锡城古国会落入他手里,无论他是否决定在那里用一下冷清羽的鞭子。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保持着沉默

    在晋城,鹰扬的密探已经说服天明章和越古金轮与武泰连手,将挑衅的行动变成真正的战争,而且鹰扬相信在雨师城和锡城古国也可以造成同样的效果。

    再过一两个月,岑三易就能从嘉荣城赶回来,他对于天愚上尊来说不是必须的力量,但那时绝大部分拜火教众的军力就会被聚集在一起,随时可以用在能取得最大战果的地方。

    是的,他还有许多筹码,还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挽回的,但距离最终摊牌的时刻已经不远了。他需要的就是时间。

    天愚上尊发觉自己仍然捏着那根骨管,他用拇指的指甲将蜡封挑开,小心地抽出卷在里面的薄纸片。

    鹰扬保持着沉默,但他的嘴唇又抿紧了,这次不是微笑。他可以容忍宫云玳,那个傻瓜给了他一片可以从容藏身的影子,但他不喜欢天愚上尊避开他,从他不知道的人那里获取情报。

    一些如同蜘蛛足印的细小文字组成了一段密码,除了天愚上尊之外,能阅读它们的极少几个人都不在霍山。对于天愚上尊,阅读这些文字就像看自己的双手一样轻松。纸片结尾的记号让他眨了一下眼,纸条的内容又让他眨了一下眼。

    耶律文思曾经是天愚上尊最好的私人密探,一名地毯商人,曾在纠纷期间发挥了很大作用。他在黑齿国、三江口和云梦泽各处贩卖他的商品,成为忽罗山的一位富商。

    他的地毯和美酒定期供应给国主和大阿亚图拉的宫殿,以及那里的大多数贵族,他也借此获得了许多情报。天愚上尊本以为他早已经死在那里的动~乱中了,这是他隔了一年后第一次向天愚上尊传来讯息。

    看着耶律文思写下的内容,天愚上尊觉得他还是一年前死了可能会比较好,这些文字仿佛是一个濒临疯狂的人以痉挛的手写下来的。

    混乱的语言记述了骑着怪异野兽和巨大飞禽的人、被绳索系住的鬼子母和河洛人,最后这个词来自古语,意思是古遗民。但纸条的内容里完全没解释为什么耶律文思会害怕那些被他记录下来的东西,很显然,他已经因为看到自己的母国分崩离析而精神崩溃了。

    天愚上尊烦闷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旁边。“我先是要忍耐宫云玳的白痴行径,然后又要看这种东西。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鹰扬?”李义府,如果他能成为令公鬼军队的将军,情况就更加恶化了,这个人并非浪得虚名。需要为他准备一把匕首吗?

    鹰扬望着天愚上尊,眼睛眨也不眨,但天愚上尊知道,地板上的那个小纸球最后一定会落在面前这个人的手里,除非自己把它烧掉。

    “有四件事是比较有趣的,阁下,我先从最不重要的说起。关于黄巾力士聚落间会面的谣传是真实的,他们似乎有某件很紧急的事情。”

    当然,鹰扬没有说出这些会见的目的,让凡人刺探黄巾力士的事就像让黄巾力士来刺探凡人一样,是不可能的,大约让太阳在晚上升起还会比这个更容易些。

    “另外,在南方的港口出现了数量超常的讨海人船,那些船里没有装载货物,也没有要远航的样子。”

    “难道说,他们在等待什么?”

    片刻之间,鹰扬绷紧了嘴唇,仿佛有一根线突然拉起了他的下颌。“我还不知道,阁下。”鹰扬从不愿承认有什么凡人的秘密是无法刺探出来的,但想要探察雕题的内部信息,就如同想要知道光明使行会如何制作烟火一样徒劳无益。至少黄巾力士还有可能公开他们会面的目的。

    “继续。”

    “更有趣一些的是……非常奇特,阁下,有可靠的讯息报告令公鬼出现在玄都、晋城和雨师城,有时他在同一天里就会出现在这三个地方。”

    “可靠吗?应该是疯狂才对,那些巫婆手里大约还有两三个看上去像是令公鬼的人,这足以愚弄不认识令公鬼的人的眼睛了。这可以解释许多问题。”

    “大约,阁下,但,我的信息绝对是可靠的。”

    天愚上尊折起桌上的皮卷轴,盖住了令公鬼的脸。“最有趣的讯息呢?”

    “我从黑齿国的两个来源得到讯息————可靠的来源,阁下————独狐陈的巫婆宣称是凌日盟扶植成少卿成为了伪龙。她们将成少卿带到了独狐陈————或者是一个被她们宣称是成少卿的男人————并将那个男人展示给被她们带到那里的贵族。我没有证据,但我认为她们在将那个故事传达给任何她们能接触到的统治者。”

    天愚上尊皱起眉,端详着墙壁上悬挂的旗帜。它们代表着来自几乎每一个国家的敌人,极少有人击败过他,没有人曾经击败过他两次。

    现在,这些旗帜都在岁月的侵蚀中逐渐失去了色彩,像他一样,但他还没到只能看着自己开创的事业最终结束的时候。每一面旗帜都是从血战中夺得的。超出视野之外的事情,没有人能看到,胜利和失败都只是暂时的。

    他经历过最糟糕的一场战役是在纠纷期间,在黄陵附近,敌我双方在深夜时分纠缠在一起,只能用一团混乱形容当时的状况。与那时相比,现在他至少是在明亮的阳光下作战。

    难道他错了?难道白塔真的分裂了?宗派之间出现了纷争?为了什么?令公鬼?如果巫婆们发生了内斗,拜火教众内部肯定会有许多人支持冷清羽的解决办法,一举攻下独狐陈,大肆屠杀。

    岑三易就是这样的人,大约他没有回到霍山还要好一些。还有,裁判团的最高裁判长西门白青也是这种人。岑三易总是想挥舞斧头,即使是在更适宜使用匕首的时候。白青只想把所有去过白塔的女人全部吊死,把每一本提及鬼子母和上清之气的书全部烧掉,将与此相关的词汇列为禁忌。

    这是白青唯一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天愚上尊付出了太大精力,冒了太多风险,他不能允许拜火教众和白塔在全世界的眼前混战成一团。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完全没有

    实际上,他是否错了并没有关系。如果他错了,他仍然很有可能从中获取利益,大约还会超过他的判断是正确时的状况。

    要是运气再好一点,他可以将白塔摧毁到无法修复,让巫婆们成为地上的尘埃,那时令公鬼也会随之完蛋。当然,他也可以留下令公鬼,作为威胁别人的棍棒。他并没有远离事实,完全没有。

    双眼仍然望着那些旗帜,天愚上尊开口说道:“白塔的分裂是真实的,玄女派已经崛起。胜利者掌握了白塔,而失败者则被驱逐出去,在独狐陈舔她们的伤口。”

    他望向鹰扬,几乎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是拜火教众,大约会反对,指出玄女派并不存在,或者所有巫婆全都是魔尊的爪牙,至少那些新兵们会这样说的。鹰扬只是看着他,仿佛他刚才并没有亵渎拜火教众存在的基础。

    “现在需要确定的就是玄女派是胜是败,我觉得她们应该是胜了。大多数人会以为任何控制白塔的人都是真正的鬼子母,让他们把真正的鬼子母和玄女派混淆在一起吧!令公鬼是白塔创造出来的、一名玄女派的附庸。”

    他从桌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这并不能帮助消解暑热。

    “大约我可以用这个来解释,为什么我还没有对独狐陈有所动作。”

    通过他的使者,他用自己的这种引而不发证明了他预见到的令公鬼的威胁有多么可怕。他要注意的是伪龙的危险,所以暂时可以容忍那些聚集在奇肱国门口的巫婆。

    “那些女人因为玄女派的树大根深而胆寒,对她们深陷于其中的邪恶嫉恨不已……”他的创意仿佛耗干了————她们全都是魔尊的仆人,有什么邪恶能让她们嫉恨的?————不过在片刻之后,鹰扬又有想法了。

    “大约她们已经决定来乞求阁下的怜悯,她们甚至可能会寻求阁下的保护。她们是叛乱的失败者、敌人面前的弱者,她们害怕被粉碎,一个掉下悬崖的人甚至会向他最痛恨的敌人伸手求援。大约……”鹰扬若有所思地用干柴般的手指敲打着嘴唇,“大约她们准备好了忏悔罪行,不再当鬼子母了?”

