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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严密监管的地窖

    在白水江城,黑盐城是在百年战争中被毁的废墟上重新建起的。纯熙夫人知道那座城市的三个名字,却又无法确定它真正的名字是哪一个,而这座城市也是建立在黑水修罗战争中一座城市的废墟之上,最早的那座都市的名字早已失传。

    令公鬼知道北宁有一座道门,就在一座中等城市附近的郊野中,这座中等城市的名字是一座古代巨城名字的一部分。那座巨城已经成为黑水修罗的牺牲品。还有一座道门在妖境里,在被暗影谋杀的西渭。就像巫曼指出的那样,其它地方也都发生了变化。玄都的道门现在位于一座地窖里————一座受到严密监管的地窖。

    令公鬼知道在晋城也有道门,它在一片巨大的牧场上,晋城大君们在那里放养他们著名的马群。在迷雾山脉中应该有一座道门,位于锡城的故地,因为去过曹福聚落,令公鬼才知道该怎样再去那里。纯熙夫人在对他进行教导时,似乎不认为聚落和黄巾力士是必须让他了解的重要内容。

    “你不知道聚落在什么地方?”等令公鬼解释过之后,巫曼仍然难以置信地说道。“这是厌火族人的幽默吗?我从来就不懂得厌火族人的幽默。”

    “对于黄巾力士,”令公鬼温和地说,“从道建成到现在只是经历了很长的时间,但对于凡人,这段时间却是无比漫长。”

    “但你甚至还记得铜鞮山、独松关、青石峪,还有————”

    巫芙将一只手放在巫曼肩上,但她怜悯的眼神却是给令公鬼的。“他不记得的,”她轻声说,“他们的记忆都已经失去了。”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凡人失去了能够想象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巫纹用手捂住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苏琳回来了,她故意一步步走回到令公鬼面前。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屈从者,他们的手臂上捧满了一卷卷各种尺寸的地图,其中有一些长得足以拖到庭院的铺石地面上。一名穿白袍的男子拿着一只奇玉雕刻的书写匣。

    “我已经让屈从者去找更多的地图了,”苏琳僵硬地说,“也让一些湿地人去找了。”

    “谢谢你。”令公鬼对她说。苏琳的表情和缓了一点。

    令公鬼蹲下身,把地图直接在石板地面上摊开,将它们一一分类。其中有一定数量的玄都地图,也有许多锡城古国各地区图。他很快就找到一张诸边境国全图,只有苍天知道玄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地图。有一些地图已经陈旧破烂了,上面绘制了不复存在的国境线和数百年前的地名。

    依照不同的国界和地名就可以按年代对这些地图进行排列。在最古老的地图上,潞安与雨师城北部接壤。随后潞安消失了,雨师城的边境向北扩展,甚至连接至北宁,随后又逐渐回缩,显示出太阳王座无法控制那么多的土地。

    涿鹿位于晋城和云梦泽之间,随后涿鹿消失了,晋城和云梦泽的边界在涿鹿平原相交,又像雨师城的边界一样缓缓地退了回去。花杮兰消失了,然后是安定州、山南军和四柳村,以及其它国家。

    有时候它们是被邻国并吞,但大多数最终都成为无主的土地和荒野。这些地图讲述了一个自从过堂白虎神的帝国崩溃之后文明的萎缩史,凡人放弃了一片又一片领土。

    第二张找出的边境国地图只显示了滕州和一部分斗姆崮,但它显示出现在的边境国界再往北五十里范围内的情况。凡人在退缩,暗影在扩张。

    一名骨瘦如柴的秃头男子穿着不合身的宫廷制服,怀里抱着又一堆地图跑进了庭院。令公鬼叹了口气,继续捡选并丢弃无用的地图。

    巫曼满脸严肃地看着由屈从者捧到他面前的书写匣,然后从自己的长衫口袋里拿出一枝样式朴素的狼毫。这枝狼毫有经过抛光的木制笔杆,比令公鬼的大拇指还要粗,但与它的长度相比,它还是显得相当纤细,它在黄巾力士粗大的手指间显得非常合适。

    巫曼手膝并用地趴在地上,一张张审视着令公鬼捡选过的地图,偶尔会将狼毫在屈从者的墨汁瓶里蘸一下,在地图上写下一些注释。大约你会认为那些文字显得太粗大,但把它们和黄巾力士的身材相比,你才能知道巫曼已经尽量把它们写得小一点了。

    这对令公鬼来说就像是上了一堂课。有七个聚落分散在边境国各处。黑水修罗惧怕进入聚落,即使是黑水将军也必须在极重要的原因驱赶下才会进入那里。

    世界之脊中隐藏了十三个,包括猨翼之山脉中的一个————从南方的商台聚落到齐京聚落,再到北方的仙县聚落,它们之间仅隔着几里距离。

    “从世界崩毁到现在,这片土地真的改变了。”巫曼对令公鬼说道。他仍然继续快速地在地图上做出标记。“沧海桑田,高山平陆,咫尺天涯,但没有人能说齐京和仙县曾经有过些许远离。”

    “你忘记了开同。”巫芙说着,示意另一位跑过来的穿制服的仆人放下捧在手臂中的地图。

    巫曼看了她一眼,在沈水河边写下了这个名字,那里距离砀山北部不远。在龙墙西侧,从北宁北部边界一直到风暴海岸边的范围内只有四个聚落,全都是黄巾力士新找到的、最年轻的聚落。

