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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你真的想这么做

    “当然不会,”鬼纳斯说,“除非你在碰触梦的时候非常笨拙。”

    但摩诃丽也在鬼纳斯说话的同时说道:“除非这其中出现了极为强烈的情绪。如果你在窥看某个非常爱你或恨你的人时,你就会被拖进去,或者是在你爱或者恨那个做梦的人时。因为后面这个原因,所以我们不敢窥望沙奇娜的梦,甚至不敢在梦中向突阕的智者们说话。”

    这些智者们,以及另外那些忠于令公鬼的智者们都去找过突阕楼兰,和突阕的智者们进行过会谈,这点仍然让半夏感到惊讶。智者们超越一切部族仇恨和战争,但那些人都已经发誓反对朅盘陀王,要杀死他,同时率领突阕犯下许多罪行。

    摩诃丽最后说道:“离开那些恨你的人和爱你的人的梦,就像是爬上一段垂直的峭壁那么难。”

    “是的,”鬼纳斯似乎突然恢复了幽默感,她瞥了鬼斯兰一眼,“所以没有释梦者会错误地去看自己男人的梦。”

    鬼斯兰瞪着前方,面色阴沉下来。

    鬼纳斯又说道:“不管怎样,不会有人两次做这种事。”

    摩诃丽咧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不过她有意地不去看鬼斯兰。“这种窥望往往会给人巨大的震撼,特别是如果他正朝你发火的话。随便举个例子吧,比如节义要让他离开你的身边,而你却像个傻孩子一样,对他说如果他爱你,就不会离开你。”

    “这跟她的问题毫无关系。”满脸通红的鬼斯兰僵硬地说。摩诃丽大声地笑了起来。

    半夏强自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和笑出来的冲动,用尽量随意的口气问:“那如果当时你没有向里面看呢?”

    鬼斯兰感激地看了半夏一眼,这让半夏感到一阵内疚,但这并没有打消半夏想要知道整个故事的念头,她只是决定以后再问这件事。任何能让鬼斯兰脸红的事都让她觉得非常刺激。

    “我听说过这样的事,”摩诃丽说,“在我年纪很轻,刚开始进行学习的时候,科拉堡的智者鬼漠拉负责训练我。她说如果爱或恨的情绪极为强烈,以至于再容不下任何其它东西,你只要注意到那个人的梦,就会被吸进去。”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鬼斯兰说。鬼纳斯的眼里也露出狐疑的神情。

    “我也只是从鬼漠拉的口中知道这件事。”摩诃丽对她们说,“她是一名非常特别的女人。据说她是被血蛇咬伤而死的,当时接近她三百岁生日,而她看上去就跟你们一样年轻。那时我只是个姑娘,但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她知道许多事情,能够导引真气强大的上清之气,其它各部族的智者都来向她求教。我认为这么强大的爱和恨都是非常罕见的,但她说这种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了两次,一次是第一个与她成亲的男人,另一次是想成为她第三任男人的男人。”

    “三个男人?”半夏失声喊道。齐膝软靴的带子从她手中落了下去。即使是鬼子母肯定也活不了那么久。

    “这些我也只是听人说的,”摩诃丽微笑着回答,“有些女人确实会衰老得比别人慢,就像鬼纳斯。而如果这个女人刚好是像鬼漠拉那样的人,就会有许多传说出现了。以后我会告诉你鬼漠拉是怎样移动一座山的,至少有人这样说过。”

    “要等到以后吗?”鬼斯兰的声音有些过于客气。很显然的,她在沙达奇梦里的遭遇给了她很大的刺激,肯定比其它人知道的还要大。“我还是小孩时就听说过关于鬼漠拉的每一个故事,我把它们全都记在心里。如果半夏穿完衣服,我们必须看着她吃饭。”她的绿眸中闪烁的光芒说明她要看着半夏吃下每一口食物。很显然,她怀疑半夏并没有恢复健康。“我们可以在那时回答她其余的问题。”

    半夏拼命地想再找些问题出来,她平时总是有一堆问题,但昨晚发生的一切让她根本完全无心去思考其它事情了。但如果她只是一再问这种问题,智者们就会开始怀疑她是否曾经偷偷溜去窥看某个人的梦。

    另一个问题,却又不能和她那些诡异的梦有关,那些梦之中可能有一部分别有深意,只是她暂时还没办法把它们弄清楚。璐瑶安夫人说半夏是一名占梦者,能够预言未来的时间,而这三位智者也有这样的看法。

    但她们说,在这方面半夏只能从自身学习,而且半夏并不想和其它人讨论自己的梦。关于她脑子里的事情,这些女人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嗯……有没有不是智者的释梦者?我是说,你们在夜摩自在天中有没有见过别的女人?”

    “有时候会有,”鬼纳斯说,“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没有接受过训练,即使有这种潜力的女人也只是会以为自己的梦比别人更生动丰富一些。”

    “当然,”摩诃丽补充说,“像这么无知的人,大约梦境会在她接受训练之前就杀死她……”

    终于安全地离开了危险的话题,半夏松了一口气。这次她得到的答案远比她希望的要多。她已经知道了她爱丙火王子————你是爱他的?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悄声说道,你愿意承认这点?————而丙火王子的梦肯定也表明他是爱她的。不过,既然男人会在醒来时口是心非,他们的梦会是毫无虚假的吗?但依照智者们的说法,他对她的爱已经强大到会压倒一切……

    不,这件事可以等到以后再处理。她甚至还不知道丙火王子在什么地方。现在重要的是,她知道了有这种危险的存在。下一次,她可以认出丙火王子的梦,并避开它。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那个微小的声音又在向她耳语。她希望智者们会将她脸颊上的红晕当成恢复健康的表现。她希望能知道自己的梦有着怎样的含意。如果它们确实代表某种意义的话。

    仪景公主打了个哈欠,爬上石砌的台阶,好让自己能从人们的头顶上看过去。今天独狐陈镇里没有士兵,人们都拥挤在街上或窗前,安静地等待着,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有人死掉了

    所有的眼睛都望着小白塔。仪景公主只能听见缓慢的脚步声和在飞扬的烟尘中偶尔的咳嗽声。尽管这又是个热气逼人的上午,但几乎没有人会挥动一下扇子或帽子。

    桑扬站在两幢茅草屋中间,靠在一名身材高大、面孔刚硬的男人怀里,仪景公主以前从没见过那个男人,毫无疑问,那是桑扬的一名密探。大多数鬼子母的眼线都是女性,但桑扬的却好像都是男人。

    她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不会和他们在一起,但仪景公主曾经有一两次注意到她会拍抚一张陌生的面孔,或者是向一对仪景公主不认识的眼睛露出微笑。

    仪景公主不知道桑扬是怎么做到这些的,这种白水江城人的手腕肯定会让那个家伙想入非非。所有这些被桑扬拍过,或者得到桑扬微笑的男人离开时,都是脚步轻快、表情愉悦,仿佛被奖赏了一箱瓜子金。

    在人群中,仪景公主看见了瑶姬。今天上午,瑶姬聪明地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瑶姬身边,仪景公主没看见那个讨厌的卜叨沐。

    昨天晚上实在是一个狂乱的夜晚,直到天空变成灰色的时候,仪景公主还没能躺到床上去。实际上,如果不是瑶姬告诉秋叶她觉得仪景公主已经不行了,仪景公主到现在也没机会躺一下。

    当然,仪景公主的疲惫并不是瑶姬看出来的,对于护法的约缚作用是双向的。虽然那时仪景公主是累了,但还有许多干活要做,而且她仍然能比半数以上的独狐陈鬼子母导引真气更多的上清之气。

    尽管这样,她还是像一名初阶生般被命令去睡觉。但仪景公主现在通过约缚知道,瑶姬一直没睡觉!她整夜都在搬运伤者和清理罹难者。

    仪景公主又向桑扬那里瞥了一眼,发现她现在只剩下一个人,正挤进人群,想找个好的观看位置,仪景公主没有再看到那名高个子男人。

    一阵哈欠声传来,睡眼迷蒙的湘儿爬到仪景公主旁边,又向一名穿着皮围裙的砍柴工瞪了一眼。那个人本该在她之前占据这个位置的,他只是嘟囔几句,就挤回人群里。

    仪景公主希望湘儿别再打哈欠了,这让她都不禁要跟着一起打哈欠,下巴都快掉下去了。瑶姬的疲惫是有道理的,大约是有点道理。但湘儿则是毫无道理可言。在发生昨晚那种事之后,沈悠悠不可能还会要求她继续醒着。

    而且仪景公主也听到璐瑶安夫人命令湘儿去睡觉了。不过当她回到房里的时候,却看见湘儿在那张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撑着,每两分钟点一下头,一边还在嘀咕着要让沈悠悠看看,让所有人看看。

    仪景公主从罪铐中感觉到了恐惧,这是当然的,但她也感觉到了一点应该是兴致盎然的情绪。燕痴整晚都躲在床下,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因为她躲得很好,所以没有人把她揪出去做各种杂役,骚乱平息之后,她甚至还睡了一个好觉。看起来老话里说的那种魔尊的运气确实是存在的。

    湘儿又打了个哈欠,仪景公主急忙将视线转到一旁。即使这样,她还是用拳头堵住了从嘴里冒出来的半个哈欠。那种拖曳的脚步声和咳嗽声让人觉得非常烦躁。

    宗派守护者们仍然和宛童在小白塔里,但那名凌日盟鬼子母的花斑阉马已经站在小白塔前的街道上了,它旁边还有十几名牵着马缰的护法。他们的变色披风让别人在看见他们时总会觉得不舒服。作为礼仪,他们要护送宛童走过返回白塔的第一里路。这支仪仗队比送别独狐陈使节团时的规模还要大,但仪景公主觉得这些护法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显得疲倦而无聊。

    “你应该认为她……她……”湘儿用手捂住嘴,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哎哟,该死。”仪景公主嘟囔着,或者是竭力想嘟囔出一些声音来。实际上,她刚刚只说出一个“哎哟”字,剩下的话就被长长的哈欠淹没了。

    李嬷嬷说,喜欢说粗话是一个人心智开始迟钝的表现,但仪景公主认为,有时候用几个字表现一下自己的心情也是应该的,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多说一些粗话的。

    “为什么她们不全体出来欢送她?”湘儿忿忿地说,“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要为她安排这种仪式。”然后她又打了个哈欠!

    “因为她是鬼子母,瞌睡虫。”丹景玉座来到她们身边,又瞥了仪景公主一眼,“两只瞌睡虫,如果你们再这样,你们就很像是两条吐泡的鲤鱼了。”

    仪景公主猛地合上嘴,用最冰冷的眼神瞪了丹景玉座一眼,而她的瞪视却像落在屋瓦上的雨滴般,从丹景玉座身上滑走了。

    “宛童是鬼子母,姑娘们。”丹景玉座继续说着,朝等在古老客栈前的那群战马望去,或者她注视的是那辆被拖到小白塔前、经过了清洗的大车。“鬼子母就是鬼子母,任何事都不能改变这一点。”湘儿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注意到。

    仪景公主很高兴湘儿管住了自己的舌头,她要说的话肯定很伤人。“昨天晚上有人死了吗?”

