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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残疾的野人

    仪景公主道:“我似乎记得纯熙夫人暗示过,这是有可能的。我觉得我确实————不管怎样,就在我觉得到她的时候,有人碰了我的肩膀,我立刻大声尖叫起来,就好像我被针刺了。结果原来只是某个可怜的车夫想问我关于一个愚蠢的谣言,但我把他吓坏了,他差点就逃走了。”

    仪景公主终于喘了口气,湘儿打消了将最后一颗李子核扔到她头上的念头,趁着她说话的空隙急忙问道:“兰岚在哪里?”

    “她已经整理过房间————她做得倒是不着急————我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还带着手镯,看见了吗?”她向上举了一下手臂,然后又任由它落回床垫上,但她说话的速度仍然没有减慢。“她还在用那种糟糕的方式抱怨我们应该立刻就到玄都去,我再也无法多忍受一小会儿了,任何事情都比这个容易忍受些。我的初阶生班真是个灾难,那个可怕的柠优————就是鼻子长成那样的那个————一直在嘟囔着她在家乡时绝不会让一个姑娘对她下命令。还有华幽栖过来要求知道为什么我会让柳若邻在班里上课————我怎么会知道柳若邻是要去帮她跑腿的?————然后晴辰决定想看看她能弄出多大的火焰,结果几乎把整个班都点着了。华幽栖当着所有人的面责骂我没有将初阶生班管好,而柳若邻说她————”

    湘儿放弃了想要插话的努力————大约她真的应该将那个李子核扔到仪景公主头上去————最后她大喊了一声:“我觉得燕痴是对的!”

    这个名字让仪景公主立刻闭上嘴,坐起身,直盯着湘儿。虽然这其实是她们两个的私人房间,但湘儿还是不禁向周围扫视了一眼,确认没有别人在听她说话。

    “这太愚蠢了,湘儿。”

    湘儿不知道仪景公主指的是她的意见,还是大声喊出燕痴的名字,也不打算向仪景公主查问。

    湘儿坐到自己的床上,面朝仪景公主,调整了一下裙子:“不,不是的,现在阿大和阿二随时都有可能说出兰岚不是他们的母亲,也可能他们已经说出来了。你有没有准备好应付因此而产生的疑问?我没有。鬼子母们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调查我是怎么做出那么多发现的,毕竟我并没有从日出到日落一直都在发怒。几乎所有和我说话的鬼子母都会提到这点,星南最近已经在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我了。而且,那些鬼子母除了空坐在这里之外,什么也不干,或者她们就是在决定是否要回白塔去。我溜到小白塔旁边,听见宛童和浣花夫人————”

    “你什么?”

    “我溜过去听她们说话。”湘儿冷冷地说,“她们送给穆成桂的讯息是她们需要更多时间考虑,这意味着她们至少考虑过要忘记凌日盟在成少卿身上做的事情。她们怎么能这样,我不知道,但她们肯定是这么做了。如果我们留在这里太长时间,我们大约就会成为送给穆成桂的礼物。至少如果我们现在走的话,我们还可以告诉令公鬼,不要指望鬼子母会支持他。我们可以告诉他,不要信任任何鬼子母。”

    仪景公主蹙起一双秀眉,歪着身子跪坐起来:“如果她们仍然在考虑,这就意味着她们还没决定,我觉得我们应该留下来,大约我们能帮助她们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且,除非你要连沈悠悠一起带走,否则你永远也没办法打破你的封锁。”

    湘儿没理会这句话。沈悠悠倒是对她做了不少好事,成桶的凉水、今晚不能睡觉,下一个又会是什么?这女人曾经说过,她要尝试一切办法,直到找到有效的手段,但这一切都让湘儿觉得有些难以承受了。

    湘儿道:“帮她们做决定?她们不会听我们的,连丹景玉座几乎都不听我们的,如果她还能揪住我们的脖子走,我们连她的脚趾都拉不动。”

    “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留下来,至少等到长老会做出决定。那样的话,我们最差也能告诉令公鬼一个事实,而不是一个猜测。”

    湘儿道:“我们该怎么查出来?别指望我第二次还能找到正确的窗户。如果我们等她们公开宣布,我们大约会被看管起来,至少是我。这里的鬼子母全都知道我和令公鬼同是思尧村人。”

    “丹景玉座会在任何事情公布之前告诉我们,”这个蠢姑娘认真地说,“你不认为她和桑扬会温顺地回到穆成桂那里去吧?”

    确是如此,穆成桂会在丹景玉座和桑扬行叩拜礼之前砍掉她们的脑袋。“但这样还是没办法解决阿大和阿二的问题。”湘儿坚持说。

    “我们可以想想办法。不管怎样,这里有许多难民的孩子不是由亲人抚养的。”仪景公主带着酒窝的笑容很能给人安慰,“我们就用脑袋赌一赌吧!至少我们应该等谢铁嘴从奇肱国回来,我不能丢下他。”

    湘儿摊开双手,如果真的是相貌反映性格,那么仪景公主一定应该长得像是一头从岩石里雕出来的骡子。这个姑娘已经让谢铁嘴取代了她从小就死去的父亲的位置,她有时甚至会以为如果没有她牵住谢铁嘴的手,谢铁嘴一定连晚餐的桌子都找不到。

    突然,房门被风之力猛然撞开,李宛童走进了房间。在此之前,湘儿得到的唯一警告只是太一正在附近被拥抱。湘儿和仪景公主立刻跳起了身。鬼子母就是鬼子母,有许多人光是因为宛童的一句话,就被罚去埋垃圾了。

    这名黄头发的凌日盟鬼子母审视着她们,傲慢的面孔如同冬日的大理石:“是了,锡城的女王和那个有残疾的野人。”

    “还不是,鬼子母,”仪景公主用冰冷而礼貌的语气答道,“我还没有在王座大厅称王,我的母亲也没被证实死亡。”

    宛童的微笑能够冻住暴风雪:“当然,她们在竭力隐藏你,但这里毕竟是有谣言的。”她看了那两张窄床和破旧的凳子、挂在墙上的衣服和满是裂纹的石膏墙一眼。“我以为你们应该有更好的住处,毕竟你们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你们是在白塔,就算我看见你们两个接受测试,得到长衫,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应该留下

    湘儿一直等着仪景公主回来,但过了半个多时辰,她还没看见仪景公主。湘儿出门去找她,先是在所有街道上转了一圈,然后又问了许多路人,不停地向一个又一个的人群中观望。

    太阳已经接近树梢时,她才一边嘟囔着,一边拖着脚步回到房间。一进门,她就看见仪景公主正在房里。

    “你去哪了?我以为宛童把你绑走了!”

    “我从丹景玉座那里得到了这些。”仪景公主张开手,两个扭曲的石戒指出现在她的掌心。

    “有那个真的吗?拿到它们是个好主意,但你应该尽量把那个真的拿过来。”

    “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湘儿,我仍然认为我们应该留下。”

    “宛童————”

    “她只是在说服我。如果我们走了,浣花夫人和长老会就会选择白塔的统一,而不是令公鬼,我清楚这点。”她将双手放在湘儿的肩头,湘儿则任由她将自己压到床上。

    仪景公主坐到对面的床上,倾过身子,专注地望着湘儿:“你应该还记得,你告诉过我依靠需要在夜摩自在天中寻找某样东西的办法!我们需要的就是找到办法劝说长老会不要投向厉业魔母。”

    “怎么做?做什么?如果成少卿还不够————”

    “我们会知道该做什么的,只要我们找到它。”仪景公主坚定地说。

    湘儿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抚着她手腕粗细的辫子。“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找到的话,你会同意离开吗?我不太喜欢在这里无所作为,直到她们决定将我们看管起来。”

    “那样我会同意离开的,如果你同意假如我们找到可行的办法,你就会留在这里。湘儿,我觉得见到他,但我们在这里会更有用。”

    湘儿犹豫着,最后才嘟囔着说道:“好吧!”看来这个约定没什么问题。仪景公主不知道她们该做些什么,也就无法想象她们到底要寻找什么。

    如果这一天的时间在刚才还只是让人感到缓慢,那么现在它简直就是停在原地不动了。她们在一个厨房前排队拿到了盛有切片腊肉、酿瓜和秋葵的盘子。

    太阳似乎在树梢上停了几个时辰。大多数独狐陈人都会在日落后睡觉,但还是会有几扇窗口亮起灯光,特别是在小白塔里,长老会今晚在那里设宴招待宛童,偶尔会有一段用琵琶演奏的音乐从那座原先是客栈的地方飘出来。

    鬼子母们在士兵里找到了一个会弹琵琶的人,让他刮了胡子,把他塞进一套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侍从制服里。走过小白塔的人们都只是飞快地朝那里瞥一眼,然后就匆匆向前走去,或者是用力一甩头,根本就不看那里。

    孙希龄这次又是例外,他吃着晚饭,坐在街道中间的一只木箱上,那些长老会的成员们只要向窗外一探头就能看见他。虽然是以极慢的速度,但太阳还是滑落到树林后方。

    黑暗突兀地来临,完全没有黄昏后所应有的那种朦胧夜色,街道上已经看不到行人了。琵琶手悠扬的乐声再次响起,孙希龄仍然坐在那只木箱上,从一个窗口里射出来的宴会灯光洒落在他身边的地面上。湘儿摇摇头,她不知道孙希龄是值得钦佩,还是一个傻瓜,她怀疑这两者都有一些。

    直到湘儿躺在床上,将斑点石戒指和孔阳沉重的金玺戒串在一起,看着蜡烛熄灭的时候,她才记起沈悠悠的命令。嗯,现在再想这个已经太迟了,不管怎样,沈悠悠不会知道她是不是睡了。孔阳在哪里?