    天愚上尊盯着鹰扬,他怀疑嘉荣城巫婆的罪行是否也在鹰扬的不相信之列。“这种推测是荒谬的,”他冷冷地说,“如果宫云玳有这样的推测,我倒不会觉得奇怪。”

    天愚上尊的文书仍然像往常一样面容古板,但他揉搓双手的样子显示出他认为自己遭到了侮辱。

    “阁下能够从宫云玳那里听到的,将是这个推测在街巷中和贵族们的酒杯间被重复无数遍之后,再由他转述给阁下的故事。荒谬的事情在那里不会惹人发笑,只会引人倾听。过于荒谬以至于无法让人相信的事,反而是可信的,因为不会有人说出这么荒谬的谎言。”

    “那你怎么把谣言散布出去?我不会让人群中出现拜火教众正在和巫婆进行交易的谣言。”

    “只会是谣言而已,阁下,”天愚上尊的目光变得严厉了,鹰扬则摊开了双手,“让我来解释。每一个讯息被重复的时候都会由讲述者进行修饰,所以一个简单的故事才最有可能保留原始的内容。我建议散布四个谣言,而不是一个。首先,白塔的分裂是由玄女派的崛起导致的;第二,玄女派胜利了,控制了白塔;第三,独狐陈的鬼子母们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恐惧,要放弃鬼子母的身份;第四,她们要来见您,寻求您的慈悲和保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每个谣言都是其它谣言的证据。”鹰扬整整衣领,露出一个表示满意的干瘪微笑。

    “很好,鹰扬,就这样做吧!”天愚上尊长饮了一口酒,这种炎热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年迈。他的骨骼似乎变得松脆了,但他还可以坚持到伪龙垮台、世界团结起来面对末日战争的时候。即使他不能活着指挥那场战争,苍天肯定也能满足他的这些心愿。

    “我觉得要找到仪景公主和她的哥哥丙火王子,鹰扬,把他们带到霍山来,这件事一定要做到。现在,你可以走了。”

    鹰扬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犹豫了一下:“阁下知道,我从没建议过您采取任何行动。”

    “那么你现在是要提这样的建议了?是什么建议?”

    “向银蟾女王施加压力,阁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而她仍然在考虑您的提议,她……”

    “够了,鹰扬。”天愚上尊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希望鹰扬不是一名奇肱国人,而是一名从母乳中汲取权力游戏菁华的雨师城人。

    “不管银蟾女王是怎样认为的,她每天都更接近我,我当然希望她能够立刻接受————我也希望今天就可以鼓动锡城古国对抗令公鬼,然后让拜火教众进驻那里————但她接受我招待的每一天,都将更紧密地绑在我身上。最终她会发现,她已经成了我的联盟,因为全世界都相信她是,那时她将没办法从我这里逃开。没有人能说是我在强迫她,鹰扬,这很重要。如果全世界都相信你自愿组成联盟,你就很难摆脱它,而如果是被迫组成的,就不一样了。不计后果地匆忙行事只会导致失败,鹰扬。”

    “依阁下吩咐。”

    鹰扬作了个揖,退出了房间。银蟾女王是个棘手的对手,如果逼得太紧,她会不计代价地予以反抗,但只要施以合适的压力,她就会努力和看得见的敌人作战,却注意不到脚边的陷阱。

    时间在催逼着天愚上尊,他已经活了许多年,他至少还需要许多个月,但决不会让匆忙的行动毁掉他的计划。

    向下俯冲的猎鹰击中了那只大鸭子,爆起一团羽毛后,又在瞬间分开。鸭子吃力地游向岸边。猎鹰在无云的天空中十分显眼,它转了一圈,再一次扑击,将鸭子抓起到半空。鸭子的重量让它显得很是费力,但它还是努力地飞向了等在下面的人们。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再没有消退过

    银蟾女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只猎鹰,过于骄傲,过于坚决,意识不到要争取的是一件自己的双翅无法承受的目标。她想让戴着手套的双手不要那么紧地抓着缰绳。

    她的宽边白帽和上面的白色羽毛稍微能挡住一部分炽烈的阳光,但汗水仍然在不停地从脸上滑落。她穿着一套绿色云锦圆领袍,上面绣着金线,从外表看,她和囚犯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这片铺着棕色干草的草地上到处都是步行或骑马的人,一群乐师穿着绣着白色花纹的蓝色短披风,用竹笛、筝和小鼓演奏着适合于在下午品啜冰酒时倾听的轻快音乐。

    十几名驯鹰人穿着蓬松的白中衣和工艺精致的雕花皮马甲,每个人戴着皮手套的手臂上都站着一只双眼被头套遮住的猎鹰。有人抽着一种短铜烟锅,将一股股蓝色烟雾吹向他们的猎鹰。

    数量大约是驯鹰人两倍的仆人们穿着颜色鲜亮的制服,用金托盘端着斟满的白银酒杯和水果四处走动。一队披挂明亮盔甲的士兵环绕着这片草地,他们全都在为银蟾女王和她的随员们服务,以保证他们在这次狩猎中平安无事。

    至少银蟾女王得到的解释是这样的。虽然先知的追随者们还在距离这里两百里外的北方,强盗们似乎也不愿意到如此接近霍山的地方来。

    现在银蟾女王身边围绕着许多骑着母马或阉马的女子,她们穿着颜色鲜亮的云锦圆领袍,宽边帽上插着五彩缤纷的羽毛,长发都被烫卷了,这是奇肱国宫廷的流行款式。

    但她们并不是银蟾女王的随员。真正能算银蟾女王手下的人只有熊笑三和苏函翼。熊笑三笨拙地骑在马上,身子歪向一边,一件缀着金属片的皮革短上衣包裹着他的肚子,皮衣下面是一件红色云锦长衫。

    熊笑三穿上这件衣服后总算是显得比那些仆人高等了些。函翼甚至比熊笑三显得更加笨拙,他穿着青年侍从的红白色长衫,脸上的紧张表情自从银蟾女王将他选为随员后就再没有消退过。

    这些女人们都是仲雍宫廷的贵妇,“自愿”成为银蟾女王的伴游。可怜的熊笑三将手指按在剑柄上,不停地用愁闷的眼光看着那些白袍众卫兵。

    每次银蟾女王离开九阳圣城时,都会由他们进行护卫,不过他们并没有披上白披风。他们是卫兵,但如果银蟾女王想要走远一些,或是停留时间长一点,他们的指挥官————一名叫作肖陵游的年轻人就会“建议”银蟾女王返回霍山。毕竟炎热的天气不适合出游,而且城外难免会遭遇盗贼。

    和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争论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也有损于银蟾女王的威仪。肖陵游一开始甚至跋扈到想直接抢过银蟾女王手中的缰绳,所以银蟾女王从不让马季淩陪她进行这样的出游。

    那个年轻的傻瓜即使在面对一百名士兵的时候,也会坚决维护女王的尊严和权力。最近马季淩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练习剑技,就好像他要为银蟾女王杀出一条自由之路一样。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一阵微风忽然吹过她的脸颊。她意识到是莱乌兰正从马背上倾过身来,用一把白绸扇为她扇风。莱乌兰是一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总是带着一种有些傻气的笑容,只是她的一双黑眼睛稍微有点斗鸡眼。“陛下如果知道您的儿子已经加入了拜火教众,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吧!而且他晋升得很快。”

    “这并不令人惊讶,”爱塔琳说道。她也拿着一把扇子,正在往自己的胖脸上扇风。“陛下的儿子当然会迅速晋升,这就和太阳一定会发光一样。”她这句愚蠢的双关语引来旁边几个人的低声赞叹,让她很享受。

    银蟾女王有些费力地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昨晚天愚上尊在一次突然的拜访中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着实为此大吃了一惊。楚狂竟然成了白袍众!

    但至少他还算平安————天愚上尊是这么说的。只是因为拜火教众的职责所限,楚狂现在还没办法回霍山来见她。不过天愚上尊已经向她保证,当她返回锡城古国的时候,楚狂将率领一队拜火教众作为她的护送军队。

    不,楚狂并不比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更安全,大约反而还更危险。苍天保佑,仪景公主由白塔护卫着,也愿苍天保佑丙火王子还活着。

    天愚上尊声称不知道丙火王子在哪里,只是肯定不在嘉荣城。楚狂简直就像是抵在她喉咙上的一把匕首。天愚上尊绝不会粗暴到明说出这件事,但他只需要下一个简单的命令,楚狂就将被派遣到注定会要了他性命的地方。

    唯一能保护楚狂的就是,天愚上尊大约认为她并不像在乎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那样在乎楚狂。

    “如果这是他所追寻的目标,那我很高兴他能做出选择。”她不动声色地对那些女人说,“但他是黑泉亲王的儿子,不是我的。你们要知道,我关心他只是因为我和黑泉亲王有婚姻关系。真奇怪,可能是因为他死得太早了,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他的脸是什么样子。楚狂想做什么都可以,当仪景公主继承我的王位时,丙火王子将是靖虏将军领兵王子。”

    她挥手遣退了一名捧上酒杯的仆人。“天愚上尊至少可以给我们准备一些象样的高粱酒吧!”