    丹景玉座目不转睛地看着宛童将要出现的地方。“村里死了七个人,营地里死了将近一百名士兵,那里到处都是飘飞的刀剑钩镰枪,却没有人用上清之气压制它们。现在已经有鬼子母去那里治疗伤者了。”

    “孙大人平安吗?”仪景公主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安。那个男人现在大约对她很冷淡,但仪景公主还是孩子时总是会看见他温暖的微笑,从他的口袋里找到小饼干。

    丹景玉座用力哼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个家伙,”她喃喃地说道,“是一条宁可断了牙齿也要去咬人的恶犬。”

    “今天早晨你的脾气似乎很不错。”湘儿说,“你终于搞清楚白塔的某个讯息?孙希龄向你求婚了?有人死掉了,留给你……”

    仪景公主竭力不去看湘儿,她甚至能听见湘儿打哈欠时下巴的磨擦声。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愚蠢至极

    丹景玉座冷冷地看了湘儿一眼,湘儿用同样冰冷的目光和丹景玉座对视着,虽然她的眼眶里还挤着好多泪水。

    “如果你已经知道了什么,”仪景公主打断了她们这种无聊的对视,“那就告诉我们。”

    “一个说谎自称为鬼子母的女人,”丹景玉座嘟囔着,仿佛是在说一个无聊的想法,“已经将自己的脑袋伸到沸水里。如果她还声称自己属于某个宗派,那个宗派就会先找上她。灵之真有没有对你说过她们在东珠港抓住的那个自称为鼍龙派鬼子母的女人?那是一名在晋升见习使的测试中失败的前初阶生。等灵之真有时间的时候问问她吧!这件事可就说起来话长了。和被灵之真捉住相比,那个蠢姑娘大约宁愿被遏绝,并且被砍掉脑袋。”

    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威胁并不比丹景玉座瞪向湘儿的目光更有效果。仪景公主甚至连个哆嗦都没有,大约她们只是太累了。

    “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事,”仪景公主压低了声音说,“否则下次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教教你该怎样坐好。而你会跑着去向浣花夫人哭诉,如果你想的话。”丹景玉座眯起了眼睛。突然间,仪景公主惊呼一声,用手捂住了屁股。

    丹景玉座抽回捏了仪景公主屁股的手,她做这个动作时丝毫没有偷偷摸摸的意思。“我不吃这一套,姑娘,对于穆成桂说的东西,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你们比这里的任何人知道得都更早。”

    “回来,一切都可以被饶恕?”湘儿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说。

    “基本上就是这样,还有一堆鱼肠子一样的废话,比如白塔现在比其它任何时刻都更需要统一。再加上一点挑拨离间,说是除了那些‘真正的反叛者’之外,其余的人完全不需要害怕受到惩罚。大概只有苍天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反叛者’,我是不知道。”

    “为什么她们要对这些话保密?”仪景公主问,“她们不可能以为会有人回到穆成桂那里去的,她们只要把成少卿展示出来就行了。”丹景玉座什么也没说,只是朝那些等待的护法皱起了眉头。

    “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更多的时间,”湘儿嘟囔着,“她们知道只能做些什么。”丹景玉座保持着沉默,但湘儿缓缓地挑起了眉弓:“你不知道她们的回答?”

    “我不知道。”丹景玉座清楚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又从牙缝中迸出一些“软骨头的傻瓜”之类的话。仪景公主同意她的这个说法。

    突然间,老客栈的前门被打开了,六名戴着长衫的宗派守护者从里面走出来,每个人代表一个宗派。然后是宛童。其余鬼子母跟在她身后。如果等待的人群想要看到什么仪式,那他们一定要失望了。

    宛童爬上马鞍,目光缓缓地扫过宗派守护者们,然后又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看了人群一眼,踢了一下马腹,向前走去。护法组成的护卫队跟在她身后。人们纷纷后退,让出道路。人群中响起一阵关切的议论,仿佛是一个巨大蜂群的嗡嗡声。

    这种嘈杂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宛童走出村子,离开人们的视线。这时罗花休爬上那辆大车,动作流畅地整理好肩头的黄穗子长衫。人群又陷入一阵死寂。

    根据传统,最年长的宗派守护者会宣布长老会的决定。罗花休丝毫没有老年人那种动作迟缓的迹象。她的面容像其它鬼子母一样光洁无瑕,但她的头发上已经有了许多灰丝,扎在颈后的发髻完全变成了淡灰色。仪景公主很想知道她有多大年纪。但询问一位鬼子母的年纪,是种最为无礼的行为。

    罗花休做了一个简单的风之力编织,好让自己高亢的声音能传到更远的地方,即使在仪景公主这里也能清晰地听到,就好像站在罗花休身边一样。

    “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在这几天都很担心,但这是没必要的。如果鬼子母宛童没有来找我们,我们也会送信去白塔。毕竟,我们并不是要躲在这里。”她停了一下,仿佛是要给人群一个发笑的时间。但所有人都只是盯着她,于是她又整了整自己的长衫。“我们在这里的目标并没有改变,我们在寻求事实和公正,实现正义……”

    “对谁的正义?”湘儿嘟囔了一句。

    “……我们既没有投降,也没有失败,去完成你们各自的任务吧!我们会保护你们。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们会保证你们得到你们在白塔中应有的位置。祝好运常伴你们左右所有的人,苍天照耀我们。”

    嘈杂的议论声再次响起,人群开始慢慢散去。罗花休爬下了大车。丹景玉座的面容仿佛是从岩石中雕刻出来的一样,用力抿起的嘴唇毫无血色。

    仪景公主想要发问,但湘儿已经跳下石台,朝那幢三层高的石砌建筑挤了过去。仪景公主急忙跟到她身后。昨天晚上,湘儿已经打算毫无顾忌地抛出她们获取的信息。

    但如果真的要撼动白塔的决心,对于这个信息的表露就必须经过谨慎的安排,而且这些鬼子母必须被撼动一下。罗花休的声明只是一堆废话,这一定让丹景玉座非常不安。

    仪景公主踮起脚尖,从两名正在瞪着湘儿后背的壮汉中间钻了过去。然后她回头瞥了一眼,看见丹景玉座正看着她和湘儿,但丹景玉座一看见仪景公主的眼睛,就立刻装作在看着人群中另外一些人的样子,跳下石台,仿佛是要朝他们那里走去。

    仪景公主皱皱眉,快步向前走去。是丹景玉座在不安,还是她?丹景玉座的愤怒和无知有多少是装出来的?湘儿要去玄都的打算,仪景公主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放弃这个打算,真是愚蠢至极。

    仪景公主打算去狐仙城,去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所有这些秘密和怀疑仿佛是她心中永远也碰不到的痒处。如果湘儿不给她捣乱就好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一百年以来

    她几乎是和湘儿一同赶到浣花夫人面前。她们现在站到那辆大车旁边,琦玮和龙葵也在这里,三位鬼子母都戴着长衫。今天上午,所有鬼子母都戴着长衫。龙葵的短发被梳成一绺绺黑色的卷浪,这是她们在夜摩自在天中遭遇灾难的唯一痕迹了。

    “我们需要单独和您谈一谈,”湘儿对浣花夫人说,“私下。”

    仪景公主叹了口气。这不是好的开始,毕竟也不算是最糟的。

    浣花夫人审视了她们两个一会儿,然后瞥了琦玮和龙葵一眼,说道:“那么,进来吧!”

    当她们转过身时,罗花休站到她们和客栈前门之间,她是一名面容刚毅俊俏、有着黑眼睛的女人,她肩上的黄穗子长衫除了嘉荣城之焰以外,绣满了花卉和藤蔓的图案。

    罗花休没有去看湘儿,而是微笑着望向仪景公主————那种仪景公主预料到会出现在鬼子母脸上,也是仪景公主最害怕的微笑。而当她望向浣花夫人、龙葵和琦玮时,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她朝她们高昂起头,直到她们微微行了个叩拜礼,喃喃地说道:“请您让开,姐妹。”她才响亮地哼了一声,退到一旁。

    当然,周围忙碌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番情景,但仪景公主早就听过鬼子母们议论浣花夫人和她的小理事会。有些人以为她们只是在管理独狐陈的日常事务,好让长老会有精力处理更重要的事件。有些人知道她们在长老会中的影响力,但影响力有多大,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罗花休认为她们的影响力大得过分了,而更糟糕的是,这个小理事会里有两名卿月盟鬼子母,却没有全丹派的成员。仪景公主在跟随其它人走进客栈时,还能感觉到罗花休的眼光。

    浣花夫人领着她们走进毗邻大厅的一个私人房间里,有着许多虫咬痕迹的木板墙边放着一张堆满文稿的桌子。当湘儿要求设立阵法防止偷听时,浣花夫人挑起了眉弓,但她一言不发地在房间周围编织出了阵法。仪景公主想起湘儿的那次偷听经历,便检查了一下房间的两扇窗户,确认它们都关紧了。

    “我希望能听到一些重要的讯息,比如令公鬼正赶往这里。”琦玮冷冷地说,另外两位鬼子母飞快地对望了一眼。仪景公主感到一阵气恼,她们真的以为她和湘儿隐藏了令公鬼的秘密,但她们不也同样隐瞒了秘密吗?!

    “不是这个,”湘儿说,“而是另一件同样重要的事,属于另一方面的。”然后她就一股脑地说出她们前往狐仙城,找到那件碗形密炼法器的经过。她叙述的顺序并不正确,也没有提到白塔,但所有的要点她都说到了。

    “你们确定那个碗是一件密炼法器?”湘儿结束叙述之后,浣花夫人问道,“它能够影响天气?”

    “是的,鬼子母。”仪景公主简单地回答。作为谈话的开始,简单的就是最好的。琦玮咕哝了几句,这名女子对一切都保持怀疑。

    浣花夫人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长衫:“那么,你们做得很好,我们会送信给易巧。”舒易巧是前去说服狐仙城女王支持独狐陈的无为派鬼子母。“我们需要你们能够提供的一切细节。”

    “她永远也找不到那件密炼法器,”没等仪景公主张开嘴,湘儿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但仪景公主和我可以。”鬼子母的眼睛闪过一片寒意。

    “这对她来说大约是不可能的,”仪景公主急忙说道,“因为即便我们见到过碗的位置,现在让我们去找也可能同样困难,但至少我们知道我们所见到的情景,在一封信里把它形容出来就完全不同。”

    “狐仙城不是见习使该去的地方。”龙葵冰冷地说。

    琦玮的语气稍微和缓一些,但也是生硬得可怕:“我们全都要尽力去完成我们的职责,孩子,你认为天冬、亚法拉和琪馨想要去骆驼城吗?她们能有什么办法将动荡带回给那片土地?但我们必须试一试,所以她们去了。苍术夫人和鬼去疫现在大约正在世界之脊,她们要去黑荒漠寻找令公鬼,只因我们之前怀疑他大约在那里,而现在令公鬼离开了荒漠,让她们的行动失去了意义。我们都在做我们能做的事、我们必须做的事。你们两个是见习使,见习使不能跑去狐仙城或者其它任何地方。你们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就是,留在这里完成学业。如果你们是正式的鬼子母,我仍然要让你们留下。一百年以来,还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多发现。”

    湘儿就是湘儿,她完全不去理会她不想听到的东西,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龙葵身上。“谢谢你们,我们以前一直做得很好,我怀疑狐仙城是否能有忽罗山那么糟糕。”

    仪景公主不认为湘儿察觉到自己已经抓紧了辫子,难道湘儿不知道,适当的态度有时候会赢得诚实完全无法得到的东西吗?