    仪景公主的呼吸声逐渐缓慢下来。湘儿轻轻叹口气,将她的小枕头垫在头下,然后……

    ……她站在她的空床旁边,看着模糊的仪景公主站在夜摩自在天昏暗的夜色里。现在没有其它人看见她们。她们不想被浣花夫人和她的那个小圈子,还有丹景玉座和桑扬看见————她们有权进入梦的世界,只是她们不想让别人知道今晚的任务。

    仪景公主显然是把这个看成了一次狩猎,只是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身上穿着和瑶姬一样的衣服,只不过变成绿色长衫和白色裤子。她朝手里的银弓眨眨眼,它连同箭袋一起消失了。

    湘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叹了口气。一件蓝色的舞会裙装,黄金花朵的刺绣环绕着低胸领,又形成缠绕纠结的花纹,一直延伸到裙摆上,她能感觉到脚上套着挑花缂丝舞鞋。

    在夜摩自在天穿什么并没有关系,但她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这身衣服?“你要知道,这样大约不会有用。”湘儿说着,将衣服改回成朴素的红河黄麻裙和坚固的鞋子。仪景公主没有权力笑成那样。一张银弓,哈!“我们至少应该想想我们要找什么。”

    “一定要成功,湘儿。你说过,智者们认为需要愈强烈,就愈有可能找到目标。我们肯定是需要什么,否则我们答应过要给予令公鬼的帮助就全都会成为泡影,剩下的只有穆成桂愿意给他的。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湘儿,我不会的。”

    “把你的下巴放低下来。如果有什么事是我们可以做的,我也绝不会放弃。我们大约可以从这点开始。”她握住仪景公主的手,闭上眼睛。需要,她希望自己的脑子里能大约知道她们到底需要什么,大约什么都不会发生。需要。突然间,一切似乎都从她身边滑走,她感觉到夜摩自在天在倾斜,在骤然下降。

    她猛地睁开眼睛。依靠需要而前进的每一步都是盲目的,也是必要的,每一步都会让她更加靠近她所寻找的,但她有可能掉进毒蛇窝里,或者是打扰到一头正在捕猎的狻猊。

    这里没有狻猊,但这里的情景仍然让她感到十分困扰。这里是明亮的正午时分,当然这不会让她吃惊,时间的流动在这里是不一样的。

    她和仪景公主正牵着手,站在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街道上。她们身边全都是砖石建筑,屋顶上都装饰着工艺精美的飞檐和中楣,纹饰华丽的圆顶点缀在瓦片屋顶之间,石砌或木制的拱桥横过街道,有时候足有三四层高。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我不会咬你的

    “谢谢你。”湘儿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仪景公主一样优雅有礼。宛童看了她一眼,那双大眼睛比她脸上的任何地方都更加冰冷。“鬼子母。”湘儿急忙又把敬称加上。

    宛童转回头看着仪景公主:“丹景玉座在心中有个特殊的位置是属于你、属于锡城古国的,她为了寻找你而耗费的心力肯定超乎你的想象。我知道,如果你跟随我回到嘉荣城,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我的位置在这里,鬼子母,”仪景公主的声音仍然显得很愉快,但她的下巴却扬得像宛童一样高,“等其它人回白塔的时候,我也会返回白塔。”

    “我知道,”凌日盟鬼子母冷冷地说,“很好,现在你出去一下,我要和这名野人单独谈谈。”

    湘儿和仪景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但仪景公主只能行个叩拜礼,然后走出房间。

    当房门关上的时候,宛童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她坐到仪景公主的床边,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背靠着有缺损的床头板,双手交叠在肚子前面,她的表情中已经没有冰冷的感觉,甚至还露出了微笑。“你看起来很不安,别这样,我不会咬你的。”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眼神也发生了改变,湘儿本来还会有点相信她的。她的微笑从没触及到那双眼睛,实际上正好相反,那双眼似乎比原先更严厉了十倍,更冰冷了百倍。

    这让湘儿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并没有不安。”湘儿僵硬地说着,暗自压住脚跟,以免两只脚会向门外迈去。

    “啊,你对我有敌意,对不对?为什么?因为我说你是‘野人’?你要知道,我也是个‘野人’,罗羽涅亲自打破了我的封锁。她比我更早知道我会加入哪个宗派,而且对我很感兴趣。她总是特别关照那些她认为会选择凌日盟的人。”

    她摇了摇头,发出一阵笑声,眼睛却像是冰冻的匕首:“在我可以不用紧闭双眼就能找到太一之前,我连续嚎叫、哭泣了几个时辰。如果你看不见能流,你就不能编织。我知道,沈悠悠正在使用温柔的手段处理你。”

    湘儿尽管拼命克制,仍然移动了一下脚步。沈悠悠肯定不会对她那么做的,肯定不会!挺直膝盖并不能让她抽搐的胃好受一些。她不该这么有敌意,是吗?她是否也不愿意“有残疾”?“你要跟我说些什么,鬼子母?”

    “丹景玉座想确保仪景公主的平安,但在很多方面,你和仪景公主一样重要,大约更重要,你的脑子里关于令公鬼的信息大约更有价值。当然,还有半夏,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湘儿想要抹去脸上的汗水,但她一直将双手固定在体侧。“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鬼子母。”自从她们最后一次在夜摩自在天中见面后,确实已经过了几个月。“我能否问一下……”在独狐陈,没有人称呼厉业魔母玉座,但她对这个女人还是应该保持敬意的,“……丹景玉座打算怎样对待令公鬼?”

    “想知道,孩子?他是转生真龙,丹景玉座知道这一点,她打算给予令公鬼应得的所有荣耀。”宛童的语气稍微增强了一些,“想一想,孩子,当这些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们自然会回到她们应有的位置上,但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至关重要的。白塔在三千年时间里一直在指引诸国的统治者,如果没有白塔,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更多的战争和更可怕的灾难。如果没有人指引令公鬼,这个世界将面临的必然是一场浩劫。但我们必须要了解他才能指引他,就像我原先必须要闭上眼睛才能导引真气一样。对他来说,最好的事情就是你现在跟随我回到白塔,把你对他的了解告知丹景玉座,而不是等到几十天,或者几个月之后。这对你也是最好的,你在这里也绝不能成为鬼子母,镇岳乾坤杖还在白塔,只有在白塔才能进行这种测试。”

    汗水刺激着湘儿的眼睛,但她拒绝眨眼。这个女人竟然认为可以向她行贿?“实际情况是,我在令公鬼身边的时间并不长,我是生活在那个村子里,但令公鬼却是生活在西林中的一座农庄中,那里距离村子很远。我能记得的令公鬼只是个不愿听劝的男孩,就我所知,他大约已经改变了,大多数男人只是个子长高的男孩,但他可能真的是长大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宛童只是用那种凛冽的目光盯着湘儿。“嗯,”她飞快地站起身,让湘儿差点要退一步,但在这个小房间里已经没有空间可以退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微笑仍然挂在宛童的脸上,“这里聚集了一些如此古怪的人。虽然没看见,但我知道从前的丹景玉座和桑扬一定也在独狐陈,明智的女人当然不会和她们接近。大约还有其它怪人?你最好是跟我一起走。我明天早晨离开,今晚让我知道,我是否应该期待在路上和你相遇。”

    “我恐怕不————”

    “想一想,孩子,这大约是你做过的最重要的决定,好好想一想。”宛童抹去了亲切的面具,转身走出房间。

    湘儿的膝盖软了下去,让她一屁股坐到床上。这女人竟然能将差异那么大的情绪塞进她的脑子里————不安和愤怒和愉悦纠缠在一起,湘儿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希望这名凌日盟鬼子母能有办法与正在寻找令公鬼的白塔鬼子母取得联系,然后她能变成一只苍蝇,趴在那名鬼子母卧室的墙上,听听她们是怎么评估令公鬼的,她们要贿赂她,要恐吓她,而这第二件事她们做得相当成功。

    宛童如此确定这里的鬼子母会跪倒在穆成桂面前,认为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她的暗示里是否还包括成少卿?湘儿怀疑宛童对于独狐陈的了解要远超过长老会和浣花夫人的料想。大约穆成桂在这里确实有支持者。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我不喜欢这样

    一堆堆垃圾、旧衣服和破烂的家具堆积在街角,周围有老鼠来回乱窜,有时候那些老鼠还会停下来,毫无畏惧地向她们发出挑战似的尖叫声。

    不时会有某个人的梦境擦过夜摩自在天进入这里,又立刻消失。一个男人尖叫着从一座桥上摔下来,在碰到鹅卵石地面前消失了。一名哭嚎着的女人穿着被撕烂的裙子,向她们跑了十几步,又在眨眼间消失了。

    突然发出,又突然终止的尖叫和喊声回荡在每一条街道上,有时候还会响起濒临狂乱边缘的粗嘎笑声。

    “我不喜欢这样。”仪景公主担忧地说。

    在远处,一座骨白色的巨型圆柱傲然耸立在这座城市之上,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其它高塔。那些高塔中有许多借助桥梁和它连在一起。她们所在之处是嘉荣城,上次进入梦的世界时,湘儿就是在这里瞥见了桑扬。桑扬那次并没有说她都做了什么,就像神秘的鬼子母一样,她只是给了湘儿一个微笑。

    “这不要紧,”湘儿用刚硬的语气说,“在嘉荣城,没有人知道梦的世界的事,我们也没遇到任何人。”她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一名浑身是血的男人突然出现,蹒跚着向她们走来,在他应该长有双手的地方,只留下喷着鲜血的残肢。

    “这不是我要找的。”仪景公主嘟囔着。

    “让我们继续搜寻吧!”湘儿闭起双眼。需要。

    变化。

    她们到了白塔里,身处于一条悬挂织锦的弯曲走廊中,一名穿着初阶生衣服的胖姑娘突然凭空出现在距离她们不到三步的地方。当她看见她们的时候,她的大眼睛睁得更圆了。“求求你们,”她呜咽着说道,“求求你们?”然后她就消失了。

    突然间,仪景公主张大了嘴,“半夏!”

    湘儿急忙转过身,却只看见一条空旷的走廊。

    “我看见她了,”仪景公主坚持说,“我知道我看见她了。”

    “我觉得,她也可以像其它人一样在一个普通的梦中进入夜摩自在天。”湘儿说,“让我们继续我们的任务吧!”但她现在觉得更加不安了。她们再一次牵起手。需要。

    变化。

    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储藏室。沿墙壁立着两排架子,上面整齐地排放着各种尺寸和形状的箱子,有些只是朴素的木箱,有些则有雕刻装饰或涂上了油漆。

    还有许多用布包裹住的东西,以及用金属、琉璃、水晶、石头或光滑的陶瓷做成的形态各异的小雕像。湘儿看一眼便知道,这些一定是与上清之气有关的物品,很可能是密炼法器,其中有一些甚至可能是法器和上古法宝。如此种类繁多、摆放严整的收藏,不可能是白塔里的其它地方。

    “我觉得,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收获,”仪景公主沮丧地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从这里带走任何一样东西。”

    湘儿快速地拉了一下辫子。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她们可以利用的,这里一定会有,除非是那些智者们说谎。那她们就要想办法在醒来的世界中到达这里。

    她在白塔的时候,这里对于法器的看管并不严格,监守它们的只是门锁和初阶生。这个房间只有一扇沉重的厚木门,门上有一把同样沉重的黑铁锁。毫无疑问,它是经过加固的,但湘儿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它被打开的样子,就将门推开了。

    门外是一间守卫室,几张双层窄床排列在一侧墙边,另一侧墙上是放着长戟的兵刃架。屋子中间是一张沉重的旧桌子和几张凳子,对面是另一道箍铁的门,门板上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小窗口。

    当她转回身去看仪景公主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那扇门又关上了。“如果我们不能在这里得到我们所需要的,大约我们能在别的地方找到。我是说,大约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帮助我们,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一点线索。我觉得,眼前这些应该都是还没被发掘出用处的密炼法器,所以才需要这样守卫着,因为即使在它们附近导引真气可能也是危险的。”

    仪景公主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但如果我们再试一次,难道我们不会又回到这里吗?除非……除非智者们告诉过你该如何在搜寻的过程中排斥一个地点。”

    智者们并没有提过这样的方法,她们从来都不愿意对她说任何事情。但在一个用想象就能打开铁锁的地方,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我们确实要这样做,只要我们用力地在脑子里想,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嘉荣城就可以了。”湘儿皱起眉,望着那些架子,继续说道:“我打赌我们需要的一定是一件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使用的密炼法器。”但它要怎么让长老会决定去支持令公鬼,她完全想象不出来。