    一阵有些忧虑的低笑回应了她。她已经成功地将这些女人吸引到她身边。没有人敢如此轻率地冒犯天愚上尊,这里的一言一行肯定都会被天愚上尊知道。

    但银蟾女王利用每一个机会在她们面前进行这样的表演,这可以让她们相信,她是勇敢的,这对于博取这些陪侍们的好感与忠心非常重要,即使只是脆弱的支持。

    在她的意识里,更重要的是这样至少可以维持一种假相————她并不是天愚上尊的囚徒。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让护卫集合

    “我听说那个令公鬼正把银蟾王座当成一件狩猎战利品来展示。”这次说话的是马兰黛,一名有着一张心形脸的漂亮女人,在这群女人中算是年纪比较大的一位。

    她是西门家族家主的妹妹,掌握着相当大的权力,她甚至能违逆仲雍的旨意,但不能是天愚上尊的。其它人都勒马向一旁退去,好让她的枣红阉马能走在银蟾女王身边。银蟾女王知道,想要得到马兰黛的友谊和忠诚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也听说了,”银蟾女王语音轻快地回答,“对猎人来说,狻猊是危险的动物,银蟾王座则更加危险。特别是对于一个男人,它总是会杀死想要得到它的男人。”

    马兰黛露出一丝微笑:“我还听说,他对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赐予高官厚禄。”

    这句话引起周围一阵不安的骚动。一名叫玛瑞芬的年轻女子大概比一般姑娘也大不了多少,她在高鞍尾的马鞍上摇晃了几下,仿佛是要晕过去的样子。

    关于令公鬼赦免有导引真气能力的男人的讯息衍生出许多恐怖的故事————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聚集到玄都,在王宫中狂欢作乐,用恐怖的手段统治那座城市————银蟾女王衷心地希望那些都只是谣言。苍天保佑,但愿那些都是谣言吧!

    “你知道不少信息,”银蟾女王说,“你是全部时间都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吗?”

    马兰黛的微笑更深了一些。她因为不能违抗的命令而成了银蟾女王的陪侍,但她的权势让她可以无所畏惧地表现自己的不悦。她就像一根扎进银蟾女王脚底的荆刺,无法拔去,让银蟾女王每走一步都会感到一阵疼痛。

    “我的时间都用来侍奉陛下了,没时间去听什么讯息,但我确实是在尽量收集锡城古国的讯息,这样我就能和陛下有话可说了。我听说那名伪龙每天都和锡城古国贵族们厮混在一起,李触龙小姐、文澜小姐、玄诚大人和廖胜大人,还有其它的贵族、贵族的朋友们。”

    一名驯鹰人摘下了猎鹰的头套,将黑翼灰身的猎鹰举到银蟾女王面前。当银蟾女王碰到驯鹰人的手套时,她颤抖了一下,猎鹰脚带上的银铃发出叮当的响声。

    “谢谢,但今天的放鹰已经够了。”银蟾女王对驯鹰人说完,又提高了声音,“董大叔,让护卫集合,我要回城里去了。”

    董士顿愣了一下,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只是紧跟着银蟾女王的脚跟,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向白袍众们喊出了命令,仿佛他相信他们会遵从一样。

    银蟾女王则飞快地掉转过胯下黑色母马的马头。当然,银蟾女王并没有让这匹马迈开步子奔跑,每当她发现有逃跑的可能时,肖陵游都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没等银蟾女王的黑母马走出十步,没穿披风的白袍众们已经聚在一起,排成了护送队形。这时银蟾女王连草地的边缘都还没走到,肖陵游就已经跟在她身边,十二名士兵走在前面,其余的跟在银蟾女王背后。仆人、乐手和驯鹰人都分别聚成一队,尽可能迅速地跟着他们。

    董士顿和函翼紧跟在银蟾女王身后,他们后面是那些陪侍。马兰黛脸上仍然挂着那副笑容,仿佛那是胜利的徽章,但其它陪侍中有一些不赞成地皱起了眉头,悄悄地皱眉————即使马兰黛必须屈从于天愚上尊,她在仲雍的宫廷依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是被迫的任务,但大多数贵族确实在努力展现良好的态度。

    事实上,她们大部分都很愿意陪伴银蟾女王,让她们却步的是必须居住在九阳圣城内。

    如果不是有马兰黛看着,银蟾女王几乎就要笑出来了。在几十天前,银蟾女王之所以没有坚持要把马兰黛遣走,就是因为马兰黛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马兰黛想要刺痛银蟾女王,让她知道锡城古国已经不再由她掌握,但马兰黛选择的名字却为银蟾女王带来了安慰。那些人在继承战争时就曾经反对过她,后来他们又向穆成桂奴颜谄媚,她对他们没有什么期待。

    如果马兰黛说的是另外一些人的名字,大约结果就会有所不同————曹茂大人、姬孙兴大人、鲁隐大人、寻雁小姐、信石小姐、芜荑小姐,还有其它一些人。

    他们从没被马兰黛提起过,这说明锡城古国没有传来任何能让马兰黛想到他们的讯息。只要马兰黛没提起他们,就有可能意味着他们并没有跪倒在令公鬼面前。他们都是当初支持银蟾女王登上王位的人,他们大约还会支持她,苍天保佑。

    几乎掉光了树叶的树林,为泥土大道让出了空间,他们沿着大路一直向南方的霍山前进。一段段树林之间偶尔会出现低矮的灌木、被石墙包围的田地、茅草屋顶的石砌房屋和远离大路的畜棚。路上有许多行人。

    扬起的尘土让银蟾女王只好将一块云锦手绢裹在脸上。但路人一看见这样一支军队,就立刻躲到路边上去,有些人甚至躲进树林,或者跳过篱笆,朝田地的另一边逃走。

    白袍众们完全不理会这些人。即便如此,也看不见有农夫出来斥责那些踩踏他们田地的人,有几座农庄已经荒弃,看不见任何鸡鸭和牲畜。

    行人中不时会出现一辆牛车、几只绵羊,或是由年轻姑娘驱赶着的一群鹅,很明显他们都是本地人。有些人肩上扛着大包裹,或是背着沉重的旅行袋,但大多数人都两手空空,即使在走路,也仿佛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银蟾女王每次离开霍山,都会看见更多的人这么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银蟾女王瞥了肖陵游一眼。他的年纪和身高都和马季淩差不多,但他和马季淩的相同之处也只有这么多了。在他光亮的圆锥形头盔下,一张红润的面孔已经被太阳晒伤脱了皮,他的相貌中真是没有半点俊美可言,瘦长身材和凸出的大鼻子让银蟾女王想到了锄头。

    每次银蟾女王离开九阳圣城,他都是“护卫队”的指挥官,而每次她都想和他多聊几句。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颓败的迹象

    不管是不是白袍众,银蟾女王觉得他怎么看都像是看管自己的狱卒,能稍稍动摇他也算是个小小胜利。“这些人是那名先知造成的流民吗,肖陵游?”他们不可能全都是逃避先知的难民,因为他们之中向北走的人并不比向南走的人少。

    “不。”肖陵游口气粗鲁,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瞥她一眼,只是审视着道路两侧,仿佛会有人突然从路边杀出来,将银蟾女王救走。迄今为止,银蟾女王都只能得到这样的响应,但她还是坚持着。“那他们是什么人?肯定不是骆驼城人,你们把骆驼城人全都赶走了,这个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

    银蟾女王曾经看见过一队骆驼城人,他们大约有五十个,其中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和小孩,全都肮脏不堪,几乎因为疲倦而无力迈步。骑马的白袍众把他们像一群牲口般赶向西方。看着那种她完全无能为力的痛苦,银蟾女王当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奇肱国是一片富饶的土地,即使是这种干旱,也不会在几个月之内就把那么多人从他们的农庄上赶走。”

    肖陵游的脸抽搐了一下。“不,”他终于说道,“他们是伪龙造成的难民。”

    “怎么可能?他还在距离奇肱国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啊!”