    “我知道你们的关心,鬼子母,”仪景公主说,“但无论这样做有多么不合适,事实是我比独狐陈的任何其它人都更擅长于找到一件密炼法器。湘儿和我知道该去什么样的地方寻找,而这些在纸上是完全无法写清楚的。如果你们派我们去找鬼子母易巧,在她的指挥下,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那件密炼法器。乘船的话,只要几天就能到达狐仙城,然后用几天时间陪同鬼子母易巧完成任务,再用几天就能回来了。”

    仪景公主费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与此同时,你们可以送信给丹景玉座在玄都的眼线,信送到的时候,鬼子母梅兰娜和使节团应该也到达玄都了。”

    “苍天在上,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琦玮嘟囔着。

    “我以为湘儿告诉过您,鬼子母,我还不确定,但我觉得,这碗如果要发挥效用的话,也需要一名男人参与导引真气。”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趴窝的母鸡

    这番话当然引起一场短暂的混乱。

    龙葵倒抽了一口气;琦玮仍然在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浣花夫人只是大张着嘴;湘儿也一脸惊诧地看着仪景公主。但这种情形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仪景公主相信她们没来得及注意到她的掩饰。过度的震惊影响了她们的判断,事实上,这是个谎言,纯粹而简单。简单是它的关键。

    既然传说纪元最伟大的成就都是男女共同完成的,甚至可能是他们在连结后完成的,那么这件密炼法器就很有可能需要男人的上清之气才能运作。不管怎样,如果她不能单独让这只碗起作用,那么除了湘儿还有可能之外,独狐陈肯定就没人能做得到了。

    鬼子母们不会拒绝任何可能改变天气的契机,即使这需要令公鬼的力量,而等到她偶然“发现”单纯由女性组成的连结也能运作这只碗的时候,独狐陈的鬼子母大约已经将自己和令公鬼紧紧地捆在一起,无法再挣脱了。

    “这很好,”浣花夫人最后说道,“但这并不能改变你们是见习使的事实。我们会送信给易巧,现在独狐陈已经有了一些关于你们的议论————”

    “议论!”湘儿喊道,“只有你们才能做出决定,你们和长老会!议论!仪景公主和我能找出那件密炼法器,但你们却像是群无聊趴窝的母鸡。”

    话语一连串地从她的嘴里迸出来,她那么用力地拉扯着辫子,让仪景公主怀疑她会把辫子给扯断。

    “你们坐在这里,希望谢铁嘴、李药师和其它人回来告诉你们白袍众不打算攻打我们,但实际上白袍众随时都有可能追赶着他们冲杀过来。你们嘀咕着穆成桂的命令、摸索着令公鬼的脾气,却没做到任何你们所说的责任。你们向玄都派出了使节团,但你们知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令公鬼?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只是坐在这里夸夸其谈?我知道!你们在害怕,害怕白塔分裂,害怕令公鬼,害怕弃光魔使和玄女派。”

    湘儿顿了顿,不知道是在控制自己的愤怒,还是在延伸自己的愤怒。

    “昨天晚上,璐瑶安夫人说你们为了抵御弃光魔使的攻击而制定计划。但那些为了压制邪恶泡沫而进行的连结————你们相不相信那只是邪恶的泡沫?————那些连结错误百出,初阶生的数量比鬼子母还要多,因为只有很少几位鬼子母知道这个计划。你们认为玄女派就在独狐陈,你们害怕幽瞳会知道你们的计划,你们就连彼此都不信任。你们不信任所有的人!所以你们才不会派我们去狐仙城?你们认为我们属于玄女派,还是我们会跑到令公鬼那里去,还是……还是……”

    湘儿狂暴地喘息着,声音逐渐变得杂乱无章,低弱了下去。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几乎没喘气。

    仪景公主的第一个反应是要安抚鬼子母的情绪,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大概比要抚平一座山更加困难。而那些鬼子母让仪景公主忘记了担心湘儿是不是已经搞砸了一切。

    那些没有表情的面孔、能够看穿岩石的眼睛————没有任何讯息被传达出来。但仪景公主觉得她得到了一些讯息————并不是那种寒冰般的怒意————她们只是在掩饰,而唯一需要掩饰的就是事实,她们不想承认的事实————她们在害怕。

    “你说完了吗?”龙葵用能够冻住太阳的声音说道。

    仪景公主打了个喷嚏,脑袋猛地撞在倒扣的大锅上,烧焦的汤汁气味充满她的鼻孔。

    上午的太阳灼烧着锅底,让锅中阴暗的空间里变得极为炎热,仿佛这口锅还坐在火上一样。汗水不停地从她身上滚落,不,简直就是从她的身体里涌流出来,落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

    仪景公主用膝盖支撑身体爬出锅子,瞪着身旁的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只有一半的身体从另一口稍小的锅里伸出来。她捅了一下湘儿的屁股,听到锅里发出一记沉闷的碰撞声和一声惊呼,才恶狠狠地笑了一下。

    湘儿从锅里退出来,生气地瞪着仪景公主,但她立刻又用脏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仪景公主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就是要乱说话,对不对?你连好好控制脾气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都做不到。我们本来已经控制住了局势,而你却一定要把我们绊倒。”

    “不管怎样,她们都不会让我们去狐仙城的,”湘儿嘟囔着,“而且我也并不止是在绊倒我们。”

    她以一种可笑的姿势扬起下巴,这样她就要越过鼻尖才能看见仪景公主了。

    “‘鬼子母要控制自己的恐惧’,”她的口气就像是在指责一名挡在自己坐骑前面的醉汉,“‘她们不允许恐惧控制住她们。由你领头,我们很乐意跟随,但必须是你领头,不要退缩,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让你的麻烦消失’。”

    仪景公主感觉到脸颊发热,她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她肯定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嗯,大约我们都太过分了,但————”听到一阵脚步声,她立刻闭上了嘴。

    “鬼子母的宠儿们决定要休息一下了,对不对?”华幽栖的微笑中完全没有丝毫善意,“你们知道,我到这里来不是要寻开心的。今天我本来打算做一些自己的事,我觉得,应该是一些不比你们这两个宠儿差多少的事,现在我却要监督见习使为了赎罪而刷洗锅子。看着你们,以免你们会像那些糟糕的初阶生一样溜走,你们根本就只该是初阶生。现在,去干活,在你们做完之前我不能离开,但我不打算把一整天都浪费在这里。”

    这名皮肤黝黑的卷发女人有着和沈悠悠一样的地位————比初阶生更高,但还不到鬼子母的水平,如果湘儿没有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她和仪景公主本来也能获得这样的地位了。不过仪景公主非常不情愿承认,她也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浣花夫人已经告诉她们,要在多长一段日子里用她们“空闲”的时间在厨房里干活,完成这里能找到的最脏的活计。但她们不能去狐仙城,这点是非常清楚的,一封信会在今天中午之前送往易巧那里。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并没有佩剑

    “我……很对不住。”湘儿说。仪景公主朝她眨了眨眼,湘儿的道歉简直就像仲夏时的雪花一样难得。

    “我也很对不住,湘儿。”

    “是的,你们都很对不住,”华幽栖对她们说,“就像我看到的那样。现在,回去干活!不要让我找理由送你们去游女门主那里。”

    仪景公主懊悔地看了湘儿一眼,重新爬进自己的大锅里,用浮石拼命敲打着那些烧焦的汤垢,就像是在敲打华幽栖,石屑和焦黑的蔬菜残渣四处飘飞。不,不是华幽栖,是那些坐以待毙的鬼子母。

    她要去狐仙城,她要去找到那件密炼法器,她要用那件密炼法器将浣花夫人和所有那些鬼子母绑起来,献给令公鬼。她要让她们跪倒在令公鬼面前!她的喷嚏几乎要把她的鞋子都震掉了。

    浣花夫人停止对那两名姑娘的窥看,从墙壁的缝隙前转过身,沿着满是干枯乱草的窄巷向前走去。“对此我感到遗憾。”想起湘儿的话,还有她的语气;还有仪景公主的话————这个恶劣的孩子!————她又说道,“在某种程度上。”

    龙葵发出一声冷笑,她很擅长这样笑。“你想要将不超过二十位鬼子母知道的事情告诉见习使吗?”浣花夫人严厉的目光让她立刻闭上了嘴。

    “在我们最料想不到的时候往往会有人偷听我们。”浣花夫人低声说。

    “那些姑娘说对了一件事,”琦玮说,“令公鬼让我觉得真的是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嘴。我们对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浣花夫人也不知道她们还剩下什么选择。

    将真龙令牌放在膝头,令公鬼懒洋洋地靠在王座里,或者,他至少表现出了慵懒的样子。王座并不是能让人放松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座位,但这并不完全是让他难受的原因,更让他难受的是,他随时都会感觉到采蓝。

    如果他告诉枪姬众,她们就会……不,他怎么能想到这种事?他已经很严厉地吓唬了她,足以让她远离自己了。采蓝至今都没有任何想进入内城的意思,如果她这么做了,他立刻就会知道。此时,采蓝并不比这个坚硬的坐垫更让他不舒服。

    尽管绣银的蓝色长衫连领扣都已经扣上了,但周遭的炎热并不能触及他,他已经开始习惯了萧子良的技巧。不过,如果纯粹的急躁能让人出汗的话,他一定已经像是从河里爬上来一样浑身湿透了。

    保持凉爽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要保持平静。他要献给仪景公主一个没有受过伤害的、完整的锡城古国,今天上午他就要向这个目标迈出第一步了,如果他确实要开始行动的话。

    “……另外,”站在王座前的高瘦男人用平板的声音说道,“有一千四百二十三名难民来自三江口,五百六十七人来自黑齿国,一百零九人来自云梦泽,城里难民数量已经如此庞大,让我不得不加快干活速度。”

    李瑞头顶上最后几缕灰发仿佛是几根别在他耳后的羽毛笔,他从成为银蟾女王的首席职员时起,就是这副样子。

    “我又雇用二十三名职员进行难民的统计干活,但人数显然还不够……”

    令公鬼没有继续听下去,这个人不像其它人一样逃跑,他已经很感激了。不过令公鬼觉得,对贺文来说,唯一真实的只有他账目上的数字。

    无论是这周的死亡人数,还是从乡下运进城来的酿瓜价格,在贺文口里都只是没有差别的数字。无论是安排埋葬死去的难民,还是雇用泥瓦匠修缮城墙,在他眼中大概都只是一份计划书而已。

    云梦泽对贺文来说,只是一个异邦,所谓幽瞳的巢穴是没有意义的,令公鬼也只是另外一名统治者而已。

    她们在哪里?令公鬼焦躁地想着。采蓝至少也应该试着向我靠近一下吧!要是纯熙夫人就绝不会这么容易被吓退。

    那些死掉的都在哪里?真龙悄声说道。为什么他们不安静下来?