    “我们需要一件不在嘉荣城的密炼法器。”仪景公主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很好,我们继续吧!”她伸出双手,过了一会儿,湘儿才抓住它们。

    湘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成为要坚持这么做的人,她想离开独狐陈,而不是找一个理由留下来。但如果这样就能确保独狐陈的鬼子母会支持令公鬼……

    需要。一件不在嘉荣城的密炼法器。需要。

    变化。

    这座正处于黎明曙光中的城市肯定不是嘉荣城。在不到二十步外,宽阔的石板街道连接着一座白色的石桥,拱形石桥跨过一条有石砌堤岸的运河,在石桥的两端全都矗立着雕像。

    在五十步外的地方还有另一座桥。到处都有环绕着露台的细瘦高塔,如同钩镰枪穿过一片片纹饰绚丽的扁圆形糖块。所有的建筑物都是白色的,门和窗户上端都是尖拱的形状,在那些宏伟的建筑物上,镶嵌着漆成白色的铸铁阳台,花纹繁复的铁栅栏藏住了所有会站在那些阳台中的人。

    沿着街道和运河望去,装饰着猩红色或金色镶边的白色圆顶上,都伸出了像那些细塔般的尖顶。

    需要。

    变化。

    她们仿佛来到一座完全不同的城市,街道狭窄坑洼,两侧挤满了五六层高的建筑物,墙壁上的白色石膏有很多都剥落了,露出底下的砖块。这里没有阳台,只有四处乱飞的苍蝇,因为这里都已经被建筑物的阴影覆盖了,所以很难确认这里是否还是黎明。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湘儿和仪景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在这里似乎并不能找到密炼法器,但她们已经走了太远,不能停下来。

    需要。

    变化。

    湘儿在睁开眼之前打了个喷嚏。当她们睁开眼时,发现每迈出一步都会扬起大片的烟尘。

    这间储藏室和白塔中的那间完全不同,箱子、柜子和桶子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堆积在一起,几乎没剩下什么能够立足的地方,这里的所有地方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湘儿用力地打着喷嚏,差点就觉得应该把鞋子脱下来————然后灰尘全都消失了,房间里变得一尘不染。仪景公主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湘儿什么都没说,仪景公主刚刚一定是在想着房间里没有灰尘的样子。

    看着混乱的房间,湘儿叹了口气,这个房间并不比她们在独狐陈的房间大,但要将所有东西都搜检一遍……“一定要用掉几十天的时间。”

    “我们可以再试试,大约我们至少可以知道,要检查的是什么样的物品。”仪景公主的声音里带着和湘儿心中一样的怀疑。

    但这毕竟还是一个可行的建议。湘儿闭上眼睛,又一次进入了变化。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她正站在这个狭窄房间的最里面,看着一只比她的腰高一些的方形木箱,木箱的铁箍似乎全都生锈了。这个木箱本身看上去仿佛被铁锤砸了二十年一样,根本看不出它还能装什么有用的东西。

    湘儿想象不出这里面会有什么密炼法器,但仪景公主也站在她身边,同样盯着这只箱子。

    湘儿将手放在箱盖上,想象铰链被打开,然后掀起了箱盖,她甚至连铰链磨擦声都没听见。放在箱子里的是两把沉重的锈剑,还有一副同样已经变成棕褐色,上面还有个窟窿的护心镜。

    它们下面有一堆布包袱,那种样子就像是从某个老衣橱里清理出来的垃圾。另外还有几件炊具。

    仪景公主用手指抚过一只破了嘴的小壶:“用不了几十天,但也要用掉今晚剩下的时间了。”

    “再来一次?”湘儿建议,“不会有什么坏处的。”仪景公主耸耸肩。闭上眼睛。需要。

    湘儿伸出手去,碰到某个坚硬的圆东西,那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已经变得薄脆易碎的布。当她睁开眼睛时,仪景公主的手和她的手几乎贴在一起。那姑娘正咧开嘴,开心地笑着。

    要把那东西拿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它并不小,她们不得不先移开它上面的破烂长衫、带凹痕的罐子和包裹着人或动物雕像的小包袱,以及其它各种垃圾。

    它被拿出来的时候,是由她们的四只手端在她们两个人中间。这是一只用烂布包裹的、非常大的盘子,将布揭去之后,她们看见一只水晶浅碗,它的直径超过两尺,上面深深地雕刻着漩涡云朵的图案。

    “湘儿,”仪景公主缓缓地说,“我觉得这是……”

    湘儿愣了一下,差点失手把碗给掉了下去,因为它突然变成淡淡的水蓝色,那些雕刻的云朵图案也在缓缓移动。在很短的一瞬之后,碗又恢复成透明的水晶,云朵图案也固定在上面。但湘儿相信,这些云朵和开始时已经不一样了。

    “是了,”仪景公主喊道,“这是一件密炼法器。而且我拿我的一切打赌,它和天气有关,但我还不够强,没办法让它发挥作用。”

    湘儿咽下一口口水,竭力让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下来:“不要这么做!难道你忘了,随意探究一件陌生的密炼法器会把你自己遏绝的!”

    这个傻姑娘的胆子总是让湘儿大吃一惊。“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湘儿,你认为还有谁对于密炼法器的了解能超过我?”

    湘儿哼了一声,即使仪景公主是对的,她给仪景公主一点警告也是应该的:“如果它能作用于天气的话,我当然认为这是件好事,但我看不出它对我们有什么用。它不会让长老会通过什么途径去支持令公鬼的。”

    “‘需要的并不一定就是想要的’,”仪景公主说,“李嬷嬷在不让我骑马或爬树时经常会这么说,但大约这句话在这件事上是对的。”

    湘儿又哼了一声。大约是,但她现在只想得到她想要的,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碗从她们的手中消失了。这回吃了一惊的是仪景公主,她喃喃自语地说着她永远也适应不了这种事。那只箱子也合上了。

    “湘儿,当我向那只碗里导引真气时,我感觉到……湘儿,它不是这房间里唯一的密炼法器。我觉得这里应该也有法器,甚至是上古法宝。”

    “这里?”湘儿难以置信地说道。她回头望着这个混乱的小房间。但如果有了一个,为什么不会有两个?或者是十个、一百个?“不是吧,不要再导引真气了!如果你让它们之中的一件发生意外怎么办?你还能————”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湘儿。真的,我知道。我们要做的下一件事是找出这个房间的确切位置。”

    她们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件简单的任务。虽然在夜摩自在天里,已经将门板固定在门框里的生锈铰链不会对她们造成障碍,但问题出在她们走出那个房间之后。

    房间外是一条昏暗狭窄的走廊,只在走廊末端有一扇小窗户,从那里向外望去,除了街对面一堵石膏剥落的白色墙壁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即使爬下了石砌的窄楼梯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外面的这条街道应该就是她们第一次到这座城市时看到的那片街区。所有这些建筑都没什么差别,沿街的小店铺没有招牌,客栈的唯一标志是漆成蓝色的门,红色则似乎是酒馆的标志。

    湘儿不停地向前走着,想找到某种地标,某种能告诉她们身在何处、这是什么城市的东西。她看到的每一条街道似乎都和前一条没有差别。但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座桥,那座桥用普通石块砌成,和她刚才见到的那些桥不一样,而且这里也没有雕像。

    她走到这座拱桥中间,看见桥下的运河两端连接着其它运河。那上面有更多的桥、更多石膏剥落的白色建筑。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这样会有用吗

    突然间,她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仪景公主?”除了回声之外,她什么也听不到。“仪景公主?仪景公主!”

    灰发姑娘从桥基附近冒了出来。“你在这呀!”仪景公主说,“这地方比兔子窝还乱。我刚一转头,你就不见了,你有找到什么东西吗?”

    “没有,”湘儿又低头看了运河一眼,才走到仪景公主身边,“什么也没有。”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我们在哪里了,狐仙城,一定是那座城市。”仪景公主的短长衫和宽松裤子变成一件绿丝裙装,花边缎带一直垂到她的手边,精致的刺绣高领在胸前有一道相当宽的开口。“除了云梦泽之外,我觉得象不出有什么城市会有如此众多的运河,而这里肯定不是云梦泽。”

    “我希望应该不是。”湘儿虚弱地说,她从没想过这种盲目地搜索会把她们带到幽瞳的巢穴~里。她这时才发觉,她的衣服也发生了改变,现在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云锦旅行裙装,披着一条木棉防尘披风。她让那条披风消失,保留剩下的衣服。

    “你会喜欢狐仙城的,湘儿,狐仙城的智妇们比其它任何地方的智妇都知道更多关于草药的知识,她们可以治疗所有的病患。这是她们必须做的,因为在狐仙城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男人还是女人,光是打个喷嚏就会挑起比武。”

    仪景公主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谢铁嘴说这里曾经是有老虎的,但它们都离开了,因为它们发现狐仙城人的暴躁脾气实在是难以相处。”

    “这样就很好了,”湘儿对她说,“他们是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与我无关。仪景公主,我们大约应该放下戒指,安心去睡觉了,即使只要走回那个屋子里就能得到长衫,我也走不回去了。只要这里能有路,做一张地图……”

    湘儿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如果能把一张地图带出夜摩自在天,那她们也就能把那个碗带出去了。大约在醒来的世界里让自己长出一双翅膀比这个还容易些。

    “那么我们就只能来狐仙城搜寻了,”仪景公主坚定地说,“在真实的世界里,至少我们知道应该搜寻这座城市中的哪个部分。”

    湘儿的眼睛一亮。狐仙城位在虎跳河的下游,距离独狐陈不过几百里远。“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而且这样我们也可以在一切都落在我们头上之前离开那里。”

    “湘儿,这个对你来说还是最重要的事?”

    “这是一件重要的事,你还能想到要在这里做什么吗?”仪景公主摇摇头。“那我们就回去吧!今晚我很想有一些真正的睡眠。”没有人能确定身处于夜摩自在天中的时候,醒来的世界里过去了多少时间。有时候醒来的世界过去半个时辰,在梦的世界里也会过去半个时辰,但有时却会是一天,甚至一个月。幸运的是,梦的世界里时间流逝的速度总是比醒来的世界快,否则进入这里的人就有可能陷入长久的沉眠了。

    湘儿走出了梦境……

    ……湘儿的眼睛猛然睁开,盯着自己的枕头,汗水已经将她的头发和枕头都湿透了。敞开的窗户里没有一丝气流,寂静笼罩了独狐陈,最大的声音只是夜鹭轻细的鸣叫。

    湘儿坐起身,解开脖子上的皮绳,取下那个扭曲的石戒指。手指碰到孔阳的戒指时,她停了一下。仪景公主翻了一下身,打着哈欠坐起来,用上清之气点亮了那一小段蜡烛。

    “你认为这样会有用吗?”湘儿悄声问。

    “我不知道。”仪景公主含混地说着,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这个女人怎么在打哈欠的时候还是如此美丽?而且她现在的头发还是一团乱,脸上还有在枕头上压出来的粉红色皱纹。这真是个鬼子母应该好好调查一番的秘密。

    仪景公主道:“我知道的就是那个碗大约能影响天气,我知道有个隐藏着密炼法器和法器的地点必须被妥善处理,我们有责任把它交给长老会,虽然其实也就是交给浣花夫人。我知道,如果这还无法让她们支持令公鬼,我会再继续搜寻,直到找到能让她们这样做的东西。我还知道,我觉得睡觉,我们能明天早晨再谈这些吗?”