    那名男子被太阳晒伤的脸上又显露出挣扎的神情,仿佛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又该说些什么。

    “他们相信他是真的转生真龙。”最后他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厌恶,“他们说,他已经打破了一切束缚,预言里就是这样说的。男人抛弃他们的庄主,学徒抛弃他们的师傅,男人抛弃家庭,老婆抛弃男人。这是一场随风传播的瘟疫,而风就是从伪龙那儿吹来的。”

    银蟾女王的目光落在一对彼此环抱着手臂、看着队伍通过的年轻男女身上,汗水在他们脸上留下一道道泥痕,灰尘布满了朴素的衣衫。

    他们已经饱受饥饿的折磨————脸颊下陷,眼睛大得异常。锡城古国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令公鬼在锡城古国也是这样做的吗?如果他是的,他就要付出代价。

    现在的问题是,疗救锡城古国的结果会不会让它比现在染病的状况更加糟糕?即使是为了避免锡城古国陷入这种困境,而把它交给白袍众……

    她竭力想继续这次的谈话,但肖陵游在说过那仅有的那几句话之后,又回复到以单字作答的状态。这不要紧,只要能将肖陵游的防线打破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银蟾女王在马鞍上转过身,想再看看那对年轻男女,但他们已经被白袍众完全遮住了。这也不要紧,那些面孔会常留在她的记忆里,伴随着她的承诺。

    片刻之间,令公鬼真希望能有那么一段日子,可以单独在这座宫殿的走廊中漫步。今天早晨陪伴他的是苏琳和二十名枪姬众;于阗楼兰的首领沙达奇;六名沙汾奈————刀手众,他们来自尉犁氏族,任务是维护沙达奇的骄傲;还有李氏和另外六名像他一样有着鹰钩鼻的滕州人。

    他们拥挤在挂满织锦的宽阔走廊里。身穿圣保衣的女武神的信徒和沙汾奈,紧盯着每一名匆匆打恭或行叩拜礼后立刻跑走的仆人。年轻的滕州人都高傲地昂着头,穿着短长衫,松腿裤的裤脚被塞进了靴子里。

    即使在不见阳光的走廊中,空气仍然闷热不堪,充满了灰尘。一些仆人穿着银蟾女王时代的红白制服,但大多数仆人的衣服都是新的,实际上就是他们来应聘干活时所穿的衣服————从农夫的粗布衣到商人的细黄麻衫,一应俱全。其中大多数都很深沉朴素,但偶尔也会有一些亮色衣衫,甚至是有一点刺绣或绢丝。

    令公鬼特别叮嘱嬷嬷阿芙大妈要找到足够的制服,这样新来的人就不会觉得需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才能干活。毕竟宫廷制服比任何乡下的日常服装要好。

    现在的仆人数量比银蟾女王时代要少,有许多穿红白色制服的人都已经头发花白,腰弯背驼了,这些人都来自退休者居住区。他们没有像别的仆人那样逃离王宫,对他们来说,即使要脱离退休生活,他们也不愿意看见王宫有任何颓败的迹象。

    令公鬼还叮嘱阿芙大妈,嬷嬷确实不算很吸引人的名衔,但这座宫殿中的日常事务完全是由阿芙打理的。尽快多招收一些仆人进来,这些老人们就能重新享受他们的退休生活了。

    银蟾女王死后,这些退休的人还能拿到津贴吗?他早该考虑到这件事的。李瑞是这里的职员总管,应该知道这件事。令公鬼有一种要被羽毛压死的感觉,他想到的每一件事都会牵涉出更多的事来。不过,道的问题不是羽毛,他已经派遣士兵看守住玄都、晋城和雨师城附近的道门。但他不知道这些地区还有没有另外的道门分布。

    是的,所有这些打恭和叩拜礼,这些骄傲卫兵,这些问题和负担,这些需要给予满足的人,他希望都抛掉,回到那种他要为了买一件长衫而担忧的日子。

    当然,在那种日子里,他是绝对不会被允许走进这些长廊的,即使他能走进来,也要在另一种卫兵的陪同下。那种卫兵的职责是看管他,以免他会从壁柜里偷走一只金或银的杯子,从镶嵌青金石的桌子上顺手拿走一件奇玉雕刻。

    至少真龙的声音今天早晨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至少他似乎已经掌握了萧子良教给他的精神技巧。汗水从李义府的脸上渗了出来,但现在这种炎热已经无法触及令公鬼了。

    李义府将身上这件刺绣银线的灰云锦长衫的一直系到脖领,虽然感到了一点暖意,但到现在一滴汗都没出过。萧子良向他保证,再过一段时间,对于能让其它人失去活动力的高热和高寒他甚至也会感觉不到。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但是他不为所动

    这些都将变得很遥远,只要他将注意力完全内敛————有点像他准备拥抱阳极之力时的样子。奇怪的是,这种行为理当让他与上清之气极度靠近,但它却和上清之气没有任何关系。鬼子母也是这么做的吗?他从没见过一位鬼子母出汗,不是吗?

    令公鬼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竟然在思考鬼子母是否会出汗!大约他还没疯,但他确实是个榆木脑袋的傻瓜。

    “难道我说了什么很有趣的话吗?”李义府用指节拨着胡子,冷冷地问。一些枪姬众也以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她们在努力理解湿地人的幽默。

    令公鬼不知道李义府是怎么保持镇定的。今天早晨,一个谣言传进了宫里————边境国发生了战斗,是边境国之间的战斗。

    旅人的故事如同雨后的杂草,但这个讯息是从北方传来的,向人们讲述这件事的商人们至少去过嘉荣城。谣言里没说到战斗发生在哪里、有谁参加,有可能战斗就爆发在滕州。

    李义府自从几个月前离开滕州后,至今还没从家乡得到任何讯息。但是他不为所动,仿佛这些谣言只是在说边境国的酿瓜价格上涨了。

    当然,令公鬼也不知道红河出了什么事————大约这些日子里的传闻中,西方发生的一场起义涉及到他的家乡,或者那只是无意义的谣言————但红河之于他和滕州之于李氏是不一样的,他已经抛弃了红河。

    鬼子母到处都有眼线,他也绝不会赌一个铜子说弃光魔使没有细作。转生真龙对那个抚养令公鬼长大的小村子没兴趣,他的志向早已超出了那里。

    如果他不这样,思尧村就会变成敌人用来对付他的人质。反正,他不会再为那里忧心忡忡了,抛弃了就是抛弃了。

    如果我能找到一条路逃避我的命运,我有资格走吗?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不是真龙的。

    他突然感到肩部传来一阵模糊的疼痛,但他还是保持着轻快的语气:“请原谅,李氏,我突然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不过我一直在听你说话。你是在说玄都已经人满为患了,虽然有人会因为害怕我是伪龙而逃走,但又有两倍的人因为相信我是转生真龙而涌进来。是吧?”

    李氏语焉不详地咕哝了一声。

    “还有多少人是为了其它原因而来的,令公鬼?”沙达奇是令公鬼见过的最高的人,他比令公鬼高出了一掌以上。

    他与李氏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对比,李氏比除了沙木香之外的任何枪姬众都要矮。沙达奇的深红色头发里已经出现了大片灰丝,但他的面孔瘦削而坚硬,一双大眼睛如同刀刃一般锋利。

    “在这里,你的敌人有成千上百,记住我说的,他们会再次袭击你。在他们之中甚至会有暗影跑者。”

    “即使不考虑魔尊的爪牙,”李义府插话道,“各种麻烦都堆积在这座城市里,让这里变得像是已经煮开却仍然留在火上的茶壶。有许多人因为怀疑你不是转生真龙而受到严重的伤害,有个可怜的家伙被从酒馆拖进一座谷仓里,活活吊在屋梁上,只因为他嘲笑你的奇迹。”

    “我的奇迹?”令公鬼难以置信地说。

    一名满脸皱纹的白发男仆穿着有些太大的制服,手中拿着一只大花瓶,一边打恭一边为他们让出了路。向后退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坐倒在地上。

    那只淡绿色的花瓶是纸一样薄的讨海人瓷器,它从老仆人的手中飞出去,在暗红色的地砖上一路翻滚了一段路之后,最后立在地上,距离它飞出去的地方差不多有三十步远。

    老仆人爬起身,满脸惊愕地跑过去抓起了那只花瓶,一边难以置信地失声惊呼,一边用两只手在上面来回摸索,直到他确认上面没有半点裂纹和缺损,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其它仆人也都以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然后突然又都开始忙碌自己的干活了。他们都拼命地让自己的视线躲开令公鬼,甚至有几个人忘了打恭或行叩拜礼。

    李义府和沙达奇交换了一个眼神,李义府吹了一下自己浓密的胡子。

    “奇怪的事情,”他说道,“一个孩子头朝下从四十尺高的窗口栽落到石板路面上,身上却连一块瘀伤都没有;或者一位老奶奶陷进了狂奔的惊慌马群中,但那些马完全没有碰到她,更不用说踢伤或踩伤了;有人将五枚铜钱扔了二十二次,铜钱都是直立在地上,有时扔骰子也会出类似的事。每天都会有这种故事流传开来,他们把这些全都归在你身上。他们倒真是有好运气。”

    “据说,”沙达奇又说道,“昨天有一篮屋瓦从屋顶上掉下来,完整无缺地散落在地上,排成了古代鬼子母徽记的图案。”他瞥了那名大张着嘴的白发仆人一眼。当他们经过的时候,那名老仆人只是紧抱着花瓶,呆立在走廊边上。“我并不怀疑会有这种事。”

    令公鬼缓缓地呼了一口气。当然,他们没有提到另外一种事————一个男人绊了一下,脖子被套进挂在门把手的方巾里。从屋顶上被风刮下来的石片,穿过一扇敞开的窗户和一道门,杀死一名正和家人一起坐在桌边的女人。