    令公鬼发出冷酷的笑声。这肯定是个笑话。

    苏琳轻盈地坐在王座旁的台阶上,红头发的乌伦坐在另一侧。今天有二十名死卫行者————铁狱众,和枪姬众一起分散在王座大厅的圆柱中间,其中有一些系着红色的头巾。

    他们或站或蹲或坐,一些人在低声交谈着,但像任何时候一样,所有这些人都会在眨眼间跳起身,展开最猛烈的攻击,即使是正在玩骰子的那名枪姬众和两名铁狱众也是一样。

    随时都至少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贺文,没有厌火族人能放心地让湿地人如此靠近令公鬼。

    李义府突然出现在大厅门口,当他点头时,令公鬼坐起了身。终于来了,他娘的,终于来了。他挥了一下雕刻着龙纹、缀着绿白色枪穗的霄辰枪。“你做得很好,贺文大人,你的报告确实巨细靡遗,我会提供你所需要的黄金。但我现在必须处理其它事务了,请原谅。”

    突然被打断的贺文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好奇或是遭到冒犯的表情,他只是停止发言,深深作了个揖,用同样冰冷的语调说:“听从真龙大人的命令。”然后倒退三步,转身离开了,他甚至没有瞥一眼从身边经过的李义府。他的心里只有他的账目。

    令公鬼不耐烦地朝李义府点点头,在王座中坐直身体。厌火族人也都沉默下来,他们的样子显得比刚才更加警戒了。

    当那名滕州人走进来时,他并不是孤身一人,有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跟在他身后,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身上穿着华贵的云锦和鱼口缎衣服。

    他们都尽量装作李义府不存在的样子,但在圆柱群中注视他们的厌火族人却是他们完全无法忽视的。灰发的戴玲还只是踉跄了一步,而同样是灰发,表情刚硬的姬孙兴和鲁隐则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才发现自己今天并没有佩剑。

    黑发的信石是一名身材圆胖的女子,如果不是如此强毅果决的面容,她本来应该算是个美人的。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我不会欢迎你们

    她先是停下脚步,瞪视着大厅中的一切,然后才好像是反应过来的样子,快步跟上其它人。当这四个人看清令公鬼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吃了一惊,用诧异的眼神彼此对望了一眼,大约他们以为令公鬼不该是这么年轻。

    “真龙大人,”李义府停在台阶前,用庄重的长音说道,“晨光王子,黎明君主,苍天真正的守护者,在他面前,世界将敬畏地跪倒。我向您介绍戴氏家族的戴玲小姐、姬氏家族的姬孙兴大人、独孤家族的独孤信石小姐,和曹氏家族的曹茂大人。”

    四名锡城古国人紧绷嘴唇,用严厉的目光瞥了李义府一眼,李义府的语气仿佛是他向令公鬼献上了四匹马。然后他们都挺直了背脊,直视着令公鬼。当然,他们的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令公鬼背后高台上光华闪烁的银蟾王座。

    令公鬼看着他们满脸愤慨的表情,止不住地想笑。愤慨,但又夹杂着谨慎,大约还有一点震撼。关于他的那段称号,是他和李义府一同想出来的,但那句“世界将敬畏地跪倒”是李义府自己加上去的。

    纯熙夫人以前也给过他这方面的建议,他几乎还能听见纯熙夫人银铃般的声音。人们对你的第一印象是留在他们脑海中最深刻的印象。全世界莫不如此。你可以从王座上走下来,甚至如果你在一个猪舍里当农夫,人们总还是会记得你是从王座上走下来的。

    但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只是看到一个来自乡下的年轻人,他们就会怨恨你篡夺了王座,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道理和权力。一两个能够给人们留下印象的名衔,会让所有事情处理起来都更容易一些。

    我是晨光王子,真龙嘟囔着,我是黎明君主。

    令公鬼一直保持着面容的平静:“我不会欢迎你们————这是你们的土地,是你们女王的宫殿————但我很高兴你们接受我的邀请。”

    他们足足耽搁了五天,而且又声明只会停留几个时辰,但令公鬼并没有提到这件事。他站起身,将真龙令牌放在王座上,然后小跑着下了台阶,脸上带着笑意————永远不要显露出敌意,除非你必须这样。

    纯熙夫人曾经这样对他说过,但更重要的是,不要显露出过分的友谊,永远也不要着急。他伸手指了一下五把排成环形的软垫椅,“一起坐下吧!我们可以喝一些凉酒,聊聊天。”

    当然,他们跟随他向椅子走去,同时不停地望向那些厌火族人,眼神里流露出同等的好奇和憎恶。对于这两种情绪,他们都没有任何掩饰。

    当他们全部坐定之后,穿着兜帽白袍的屈从者走上前来,送上来高粱酒和外侧已经有水珠凝结的白银酒杯。每把椅子后面都站着一名屈从者,用羽扇不停地扇出轻柔的微风,只有令公鬼身后没有屈从者。

    他们注意到了这点,也注意到令公鬼不见一丝汗迹的面孔,那些穿着白色长袍的屈从者和厌火族人也都没有出汗。令公鬼将酒杯捧到面前,越过酒杯上缘看着这些贵族。

    锡城古国人以坦诚率直而自傲,他们总是夸耀他们的土地上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权术游戏,但他们也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在权力游戏中绝不会弱于别人。

    但事实是,雨师城人,甚至是晋城人都认为他们完全没有控制权力游戏的技巧和手腕。这四个人在大多数情况下还能保持镇静,但对于经历过纯熙夫人的训练,和雨师城与晋城人打过不少交道的令公鬼来说,他们的眼神和表情的变化泄露了许多信息。

    首先,他们注意到这里没有李义府的座位,眼里立刻闪过几道光芒。当他们看到李义府离开王座大厅时,全都瞥向李义府的背,露出非常微弱却实在的满意微笑。

    他们肯定像文澜和其它人一样不喜欢滕州军队进入锡城古国,现在他们的想法表露得很明显:大约外国军队的影响并不像他们害怕的那样严重。李义府的待遇大约只是一名高级仆人。

    没多久,戴玲和鲁隐的眼睛就稍稍睁大了一点,然后姬孙兴和独孤信石也露出同样的表情。片刻之前,他们全都专注地望着令公鬼,同时尽量避免去看其它人。李义府是外来者,但他也是滕州的元帅,三地的庄主,是宋怀女王的叔叔,如果令公鬼只把他当成一名仆人……

    “真是好酒,”鲁隐望着杯子,又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说道,“真龙大人。”这个词像是被拴住绳子,从他的喉咙里拖出来的一样。

    “来自南方,”独孤信石抿了一口之后说道,“是舜耕丘陵的葡萄。您竟然能在这种天气里在雨师城找到冰,这真令人惊讶。我听人们称呼现在是‘无冬的一年’。”

    “你认为当世界正在被如此众多的灾难困扰时,”令公鬼说道,“我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寻找冰块吗?”

    姬孙兴棱角分明的面孔开始变得苍白,他似乎是强迫自己又咽下一口酒。而在另一边,鲁隐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然后将杯子向捧酒的屈从者伸过去。

    那名屈从者被太阳晒黑的面孔维持着和顺的表情,眼里却闪过一阵怒火,这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古怪。侍奉湿地人会让自己变得像是一名仆人,而厌火族人极为蔑视仆人这个概念。将仆人与屈从者混为一谈,会引起厌火族人怎样的嫌恶,令公鬼至今都还不是很清楚。

    戴玲用力将酒杯按在膝盖上,就再也没有理它。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令公鬼能看见她灰发中的灰丝。她的相貌仍然很可爱,但除了头发的颜色之外,她与银蟾女王和仪景公主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身为下一个顺位的王位继承者,她至少应该是银蟾女王的表亲。

    现在戴玲微微向令公鬼皱了一下眉,似乎有种要摇头的冲动,但她只是说道:“我们也关心世界上的灾难,但我们更关心锡城古国受到的影响。你要我们来这里是想要找办法解决锡城古国的困难吗?”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这是件好事

    “如果你有办法当然最好,”令公鬼答道,“如果你没有,我就必须再从其它地方找一找。有许多人认为他们知道疗救锡城古国的方法,如果我找不到我觉得要的,我会退而求其次,接受我认为可行的办法。”

    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在前来这里的路上,李义府有意地带他们穿过一个院子,李触龙、廖胜和其它那些贵族都等在那里,他们肯定会显示出在这座宫廷里闲适从容的样子。“我相信你们想帮助锡城古国重新团结成一体,你们知道我宣布的命令了吗?”他不必说出是哪一个命令。

    “任何人报告与仪景公主有关的讯息都能得到奖赏,”独孤信石不带表情地复述道,她的面容变得比刚才更加刚硬了,“银蟾女王死后,仪景公主将成为锡城的女王。”

    戴玲点点头:“在我看来,这是件好事。”

    “我看不是!”独孤信石喊道,“银蟾女王背叛了她的朋友,抛弃了她的支持者,我们要看到黑戈壁家族在银蟾王座上终结。”她似乎忘记了令公鬼,他们似乎都忘记了令公鬼。

    “戴玲,”鲁隐说。戴玲摇了摇头,似乎是知道鲁隐要说什么,但鲁隐还是继续说道:“她是最有权力得到银蟾王座的人,我提议由戴玲执掌锡城古国王位。”

    “仪景公主才是公主,”灰发女子冷冷地对他们说,“我拥护仪景公主。”

    “我们说拥护谁又有什么用?”姬孙兴问道,“如果他杀死了银蟾女王,他也会————”姬孙兴突然用力闭上了嘴,扭曲着面孔望向令公鬼。他的表情算不上明显的挑战,但也清楚地向令公鬼表明,他不会采取任何激烈的行动,同时也不会害怕令公鬼的任何反应。

    “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令公鬼悲伤地瞥了高台上的银蟾王座一眼,“苍天在上,为什么我要杀死银蟾女王,只为了把那东西交给仪景公主?”

    “没有人知道该相信什么。”独孤信石僵硬地说,她的脸颊上仍然有两片红晕,“人们会谈论许多事情,其中大部分是愚蠢的。”

    “比如?”令公鬼向独孤信石问道。

    但回答的是戴玲,她在说话时直视着令公鬼的眼睛:“你会在末日战争中战斗,杀死魔尊。你是伪龙,或者是鬼子母的傀儡,或者两者都是。你是银蟾女王的私生子,或者是一名晋城大君,或者是一名厌火族人。”

    她又皱了一下眉头,但并没有停止说话。

    “你是鬼子母和魔尊的儿子,你是魔尊,或者是昊天上帝在人间的化身。你会毁灭世界,拯救它,征服它,带来一个新的纪元。这几个月里,锡城古国流传着无数这种议论,其中大多数都说是你杀死了银蟾女王,还有许多人说你把仪景公主也杀死了。他们说你宣布那个命令只是为了掩饰你的罪行。”

    令公鬼叹了口气,这些议论中有一些比他听到的还要糟糕。“我不会问你们相信什么。”为什么戴玲要一直朝他皱眉?戴玲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鲁隐也和她一样,而姬孙兴和独孤信石不停地在瞥他,那种眼神完全像是李触龙那些人偷窥他时的样子。

    观望,观望。这是真龙的声音,一阵沙哑的窃笑。我看见了你,谁看见我?