    没等湘儿回答,她已经熄灭了蜡烛,重新蜷起身体,呼吸也变得沉重了。她的头一碰到枕头,喘气声立刻就变成睡觉时那种悠长的样子。

    湘儿在床上躺直,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至少她们很快就会踏上前往狐仙城的旅程了,大约就是明天,顶多再过一两天,她们要为长途旅行做好准备,还要拦下一艘过往的河船。至少……

    突然间,她想起沈悠悠。如果她们要用两天时间进行准备,沈悠悠就会继续给她上两次课,这就像鸭子有羽毛一样肯定。而沈悠悠要求湘儿今晚不能睡觉,自己是否睡了,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但……

    重重地叹了口气,湘儿爬下床。房里并没有太多空间可以踱步,但满心怒火的她占用了全部这些空间。她只想离开,她已经说过,自己不擅长顺从这种事,但大约她正在变得擅长逃跑。如果能随心所欲地导引真气,那种感觉一定是棒极了。她甚至没注意到,泪水已经开始润湿她的脸颊。

    看见湘儿和仪景公主的时候,半夏没有走出梦境,她用最大的力量跳了出去。现在时间还早,所以她没有回到雨师城睡眠的身体里,而是进入一片充满着闪烁光点的巨大黑暗里。

    这些光点的数量远比最清澈的夜空中的星星还要多,每一个都清晰耀眼,同时又在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方————如果她在这里有眼睛的话。

    实际上,她只是无定形地飘浮在夜摩自在天和醒来世界之间无限的空间里————这也是梦境和真实之间的狭窄缝隙。

    如果她在这里拥有一颗心脏,那么它一定会像正在急速乱敲的鼓槌一样狂跳不止。她觉得仪景公主和湘儿应该没看见她,但苍天在上,她们去那里干什么?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冷汗惊醒的噩梦

    白塔的那个部分根本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在这些晚上的行动中,半夏小心地避开了丹景玉座的书房、初阶生宿舍,甚至是见习使的宿舍区。

    即使湘儿和仪景公主没在那里,一定也会有别的什么人到那些地方去。半夏早就应该去找湘儿和仪景公主了,她们肯定知道要保守秘密,但有什么东西告诉她不要这么做。

    半夏曾经梦见自己这么做了,而那些梦似乎总是噩梦。不是那种会让她带着一身冷汗惊醒的噩梦,而是让她焦急地绞拧手指的噩梦。

    那些独狐陈的鬼子母是不是知道有陌生人在梦的世界里的白塔中徘徊?至少,那些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如果鬼子母们不知道,她也没办法警告她们。她想不出任何办法,这让她感到相当沮丧!

    巨大、闪烁的黑色海洋在半夏身周旋转,似乎半夏真的站稳了脚跟。她如同一条回到海里的鱼,安心地浮游着,脑子里想的事情也不比一条鱼更多。这些闪光全都是梦,全世界的人们的全部的梦,还有全部的世界————她不了解的世界,与她的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些是鬼子母连翘最先告诉半夏的信息,智者们又向她确认了这点,她自己也曾经朝那些闪光中窥望过。但即使是在梦中,她也无法相信那些情景。

    那些并不是噩梦,但那些有着红色、蓝色,或者是灰暗底色的情景中,充满了不可能的事物。最好避开它们,半夏肯定不属于这些世界。

    窥望这样的梦境就像是突然被破碎的镜子围绕,一切都在眼前旋转,整个空间分不清上下左右,这让半夏只想呕吐。不过,如果她不在这里、进入这些梦境中的一个,她就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即使是呕吐也不能成为回去的理由。

    智者们也教过半夏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她自己也单独学到过一些,这让她甚至可以冒险进入一些智者们禁止她涉足的领域。但……如果能有一位释梦者在她身边,她相信自己会知道得更多。

    释梦者当然会告诉半夏某些事非常危险,不许她做这个、做那个,但她也能从释梦者那里得到中肯的建议,知道有什么是可以去尝试的。半夏已经掌握了所有那些简单的技能,已经到了可以自己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的程度,当然,这永远都是不容易的。

    但这些早已是智者们驾轻就熟的事。半夏需要用一个月才能掌握的技能,她们能用一个晚上,甚至是半个时辰就教会半夏,但她们要等到她准备好的时候才会教给她————半夏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每次想到这个,她都会觉得胆汁正在自己的胃里翻涌。她想要学习,学习每一点知识,立刻就学会。

    每个光点看上去都和其它光点不同,不过半夏已经学会识别其中的几个。

    虽然半夏只能苦恼地承认,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识别精不精确,但即使是智者们也不清楚这点。但只要她识别出哪个梦属于哪个人,她以后就会一直认得这个人的梦,即使那个人可能是在世界的另一边,就像有一支箭头为她指出目标一样。

    这个光点是夜娇靡的,令公鬼让这名身为占西留候的女人管理雨师城,窥看夜娇靡的梦让半夏感到不舒服。通常这些梦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不同。

    那些对于权力、政治和最新款衣饰同样感兴趣的女人。但有时候,夜娇靡会梦到男人,甚至是半夏认识的男人,而那些男人在这种梦境里的样子总是让半夏一想起来就会脸红。

    那边那个稍微有些暗淡的光芒是令公鬼的,他的梦被挡在一个阳极之力的阵法后面。这堵石墙般的阵法让夜娇靡完全无法看到或感觉到令公鬼的任何信息,这当然会让半夏恼火,她几乎想再试一次穿透这道阵法,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再把一个夜晚用在这种徒劳无益的努力上,并不怎么吸引人。

    如同夜摩自在天对于时间的扭曲一样,这里完全扭曲了空间。令公鬼睡在玄都,除非他跳到了晋城。半夏很想知道令公鬼是怎样做到这件事的。

    在距离令公鬼梦境不远的地方,半夏找到了另一个光点,那是摩诃丽的。摩诃丽在雨师城。令公鬼无论在什么地方,和摩诃丽的距离都要超过几百里。她真想知道令公鬼怎么能这样跳来跳去。

    半夏从那位智者的梦前面迅速跑开,她身边的光点也因为她的飞速移动而延展成一条条光带。如果她也看见了鬼纳斯和鬼斯兰的梦,她大约就不会逃走了。

    但如果那两位释梦者没有入睡和做梦,她们大约正在梦行,她们大约会看见她,甚至可能已经准备要抓住她,把她扔出梦境,或者是拖进她们自己的梦里。

    半夏怀疑自己还没有力量阻止她们,那样就只能乞求她们的怜悯了。想要在某个人的梦境中维持住自己是非常困难的,即使那只是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普通人。而如果真的进入了别人的梦里,除非做梦的人醒过来,否则想要离开同样是极为困难的,而想要摆脱释梦者的梦境肯定是不可能的,她根本无法想象在那里会有怎样可怕的遭遇。

    夜娇靡渐渐知道了自己的愚蠢,逃跑是没有用的,如果鬼纳斯和鬼斯兰已经找到了她,她早就不在这里了。现在她倒是很可能正奔向她们。她周围的光带一下子恢复成了光点。在这个地方就是这样。

    半夏焦急地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除了自学能够在夜摩自在天做些什么事之外,她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探察全世界各处都在发生什么事情。

    有时候,她觉得如果自己不亲眼来看,那些智者们连太阳是否升起都不会告诉她。她们只是说她不能有激动或不安的情绪,但她怎么能不为自己的一无所知而懊恼愤懑?

    所以她要去白塔察看厉业魔母和苦菊有什么打算,她希望能找到一些与此有关的线索,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她痛恨无知,痛恨这种又聋又瞎的感觉。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满意地点着头

    但现在整个白塔已经从她的探察名单中被剔除了,她只能这样,因为她已经无法确定那里的哪些地方是安全的。

    嘉荣城的其余部分她也不能去了。她已经有四次差点就迎面撞上一名古铜色皮肤的女子,最后这一次,那名女子正看着一张像是刚刚被漆成蓝色的桌子,满意地点着头。

    无论那名女子是什么人,她绝不是在梦中偶然进入夜摩自在天的,她不像那些普通的做梦人一样转眼就消失,而且她的身影仿佛只是一片模糊的薄雾。显然她是利用密炼法器进入梦的世界,这几乎就代表了她是一位鬼子母。

    半夏只知道一件不必导引真气就可以让使用者进入梦的世界的密炼法器,而那件密炼法器正在湘儿和仪景公主的手里。不过这名腰肢婀娜的女人显然成为鬼子母还不久,她非常漂亮,总是穿着极为暴露、轻佻的衣服。她看上去和湘儿的年纪差不多,还没有那种长久使用上清之气后的无瑕面容。

    半夏曾经想要跟踪她,因为她大约是玄女派鬼子母,而那些玄女派鬼子母偷走了不少能进入梦的世界的密炼法器。但半夏顾忌到万一被发现,甚至被捉到的风险,而且她也不能将得到的信息告诉任何人。除非是极为严重的事情,她才可以联系湘儿和仪景公主。但玄女派是鬼子母自己的事情,即使她知道了,也要别无选择地严守秘密。

    半夏心不在焉地打量着黑暗中离她最近的那些光点,完全认不出它们都属于什么人,它们完全静止地围绕着她,如同冻结在黑色冰块中的星星。

    最近在夜摩自在天中出现了太多奇怪的事情,让她无法平静心神。除了那名古铜色皮肤的女子之外,还有另外一名美丽而又面容刚强的女子,有目的地在这里来回走动,那名女子的一双大眼睛里总是充满坚定的神情。

    半夏觉得这名女子一定能以自身的力量进入夜摩自在天————她的形体非常坚实,没有半点虚幻的感觉。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原因,她进入白塔的次数要超过湘儿、仪景公主、浣花夫人和其它所有人的总和,她似乎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除了白塔之外,半夏在最后一次去晋城时也惊讶地看见了她。当然,她那次并不是要与仪景公主和湘儿见面。那时那名女子正在秦望石髓大厅里来回踱步,恼怒地嘟囔着什么。而半夏最后两次去玄都时也都看见了她。

    这两名女子都有可能是玄女派鬼子母,但她们也都有可能来自独狐陈。不过半夏从没见过她们一起行动,也没有在她们身边看见任何独狐陈的鬼子母。

    她们也有可能是白塔的鬼子母,那些鬼子母们一定也有需要彼此窥探的秘密,而且白塔迟早也会知道夜摩自在天。这两名陌生人只是给半夏增加了更多没有答案的问题。而半夏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避开她们。

    半夏在梦的世界里要避开所有的人,她已经习惯时刻注意自己的背后,假想有人正悄悄地向自己靠近的可能。她觉得自己有几次曾经瞥到了令公鬼、子恒,甚至孔阳。当然,这只是她的想象,或者是她在偶然间触及到了他们的梦。毕竟她在这里就像一只跳进狗舍里的猫一样紧张。