    平时,这样的事情也确实会有可能发生,但肯定极为稀少,而这样的事情在他身边就不会少。坏事发生的频率和好事是一样多的。不管是好是坏,他扭曲了方圆几里范围内事物运行的轨迹。

    不,即使手臂上的龙纹和掌心的龙纹烙印全部消失,他仍然无法摆脱自己的印记。边境国人有一句谚语:“责任重过高山,死亡轻如绒羽。”一旦将高山扛在肩上,就没办法放下它,也没有别人能扛起它,对此哀哭抱怨没有用。

    他仍然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轻快:“吊死那个人的凶手,你们找到了吗?”李义府摇了摇头。“那就找到他们,以谋杀罪抓他们,我觉得要阻止这种事。怀疑我,并不是罪行。”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都不要紧

    有谣言说,那名先知已经把怀疑转生真龙定为罪行,但现在他还没有精力处理这件事,他甚至不知道令公鬼在哪里。

    令公鬼现在应该是在海丹或奇肱国的某处,但也有可能已经流窜到别的地方。不过,还有另外一些原因,让令公鬼必须找到令公鬼,并对他加以限制。

    “无论对你的怀疑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要紧?”李义府说,“有人在悄悄议论,说你是伪龙,你在鬼子母的帮助下杀死了银蟾女王。人们打算发动起义反抗你,为他们的女王复仇。这样的人大约并不少,虽然我们对此还不清楚。”

    令公鬼板起了脸。他能够容忍人们对他的怀疑与议论————他必须容忍这些,有太多变化是他无法掌控的,也是他无法抛诸脑后的————但他不会容忍挑起叛乱的行为。

    他不允许锡城古国陷入战火,他会将这片土地完整无缺地留给仪景公主,就如同锡城古国落入他手中时一样。如果他能找到她的话。

    “找出是谁在挑起叛乱,”他用严苛的语气说,“将他们丢进监狱。”苍天啊,该怎么找到这些悄声议论的源头呢?“如果他们想得到饶恕,他们可以向仪景公主去乞求。”

    一名穿着棕色粗布裙的年轻女仆正在抹去一只蓝色琉璃丝碗上的灰尘,看见令公鬼的面孔,她手一颤,碗掉在地上摔碎了。令公鬼并非总是能带来奇迹。“有什么好讯息吗?我觉得听听。”

    那名年轻女子有些颤抖地弯下身,将碎片捡起来,但苏琳瞥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她立刻向后跳去,瞪大了眼睛,紧靠在一幅描绘着狩猎豹子的织锦壁挂上。

    令公鬼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确实有些女人似乎对楼兰女人比对楼兰男人更加害怕。这个姑娘看着沙达奇,仿佛是希望沙达奇会保护她,沙达奇却仿佛完全没看见这个姑娘。

    “这要看你是怎么定义好讯息。”李义府耸耸肩,“我听说独孤家族的信石和曹氏家族的曹茂在三天前进入了这座城市,可以说,他们是潜进来的。

    两个人应该都没靠近过内城。街上有人谈论说,戴氏家族的戴玲就在靠近这座城市的乡下,他们都没有响应你的邀请。不过我还没听说他们和那些议论有什么关系。”他瞥了沙达奇一眼,后者微微摇摇头。

    “我们听到的讯息比你少,李义府,湿地人在湿地人面前才会自由地说话。”

    不管怎样,这算是个好讯息,令公鬼需要这些人。如果他们相信他是伪龙,他可以想办法向他们解释。如果他们相信是他杀死了银蟾女王……

    嗯,如果他们真的还能如此忠诚于对她的记忆,这是好事情。他们同样也会忠诚于她的血脉。“再次邀请他们来见我,也包括戴玲,他们大约知道戴玲在哪里。”

    “如果我送出这样的邀请,”李义府犹疑地说,“大约这只会提醒他们,有一支滕州军队正驻扎在锡城古国。”

    令公鬼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突然他笑了:“派李触龙小姐去送邀请吧!我毫不怀疑她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炫耀和我的关系有多么紧密,但信要由你来写。”纯熙夫人关于权术游戏的课程,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我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沙达奇说,“但铁狱众告诉我,有两名鬼子母已经住进新城的客栈。”铁狱众一直在帮助李氏手下维护玄都的治安,而现在,这座城市的治安已经由他们单独负责了。沙达奇朝满脸懊恼的李氏微微笑了笑:“我们听到的不多,李义府,但大约有时候我们会看到更多。”

    “她们之中有我们那个爱猫的朋友吗?”令公鬼问。关于鬼子母的故事在玄都一直到处流传,有时候故事里是两位鬼子母,或者是三位鬼子母,或者是整整一队鬼子母。但李氏和沙达奇能搜集到的故事里,只是说一位鬼子母治好了一些受伤的猫狗,那些故事永远都是从另一条街上传过来,是朋友的朋友在酒馆或市场上听来的。

    沙达奇摇摇头:“我不认为她们之中有那个人,铁狱众说,她们应该是深夜到达的。”李氏看上去很感兴趣————李氏很少会错过任何让令公鬼相信他需要鬼子母的机会————但沙达奇微皱起眉头,大概只有厌火族人才会注意到他如此轻微的表情变化。厌火族人对待鬼子母总是非常小心,甚至是有些不情愿。

    沙达奇的这几句话包含了许多令公鬼需要思考的信息————与他本身密切相关的信息。两位鬼子母进入玄都一定有原因,因为其它鬼子母都尽可能避开这座有他存在的城市,她们很可能是为他而来的。

    即使在太平的时候,也极少会有人连夜赶路,现在更不是什么太平的时候。鬼子母在深夜住进客栈大约是为了避开别人的注意,而最可能要避开的,也正是他的注意。

    然而,她们也可能只是急着赶往什么地方,要为白塔完成某个紧急的任务。事实是,他想不出现在对于白塔有什么比他本身更加重要。或者她们只是要去加入那些半夏坚称会支持他的鬼子母。

    无论事实是什么,他只想把它查清楚。只有苍天知道鬼子母的打算,不论是白塔一方,还是与仪景公主一起躲藏的一方,但他必须把它们查清楚。

    鬼子母危险而且数量众多,他没办法忽略她们。穆成桂知道他的特赦令时,白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鬼子母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们知道这件事了吗?

    当他们到达走廊末端的门前时,令公鬼打算要沙达奇去邀请一名鬼子母进宫来见他。他有能力对付两名鬼子母,只要她们没有对他发动突袭,但他不打算在将情况弄清楚之前让她们有机可乘。

    骄傲充满了我,我对毁灭我的骄傲感到恶心!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自己爱她吗

    令公鬼踏空了一步。这是今天第一次真龙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这句话太像是他自己对于鬼子母想法的诠释,这让他很不舒服,但并不是真龙的话让他僵立原地,失去了想要向沙达奇下令的念头。

    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所以门没关,门外是一座花园,只是花园里并没有花朵,里面的枸骨和白星草都已经枯萎了,但遮荫的大树仍然耸立着,虽然上面已经没有多少叶片。

    花园中心的白色大理石喷泉旁边站立着一名女子,她穿着宽松的褐色黄麻裙和白色亚葛中衣,一条灰色的披巾披在两只手臂上。她带着好奇的神情望着喷泉中喷涌出的水流,直到现在,清水仅仅被用来观赏这件事,仍然会让她感到惊异。

    令公鬼目不转睛地望着鬼笑猝的侧脸,波浪般的浅红色头发从她系在额头上的灰色头巾下绽放出来,一直垂到她的肩头。不可否认,她真是漂亮极了。她只是盯着水面,还没看见令公鬼。

    自己爱她吗?他不知道。她和仪景公主和紫苏,她们和他的梦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不休,但他知道自己的危险,他能给她们的只有痛苦。

    风乐瑶,真龙哭泣着,我杀了她!愿苍天永远毁灭我!