    “我只想问,你们会帮助我让锡城古国重新成为一体吗?”

    我不想让锡城古国成为另一个雨师城,或者更糟糕,成为骆驼城和白水江城。

    “我知道《阴肆餍魔录》中的一些内容,”姬孙兴说,“我相信你是转生真龙,但《阴肆餍魔录》里并没有说你会统治世界,那里只说你会在末日战争中与魔尊作战。”

    令公鬼的手紧紧地握住多棱杯,直到暗色的酒浆表面开始不住颤抖。如果这四个人是四名晋城大君,或者雨师城贵族,对付他们就容易多了,但他们想的并不是如何为自己掠取更多的权势。

    他是在他们的杯子里倒进冰冷的酒浆,但他怀疑他们是否感受到了上清之气的威胁。他们大概会要求我杀死他们,再诅咒我会因为这个罪行而被烧死吧!

    被烧死。真龙愤懑地回应着。

    “我要说多少次?我不想统治锡城古国。当仪景公主坐上银蟾王座的时候,我就会离开锡城古国,永远不再回来,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说王座该属于谁,”独孤信石寸步不让地说,“那也应该属于戴玲。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就让她戴上王冠,然后离开这里,那时锡城古国就能恢复统一了。而我毫不怀疑,锡城古国士兵将跟随你参加末日战争,即使它真的是我们的末日。”

    “我拒绝!”戴玲用强硬的声音回答,然后她转身望着令公鬼,“我会等待并考虑你的话,真龙大人。当我看到仪景公主活着,加冕为王,你离开锡城古国的时候,我会派遣我的士兵跟随你,无论锡城古国的其它人是否会这么做。但如果时日耽搁,而你仍然在这里发号施令,或者如果你的楼兰野蛮人在这里做了我听说他们在雨师城和晋城做过的那些事,”

    她向枪姬众、铁狱众,甚至是那些屈从者们投去一个愤怒的目光,仿佛她看见他们在烧杀抢掠,“或者你让……那些被你赦免的男人在这里肆意妄为,那么我就会反抗你,无论锡城古国的其它人是否会这么做。”

    “我会跟随你。”鲁隐坚定地说。

    “还有我。”独孤信石说。随后是姬孙兴的回应。

    令公鬼向后一扬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中半是高兴,半是挫败。苍天啊!我本以为诚实正直的人会比想要偷袭我背后的人,和想要舔我脚趾的人更容易对付的!

    他们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毫无疑问,他们认为这是他发疯的表现。大约真是这样,他自己也不确定。

    “去考虑你们必须怎样做吧!”令公鬼站起身,示意会见已经结束,“我没有半点虚言,当然,这句话也由你们去考虑。末日战争已经临近,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考虑。”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巨大的灾祸

    他们互相道别————锡城古国人谨慎地不让自己低头的幅度比令公鬼更大,不过这已经算是比他们来时要客气了。但是当他们转身要离开时,令公鬼抓住了戴玲的袖子。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锡城古国人全都停下脚步,半转过脸看着他。“一个私人问题。”片刻之后,戴玲点点头。她的同伴们都向远处走了几步,虽然他们听不见令公鬼和戴玲的交谈,但全都专注地看着这两个人。“你看我的样子……很奇怪。”令公鬼说道。你和我在玄都遇到的所有贵族都是这样。至少所有锡城古国贵族都是这样。“为什么?”

    戴玲注视着他,最后微微点点头:“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令公鬼眨眨眼,“我母亲?”

    他的母亲是欧阳沐清,他是这么认为的,当他还是婴儿时,那名女子养育他长大,直到去世。但他决定说出那个他在荒漠中知道的冰冷事实。

    “我的母亲名叫罗珊娜,她是一名枪姬众。我的父亲是鬼尸劫,他是乌孙楼兰的部族首领。”

    戴玲怀疑地挑起了眉弓。

    “对于这件事,我会以你选择的任何誓言发誓。这和你看我的眼神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早已经去世了。”

    戴玲的脸上出现了放松的表情:“看来,只是个巧合而已,我并不是要说你不知道你的父母,但你有锡城古国西部的口音。”

    “巧合?我在红河长大,但我并没有说错我父母的事。我到底像什么人,让你一直这样盯着我?”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我觉得,这应该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为什么你有厌火族人的父母,却在锡城古国长大。二十五年前,锡城古国的公主在某天夜里消失了,她的名字是狐射姑,她丢下了她的男人黑泉亲王和儿子楚狂。我知道这只是巧合,但我似乎在你脸上看到狐射姑的影子,这太令人感到惊讶了。”

    令公鬼自己也感到一阵惊讶。他有一种冰冷的感觉,智者们所讲述的一些零星往事在他的脑海中旋转……一名灰发的年轻湿地人,穿着云锦衣衫……她钟爱的儿子,她不爱的男人……罗珊娜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她从没说过自己有别的名字……你的容貌中有一些属于她的东西。

    “狐射姑是怎么消失的?我对锡城古国的历史很有兴趣。”

    “如果你不把它称为历史的话,我会感谢你,真龙大人。当那件事发生时,我还是个姑娘,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时我经常会进宫来,那天早晨,宫里任何人都没看见狐射姑,以后也没有人再看见她。有人说看见黑泉亲王在那时有异常的行为,但当时黑泉亲王已经因为悲痛而几乎半疯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他的孩子成为锡城的女王,儿子成为雨师城国主。这场婚姻的目的就是结束锡城古国与雨师城之间的战争,它确实达到了效果,但狐射姑的失踪让雨师城人以为锡城古国想要破坏和约,这让他们做出了新的决定,让傲慢的太武王上台,你也知道由此而导致的后果。”她又用干涩的语音说,“我的父亲本来还说鬼子母鬼卿完全错了。”

    “鬼卿?”令公鬼很惊讶自己怎么能如此流畅地说出这个名字,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位鬼子母的全名是鬼卿白芷,她有预言的能力,她宣称真龙已经在龙山的山麓上转生,纯熙夫人和丹景玉座也因此才会进行长久的搜索。也是白芷在多年前告诉“罗珊娜”,除非她不告诉任何人,只身前往荒漠,成为枪姬众,否则锡城古国和全世界都将遭受巨大的灾祸。

    戴玲有点不耐烦地点点头,“鬼卿是摩黛伦女王的顾问,”她加快了语速,“但她总是用更多的时间陪着狐射姑和她的表兄弟长孙彦,长孙彦前往北方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鬼卿让长孙彦相信,他要在妖境中建立功勋和名誉,或者是他命中注定要去妖境。还有人说他要在那里找到转生真龙,或者他去那里是末日战争的关键。那大约是在狐射姑消失前一年的事。我自己则怀疑鬼卿对狐射姑和长孙彦的行动其实没有任何影响,她一直都是女王顾问,直到摩黛伦女王去世。人们都说,摩黛伦女王是因为失去了长孙彦和狐射姑才伤心而死的。当然,随后就引起了继承战争。”

    她向其它人瞥了一眼,他们都不耐烦地挪动着脚步,带着怀疑的神情皱起眉头。

    但她还是忍不住又说道:“如果没有这些波折,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锡城古国。狐射姑是女王,银蟾女王只是黑戈壁家族的家主,仪景公主则根本不会出生,银蟾女王在得到王座之后就嫁给了黑泉亲王。有谁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样的改变?”

    令公鬼看着戴玲和其它人一同离开,想到了另外一件可能会发生改变的事情。他将不会在锡城古国,他大约根本不会被生出来。无尽的轮回将每件事情都连系在一起。

    狐射姑秘密进入荒漠,导致太武王为了制作自己的王座而砍倒不死神苍木————厌火族人赠送给雨师城的礼物,使得厌火族人跨越世界之脊来取他的性命。

    这是厌火族人唯一的目的。但诸国都称此一役为楼兰战争。在这场战争里,一位名叫罗珊娜的枪姬众死于难产。这么多人生被改变,这么多人生被终结,只是为了能让她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生出他,而她自己也要因此死亡。

    欧阳沐清是令公鬼记忆中的母亲,虽然那些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他也很想知道狐射姑、罗珊娜,或者是用其它任何名字称呼自己的那位女子,即使只能和她见上一面,只要能见见她就好了。

    但这是无用的梦想。她早已死去,一切都已结束。而这些往事为什么还要来烦扰他?

    上古神镜,或是一个人命运的转轮,都没有任何怜悯和仁慈可言。真龙喃喃地说。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你说的没错

    你真的在吗?令公鬼心想。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声音和一点古老的回忆,回答我!你在吗?他得到的只有寂静。他可以听从纯熙夫人的建议,或者是其它某个人的。

    突然间,令公鬼意识到自己正盯着王座大厅白色的大理石墙壁,盯着西北方,那是采蓝所在的方向。那位鬼子母已经不在老酒家客栈了。不!不管她是谁!令公鬼不会让一名偷袭他的鬼子母取代纯熙夫人的位置,他不能信任任何与白塔有关的人。除了她们三个————仪景公主、湘儿和半夏。他希望自己能信任她们,即使他的信心并不是那么强。

    不知为什么,令公鬼抬头望向富丽堂皇的天花板,望向那些描绘着战争和女王肖像、中间用白狻猊图案隔开的彩绘琉璃窗。那些比真人更加巨大的女子肖像似乎都在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又似乎是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当然,这是令公鬼的想象,但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象?因为他知道了狐射姑的事?想象,还是疯狂?