    半夏皱起眉,如果她还有面孔的话。这些光点中的一个————并不熟悉,她不知道它————但它看上去……正在吸引她。无论她将视线移到哪里,它都会重新在她的视线中闪烁。

    大约半夏能再试试找到独狐陈。这就意味着要等湘儿和仪景公主离开夜摩自在天————她能认出她们两个人的梦。想到这里,她不禁咧嘴笑了笑。不过至今为止,她已经做过了十几次确定独狐陈位置的尝试,而她得到的成果并不比她试图穿越令公鬼的阵法时更多。

    这里的距离和位置和真实世界中的确实没有任何关系。鬼纳斯说过,这里没有任何距离和位置可言,不过,这样也能让在这里的人……

    半夏忽然惊讶地发现那个不停吸引她视线的光点正朝她飘过来,刚刚它还像是一颗遥远的星星,现在却已经膨胀成一轮满月。她的心中迸出了一点恐惧的火星。

    碰触一个梦,向其中窥望,就如同用指尖碰触水面,虽然水面会微微下陷,但并不会破裂。这些应该完全出自她自己的意志,是释梦者在寻找梦,而不是梦来寻找她。她应该能随心所欲地让这些梦远离,让这片缀满星星的空间或静或动。而现在只有这个光点在移动。白光迅速地铺满了她的视野。

    半夏慌乱地想要离开这团光。白色的光,除了白光之外一无所有,她被吸了进去……

    半夏眨眨眼,困惑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在她身周,围绕着一片没有边际的白色巨柱,其中大多数看上去都遥远而又模糊,只有一个形象清晰而真实————丙火王子,他正在白色地板上向她快步跑来。

    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绿色长衫,脸上混合着焦虑和宽慰的表情。不管怎样,那几乎就是丙火王子的脸,丙火王子大约不像他的同父异母兄弟那样光彩耀人,但他仍然是名俊美的男子。

    而这张脸看上去……很普通。半夏想要移动身体,却做不到,她一步也无法挪动。她的后背贴到一根圆柱上,锁链将她的手腕在头顶上方牢牢地拴住。

    这一定是丙火王子的梦。在所有那些无穷无尽的光点中,半夏最后停在他身边,又被吸引进来。半夏现在不想思考这是怎么发生的。现在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丙火王子会在梦中让她成为俘虏。

    半夏坚定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固定住这个事实————这是一个梦,另外一个人的梦。她是她自己,她不是这个梦能够随意摆布、控制的。

    半夏不接受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每样东西都不会涉及到她的真实。真实如同圣歌般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吟咏。

    半夏要想起任何其它事情都很困难,但只要她留住它们,她就能冒险留下来。至少她可以停留到找出这个男人的脑子里到底翻滚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俘虏她!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不要好奇

    突然间,一团巨大的火焰在地板上冒出,辛辣的黄色烟雾四处翻腾。

    令公鬼走出那团烈火,直视着丙火王子,他像国主般穿着刺绣金线的红色衣服。火焰和烟雾瞬间便消失了,但半夏却觉得那不像是令公鬼,真正的令公鬼高度和身材都和丙火王子差不多,但这个人形却比丙火王子要高出一个头。

    那张脸仿佛是令公鬼的,只是显得更加粗糙和坚硬,带着杀人犯一般的冰冷。这个男人正在冷笑。“你不会得到她!”他用咆哮般的声音说道。

    “你不能控制她。”丙火王子平静地回答。突然间,两个人的手中都出现了长剑。

    半夏倒抽了一口气。丙火王子并没有在梦里俘虏她,他是要在梦中解救她!从令公鬼手里!该是结束这种疯狂的时候了。她集中注意力,想象自己离开这里,回到黑暗中,从外部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发生。

    剑刃撞击在一起,两个男人跳起了死亡之舞。如果不是在梦里,这场战斗中必定会有人死去,但现在这却是一场胡闹,这只是一场关于比武的梦。并不是噩梦,一切看起来都是正常的,虽然有一点模糊,但还是看得见。“男人的梦都是一团乱麻,就连做梦的人自己也不了解。”摩诃丽曾经这样告诉过她。

    半夏闭上眼睛,集中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外面,她在外面,在观看里面的一切。她的脑子里再没有别的事情。在外面,看进来。在外面,看进来。外面!

    她又一次睁开眼睛。战斗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丙火王子的剑插进令公鬼的胸口,令公鬼颓然倒下。钢刃被抽出,滑过一个耀眼的圆弧,令公鬼的头颅滚过地板,来到她的脚边,几乎碰到她的脚,而令公鬼的眼睛正好盯住了她。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已经迸出她的嗓子。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但这双死亡的眼睛实在太真实了。

    这时丙火王子已经走到她面前,长剑也收回鞘里。令公鬼的头和躯体都消失了,丙火王子向锁住她的铁链伸出手,它们也消失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半夏虚弱地说道。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她是她自己!她不能放弃,片刻也不能,否则她就真的会被陷在这里了。

    丙火王子微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很高兴你知道,我应该来得更快一些,我不该把你丢在险境这么久,能原谅我吗?”

    “我可以原谅你的一切。”现在出现了两个半夏。一个心满意足地依偎在丙火王子的臂弯里,任由他带着自己走过挂满彩色织锦和镏金大镜的宫殿走廊;而另一个半夏则骑在第一个半夏的脑子里,拼命想要控制住她。

    情况开始变得严重了。半夏一边拼命地想着自己在外面,一边依然留在这里,通过另一个她看着这一切。她匆忙地压下了想知道丙火王子会如何对待她的好奇,这种好奇是危险的。她完全不接受这些!但她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

    在她的眼中,这条走廊显得非常真实,但她从眼角瞥到的一些景物还是有些模糊。她自己的影像出现在墙上的一面镜子里,引起她的注意。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立刻别过头去,但她只是依附在丙火王子梦中的这名女子身上。在镜子里,她看不出这名女子的脸与她真实的面孔有什么差别,但这张脸……只能用美丽来形容。这让她感到震撼。在丙火王子眼中,她就是这样的吗?不!不要好奇!外面!

    丙火王子又迈出一步,走廊变成一片铺满野花的山坡,轻柔的微风带来阵阵花香。真正的半夏愣了一下。这是她自己做的吗?她和另外那个半夏之间的隔阂变小了。她拼命集中精神,这不是真的,她拒绝接受这一切。她是她自己。外面,她想要到外面去,从外面看进来。

    丙火王子轻柔地将她放到一件已经铺在山坡上的披风里,跪倒在她身边。她抚过丙火王子落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任由丙火王子的指尖擦过她的嘴角。想要将精神集中在任何东西上都是非常困难的。半夏控制不住这个身体,但她能感觉到它的一切感觉。丙火王子的手指似乎在她的身体上点燃了一串串火花。

    “我的心是你的,”他轻柔地说道,“我的魂魄,我的一切。”他的长衫变成了鲜红色,上面绣着黄金叶片和白银狻猊。他庄重地用手指了指心口和头顶:“当我觉得到你的时候,这里就再容不下其它念头了,你的芬芳充满了我的脑海,点燃了我的血液。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即使这个世界裂成两半,我也听不到。你是我的太阳,我的月亮,我的星星,我的天与地,对我来说,你比生命,比呼吸更重要,比……”

    他忽然停了下来,面孔扭曲了一下。“你听起来就像个傻瓜。”他喃喃自语道。

    半夏如果能控制自己的声带,她一定会对丙火王子的评价表示不同意。但听到这些话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即使它们确实有些肉麻。但只是有一些而已。

    当他扭起面孔时,半夏感觉到一种失落,但……

    闪烁。

    丙火王子轻柔地将她放到一件已经铺在山坡上的披风里,跪倒在她身边。她抚过丙火王子落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任由丙火王子的指尖擦过她的嘴角。半夏控制不住这个身体,但她能感觉到它的一切感觉。丙火王子的手指似乎在她的身体上点燃了一串串火花。

    不!她不能让自己接受任何一点他的梦!

    他的面孔变得痛苦,他的长衫变成了荒凉的灰色。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我无权对你说我觉得说的那些话,”他僵硬地说道,“我哥哥爱你。我知道楚狂正为你而陷入巨大的苦恼中,他会成为白袍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他认为鬼子母虐待了你,我知道他……”

    丙火王子用力闭紧眼睛。“这感觉不太对,帮帮我!”他呻吟道。

    闪烁。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所剩无几了

    丙火王子轻柔地将她放到一件已经铺在山坡上的披风里,跪倒在她身边。她抚过丙火王子落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任由丙火王子的指尖擦过她的嘴角。

    不!她正在失去最后一点控制!她必须出去!你在害怕什么?她不知道这个念头来自于她自己还是另一个半夏,她们两个之间的隔阂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是丙火王子,丙火王子。

    “我爱你。”丙火王子迟疑地说道。现在他又穿上绿色的长衫了,面孔仍然没有他在现实中那样俊美,他扯下自己长衫上的一颗钮扣,才让自己的手垂了下去。

    丙火王子看着她,仿佛是在害怕她的回答,他努力地隐藏这种情绪,却做得不够好。“我从不曾对别的女人说过这句话,也从不想说。你不会知道,我对你说出这句话有多么难。我当然想这样对你说,”

    丙火王子又急忙挥舞着手说道,“但说出这个,又得不到鼓励,就像是把我的剑扔到一旁,露出胸膛,等待着一把剑砍下来。我当然不觉得你会……苍天啊!我说不出来。我有没有机会……你大约会……有时候……对我……有感觉……不止是友谊的那种?”

    “你这个傻瓜,”她轻声地笑着,“我也爱你。”我爱你。这个声音回荡在真正的半夏心中,她感觉那道隔阂消失了。又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于是只剩下一个半夏,一个高兴地环抱住丙火王子脖子的半夏。

    昏暗的月光里,湘儿坐在凳子上,用拳头捂住打哈欠的嘴,眨了眨仿佛塞满沙子的眼睛。一定要有效果,哎哟,一定要有。如果不能睡觉的话,她真该把沈悠悠也叫起来!