    “两位鬼子母现身大约是很重要,”令公鬼平静地说,“我觉得我应该去一趟那家客栈,看看她们为什么会在那里。”其它人也全都随着他停下了脚步,只有沙木香和蜚零交换了一个眼神,快步走进花园。

    令公鬼将语气加强了一点:“这里的枪姬众都跟我去,任何想要穿上裙子、谈婚论嫁的人都可以留下。”

    沙木香和蜚零停下脚步,转过身,满脸气愤地看着他。黎枫今天没在这里确实值得庆幸,她大约会做出更加激烈的事来。苏琳舞动手指,飞快地打着枪姬众的手语,她的话让那两名枪姬众退去了脸上的怒火,换上一片窘迫的红晕。

    在不适合说话的场合里,厌火族人会用手势传达各种讯息。每个部族、每个战士团都有他们表达独特含意的手法,但只有枪姬众发展出一套完整的手语系统。

    令公鬼没等苏琳的手语结束,就转过了身,那些鬼子母大约会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鬼笑猝仍然盯着水面,她没看见他。他加快了脚步。“李义府,你能不能派人去南厩门准备好马匹?”那里是王宫通往女王广场的主要门户之一,挤满了想观看他一眼的民众,如果顺利的话,他到那里需要半个时辰。

    李义府打了个手势,一名滕州人立刻迈开惯于骑马的人那种起伏很大的步伐向前跑去。“男人必须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从一名女人面前撤退,”李义府对着空气说道,“但一个聪明的男人会知道,有时候他必须停下来面对她。”

    “年轻人,”沙达奇带着纵容的意味说,“年轻人一心追逐影子,却要逃避月光,到最后,他们自己的矛尖会刺在他们自己的脚上。”一些厌火族人笑了起来,其中既有枪姬众也有刀手众,不过笑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

    令公鬼有些生气地回过头:“你们两个穿上裙子都不会好看的。”让他吃惊的是,枪姬众和刀手众们又笑了,而且这次的笑声更大。大约他真的开始掌握了一点厌火族人的幽默。

    当他骑马走出南厩门,进入内城中一条曲折的街道时,如同他所料想的一样,紫电欢快地小跑着,在石板路面上留下了一串蹄声,这匹花斑牡马最近很少被牵出马厩。

    街上的行人很多,但还比不上新城,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看到令公鬼一行人,有许多人都会对他们指指点点,并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大约是认出了李义府————和令公鬼不一样,李义府经常会去城里。但任何从王宫中走出来的人,尤其是还有厌火族人护卫的,肯定是大人物。这些指指点点一路跟随着他。

    尽管对于这么多目光的注视感到有些不舒服,令公鬼还是尽量调整心情去欣赏这座由黄巾力士建起的内城。他发现自己几乎没时间欣赏一些精美的事物。

    许多条街道从闪亮的白色王宫中蜿蜒散出,沿着丘陵的地势迂回转折,如同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到处都屹立着覆盖彩色瓷片的纤细高塔,映衬着金色、紫色或白色的圆顶,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在一些地方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园林中成片的树林,另一些地方则能越过整座城市以及高大的玄都银白城墙,鸟瞰起伏不定的丘陵平原和森林。

    内城的建筑风格就是为了取悦人们的视觉,黄巾力士都认为只有嘉荣城和传说中的锡城能够超越这座城市。而许多凡人,尤其是锡城古国人,都相信玄都丝毫不比那两座城市逊色。

    内城纯白色的城墙之外就是环绕它的新城了,新城中也有许多圆顶和高塔,其中有许多高塔显然是要和内城的塔一较高下,但内城的塔都是建在更高的山丘上。

    这里的街道更加狭窄,其中有许多很人性化的布置,比如宽阔的大路中间也会种植树木。街道上充满了行人、牛车、马车,以及骑马和坐轿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喧嚣声,如同来自一个巨大的蜂房中一样。

    虽然人群会主动让出路来,但在如此稠密的人群之中,令公鬼的行进速度还是明显减慢了。像玄都内城的那些人一样,他们不知道令公鬼是谁,只是没有人愿意打扰厌火族人。

    速度迟缓单纯是因为人烟稠密。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人,穿着粗粗麻衣服的农夫和穿着精致衣裙的商人,为自己的营生而忙碌的工匠和用推车、托盘装载商品沿街叫卖的小贩。

    小贩的货品从针线丝带到水果烟火一应俱全,不过后两者现在已经相当昂贵了。一名穿百衲披风的说书先生和三名厌火族人擦肩而过,那三名楼兰正在端详着一个刀匠作坊前桌子上展示的刀剑。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你们怎么在这

    两名身材瘦削的男人将他们的黑发编成许多小辫子,背后带着长剑。令公鬼相信他们是弯月夔牛角探宝者,他们站在街角,一边和几名滕州人闲聊着,一边听着一男一女用手鼓和竹笛演奏的音乐。

    身材矮小、皮肤白皙的雨师城人和肤色黝黑的晋城人在锡城古国人之中都非常显眼。令公鬼也看见了穿长长衫的三江口人、穿精致马甲的黑齿国人、留着分叉胡须的司吾人,甚至还有两名留细长胡子、戴耳环的白水江城人。

    还有另一种人也很显眼————那些衣衫肮脏破旧、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的人,他们呆愣的目光说明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该做些什么。

    这种人往往是从很远的地方到这里来寻找他们的心中的目标————他,转生真龙。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些人,但他们是他的责任,虽然并不是他要求他们抛弃原来的人生,丢掉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但他们是因为他才会这样做的。

    如果现在这些人知道他是谁,他们一定会踩过这些厌火族人的身体,为了想要碰一下他而把他撕成碎片。

    他摸了摸长衫口袋里那个圆胖男人形状的小法器。他有可能会用上清之气对付这些为了他而放弃一切的人,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正因为这些人,他才很少会走进这座城市,至少这是原因之一。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也没时间到城里来闲逛。

    由沙达奇领路,他来到这次行程的目的地。这家客栈位于城市的最西端,名字叫“老酒家”,它是一座三层的石头建筑,屋顶铺着红色的瓦片。

    客栈大门外是一条曲折偏僻的街道,令公鬼一行人停在那里的时候,街上的行人纷纷为他们让出了道路。令公鬼又碰了一下那件法器————两位鬼子母,即使不使用它,他也能对付。

    他跳下马,走进了客栈。当然,三名枪姬众和两名刀手众已经抢在他的前面。他们在进入客栈时全都踮着脚尖,做好了立刻拉起面纱的准备,如果想让他们不要这样做,不如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留下两名滕州人看管马匹之后,李义府率领的滕州人和沙达奇一起跟随令公鬼走了进去。其余的厌火族人分成两队,一队随令公鬼进入客栈,一队守在外面。他们在客栈中看到的情景和令公鬼料想的并不一样。

    客栈的大厅和玄都城内任何一百家客栈的大厅并没有什么不同。巨大的酒桶里装着淡浑酒和高粱酒,排列在一堵朴素石灰墙边,上面放着装浑米酒的小桶,一只灰斑猫正趴在酒桶的最顶端。

    两座石砌铜炉子里空空如也。桌子和长凳间能看到三四名穿围裙的女侍。大厅中心留出了一片空地,能看见屋梁的天花板直接对着木地板铺成的地面。

    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一名有着三层下巴的圆脸男人,一条白围裙裹住了他的大肚子。他小跑着迎了过来,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不时瞥一眼厌火族人,流露出一点紧张的情绪。

    玄都人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打算将这里劫掠一空,并将剩下的全部烧毁,要让厌火族人相信锡城古国并不是一片被征服的土地,他们不能拿走这里全部财富的五分之一,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这名客栈老板显然不太能适应二十几名厌火族人同时出现在他的大厅。

    客栈老板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令公鬼和李义府身上————主要是李义府。从穿着就能知道,他们两个是这队人的领头,而李义府比令公鬼年长许多,应该是更重要的人物。

    “欢迎,大人,客爷们,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我有三江口和锡城古国的高粱酒,我的浑米酒是……”

    令公鬼没有理他。这里和另外一百间大厅不同的是它的客人,在这个时间,令公鬼本以为至少能看到几名男人酒客,但大厅里一个男人都没有。

    大多数桌子旁边都坐满身穿朴素裙装的年轻女子,她们之中大部分甚至还只是姑娘。这些人都在长凳上转过了身,手里拿着茶杯,有些发愣地看着刚走进大厅的这群人。

    她们之中不止一个人为沙达奇的身高而惊愕不已。并非所有人都在盯着厌火族人,有将近十几个人都吃惊地看着令公鬼,她们也让令公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认识她们。他对她们并非全部都很熟识,但他确实认识她们,她们之中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特别的注意。

    “景汐?”他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声。那个大眼睛的姑娘也在盯着他————她是什么时候结起辫子的?欧阳景汐,马鸣的妹妹。他还看见了圆润的荆希希,她的身边坐着皮包骨的丽琳,还有漂亮的秀梅,她用双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她在吃惊的时候总是这副样子。体态丰满的莲花、秋菊、凤兰,还有……她们全都是思尧村或是思尧村附近的人。

    再次将这些姑娘仔细看了一眼,令公鬼相信即使是那些他不认识的姑娘一定也是锡城人,至少其中大部分都是。他也看见了一张应该是白水江城人的面孔,以及另外一两名其它地方的人,所有的红河姑娘们都穿着她们的日常衣服。

    “我没看错吧,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正在前往嘉荣城的路上。”景汐很快就从惊讶中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她身上唯一和马鸣一样的地方,就是那种偶尔会从眼里流露出来的恶作剧神情,现在她的惊讶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融和着好奇和喜悦的灿烂微笑。“我们要成为鬼子母,就像半夏和湘儿那样。”

    “我们也要问你这个问题啊!”腰肢柔细的凤霞插嘴说。

    她似乎是很随意地将她的粗辫子沿着肩膀垂到了胸前。她是这些思尧村姑娘中最年长的,整整比令公鬼要小三岁,这些姑娘里只有她和景汐结了辫子。她是一个颇为自负的姑娘,而且也有不止一个男孩向她证明了她的美丽。

    “子恒大人除了说你在外面冒险之外,没多说过一个字。我知道你穿的这身衣服是上等货。”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都是他家乡的人

    “马鸣还好吗?”景汐突然露出很焦急的神情,“他和你在一起吗?母亲很担心他,如果没人提醒他,他连换上干净袜子都不知道。”

    “不,”令公鬼缓缓地说,“他不在这里,但他很好。”

    “我们没想到能在玄都找到你。”葛简馨用她清亮的声音说道。她不可能超过十四岁,至少在思尧村的姑娘里,她是最年轻的。“我打赌,鬼子母连翘和鬼子母采蓝一定会很高兴,她们总是在追问我们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么,应该就是这两位鬼子母了。他认识连翘,他对这位临月盟鬼子母还算认识颇深。现在连翘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应该对这件事有何看法。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姑娘都是他家乡的人。

    “红河一切都好吗?思尧村还好吗?子恒平安回家了?等等!子恒大人?”