    “有人来了,我觉得你应该见一见他。”李义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公鬼猛地从那些女子面前转过身,他真的也在瞪着她们吗?李义府的身边还带着一名滕州骑兵,他比矮个子李义府要高一些,留着黑色的胡须与髭髯,有一双眼角上翘的碧眼睛。

    “除了仪景公主,我谁也不见,”令公鬼的语气比他想象的更严厉,“或者是能证明魔尊已经死亡的人,今天上午我要去雨师城。”

    在话音脱口而出之前,他甚至根本还没有这个打算。半夏在那里,而且那里也没有这些女王肖像。

    “我已经有一个来月没去过那里了,如果我不留意一下他们,大概就会有某位贵族或小姐背着我占据太阳王座了。”李义府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他解释得实在太多了。

    “你说的没错,但你会想要先见见这个人的,他说是布政使大人派他来的,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厌火族人全都立刻站了起来。他们知道是谁在使用这个名字。

    令公鬼只是惊讶地盯着李义府,他最预料不到的事情就是幽瞳会派使者来。“带他进来。”

    “小五子。”李义府转过头说道。那名年轻的滕州人立刻跑了出去。

    一小会儿之后,小五子带着一队滕州人,警觉地看守着一名中年男子走进大厅。看上去,这个人并不值得滕州士兵们如此小心,他并没有携带兵刃,身上穿着一件立领的灰色长长衫,留着卷曲的胡子,但没有髭髯,这些全都是标准的云梦泽风格。

    他有着短鼻子和一张正露出笑容的大嘴,但是当他走近时,令公鬼意识到他的嘴一直是这样咧开着的。这个男人整张面孔都被冻结在这种愉快的表情里,与此相反的是,他的黑眼睛从这张面具里望出来,眼里充满了恐惧。

    当距离令公鬼还有十步的时候,李义府抬起手,卫兵们停住了脚步。那名云梦泽人却仍然盯着令公鬼,继续向前迈步。直到小五子用剑尖抵住他的胸口,才让他停下来。他只是瞥了那根微微弯曲的剑刃一眼,就继续带着笑脸-,用那双畏惧的眼睛看着令公鬼。他的两只手垂在身侧,却不停地扭动着。

    令公鬼本来要向他靠近一些,但苏琳和乌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并没有完全挡住他的路,但令公鬼还是必须推开他们才能走过去。

    “我觉得知道,这个男人被怎么了?”苏琳一边说,一边端详着他。一些枪姬众和铁狱众已经从圆柱中走了出来,其中有一些人甚至戴上了面纱。“如果他不是魔界杂兵,他一定也接触过暗影。”

    “这样的生物大约会有我们不知道的能力,”乌伦说,他是那些系了红头巾的人之一,“大约他有利用碰触来杀人的能力。向敌人派来这样一个信使是能产生很大作用的。”

    苏琳和乌伦都没有看着令公鬼,但令公鬼点了点头。大约他们是对的。“你叫什么名字?”令公鬼问。苏琳和乌伦确认他会留在原地之后,就向旁边让出了一步。

    “我是……是从幽瞳那里来的,”那个带着笑容的男人有些迟钝地说道,“我为……为转生真龙带来了讯息,为你。”

    嗯,这算是够直接的了。他是一名魔尊的爪牙,还是一个被幽瞳用可怕手段陷住的可怜魂魄?那肯定是比万剑告诉过他的更加可怕的手段。“什么讯息?”令公鬼问。

    那名云梦泽人翕动着嘴唇,挣扎着,而从他的口中传出来的声音和他刚才的说话声完全不同,这个声音更加深沉,充满自信。

    “在暗主回归那天,我们会站在不同的两边,你和我。但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彼此攻杀,却让韩咒和砉砉踩着我们的骨头,瓜分这个世界?”

    令公鬼认识这个声音,他的脑子里有真龙关于这个声音的记忆残片。幽瞳的声音。真龙发出没有言辞的咆哮。

    “你已经有太多东西要消化了,”那个云梦泽人还张着嘴,发出幽瞳的声音,“为什么还要吃下更多?在你费力去咀嚼时,你不害怕吉陀婆和万剑从背后偷袭你吗?我建议我们之间暂时休战,直到回归之日。如果你不攻击我,我也不会攻击你,我保证向东不会越过涿鹿平原,向北不越过东边的戎卢和西边的乐央川。你知道,我留给你的部分远比我自己的要大。我不能代表其它星主,但至少你可以不必再害怕我和我控制的国家。我保证绝不帮助他们对抗你,也不会帮助他们抵御你的攻击。现在你已经除去不少星主,我毫不怀疑你会继续干下去。如果你不必担心你的南翼,又知道他们得不到我的帮助,你一定会比以前做得更好。我怀疑等到回归之日时,只有你和我会留下,最后一定会是这样。”

    那个人的牙齿猛地咬在一起,脸上重新出现了那个冻结的笑容。从他的眼睛看,他几乎已经要发疯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这可麻烦了

    令公鬼盯着那个男人。和幽瞳休战?即使幽瞳真的能遵守这个约定,即使这意味着他能暂时搁置一个危险,但这么做会让成千上万人要乞怜于幽瞳的仁慈————幽瞳绝不会有任何仁慈。

    令公鬼感觉到愤怒滑过虚空表面,才发现自己已经抓住了阳极之力,灼热的甜蜜和刺骨的污秽组成的洪流似乎在响应他的愤怒。真龙的疯狂和他的怒火共鸣在一起,直到他无法将自己和他区分开来。

    “带信给幽瞳,”他用冰冷的语气说道,“他醒来之后造成的每一个死亡,我都要和他清算,要他偿还。他所进行和导致的每一场谋杀,我都要和他清算,要他偿还。他在景妙境,在九鬼滩,在午清屷逃脱了正义的惩罚……”

    更多真龙的记忆涌现出来,那些记忆中的痛苦,真龙的眼睛所看到的苦难在虚空中燃烧。

    “……但我现在要让他接受正义,告诉他,我不会和弃光魔使休战,不会和暗影休战。”

    那名信使抬起一只痉挛的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不,不是汗水,他拿开手的时候,那上面全是红色,猩红的颜色从他的毛孔中渗透出来,他从头到脚都在打着哆嗦。

    小五子倒抽了口气,后退一步,他不是唯一这么做的,李义府扭曲着面孔,用指节抚过胡子,连厌火族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全身都变成红色的云梦泽人瘫倒在地上,从他身上溢出的鲜血在他周围形成一个深色的浅潭,又被他来回抽动的四肢抹得到处都是。

    令公鬼深埋在虚空中,看着他一点点死去,没有任何感觉。虚空摒除了情绪。而他对这个人做不了任何事,即使他掌握了治疗异能,他也不认为自己能阻止这个人的死亡。

    “我觉得,”李义府缓缓地说,“大约幽瞳不需要这个人回去就能知道你的答案。我听说过有人会杀死带回坏讯息的信使,却从没见过有人会当着对方的面杀死信使,以此表明自己不喜欢这个讯息。”

    令公鬼点点头,这个死亡改变不了任何事,正如同他即使知道了狐射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叫人把他埋了,为他祈祷一下不会有什么坏处,虽然这么做也不会有什么用。”

    为什么彩绘琉璃窗上的那些女王看上去仍然是在责备他?她们在一生中肯定见过同样可怕的事情,大约同样就是在这个大厅里。现在令公鬼仍然能指出采蓝的方向,感觉到她,虚空并不能阻挡这种感觉。他能信任半夏吗?她也对他隐瞒着秘密。

    “大约我会在雨师城度过今晚。”

    “一个有奇怪结局的奇怪的男人。”鬼笑猝说着,绕过王座台阶走了出来。王座台阶后面有小门通向更衣室,从那里就有通向别处的走廊了。

    令公鬼下意识地要挡住鬼笑猝,不让她看地上的那团血肉,但又停住了脚步。鬼笑猝好奇地瞥了那具尸体一眼,就没有再去看那里了。

    当她还是枪姬众时,她见过的死人肯定不比令公鬼见过的少。在她放手弃枪时,她杀死的人大约就和令公鬼在那之前见过的死人一样多了。

    鬼笑猝真正关心的是令公鬼,她上下打量了令公鬼许久,最后才确定他真的没受伤。一些枪姬众朝她笑了笑,然后她们为她让开一条通向令公鬼的路,同时也把铁狱众都推到一旁。

    但鬼笑猝只是停在原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披巾,一边端详着令公鬼。无论枪姬众是怎么想的,这样就很好了,她会留在他身边,只因智者们命令她这么做,要她刺探他。

    而令公鬼却想立刻就把她抱进怀里,鬼笑猝不想让他拥抱她,这样很好。她手腕上的奇玉手镯是他送她的,上面雕刻着荆刺中的枸骨,很符合她的个性。除了脖子上的银项链之外,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首饰,那条项链错综复杂的花纹在司吾被称为“雪花”,令公鬼不知道那是谁送给她的。

    这可麻烦了!他厌烦地想着。鬼笑猝和仪景公主,他都想要,而他知道他得不到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比马鸣想要当的那种人还坏。即使是马鸣也知道,如果他会伤害某一名女子,就一定要避开她。

    “我也一定要去雨师城。”鬼笑猝说。

    令公鬼的面孔抽搐了一下。雨师城夜晚的吸引力就是他不必和鬼笑猝同室而眠。

    “这完全无关于……”鬼笑猝猛地咬了一下自己丰满的下唇,蓝绿色的眼睛闪耀着光芒。“我必须和智者们,和鬼纳斯谈一谈。”

    “当然,”令公鬼对她说,“你当然可以去谈一谈。”他还有机会能把她丢下。

    李义府碰了碰他的手臂。“今天下午你还要再次检阅我的骑兵。”他的口气显得很随意,但他上翘的眼睛流露出另一种含意。

    这件事很重要,但令公鬼却只想离开玄都,离开锡城古国。“明天,或者是后天。”他必须离开这些女王的眼睛。她们是不是在怀疑她们的后代,会像撕裂许多其它国家一样撕裂她们的国家。他还要离开采蓝。即使只是一个晚上,他必须离开。

    令公鬼用风之力拿到放在王座旁边的剑带和真龙令牌,就在台阶前面打开了通道。一道亮光飞速地旋转着,向外扩张,显露出通道对面一间有暗色嵌板的空房子,那里是距离玄都六百里的雨师城王宫————太阳大厅。

    为了能让令公鬼顺利开启通道,那里没有放置任何家具,只有抛光的深蓝色石地板和木板墙反射着通道的光芒。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但依然相当明亮,八盏镀金的灯台昼夜不息地亮着。

    镜子又将油灯的火光进一步放大,令公鬼停下脚步,将剑带扣在腰上,苏琳和乌伦这时打开通向走廊的房门,引领戴面纱的枪姬众和铁狱众先走了出去。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每次都一样

    令公鬼总是认为他们这种警戒有些可笑。

    外面的宽走廊是唯一能进入这个房间的通道,而那条走廊里会有三十名鲜血的守卫和二十几名夜娇靡的占西士兵守卫,那些占西士兵都披挂着漆成红色的护心镜和有护颈与边缘的罐形头盔。

    在雨师城,令公鬼甚至可以比在晋城更不需要枪姬众。当令公鬼走出房门时,一名血鹰众已经沿走廊大步向远处跑去。一名占西士兵笨拙地抓着钩镰枪和短剑,跟在那名高大的厌火族人身后。

    实际上,那名鲜血的守卫身后几乎是跟了一支小军队————身穿各种制服的仆人、一名身穿磨光护心镜和金黑色长衫的晋城熊渠武~卫军、一名剃光前额的雨师城士兵,他的护心镜比晋城人的要多出许多凹痕、两名穿着暗色厚裙子和白色宽松外衫的年轻楼兰女子————令公鬼认出她们是智者学徒。像以前每次一样,他到来的讯息很快就会传播开来。

    至少采蓝距离他已经很远了,当然也有连翘的关系,但采蓝是主要的。即使是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他仍然能感觉到她。不过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她在西边的某个地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手捂在他的脖子上,和他的后颈之间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却没有碰到他的皮肤。有什么办法能摆脱她?他又抓住了阳极之力,但这样不会有任何差别。

    你永远也逃不掉这个你把自己卷进去的陷阱。真龙嘟囔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烦恼。只有更大的力量能打破前一股力量,但那样你又会被陷住,永远地被陷住,连死都没办法。

    令公鬼打了个哆嗦。有时候这声音真的像是在对他说话。如果这声音能保持一定的理智,让它留在自己的脑子里也会容易一些。

    “你还活着,朅盘陀王。”一名血鹰众说道。他的灰眸可以平视令公鬼的双眼,一道横过他鼻子的伤疤在他被太阳晒黑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白色。“我是于阗楼兰狼堠氏族的阿慢,愿你今天能够找到阴凉。”

    令公鬼还没来得及用正确的敬语回答阿慢,一名粉红色脸颊的占西军官已经挤了进来。实际上,以他瘦小的身躯,他应该是从比他高出一个头、肩膀比他宽一半的厌火族人中钻到了令公鬼面前。他的手臂下夹着深红色的头盔,头盔上插着一根红色细羽毛。

    “真龙大人,我是刑奔雷,是翼卫队的领军长。”令公鬼这时注意到他的头盔上雕刻着翅膀的图案,“我向占西留候,夜娇靡大人效忠,也向您效忠。”阿慢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

    “你好,刑奔雷。”令公鬼严肃地说道。那个男孩眨了眨眼。男孩?想来他大约并不比自己更年轻。令公鬼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吃了一惊。“请你和阿慢带我……”

    突然间,令公鬼发现鬼笑猝不见了。他拼命想要躲开这个女人,这是几十天以来他第一次允许她靠近自己,而她却在他一转头的工夫就溜掉了!