    湘儿的下巴沉了下去,她猛地挺起身子。这张凳子像石头一样,让她的屁股都麻了,不过这种不舒服还不够让她保持清醒。大约出去走走会好一点,她伸出双手,摸索着向门外走去。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撕裂了夜幕。同时,那条凳子狠狠地敲中湘儿的背,让她一下子扑到粗木门板上。她也惊讶得尖叫了一声,有些晕眩地回头望去,发现那条凳子已经翻倒在地板上,一条腿明显地歪斜了。

    “那是什么?”仪景公主一边喊,一边从床上坐起了身。

    更多的尖叫和喊声在独狐陈各处响起,有些叫声就来自她们居住的这幢房子,低沉、模糊的碰撞声似乎正从每一个角落里传出来。湘儿的空床也发出吱嘎的响声,在地板上滑行了一尺距离。仪景公主的床则直立起来,几乎把仪景公主扔了出去。

    “邪恶的泡沫。”湘儿很为自己冷静的反应感到吃惊。没必要四处蹦跳,乱甩手臂,但在内心深处,湘儿正在这样做。“我们必须叫醒所有仍然在睡梦中的人。”她不知道在这样的混乱中还有谁能睡得着,但那些没醒来的人会在她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就失去性命。

    没等仪景公主回答,湘儿已经冲出房间,推开隔壁的房门,又急忙跳到一旁————一只白色的脸盆飞过她刚才脑袋所在的地方,砸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

    那个房间里住了四个女人,她们睡在两张比湘儿和仪景公主的床稍宽的床上。现在那两张床之中有一张正四脚朝天地倒扣着。两个女人费力地要从它下面爬出来。在另一张床上,见习使元胡和琳琅正拼命地挣扎着,发出窒息的声音,她们的身体被床单紧紧地裹在一起。

    湘儿先从那张倒扣的床下拉起一个人,这名身材削瘦的女人叫艳梅,是名女仆。湘儿用力将她推向门口。“去!把所有还在房间里睡觉的人叫醒,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快去!”艳梅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湘儿又将另一个正在床下颤抖的人拉起来。“帮我,银瓶,帮我救元胡和琳琅出来。”

    这名身材丰满的女子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点着头,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湘儿。当然,解救行动并不只是简单地扯开床单,这床单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它像粗大的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两名见习使,好似要把她们勒碎才罢休。

    在湘儿和银瓶就要将它从那两名女子的脖子上拉开时,盥洗架上的大水壶突然飞了起来,在天花板上撞得粉碎。银瓶吓了一跳,松开了双手,床单立刻从湘儿的手中松脱,重新裹紧了两个人的脖子。

    那两名女子挣扎的力量变弱了,一个的喉咙里还有咯咯的声音,另一个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借着窗口透进的一点月光,湘儿能看见她们的面孔正在肿胀、变黑。

    湘儿再一次抓住床单,向太一打开自己,却什么都没找到。我在服从,玩命一搏吧!我在服从!我需要力量!什么也没有。她用膝盖顶住的床板在微微颤动。银瓶发出了尖叫。“不要光站在那里!”湘儿喊道,“帮帮我!”

    突然间,床单再一次从她的双手中松了开来。这次它没有重新缠住元胡和琳琅,而是猛地向另一面卷去,元胡和琳琅被甩在一旁,挤做一堆。随着床单的飞快旋转,她们几乎出现了虚影。湘儿注意到仪景公主正站在门口,急忙用力咬紧牙关。床单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当然,这是用上清之气做到的。

    “所有人都醒了。”仪景公主说着,递给湘儿一件长袍,她自己已经在衬衣外面套上另一件长袍。“有几个人摔伤和擦伤,有一两个人被严重割伤,不过已经得到了治疗。我觉得,大概所有人都要做几天噩梦了,但损失也就仅此而已。给你!”

    喊声仍然在夜色中此起彼伏。当仪景公主让那条床单落下来的时候,银瓶又吓了一跳,但现在那条床单只是安静地躺在地板上。翻倒的床仍然摇晃着,不停地发出吱嘎声。

    仪景公主俯身去看那两名在床上呻吟的女子:“我觉得她们只是还有些晕眩,银瓶,帮我扶她们起来。”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微弱的颤动

    湘儿瞪着手中的那件长袍,像那样被旋转过,她们当然会头晕。只能怪自己,她真是没用,却像个傻瓜般跑进来想要主导一切。没有上清之气,她一点用处都没有。

    “湘儿,能帮我一把吗?”仪景公主正扶着摇摇晃晃的元胡,而银瓶几乎是扛着琳琅走向了门口。“我觉得元胡快要吐了,我们还是出去比较好,这房间里的壶罐应该都已经碎了。”

    房里的味道说明仪景公主是对的。地板上到处都是碎陶片,还有许多陶片正在从那张翻倒的床下面滑出来。

    湘儿生气地将手臂伸进长袍的袖子里。现在她能感觉到真源了,一团看不见的温暖光芒,但她故意不去理会它。她不靠上清之气也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她同样不必依靠它。她将元胡的一只手臂跨过自己的肩膀,帮助这名正在呻吟的女子向街上走去,还没等她们走出房门,元胡就吐了出来。

    当她们给元胡擦过嘴,将她扶到屋外时,房子里的其它人都已经簇拥在房子前,身上披着长袍或被单。仍然饱满的月亮挂在晴朗的天空中,洒下清亮的白光。

    人们正从其它房子里一涌而出,造成一阵阵混乱与喧嚣,篱笆上的木板不时会发出一片急遽的嘎吱声。一只木桶突兀地落在街道上,一辆装木柴的大车突然向前驶去,车辕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浅浅的沟印。远处的一幢房子上升起了烟雾,要水的喊声从那里传来。

    躺倒在街面上的一个身影将湘儿吸引了过去。看见他摊开的手旁有一盏明灭不定的油灯,湘儿判断是一名守夜人,还能看到他圆瞪的双眼反射着月光。鲜血覆盖了他的面孔,在他头侧的那道凹痕应该是被斧头之类的东西砍出来的,但湘儿仍然在摸索着他颈侧的血管,希望能找到一丝微弱的颤动。

    湘儿只想愤怒地咆哮,走过漫长的生命道路后,人们应该在家人和朋友的环绕中,安息在自己的床上,如果不是这样,就是对生命的浪费,最悲惨的浪费!

    “那么,今晚你已经找到太一了,湘儿,很好。”

    湘儿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见了璐瑶安夫人。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吸纳着太一,但即使拥有了上清之气,她也没办法再对这个人做些什么。她站起身,疲倦地掸去膝盖上的尘土,竭力让自己的视线避开那名死者。如果她的速度更快一点,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上清之气的光晕包围了璐瑶安夫人,不止是她,同样的光晕也包围了另外两位着装整齐的鬼子母、一名穿长袍的见习使和三名初阶生。其中有两名初阶生只穿着衬衣,那两名初阶生里有一个是柳若邻。

    湘儿还能看见其它闪耀着上清之气光晕的人群,她们都是十来人聚在一起,在街上各处行走着。其中有一些小队完全由鬼子母组成,但大多数不是。

    “放开你自己,准备连结。”璐瑶安夫人继续说道,“还有你,仪景公主,还有……元胡和琳琅怎么了?”在知道她们只是头昏之后,璐瑶安夫人低声嘟囔了几句,然后命令她们在头脑恢复清醒后立刻找一个连结环加入。然后她又匆忙地从聚集在仪景公主身边的人群中找出四名见习使。

    “幽瞳或者其它弃光魔使会知道,我们绝非软弱无能,快点,拥抱真源,然后一直让自己维持在拥抱的状态。你们要放开自己,并且服从。”

    “这不是弃光魔使干的————”湘儿开口道。但这位充满母性威严的鬼子母打断了她的话:“不要争辩,孩子,只要打开你自己。我们预料到会遭受攻击,虽然我们设想的形式和这个并不相同,我们也制定了防御计划。快点,孩子,没时间浪费在愚蠢的争论上了。”

    湘儿用力闭紧嘴,竭力将自己放在拥抱的边缘,那个顺从的时刻上。这么做并不容易,有两次,她感觉到上清之气的能流并不是进入她的身体,而是透过她进入了璐瑶安夫人的身体,而两次能流都反弹了回来。

    璐瑶安夫人紧闭双唇,瞪着湘儿,仿佛认为湘儿是有意这么做的。第三次,湘儿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勒住了脖子,太一通过她涌向璐瑶安夫人。

    当湘儿试图将能流往回拉的时候,这次她意识到了回撤的是她自己,而不是能流本身。她的能流被固定住了,融入一股更加巨大的真气中。

    一种敬畏的感觉进入湘儿的内心。她发现自己正看着其它人的面孔,想要知道她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是某种存在的一部分,某种超越了她、比她更伟大的存在,它所包含的不止是上清之气。

    强烈的情绪在湘儿的脑海中翻滚————恐惧、希望、安慰,还有压倒一切的敬畏。一阵平静的心情从鬼子母那里传来,她无法一一分辨出她们每个人的情绪,这原本应该是一种令人颤栗的感觉,但她只是感觉和她们的关系要比和任何姐妹之间的更亲近,仿佛她们已经在血肉上融为一体。

    一位名叫秋叶的身材细瘦的无为派鬼子母给了湘儿一个温暖的微笑,她似乎知道湘儿在想什么。

    湘儿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有愤怒了,不由得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愤怒消失了,被惊讶所吞没,太一的流动仍在继续,只是受到了璐瑶安夫人的控制。

    湘儿的目光落在柳若邻身上,却没发现温暖的微笑,只看见一种若有所思的审慎。湘儿试着从连结中撤出来,却没有任何效果,在璐瑶安夫人打破连结之前,湘儿一直都会是其中的一部分。

    仪景公主进入连结时显得要轻松许多,她进入连结前先让手腕上的银镯落进长袍的口袋里。湘儿的脸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如果仪景公主没有先除去罪铐,她进入连结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湘儿对此毫无概念,这只会让她更加感到害怕。柳若邻皱起眉,分别向湘儿和仪景公主望了一眼,她肯定分不清这些情绪的波动到底是来自于谁,即使是湘儿自己也分不清楚。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邪恶的泡沫

    最后两名进入连结的人也像仪景公主一样轻松————赵萱萱是一名漂亮的黑眼睛锡城古国女子,她在白塔分裂前刚刚成为见习使;卫茵诗是一名骆驼城人,她的黑发梳成许多细小的辫子,她当见习使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了。

    这两个女人一个比初阶生大不了多少,另一个无论学什么都要拼尽全力,但她们进入连结时却毫无困难。

    突然间,柳若邻说话了,她的样子仿佛是正在梦呓:“狻猊剑,献出的矛,看见远方的她。三个在那条船上,死了的他还活着。大战结束,但世界并没有随大战而结束。土地由回归而分裂,守护者制衡仆人。未来在锋刃上蹒跚。”

    璐瑶安夫人立刻紧盯住她:“那是什么,孩子?”