    令公鬼的问题立刻让他陷进了滔滔不绝的洪流里。其余的红河姑娘都对厌火族人更感兴趣,她们偷偷地打量着那些厌火族人,特别是沙达奇,偶尔她们也会瞥一眼滕州人。

    但所有思尧村的姑娘都聚到令公鬼身边,急着要把一切事情告诉他,同时又不停地问着关于他自己、马鸣、半夏和湘儿的问题。而那些问题中大部分都需要超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回答清楚。

    黑水修罗袭击红河,但子恒大人将它们赶走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要对他讲述那场伟大的战争,这让他没听清楚任何细节。当然,那时所有人都在全力奋战,但是子恒大人救了大家。

    只能说“子恒大人”,无论何时只要他说一声“子恒”,立刻就会有人纠正他的错误————绝不能用这种马虎的称谓称呼子恒大人,就像不能将“马车”叫做“马”。

    即使得知黑水修罗已经被击败,令公鬼仍然感到胸膛一阵发紧。他抛弃了他们,如果他回去,红河就绝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其中有那么多他所熟悉的名字。

    但如果他回去了,他就不会得到厌火族人的支持。雨师城将不会落入他的手中。尸冥很可能率领锡城古国的军队攻击他和红河。任何决定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身份就意味着巨大的代价,但付出这种代价的将是其它人。

    他一直在提醒自己,如果没有了他,那些人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但这种提醒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安慰。

    看到令公鬼脸上的哀伤,姑娘们急忙将话题转到快乐的事情上。子恒和小丹成亲了,令公鬼希望自己能为此而感到快乐,却又在担心子恒和小丹的快乐能持续多久。

    姑娘们都认为他们的亲事既浪漫又精彩,只是有些遗憾他们没能举办盛大的婚宴。她们对小丹感到很满意。她们很钦佩小丹,也有一点妒忌她,甚至连蕾铃也是如此。

    白袍众也去了红河,他们还带着冷子丘————那个曾经每年春天都会去思尧村的老卖货郎,姑娘们不知道那些白袍众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但夏司命的出现让令公鬼很清楚该如何看待那些白袍众,夏司命是一名魔尊的爪牙,甚至比魔尊的爪牙更加可怕,他会不计一切代价地伤害令公鬼、马鸣和子恒,特别是令公鬼。

    大约她们带给他最糟糕的讯息就是没有人知道夏司命是不是死了。但白袍众毕竟是走了,黑水修罗也没了,随后就是大批难民越过迷雾山脉涌进了红河。

    他们带来各种新鲜的东西,从风俗到贸易品,从植物、种籽到布料。除了红河本地姑娘之外,她们之中还有一名白水江城姑娘、两名骆驼城姑娘和三名来自野驴草平原的姑娘。

    “蕾铃买了一件白水江城裙装,”小简馨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做了个鬼脸,“但她妈妈要她把那件衣服退给裁缝。”

    蕾铃抬起手,似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只是整了整辫子的位置,然后哼了一声。简馨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谁会在乎衣服怎么样?”汪莎喊道,“令公鬼才不在乎衣服。”汪莎虽然身子很单薄,但总是显得活力十足,现在她也是一边跳着一边说话。“鬼子母采蓝和鬼子母连翘测试了所有的人,嗯,差不多是所有人————”

    “黄莺也想接受测试。”矮壮的秋雁插话进来。令公鬼不太记得这名姑娘,在他的记忆里,她仿佛从来都只是把鼻子埋在书本里,甚至走在街上的时候也是如此。“她一定要接受测试,结果她通过了,但她们告诉她,她的年纪已经太大了,不能当初阶生了。”

    汪莎的声音压过了麦丝:“……我们全都通过……”

    “自从到了白桥之后,我们就开始用整个白天赶路,整个晚上进行练习,”景汐插话说,“能在一个地方停留一会儿实在太好了。”

    “你见过白桥吗,令公鬼?”简馨用超过景汐的声音说,“那座白色的桥?”

    “……我们要去嘉荣城,成为鬼子母!”汪莎被景汐瞪了一眼,但她还是把话说完了。麦丝、简馨和她一起喊道:“嘉荣城!”

    “我们还不能去嘉荣城。”

    从客栈正门传来的声音让所有姑娘的注意力都从令公鬼身上移开了。正走进来的两位鬼子母一摆手,压下了所有姑娘想要提问的冲动,但她们的目光一直都没离开令公鬼。虽然拥有相同的光洁面容,但她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女人。

    连翘个子矮,身材丰满,有一张方脸,发丝中能看到一点灰色;而连翘身边应该就是采蓝了,她身材窈窕,皮肤黝黑,有一头波浪状的黑发,她是一名婀娜多姿的女人,但她眼里的光彩说明她的脾气并不小,而且她的眼睛周围稍有一点发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令公鬼很难相信鬼子母也会哭。采蓝的圆领袍是灰色丝料上装饰着绿色条纹,看上去就像是全新的;而连翘的浅褐色圆领袍就显得有些皱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不会有事的

    虽然连翘并不很在意自己的衣服,但她的黑眸里闪动着明察秋毫的光芒。她们的目光一直紧锁在令公鬼身上,仿佛是粘在岩石上的藤条。

    两名穿暗绿色长衫的男人跟随她们走进大厅。其中一个身材矮壮,头发都已经变成了灰色;另一个瘦高如同一根黑色的鞭子。两个人的腰间都有佩剑。即使没有鬼子母在身边,那种流畅的步伐也足以清楚地说明了他们护法的身份。

    他们完全没有理会令公鬼,而是将精神集中在厌火族人和滕州人身上。凝滞不动的身体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强有力的攻击。厌火族人没有任何动作,但他们似乎在瞬间就会戴上面纱,不论枪姬众和刀手众都是如此。

    年轻的滕州人手指突然靠近了剑柄,只有沙达奇和李义府还保持着轻松自在的神态。姑娘们则只是注意着鬼子母。感觉到气氛不对的肥胖老板正用力地揉捏着双手,毫无疑问,他是在想象着自己的大厅,甚至是整座客栈被打烂的惨状。

    “不会有事的。”令公鬼提高声音,平静地说道。他是在对客栈老板、在对厌火族人说,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听见他这句话。“不会有事的,除非你一定要闹出事来,连翘。”几名姑娘朝他瞪大了眼睛,惊讶他竟然会这样对鬼子母说话。蕾铃响亮地哼了一声。

    连翘用她那双鸟一样黑亮的眼睛端详着他:“在你身边,我们要向谁闹事?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你变了很多。”

    因为某些原因,他不想提及那段往事。“如果你已经决定不去嘉荣城,那就是说,你已经知道白塔分裂了。”这句话在姑娘之中引起了一片惊愕的议论。她们一定还没听说过这件事,鬼子母们则没有任何反应。“那你知道反对穆成桂的鬼子母在哪里吗?”