    “请带我去见夜娇靡和鬼玄元。”他粗声地说道,“如果他们不在一起,就先带我去见比较近的那一个,然后再去见另一个。”

    毫无疑问,鬼笑猝是跑去向智者们报告他的一举一动了。他一定要在这里丢下这个女人。

    你想要的是你得不到的,你得不到的是你想要的。真龙发出癫狂的笑声。令公鬼已经不再为这个声音而感到困扰了,如果他必须要忍受这个声音,他就能做到。

    阿慢和奔雷开始讨论起谁距离这里更近。他们的人在他们身后形成有些壮观的队列,再加上枪姬众和铁狱众,一下子有许多人簇拥在这条方形的走廊里。

    尽管走廊各处都亮着油灯,这里仍然给人一种阴暗、沉重的感觉,除了偶尔能见到的壁挂织锦外,走廊整体都显得缺乏色彩。即使是那些织锦中的图像,无论是花卉鸟雀、狩猎中的鹿和老虎,还是战斗中的贵族,也都经过严格齐整的排列。

    匆匆跑过的雨师城仆人们都只是在袖口、领口或袖子上有一段代表不同家族的彩色条纹,或者是在胸口绘有家族纹章,几乎没有人穿着全身彩色的衣裙,只有管家衣服上的色彩才会稍多一些。

    雨师城人喜欢秩序,不喜欢艳丽的色彩。墙上偶尔会出现一个壁龛,里面放着金碗或者是讨海人花瓶,那些艺术品也都以直线条为主。稍有一点曲线的,都被尽量掩饰起来。

    有时走廊中会出现一段露天的方柱廊,柱廊外面的花园小径也都是平整的直线条。每个花圃都是同样大小,灌木丛和小树也被修剪成严整的形状,如果不是这种干旱的天气让所有植物都枯萎了,令公鬼相信这些花圃中开出的花朵一定也都是正方形的。

    令公鬼希望戴玲能看看这些金碗和花瓶。在全雨师城境内,突阕楼兰带走他们能够搬走的一切,烧光所有他们拿不走的东西,这样的行为严重亵渎了节义。

    跟随令公鬼的楼兰拯救了这座城市,但根据楼兰的律法,他们只会拿走占封地的五分之一财富,除此之外,他们连一把勺子都不会多拿。沙达奇甚至不情愿地同意了不从锡城古国取走任何战利品。令公鬼相信,没有掌握太阳大厅物品清单的人,完全不会相信这里有什么物品被拿走了。

    虽然一边讨论一边前进,阿慢和奔雷最终既没找到鬼玄元,也没找到夜娇靡。最后还是他们两个找到了令公鬼。

    令公鬼在一道柱廊中遇到这两个人,他遣退了所有跟随他的人,那些人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率领一支游行队伍。鬼玄元穿着圣保衣,暗红色的头发里有许多灰色的条纹,他的个子比夜娇靡高出许多。

    夜娇靡皮肤白皙,年轻貌美,穿着一件蓝白色裙装,领口开得极低,以至于在她行叩拜礼时,令公鬼不由得清了清喉咙。鬼玄元让束发巾松垂在脖子上,除了一把楼兰重匕首外,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夜娇靡戴着占西留候的王冠,上面有一只飞翔的金鹰,她波浪般的闪亮黑发,一直垂到赤裸的肩膀上。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全都扭曲

    大约鬼笑猝还是离开一下比较好,如果她认为有某个女子在令公鬼面前大献殷勤,她很可能会有相当粗暴的反应。

    突然间,令公鬼发觉真龙正发出一种不成调的哼声,那种声音里包含着某种困扰,但是什么?哼声,就像一个男人在欣赏一名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漂亮女子。

    停下!令公鬼在脑子里喊道。不许再通过我的眼睛去看!他不知道真龙是否听到了,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在听。不过哼声是停止了。

    奔雷单膝跪倒,夜娇靡则毫不在意地挥手示意他起身。“我相信真龙大人和锡城古国应该都还不错,”她有那种会让男人驻足倾听的嗓音,“还有您的朋友们,马鸣和欧阳子恒。”

    “都还好。”令公鬼对她说。她每次都要问候一声马鸣和子恒,无论令公鬼告诉她多少次马鸣已经去了晋城,而他在进入荒漠前就没见过子恒了。“那么你呢?”

    夜娇靡瞥了令公鬼另一侧的鬼玄元一眼。这时他们走进了另一道走廊里。“就像您能预料的那样好,真龙大人。”

    “还可以,令公鬼。”鬼玄元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当然,他的脸上一直都缺乏表情。

    令公鬼知道,这两个人都知道为什么他要让夜娇靡管理这个地方。占西留候一开始就无条件地成为令公鬼的盟友。令公鬼能够信任她,因为她需要令公鬼,她需要依靠与令公鬼的联盟而让晋城不会将刀架在占西的脖子上。

    那些大君们总是想让占西变成晋城的一个省,而且,身为从南方数百里外的一个小国来到这里的一名外国人,夜娇靡没理由偏袒任何雨师城小集团,她也没有攫取权力的希望。而且她熟知管理国家的技巧。

    如果让鬼玄元管理雨师城,考虑到厌火族人和雨师城人对于彼此的看法,流血冲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而雨师城已经流了太多的鲜血。

    这种安排看上去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既然段干木已经回晋城去了,又有沙角峥共同执政,雨师城人也就接受了一名占西人作为统治者,因为她是由令公鬼任命的,也因为她不是厌火族人。

    夜娇靡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她至少会听取鬼玄元的建议,现在鬼玄元成为留在雨师城的部族首领们的代表。毫无疑问,夜娇靡必须对付那些智者。智者们对于日常事务倒不是太关心,在这点上她们和鬼子母差不多。不过她至今都没向令公鬼提过这方面的问题。

    “那么半夏呢?”令公鬼问,“她好些了吗?”

    夜娇靡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她不喜欢半夏,半夏同样也不喜欢她。令公鬼认为她们没道理会彼此厌恶,但事实就是这样。

    鬼玄元摊开双手:“鬼纳斯告诉我,半夏还需要休息、轻度的练习、充足的食物和新鲜空气。我觉得她已经在一天中凉爽些的时间里出来散步了。”

    鬼纳斯是他的老婆之一,鬼玄元有两位老婆,这是让令公鬼感到奇怪的那些楼兰习俗之一。夜娇靡白了鬼玄元一眼,她脸上的细小汗珠完全无损她的美丽。当然,鬼玄元完全没出汗。

    “我真想见见她,如果智者允许的话。”令公鬼说道。智者们也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位鬼子母一样,十分看重自己的特权,即使是氏族首领、部族首领,甚至朅盘陀王也不能冒犯她们。“但首先,我们————”

    一阵嘈杂的声音引起令公鬼的注意。

    这时他们所在的走廊有一侧墙壁被替换成立柱栏杆,栏杆外面传来一阵阵未开锋的练习剑相互敲击的声音。

    令公鬼向外面随意扫了一眼,但下面石板庭院里的情景却让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停下了脚步。一名后背挺直的雨师城人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十二名被汗水湿透的女子分成六组,正在互相拼斗。

    她们之中有些人穿着骑马的裙裤,有些穿着男人的长衫和裤子。她们之中大部分人虽然很卖力,动作却相当笨拙,还有一些在招式之间的转换还算流畅,只是挥舞未开锋的练习剑时显得很是犹豫。她们的表情都十分严肃,但在做错动作时,又总是会露出懊悔的笑容。

    那名雨师城男人拍了拍手。女人们都气喘吁吁地靠在未开锋的练习剑上,有些人拿剑的手法表现出明显的生疏。令公鬼看见有许多仆人从远处向这里跑来,一边打恭、行叩拜礼,一边奉上了放在托盘上的水壶和杯子。而这些仆人穿的又不是雨师城仆人的制服,他们身上的长衫、裤子和裙子全都是纯白色的。

    “那是什么?”令公鬼问。鬼玄元厌恶地哼了一声。

    “枪姬众给一些雨师城女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夜娇靡微笑着说,“她们也想成为枪姬众。不过,我觉得她们比较喜欢用剑,而不是枪矛。”

    苏琳恼怒地哼了一声。枪姬众之间闪过一片手语,那些手势看上去都表达着愤怒的情绪。

    “她们都是贵族的孩子,”夜娇靡继续说道,“我让她们留在这里,因为她们的父母不会允许她们这么做。现在这座城市里有将近十来所学校会教导女子用剑。但有许多女子为了去那些学校,必须先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当然,受到影响的不仅是女人。年轻的雨师城人似乎都很痴迷于厌火族人,他们甚至开始奉行节义了。”

    “他们只是在破坏节义。”鬼玄元面色阴沉地说道,“有许多人询问我们的处世之道。本来愿意学习正道的人都应该得到教导,即使是伐木人。”他看上去仿佛是要吐口水的样子,“但他们把我们告诉他们的道理全都扭曲了。”

    “不该算是扭曲,”夜娇靡表示反对,“我觉得,只是继承。”

    鬼玄元挑起一点眼眉,夜娇靡叹息了一声。奔雷看见自己的主人受到挑衅,脸上立刻露出遭受冒犯的表情,不过鬼玄元和夜娇靡都没注意到他,他们全都在看着令公鬼。令公鬼怀疑他们两个已经为这件事进行过不止一次的争论。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矮小植物

    “他们改变了我们的道理,”鬼玄元加重语气重复道,“那些穿白衣服的蠢货被称为屈从者,屈从者!”