    柳若邻眨眨眼,虚弱地问:“我说了什么,鬼子母?我感觉……很奇怪。”

    “嗯,如果你要呕吐的话,”璐瑶安夫人高声说道,“就把它压下去,第一次连结时会有一些人有特别的反应,但我们没时间娇惯你的胃。”仿佛是要证明这点,璐瑶安夫人拢起裙子,向街上走去。“现在,你们都跟紧我,如果你们看到有什么异常,就大声喊出来。”

    这个命令倒不算难以执行。街上已经挤了许多人,无数个声音叫喊着发现了异常情况,或者仅仅是单纯地叫喊着。所有的东西也都在移动。门板猛地撞进门框里,窗户突然打开,碰撞和碎裂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壶罐、工具、石块,任何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都会随时飞起来。一名只穿中衣的壮实厨子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笑着,抓住了一只凌空飞过的桶子。而一名皮肤苍白、身材削瘦、只穿着内裤的男人想要拨开一根劈柴时,折断了手臂。绳子不停地缠绕着人们的手和腿,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开始在来回“爬动”了。

    她们看见一名有着浓密毛发的男人被中衣裹住了脑袋,那个男人拼命地挥舞着手臂,让其它想要帮助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直到他窒息倒地,人们才拥上前帮他扯下那件中衣。

    一名穿裙子的女人被那条裙子粘在一幢茅草顶屋子的屋檐上,在她刺耳的尖叫声中,那条裙子正带着她越过屋顶,或者只是单纯地升到半空。不过处理这些事情并不比发现它们更困难。

    璐瑶安夫人通过连结所能使用的上清之气能流足以停住一群发疯猛冲的公牛,其它连结所拥有的力量也大致相当。对付一些飞起来的壶罐之类的东西轻而易举,而且一旦某件东西被停下来,无论是否借助了上清之气,几乎都不会再动了。

    但还在不停飞舞的东西有那么多,鬼子母们甚至没时间对受伤的人一一进行治疗,只能先救治有生命危险的伤员。流血、断骨的人们也只能等待着鬼子母们先把乱飞的篱笆和木桶压制住,以免它们切断人们的脖子,砸断人们的腿。

    挫败感不停地在湘儿心中膨胀。有这么多东西要压制,虽然它们都只是一些小东西,但被平底锅打碎头颅的男人和被衬衣勒住脖子的女人,会像受到上清之气打击的人一样死去。

    这种挫败感并不只是她有,她能感觉到连结中的每一名女子都有这样的情绪,即使那些鬼子母也是一样。但湘儿能做到的只有和别人共同行动,看着璐瑶安夫人用她们的力量与上千个危险作战;她则失去了自我,和其它十二名女子融为一体。

    最后,璐瑶安夫人突然停下来,皱起了眉头。湘儿惊讶地发现连结消失了,她蹒跚了一下,难以理解地望着其它人。呻吟和哭泣代替了刚才的叫喊声,光线昏暗的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人们来回奔忙着帮助伤者。

    湘儿看看月亮,判断这阵混乱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但却仿佛过了十个时辰。刚才被凳子打到的背还在痛,膝盖也在不停地摇晃。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砂子打磨过一样,重重地打个哈欠,两只耳朵里传出一阵嗡嗡声。

    “我根本没想到弃光魔使会发起这样的攻击。”璐瑶安夫人喃喃地说道。她听起来也很累了,但她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样子。她抬手抓住柳若邻的肩膀:“你已经快站不住了,到床上去吧,孩子,我觉得在明天早饭前第一个和你说话。妍慧,你留下,你可以再次参与连结,为治疗提供一点力量。婧宸,到床上去。”

    “不是弃光魔使干的,”湘儿低声咕哝着,苍天啊,她累了,“这是邪恶的泡沫。”三位鬼子母都盯住了她。于是,除了仪景公主之外,所有的见习使和初阶生也都望向了湘儿,就连还没离开的柳若邻也不例外。这一次,湘儿不在乎柳若邻怎样审视、估量她。她太想睡觉了,其它的都已经不在乎了。

    “我们在晋城时曾经见到过一个,”仪景公主说,“在海门通里。”实际上,她们见到的只是那个邪恶泡沫造成的后果,但她们都绝不想再见到那种情景。“如果幽瞳攻击我们,他不会只是扔木柴的。”

    秋叶和荆饮飞汀交换了一个不带情绪的眼神。荆饮飞汀是一位鼍龙派鬼子母,身材极为细瘦,长鼻子,但却给人一种雍容优雅的感觉。

    璐瑶安夫人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仪景公主,你看上去还有些力量,你可以帮助进行治疗。还有你,湘儿……你又失去它了,对不对?嗯,看起来需要有人把你背回床上去,但你还是要自己走回去。赵萱萱,站起来回床上去。卫茵诗,你跟我来。”

    “鬼子母璐瑶安夫人,”湘儿小心地说,“仪景公主和我在今晚找到了一些东西,如果我们能单独和您谈————”

    “明天吧,孩子,回床上去,不要让自己就这样倒在地上。”璐瑶安夫人甚至没去看湘儿是否听从了命令,就带着卫茵诗大步朝一名正在呻吟的男人走去。那个男人头枕在一个女人的大腿上,女人正俯身查看他的伤势。

    秋叶拉着仪景公主向另一边走去,荆饮飞汀则带着妍慧。仪景公主在走进人群里之前,回头看了湘儿一眼,向她轻轻摇摇头。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沉重的负担

    嗯,大约现在并不是告诉鬼子母关于那只碗和狐仙城的事的最好时机。璐瑶安夫人的反应中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仿佛知道了这并非弃光魔使的攻击让她感到失望。

    为什么?湘儿太疲倦了,已经想不清楚任何事情。控制能流的是璐瑶安夫人,但太一不停地通过湘儿的身体,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即使对好好睡了一夜的人来说,也算是个沉重的负担。

    湘儿在摇晃着往回走时看见了沈悠悠。这名白水江城女子在两名白衣初阶生的陪同下,正一瘸一拐地在人群中行走着,为每一个她能应付的伤者进行治疗。她没看见湘儿。

    我会回到床上去,湘儿不高兴地想,璐瑶安夫人要我这样做。为什么璐瑶安夫人会显得失望?一些想法出现在她脑海深处的角落里,但她太困了,根本抓不住那些想法。她拖着脚步,即使在平坦的地面上也差点摔跤。她会去睡觉,沈悠悠将完成她想要做的事。

    半夏睁开眼,盯着面前的虚无。片刻之间,她只是躺在床上,懒懒地抚弄着挂在脖子上的巴蛇戒。将这个戒指戴在手上会引来许多怪异的目光。如果没有人认为她是鬼子母,那么智者学徒的身份会让她感到更轻松。她当然不是鬼子母,她是见习使,但伪装成鬼子母这么长时间,让她有时差点都忘了这点。

    一缕清晨的阳光从帘子透进来,照亮了帐篷内部。她几乎完全没睡觉。她额角的血管在不停地抽搐。自从兰飞儿差点杀死她和鬼笑猝,最后与纯熙夫人同归于尽的那一天之后,每次进入夜摩自在天都会为她带来一阵头痛,但这种头痛还没真正对她造成困扰。

    在家乡时,湘儿曾经传授给她一些关于草药的知识,而她也在雨师城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草药。好睡根会让她昏昏欲睡,或者这只是因为她的疲惫,但它能清除她的每一点头痛。

    从床上爬起来,她抚平身上浸湿汗水、满是褶皱的衬衣,赤脚踩着小地毯向洗脸盆走去。实际上,那是一只雕花的水晶碗,以前的用处大约是为贵族们盛酒,不管怎样,它盛水的作用和镀蓝釉的大陶罐是一样的。

    她把清水泼到脸上,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凉意。她抬起头,从挂在帐篷壁上的那面镀金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睛,她的脸颊立刻变得通红。

    “那么,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悄声说道。她根本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镜中她的那张脸只是变得愈来愈红。

    这只是一场梦。这和夜摩自在天不一样,在这样的梦里发生的事情等到她醒来时就不复存在,但她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瞬间,就如同它们都是真实的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脸颊要燃烧起来了。只是一场梦,是丙火王子的梦,丙火王子无权梦到那样的她。

    “那都是他做的,”她生气地对镜中的自己说,“不是我!我在那里没有选择!”她可怜地闭上了嘴。她在因一个男人的梦而指责他,又像个白痴一样对着镜子说话。

    在帐篷口停下脚步,她先弯下腰向外观望。她的矮帐篷位于楼兰营地边缘,在西边两里外,灰色的雨师城墙隔着赤裸的丘陵与这里遥遥相对,在城墙外是一片焦土,那里原先是环绕雨师城的首门区。太阳刚刚从地平线探出头,却已经射出了刺目的光芒,有许多厌火族人正在帐篷间来回奔忙。

    今天她起得并不算早。在离开身体一整夜之后。她的脸颊又变红了,苍天啊,她一辈子都要为一场梦而脸红吗!她很害怕自己真的会这样。她现在能一直睡到下午,煮小米粥的味道完全无法与她沉重的眼皮竞争。她疲倦地走回自己的床铺上,坐倒下去,用双手揉着额角。

    她太累了,根本没力气准备好睡根,而且她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好睡根大概也没什么用了,那种迟钝的疼痛总是会在半个时辰左右消退。等她醒来的时候,它就会消失了。

    当丙火王子充满了她的梦时,她丝毫没有感到惊讶,有时候她只是在重复丙火王子的梦。当然,这些梦都依照她的想法发生了改变。那些令人困窘的事情都没发生,或者是很快就掠过去了。

    丙火王子用更长的时间向她倾诉爱意,紧搂着她,和她一起观看日出和日落,在对她说爱她时也没有丝毫犹豫。他看上去像真实的他一样俊美。还有许多梦完全是她自己的,永远不会分开的温柔亲吻。

    他跪在地上,她用双手捧着他的头。而另外一些梦则毫无意义。有两次,她梦见他们之中一个人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她抓住他的肩膀,要违抗他的意愿转开他,让他去看别的方向。其中一次,他粗鲁地拨开她的双手;而另一次,她则比他要强大。

    这两个梦模糊地混杂在一起。在另一个梦里,他开始关上一道她面前的门。她知道如果那道释放出光亮的狭窄缝隙消失了,她就会死亡。

    不同的梦在她的脑海里翻涌,并不完全与丙火王子有关,而且它们都是一些噩梦。

    子恒站在她面前,一头狸力躺在他脚边,一只鹰和一只猎鹰栖息在他的肩膀上,越过他的头顶彼此瞪视着。而子恒似乎没有注意到它们,他只是不停地扔掉他的斧头,直到最后他开始拔腿狂奔,而那把斧头仍然飘飞在半空,追赶着他。

    又是子恒,他从一名匠民面前转过身,开始奔跑,他跑得愈来愈快,虽然她一直在呼唤他回来。马鸣说着她几乎完全不知道的奇怪话语————她认为那是古语。两只鬼鸮落在马鸣肩上,爪子深陷他衣服下面的皮肉中,而马鸣似乎像子恒没有察觉鹰和猎鹰一样没有察觉到它们,挑战的神情出现在马鸣脸上,又变成严酷的容忍。

    在另一个梦里,一名被阴影遮住面孔的女子向马鸣招手,指引他走进巨大的危险中,半夏不知道那是什么危险,只知道那是惊人的凶恶与恐怖。还有一些关于令公鬼的梦,并非全部是可怕的,但却都是古怪的。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检查自己

    仪景公主用一只手强迫他跪在地上。仪景公主、紫苏和鬼笑猝沉默地环绕他坐着,轮流伸手按在他身上。他正走向一座燃烧的大山,有什么东西在他脚下发出碎裂声。

    半夏翻滚着、呜咽着。那些被他一步步踩碎的东西是魔尊的封印,她知道,她不用看到它们也知道。

    在恐惧的心情中,她的梦变得更可怕了。那两名她在夜摩自在天中见到的陌生女子抓住了她,将她拖到一张桌子前。桌子后面坐满戴头巾的女人,当她们摘下头巾时,每一个人都是琼霄夫人————那名在晋城捉住她的玄女派鬼子母。

    一名面孔刚硬的霄辰女子向她递来一副用银索连在一起的银手环和项圈,这是一副罪铐,她哭喊起来。霄辰人曾经用罪铐铐住过她,她宁死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令公鬼跳跃着穿过雨师城的街道,大笑着用闪电和火焰摧毁建筑与人群,还有另一些男人跟着他,他们也在使用上清之气。他那道可怕的特赦令已经传到了雨师城,但肯定不会有男人愿意导引真气的。