    “我们需要单独谈谈,”采蓝平静地说,“乔海山大爷,我们需要用一下你的小餐厅。”客栈老板忙不迭地向鬼子母保证,房间立刻就会为她们准备好。

    连翘向一道侧门望去。“这边走,令公鬼。”采蓝看着他,带着疑问的神情挑起了眼眉。

    令公鬼苦笑了一下。她们刚一进来就掌控了局面,但这对鬼子母来说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红河姑娘们现在都在看着他,对他报以不同程度的同情,毫无疑问,她们一定以为如果他说错了话或者是坐姿不对,鬼子母就会立刻剥了他的皮。

    大约连翘和采蓝真的会这么做。令公鬼一躬身,示意采蓝走在他前面。他改变了很多,是吗?她们还不知道他到底改变了多少。

    采蓝一点头,当作对他打恭的回应,然后她拉起裙子,走在连翘身后。但这时出事了。两名护法似乎是打算要跟上鬼子母,但还没等他们迈出一步,两个眼神冰冷的人已经挡在他们前面。

    苏琳飞快地打着手语,沙木香和另一名叫做黛珍妲的身材矮小的枪姬众立刻移向鬼子母刚刚走进的门。滕州人都望向李义府,李义府示意他们不要有动作,但他自己却向令公鬼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采蓝有些气恼地说道:“我们要单独和他谈话,剑残。”瘦高的护法皱起双眉,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连翘回头瞥了一眼,看样子有些惊讶,仿佛刚刚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什么?哎哟,是的,当然,枫十四,请留在这里。”灰发护法显得有些犹疑。然后他用严厉的目光看了令公鬼一眼,才踱到正门旁边,靠在墙上,显出一副懒散的样子————如果绷紧的弹簧能够显示出懒散的话。

    直到这时,刀手众才放松下来————那种厌火族人的放松。

    “我觉得单独和她们谈话。”令公鬼看着苏琳说道。片刻之间,他觉得苏琳是想和他争辩。苏琳绷紧的下巴显示出顽固的棱线,但最后她只是又向沙木香和黎枫打了几个手语。

    她们移回原位,看着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苏琳的手指又晃动了几下,所有枪姬众都笑了。他很想学一点手语,但每次他向苏琳提起这件事,都会惹来苏琳的困窘,仿佛这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

    令公鬼跟随鬼子母离开时,看见红河姑娘们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关上那道侧门的时候,又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家客栈的私人餐厅是一个小房间,不过,抛光的椅子在这里代替了长凳,两张同样经过抛光的桌子上摆放着锡镴烛台,铜炉子台上雕刻着藤蔓花纹。

    这里的两扇窗户都紧闭着,自然也没有人想要将它们打开。他想知道,这两位鬼子母是不是注意到了他像她们一样没有受到炎热天气的困扰。

    “你们要让她们也卷进反叛吗?”一进屋,他立刻就问道。

    连翘紧皱双眉理了理裙子。“你知道的要比我们多许多。”

    “我们到了白桥之后才听说白塔出事了。”采蓝的声音冰冷,但她紧盯着令公鬼的眼里却燃烧着火焰。“你知道……反叛?”她似乎对这个词极为厌恶。

    那么她们就是先在白桥听到了谣传,然后急忙赶到这里,一点情报也没泄露给那些姑娘。依景汐等人的反应来看,她们不去嘉荣城是刚刚才做出的决定,似乎她们在今天早晨得到了关于白塔动~乱的证实。

    “我不认为你们会告诉我你们在玄都的细作是谁。”她们只是看着他。

    连翘歪过头,仔细审视他。曾经,鬼子母这种宁静、知性的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就会引起他深深的不安,现在想来都让他觉得非常奇怪。

    现在,不管是有一位鬼子母还是两位鬼子母盯着他,都不会让他有心悸的感觉了。骄傲,真龙疯狂地笑着。令公鬼狠狠地将他压下去。

    “有人告诉我发生了反叛。你们还没否认你们知道她们在哪里。我不会伤害她们,绝对不会,我有理由相信她们大约会支持我。”他隐瞒了想要知道那些鬼子母身处何方的主要原因。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就告诉我吧

    大约李义府是对的,大约他确实需要鬼子母的支持,但他最希望的是见到仪景公主。

    李义府需要仪景公主恢复锡城古国的和平,这是他要找到她的唯一原因,不再有其它原因了。他对于她是危险的,就像对于鬼笑猝那样。

    “就不要猜来猜去了,如果你们知道,就告诉我吧!”

    “即使我们知道,”采蓝说,“我们也没权力告诉任何人。如果她们决定支持你,她们自然会来找你。”

    “这是她们要决定的,”连翘说,“而不是你。”

    他只能再次苦笑。他应该想到,自己能得到的只有这么多,甚至可能更少。纯熙夫人的建议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要信任任何活着的、戴着长衫的女人。

    “马鸣和你在一起吗?”采蓝问。她的语气仿佛是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件事。

    “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们?有来有往吧?”她们似乎并不认为这句话很有趣。

    “像敌人一样对待我们是愚蠢的。”采蓝喃喃地说道。她向他靠近了一步,“你看上去很疲倦,你有足够的休息吗?”他在采蓝抬起的手掌前退了一步。采蓝停住了。“随你吧,令公鬼。我不是要伤害你,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绝不会让你受伤。”

    既然采蓝这么直接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了。他点点头,采蓝将手贴到他的前额,一阵微弱的刺麻感掠过他的皮肤————采蓝运起了太一,一阵熟悉的暖意涌过他的身体。这是采蓝在检查他的健康状况。

    采蓝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间,暖意变成了热力,猛冲过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咆哮的熔炉之中。这种感觉在刹那间就消失了,而他又有了另外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种对自己从未有过的知觉,对于采蓝的知觉。他摇晃着,头脑空空的,肌肉松软,一阵困惑和不安的回声从真龙那里传来。

    “你做了什么?”令公鬼问道。他在怒火中运起阳极之力,让它的力量帮助自己站稳身体。“你做了什么?”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击打着他和真源之间的能流。她们想要屏障他!令公鬼编织出自己屏障,向她们掷去。从上次与连翘见面以来,他确实已经变了很多,学到了很多。连翘蹒跚着,一只手扶在桌子上,采蓝哼了一声,仿佛被他打了一拳。

    “你做了什么?”即使是身处虚空的冰冷中,他的声音仍然凶恶可怕。“告诉我!我没有承诺过不会伤害你,如果你不告诉我————”

    “她约缚了你,”连翘飞快地说道,但她立刻又恢复了平和的神态,“她约缚了你,让你成为她的一名护法,就是这样。”

    采蓝恢复得更快,虽然还是被屏障着,但她只是将双臂交叠在胸前,平静的面容里带着一点满足。她竟然会感到满足!“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我所做的完全不会伤害你。”

    令公鬼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像一只小狗般轻易就走进了圈套,愤怒在虚空边缘爬行。

    冷静,他一定要冷静。她的一名护法,那么采蓝就是鼍龙派的了,但这并不会有什么差别。他对于护法了解得很少,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约缚,或者它是否可以被打破。

    令公鬼能够从真龙那里感觉到的只有惊骇与震撼。令公鬼又一次想起孔阳,又一次希望孔阳没有在纯熙夫人死后立即就离开了他。

    “你们说你们不会去嘉荣城。既然你们似乎是不清楚你们自己是否知道那些反叛者在哪里,那么你们可以先留在玄都。”

    采蓝张开嘴,但令公鬼的声音立刻压过了她。

    “如果我决定松开屏障,而不是就这样把你们丢在这里,你们应该要感到庆幸!”

    这引起了她们的注意。连翘绷紧嘴唇。从采蓝眼睛里冒出的火焰几乎可以和他刚才感觉到的热力相比。

    “但你们不能靠近我,除非我召唤你们,否则你们不能进入内城。如果想违抗这条规定,我就会屏障你们,并将你们扔进监狱。你们了解我的意思了吗?”

    “完全了解。”尽管眼里仍然喷着怒火,采蓝的声音却如冰一样寒冷。连翘只是点了点头。

    令公鬼猛地推开门,又停住脚步,他忘记那些红河姑娘了。现在有些姑娘正在和枪姬众交谈,有些则打量着枪姬众们,同时用茶杯做掩饰悄悄地说着话。

    景汐和几名思尧村的姑娘正在向李义府提问题。李义府的手里拿着一只锡镴杯,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听他说话的姑娘们看上去半是兴奋,半是惊骇。猛然被推开的门撞在墙壁上,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令公鬼,”景汐喊道,“这个人正在说你的事情,真可怕。”

    “他说你是转生真龙。”蕾铃着急地说着。屋子里其它地方的姑娘们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她们立刻都显出震惊的神情。

    “我是。”令公鬼疲倦地说。

    蕾铃哼了一声,将双臂抱在胸前:“我一看见你的这身衣服,我就知道你跟着鬼子母跑掉后就脑袋一定是被太阳晒晕了,在你用那么傲慢的语气对鬼子母采蓝和鬼子母连翘说话之前我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你真的变成了一个瞎眼的傻子。”

    在景汐的笑声中,惊骇的成分比愉快更多:“即使是开玩笑,你也不该这么说,令公鬼,令老典不会把你教成这样的。你是令公鬼,现在,不要再犯傻了。”

    令公鬼,这是他的名字,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令老典抚养他长大,但他的父亲是一名楼兰首领,而且已经死去很久了。他的母亲是一名枪姬众,却不是厌火族人。这就是他对自己的了解。

    阳极之力仍然充满着他,他用风之力包裹住景汐和蕾铃,将她们举起,直到她们的双脚离地一尺高的地方。“我是转生真龙。否认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希望也无法改变这一点。我不是你们在思尧村熟悉的那个人了。你们现在知道了吗?知道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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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