    厌火族人中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议论声,枪姬众们又打起手语。奔雷看上去有点不安。

    “这些姑娘发动过什么战争或袭击?她们亏欠了什么义?夜娇靡,你在这座城市里贯彻了我不许争斗的禁令,但她们只要认为不会被发现,就会立刻展开比武,斗败的人要穿上白衣。如果两个人都有兵刃时,一个人撞了另一个,被撞的就会要求比武,拒绝的话也要穿上白衣。这与骄傲和责任又有什么关系?她们把一切都扭曲了,她们的行为甚至会让最卑鄙者感到脸红,这应该被禁止,令公鬼。”

    夜娇靡顽固地扬起下巴,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裙子。“年轻人总是会争斗。”她严肃的语气甚至会让人忘记她有多么年轻。“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在这种比武中死亡。一个都没有,只是因为这点就值得让她们继续下去了。而且,我已经说服了一些很有权势的父母,让他们不要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去。我不会违背向这些姑娘们做出的承诺。”

    “如果你愿意,就留下她们吧!”鬼玄元说,“让她们学习用剑,如果她们愿意的话,但不要让她们再炫耀什么节义了。不要再让她们穿上白衣,自称为屈从者,她们这么做完全是种冒犯。”鬼玄元冰深邃的眼睛直盯着夜娇靡,而夜娇靡黑色的大眼睛则一直望着令公鬼。

    令公鬼只是犹豫了片刻。他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节义会如此吸引这些年轻的雨师城人,他们在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两次被厌火族人征服,他们一定想知道是否厌火族人的秘密就藏在节义之中,或者大约他们认为他们的失败表明了厌火族人的办法会更好。很显然的,厌火族人觉得这是对他们信仰的嘲笑,所以会为此感到不安。但实际上,一些被奉为节义的楼兰方式确实显得很奇怪。

    比如,和一名男子谈论他的岳父,或者和一名女子谈论她的婆婆,厌火族人称呼他们的方式是小父和良母,会被认为是充满敌意的行为,足以让谈话的人抽出兵刃,除非是谈话者先提起自己的岳父母。

    如果因此被冒犯的人在对方说完自己的岳父母之后空手碰触了他,根据节义的解释,这就和空手碰触一名带兵刃的人,却没有伤害他一样。

    这会为那个伸出手碰触对方的人赢得许多节,并获取很多义,但被碰到的人可以要求成为屈从者,以此减少对方的骄傲和他们自己的责任。

    根据节义,适当的成为屈从者的要求,是可以得到巨大骄傲的事,所以人们可以通过提及别人的岳父母而成为屈从者。雨师城人很可能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因为这些,令公鬼也必须让夜娇靡管理雨师城,他必须支持夜娇靡。“鬼玄元,雨师城人会冒犯你们,只因为他们并非真正的厌火族人。不要再理他们了,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大约他们最终能够学会足够多的东西,让你们不会再恨他们。”

    鬼玄元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夜娇靡露出微笑。让令公鬼惊讶的是,夜娇靡好像很想向厌火族人吐一下舌头,当然,这只是他的想象。夜娇靡只比令公鬼大几岁,但令公鬼在红河牧羊时,她就已经在统治占西了。

    令公鬼命令阿慢和奔雷回去担负起他们的职守,然后继续向前走去。鬼玄元和夜娇靡走在他两侧,其余的人跟在他们身后。真是一场游行,就差吹号打鼓了。

    未开锋的练习剑的敲击声又在他的身后响起。这是另一个契机,虽然只是很小的契机。即使是耗费了漫长时间研究真龙预言的纯熙夫人,也不知道预言中说他将再次打破世界是否意味着会带来一个新的纪元,但他肯定会带来变化,无论是什么样的变化。看起来,有许多变化会是他有意而为,也有许多变化会是偶然产生的。

    当他们到达夜娇靡和鬼玄元分享的书房门口时,令公鬼停住了脚步。这个书房抛光的暗色木制嵌板上装饰着升起的太阳,表明这以前是王室成员使用的书房。他转身看着苏琳和乌伦,如果他不能在这里摆脱他们,他就找不到地方摆脱他们了。

    “明天日出后大约半个时辰我就要回玄都了,在那之前,你们可以去营地看看,找找你们的朋友,尽量不要挑起任何血仇。如果你们坚持,你们两个可以留在这里,帮我赶一赶老鼠。我不想在我回来时这里会有很多人。”

    乌伦笑着点了点头,但他又看了雨师城人一眼,低声说道:“这里的老鼠可能会很大。”

    片刻之间,令公鬼觉得苏琳想要和他争论,但苏琳只是盯着令公鬼看了一会儿,虽然她仍然抿紧了嘴唇,但也点了点头。令公鬼丝毫不怀疑,等到身边只剩下枪姬众时,他一定会听到一大堆唠叨的。

    这个书房是个非常宽大的房间,房中的布置呈现出明显的差异。在雕花石膏的高天花板上,直线条和尖角构成了繁复精巧的图案,周围的墙壁和宽阔的铜炉子上覆盖着深蓝色的大理石。

    一张巨大的桌子被放在地板中央,上面覆盖着许多纸张和有各种分界线的地图。两扇狭窄的高窗位于铜炉子的一旁,长窗台上放着几只陶土小盆,里面有一些开着红白色花朵的矮小植物。

    桌子一侧的墙壁上挂着海上行船的巨大绘画,一名男子正拉起装满脂鲤的鱼网,那是占西的财富之源。一只针线篮子放在一把太师椅上,里面有一件半完成的绣品,红色的丝线从那件绣品上垂挂下来。那把太师椅宽大得足以让夜娇靡蜷起身躺在上面了。

    地板上铺着一整张的地毯,上面绘制着金色、红色和蓝色的花卉图案。那把太师椅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放着用银托盘盛装的银制酒壶和多棱杯,上面还有一本用红色镶金皮革封皮的薄书,这就是夜娇靡的居所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真实情况是什么

    桌子另一侧的地板铺着许多块颜色鲜亮的小地毯,还有许多红色、蓝色和绿色的穗子软垫。

    一只烟草袋、一柄短铜烟锅、一个夹子,和一只有盖的黄铜碗,放在一只覆铜的小箱上。另一只稍大些的箍铁箱子上摆放着一只奇玉雕刻的笨重兽类,令公鬼觉得那并不是实际存在的野兽。

    二十几本各种尺码的书整齐地靠墙排列着,其中既有能放在口袋里的小册子,也有即使是鬼玄元也必须用双手才能拿起的沉重典籍。厌火族人能够从荒漠中获得他们生活所需的一切,只有书籍除外,商贩们依靠书籍从厌火族人那里获得了相当的财富。

    “那么,”当房门被关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之后,令公鬼说道,“真实的情况怎样?”

    “就像我说的,”夜娇靡回答,“一切都如同预料的一样,街上有了更多关于姜舒月和狐齐叔的议论,但大多数人都不想再有战争了。”

    “据说已经有一万名锡城古国士兵加入了他们,”鬼玄元开始将他的铜烟锅装满,“谣言总是会把人数增加十倍或二十倍,但如果这是真的,也会是很麻烦的事。斥候说他们的数量不算大,但如果任由他们发展的话,大约他们会变成一个恼人的问题。黄蝇是小得几乎看不见,但如果让它们的卵留在皮肤上,你就会在它们孵化之前失去一条手臂或是一条腿,或者连性命也没了。”

    令公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武泰在晋城的反叛并不是他唯一要解决的问题,狐氏家族和姜氏家族,这是两个最后把持着太阳王座的家族。在令公鬼出现以前,它们一直在苦斗不休;如果令公鬼现在消失,它们很可能立刻又会争斗起来。

    现在它们暂时把彼此之间的仇恨放到了一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而表面下的雨师城很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像武泰一样,齐叔和舒月开始在一个他们认为是安全的地方集结力量。

    他们挑中的是世界之脊的山脚————尽量远离城市,但仍然在雨师城境内。他们的军队也像武泰一样杂驳混乱,主要是中阶贵族,加上一些难民、佣兵,大约还有一些原来的强盗。天愚上尊的手大约同样伸到了那里,就像他向武泰伸出了手。

    世界之脊的山脚丘陵地带并不像砀山那样难以进入,但令公鬼至今还无法顾到那里。他在太多地方有着太多敌人,如果他停下来拍打这里的黄蝇,他大约就会发现有一头老虎爬到了他的背上,他必须先将老虎处理掉。但他甚至还不知道所有的老虎都在哪里。

    “突阕有什么动静?”他一边问,一边将真龙令牌放在一张半打开的地图上。这张地图绘制的地域是雨师城北部,上面的那座山被称为猨翼之山脉。突阕楼兰大约不是一头像幽瞳那样巨大的老虎,但他们比武泰大君和舒月小姐要庞大得多。夜娇靡递给他一只盛着高粱酒的多棱杯,他向夜娇靡表示了谢意。“智者们有没有说过沙奇娜有什么企图?”

    令公鬼觉得那些智者们去猨翼之山脉的时候,至少应该能听到或看到一点蛛丝马迹。他打赌,那些沿戈阳河而下的突阕智者们肯定带回许多情报,当然,他对此什么都没说过。

    突阕楼兰大约抛弃了节义,但鬼玄元对于细作行为永远都会抱着传统楼兰的观点。智者们的观点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那根本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

    “她们说,突阕正在构建聚居地。”鬼玄元停了一下,用夹子从放着沙子的铜碗里夹起一块热煤。把铜烟锅吹亮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他们不认为突阕还会回到三绝之地去,我也认为他们不会。”

    令公鬼抓了抓头皮。舒月和齐叔可以先放在一边,让他们自己烂掉,突阕盘据在龙墙的这一侧,这才是远比武泰更加危险的事。采蓝看不见的手指似乎总是要碰到他。“有什么好讯息吗?”

    “在燕子沟发生了战斗。”鬼玄元叼着铜烟锅说道。

    “哪里?”令公鬼问。

    “燕子沟,或者是白沙塔。他们给他们的土地取了许多名字————野狼坡、白鹭漳、黄鸟坞,还有其它的。那些人说谎时从不用思考,和他们交易就必须把他们的每一匹丝绢都彻底打开,否则你就会发现那些绢匹只有外面一层是真的。

    即使你下次在交易场上遇到了骗你的人,他也会矢口否认以前见过你,跟你做过生意。如果你坚持到底,他们会为了安抚你而杀了他,然后说只有他会出售假云锦,然后再把水当高粱酒卖给你。”

    “为什么白沙塔的战斗算是好讯息?”令公鬼轻声问。他并不真的想听到答案。夜娇靡则感兴趣地听着。除了厌火族人和讨海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荒漠那一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人们只知道所有的云锦和奇玉都来自那里。

    记述那片土地风情的《徐振之游记》显然充满了太多幻想,不值得采信,不过,令公鬼确实记得那本书里写过那里的人喜欢说谎,那片地方有许多名字。只是徐振之记录下的名字和鬼玄元所说的,没有一个是一样的。

    鬼玄元道:“白沙塔从没有过战争,令公鬼,据说黑水修罗战争曾经波及到那里。”黑水修罗也曾进入过黑荒漠,从那之后,黑水修罗就将那片荒漠称作“死地”。“但我们在交易场里从不曾听说过那里有战争。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地方并不能听到太多来自外部的讯息。他们说,他们的世界永远都是统一的,永远都是和平的,和这里完全不同。当你成为朅盘陀王从昆莫出来的时候,关于你的讯息和你在湿地人中的名号就在向四处传播了。你是转生真龙,这个讯息沿着大裂隙和黎明崖壁一直传到交易场。”

    鬼玄元的眼神平静而稳定,这件事从不曾对他造成困扰。

    “现在有讯息从那里返回了三绝之地。在白沙塔发生了战斗,交易场中的白沙塔人都在问,转生真龙什么时候会打破世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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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