    智者们在夜摩自在天中抓住了她,将她像牲畜一样卖到黑荒漠对面的那片土地上,厌火族人总是这样处置他们在荒漠中找到的雨师城人。

    半夏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面孔融化,颅骨裂开。她模糊地看见有各种身形的东西用坚硬的棍子戳她,戳她,戳……

    半夏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身穿白色黄麻长袍的柯温迪坐在她脚边,被兜帽遮住的头低垂着。

    “请原谅,鬼子母,我只是要叫醒您,让您吃早饭。”

    “但你也不必在我的肋骨上戳个洞出来吧!”半夏喃喃地说道。话刚一出口,她就感到一阵歉意。

    柯温迪深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气恼,但她很快就把那点怒火压了下去,重新戴上了屈从者顺从忍耐的面具。

    屈从者都必须发誓在一年又一天的时间里柔顺地服从所有命令,不能碰触兵刃,要不做抗拒地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无论是粗暴的言语、殴打,甚至是一把刺进心脏的匕首。

    但对厌火族人来说,杀死一名屈从者就像是杀死一个孩童,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对于犯下这种罪行的人,即使是他的亲兄弟姐妹也会将他杀死。

    但半夏相信眼前这名屈从者的表情只是一副面具,屈从者虽然忠实地遵守着自己的誓言,但他们仍然是厌火族人。半夏完全无法想象会有真正温顺的厌火族人————即使是柯温迪这种在一年又一天之后仍然拒绝脱下白袍的人,她的拒绝是因为她顽固的自尊心和对逆境的不屈与挑战,因为她对楼兰节义的认知与忠诚,就像一名战士拒绝在面对十名敌人时退却一样。

    正因如此,半夏在对屈从者说话时一直都尽量小心,特别是对柯温迪这样的屈从者。他们认为如果恢复战士的身份,他们就亵渎了他们所相信的一切。

    而另一方面,柯温迪是一名枪姬众,如果她能说服自己脱下这身白袍,她一定还会作一名枪姬众。如果没有上清之气,她大约能在磨利一把钩镰枪的同时将半夏捆成一团。

    “我不想吃饭。”半夏对她说,“让我睡一会儿。”

    “不吃饭?”这是鬼纳斯的声音。当这位智者走进帐篷时,奇玉、白银与黄金手镯和项链发出一连串的碰撞声,她没有戴戒指,厌火族人不戴戒指,但她戴在其余地方的首饰分给三名女子都还显多。“我以为你至少是恢复了食欲。”

    摩诃丽和鬼斯兰跟在鬼纳斯之后走进了帐篷,她们两个同样戴着许多珠宝。这三位智者来自于不同的部族,但她们的帐篷总是聚在一起,而其它越过龙墙的智者都会靠近她们的氏族宿营。

    她们坐到半夏床角边的彩色穗子垫子上,调整了一下肩上的暗色披巾,除了女武神的信徒之外,似乎所有楼兰妇女都无时无刻不戴着披巾。

    鬼纳斯和摩诃丽一样满头白发,但摩诃丽老祖母般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白色的头发相比,鬼纳斯的面容显得出奇的年轻,她说过,在她还是小孩时,头发就已经接近白色了。

    这三位智者中,通常都是摩诃丽或鬼纳斯居于领导位置,但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却是有着赤红色头发和碧色眼睛的鬼斯兰。她首先对半夏说道:“如果你不吃饭,你的身体就无法恢复,我们本来已经考虑让你参加下次与其它那些鬼子母的会面,她们每次都会问何时能与你见面————”

    “而且她们每次都会表现出湿地人的愚蠢。”鬼纳斯气恼地说道。

    鬼纳斯不是坏脾气的人,但独狐陈的鬼子母似乎很倒她的胃口。大约会见鬼子母这件事本身就让她不高兴,根据习俗,智者们都要避开鬼子母,特别是能够导引真气的智者,比如鬼纳斯和鬼斯兰。而且,她们也很不喜欢那些智者代替了湘儿和仪景公主。

    半夏也不喜欢这一点,半夏怀疑智者们已经相信湘儿和仪景公主知道了夜摩自在天的危险。而从她听到的智者们对于那些鬼子母的零星评论中,她认为那些鬼子母完全没意识到这些危险,很少有人能让鬼子母郑重对待某件事情。

    “但我们大约应该再考虑一下。”鬼斯兰继续平静地说道。在鬼斯兰成亲之前,她曾经像是一丛多刺的山楂林,但现在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她的沉稳。“你在体力完全恢复前绝不能回到梦境里。”

    “你有黑眼圈。”摩诃丽带着专注的神情说。她的声音像她的面孔一样苍老,但她在许多方面都是这三个人之中最强硬的。“你好好睡觉了吗?”

    “她怎么可能睡得好?”鬼纳斯的声音里依然充满着火气,“昨晚我看了她的梦三次,什么都没找到。如果不做梦,没有人能睡得好。”

    半夏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喉咙发干,她的舌头和上颚粘在了一起。在她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前,她们隔几个时辰就会检查自己一下。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提问是好的

    鬼斯兰皱起眉头,她盯着的不是半夏,而是仍然垂头跪侍的柯温迪。

    “在我的帐篷附近有一堆沙子,”她的声音中似乎又出现了一些原先的锐气,“你要一粒一粒地找,直到找出一粒红色的沙子为止。如果那不是我要找的那一粒,你就要重新找过。现在,去吧!”

    柯温迪作了个揖,脸一直垂到彩色地毯上,然后才跑出帐篷。

    然后鬼斯兰带着愉快的微笑望向半夏:“你似乎很惊讶。如果她的认知有偏差,我会让她做出正确的决定。既然她说要继续侍奉我,她就仍然是我的责任。”

    摩诃丽的长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来回摆动。“不会有用的。”她调整了一下瘦削肩膀上的披巾。虽然太阳还没完全升上来,但半夏衬衣下的皮肤仍然不停地冒汗,厌火族人则早已习惯比这个炎热得多的气候。“我打琳琅和琳莱一直打到手软,但无论我要他们脱下白袍多少次,他们总会在日出前重新将白袍穿在身上。”

    “这真是令人生气,”鬼纳斯喃喃地说道,“自从我们进入湿地以来,有四分之一的屈从者在期满后仍然拒绝回归他们的氏族,他们误解了节义的内涵。”

    这是令公鬼干的,是令公鬼告诉所有厌火族人原先只有部族首领和智者们才会知道的秘密————曾经所有的厌火族人都拒绝碰触兵刃和进行各种暴力。

    现在,一些厌火族人相信屈从者才是他们所有人的正确身份,还有一些人因此而拒绝承认令公鬼是朅盘陀王。直到现在,每天仍然会有几名厌火族人前往北方的山里,加入隐藏在那里的突阕部族。

    有些厌火族人只是扔下兵刃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厌火族人说那些人是被荒季带走了。而最让半夏感到奇怪的是,除了突阕楼兰之外,没有任何厌火族人责备令公鬼。

    昆莫预言中说,朅盘陀王会带他们回归,并摧毁他们。回归到什么地方,似乎没人知道,但厌火族人都知道他会摧毁他们。他们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如同柯温迪接受这个毫无希望的任务。

    但就在此时,半夏并不介意雨师城所有的楼兰都穿上白袍。如果这些智者怀疑她做了什么……她宁可接受搜检一百堆沙子这种惩罚,但她不认为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只要鬼纳斯知道她没按照她们说的去做,梦的世界是危险的,没有她们的许可,不能进入。她们就不会继续教导她,而这才是她最害怕的惩罚。在炽热的阳光下翻检一千堆沙子也比这样更好。

    “不必这么害怕,”摩诃丽笑着说,“鬼纳斯并不是对所有湿地人都会发火,特别是不会对你发火,你已经像是我们的孩子了。反倒是你的那些鬼子母姐妹,那个名叫龙葵的鬼子母建议我们违抗你的意愿将你拘禁。”

    “建议?”鬼纳斯的白眉毛几乎扬到她的发际上,“那个女人只会命令别人!”

    “她最好学会管住自己的舌头,”摩诃丽依然笑着,在猩红色的坐垫上晃了晃身体,“我打赌她会的。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大声喊叫着,拼命要把裙子里的那些红膨蛇弄出来。”她又用安慰的语气对半夏说:“红膨蛇看上去很像红蝰蛇,湿地人迟钝的眼睛是分辨不出来的。红膨蛇并没有毒,它们很擅长在狭窄的缝隙里蜿蜒而行。”

    鬼纳斯哼了一声,“如果她认为那些红膨蛇不存在,它们就不会存在了。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在传说纪元侍奉的鬼子母不可能是这种蠢货。”不过她说这段话时语气倒是很平和。

    鬼斯兰发出响亮的笑声,半夏发现自己竟然也在笑着。她对于厌火族人的幽默还有许多不知道,但她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她只见过龙葵三次,但想象那个僵硬、冰冷、目空一切的女人慌乱地蹦跳着,从裙子里抓出一条条小蛇来————她能做到的只有不让自己的笑声太过嘹亮。

    “至少你的情绪还不错,”鬼斯兰说,“没有再头痛过了?”

    “我的头还好。”半夏说了谎。摩诃丽点点头。

    “很好,我们还一直担心你的头痛会持续下去。只要你在今后一段时间里保持不进入梦境,你就可以彻底摆脱头痛了。不要害怕自身的病痛,身体用病痛提醒我们注意休息。”

    这差点让半夏又笑出来,但这次不是因为幽默。厌火族人不在意皮肉伤和骨折,他们认为这不会对身体造成真正的伤害。

    “我还要再等多久?”半夏问。她痛恨对她们说谎,但她更加痛恨无所作为。在兰飞儿击伤她之后的最初十天里,她什么都没做,这已经让她受不了了,那时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一样。当她觉得自己有些力量的时候,她就结束了她母亲所说的那种“人闲手发痒”的日子,瞒着智者们进入夜摩自在天。躺在床上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下次会面吗?就像您说的那样?”

    “大约,”鬼斯兰耸了耸肩,“我们到时候再看看。但你一定要吃东西,如果你对食物不再有欲望,那么你的身体一定是出了我们还不知道的毛病。”

    “哎哟,我能吃东西。”从帐篷外面传来的小米粥气味确实是很好闻。“我觉得,我只是觉得有点懒。”要动作利落地从床上爬起来确实费了她一些力气,她的脑袋似乎并不愿意被挪动。“昨晚我在思考一些刚刚想起的问题。”

    鬼斯兰饶有兴致地转了转眼睛:“自从你受伤之后,你对每个人都至少已经问了五个问题。”

    因为半夏要弄清楚自己的疑问。当然,她不能这样说。所以她只是从排列在帐篷壁边上的小箱子里挖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换下自己身上被汗湿的衣服。

    “提问是好的,”摩诃丽说,“问吧!”

    半夏小心地选择着言辞,一边心不在焉地穿起白色的亚葛外衫和智者们穿的宽大黄麻裙。“有没有可能在违背自己意愿的状况下,被拖进某个人的梦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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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