    其中曹福聚落在六百年前已经有黄巾力士居住,而另外三个在一千年之内还没有黄巾力士居民。有些存在聚落的地域居然像边境国一样大,比如有六个聚落的迷雾山脉,还有阴影海岸。黑丘也有聚落,还有粟水河北边的森林,落松河北边的山地,以及白水江城北部。

    让人感到悲哀的是被放弃的聚落名单。那些聚落都衰败得太厉害了,世界之脊、迷雾山脉和阴影海岸中许多聚落都是这样。还有一个深入野驴草平原、靠近花萼社大森林的聚落,一个位于千童北部矮山中、面对葬月之海的聚落。

    大约最令人悲伤的是那个被标记在斗姆崮方向上的、妖境内部的聚落。大约黑水将军不愿进入一个聚落,但随着妖境年复一年地向南扩张,一切都会被它吞噬。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筋疲力竭

    巫曼停了一下,悲哀地说:“宣度聚落在一千八百四十三年前被妖境吞没,商达聚落是在九百六十八年前。”

    “愿它们的记忆留存,与苍天并行。”巫芙和巫纹一同喃喃道。

    “我知道你们没有标出的一个。”令公鬼说。子恒告诉过他,曾经在那里受到庇护。他拉出一张锡城古国地图,那里标示出鹰愁河东部地区。令公鬼用手指着从玄都通往白桥的道路北方的一点,那里距离玄都并不算远。

    巫曼的脸上出现了几乎可以算是愤怒的表情:“那里应该是过堂白虎神的都城,那里有几个聚落,但我们不打算得到它们。我们要尽量远离凡人的土地。”

    所有聚落的标记都在山里,在凡人难以进入的地方,或者至少是远离任何凡人居住的地方。比起其它聚落,曹福聚落所在的位置过于靠近凡人。令公鬼知道,只要一天的行程就可以走到距离那里最近的村子。

    “大约等到以后再讨论这件事会好一些,”巫芙对令公鬼说道,但看她的眼神,这些话显然是说给巫曼听的,“我觉得在日落之前尽量向西多赶一些路。”巫曼沉重地叹了口气。

    “你们一定要在这里停留一会儿,”令公鬼表示反对,“从雨师城一直走到这里,你们一定筋疲力竭了。”

    “女人才不会精疲力竭,”巫曼说,“她们只会让别人精疲力竭。这是我们非常古老的一句俗语。”

    巫芙和巫纹同时哼了一声。巫曼自顾自地嘟囔着,继续在地图上画出标记,现在他开始标记出黄巾力士建筑的城市,还有那些城市中树林的位置。每座树林中都有道门,黄巾力士可以通过道门往返于城市和聚落之间,而不必穿越充满凡人纷争的地方。

    当然,玄都也被标记出来,还有嘉荣城、晋城、云梦泽、雨师城、潢川和狐仙城。这是所有仍然存在的城市,狐仙城的名字被写成了流坡城,大约流坡城是属于另一个地方的名字。巫曼在那个名字旁边标出小点的地方顶多只可能是一个村子。

    铜鞮山、独松关、青石峪,当然,还有锡城、堂庭、幽冥涧、雨师妾、崇吾、土垠、边春、女床门、招摇……随着名单的加长,令公鬼开始在巫曼标记过的每一张地图上看见点状的水渍。

    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位黄巾力士长者正在无声地哭泣,用泪水祭奠那些已经死亡并被遗忘的城市。大约他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生灵哭泣,大约他是在为消失的记忆哭泣。

    令公鬼能够确定的是,他不是在为那些城市本身、为那些失落的黄巾力士造物而哭泣。对黄巾力士而言,石匠技艺只是他们在放逐期得到的一项技能,被雕刻的岩石怎么能与神奇的树木相比?

    巫曼标出的一个名字和它的位置牵扯着令公鬼的记忆。它在凤台东边,白桥北方,鹰愁河边距离白桥几天路程的一个地方。“这里有树林?”令公鬼指着那个标记说。

    “在幽冥涧?”巫曼说,“是的,是的,那里有,那也是一件悲伤的往事。”

    令公鬼没有抬起头。“在历下城,”他纠正说,“一件非常悲伤的往事,你……可不可以……指出那座道门?如果我带你去那里的话。”

    “带我们去那里?”巫芙朝令公鬼手中的地图紧皱眉头,“如果我没有把红河的位置记错,这会让我们绕很远的路。在找到巫咸之前,我不会浪费任何一天的。”巫纹坚定地点点头。

    巫曼的脸颊上仍然沾着泪水。他朝两名匆忙行事的女子摇摇头,但他也说道:“我不能允许这样。幽冥涧,或者是你们的历下城,不是像巫纹这样的姑娘应该去的地方。实际上,那里不是任何人应该去的地方。”

    令公鬼放开手中的地图,站起身。他了解历下城,虽然他自己并不想这样。“你们不会耽误时间的,实际上,你们会争取到时间。我会打开一个通道,用穿行带你们过去,今天你们就能走完从这里到红河的大部分路程。我们在那里不会停留很长时间,我知道你可以带我直接去道门那里。”黄巾力士能感觉到道门,只要他们距离道门不是太远。

    这让黄巾力士在喷泉对面进行了另一次秘密讨论,巫纹也坚持要参加。令公鬼听到其中的只言片语。很显然,巫曼固执地摇着头,反对这个计划;而巫芙的耳朵坚硬地挺着,完全绷直了身体,看上去正在用自己的每一点力量坚持这个计划。

    一开始,巫芙在瞪着巫曼时也会皱起眉瞥巫纹一眼。无论黄巾力士中婆婆和儿媳之间的关系是怎样,她显然认为这名姑娘不该参与这场对话。但她很快就改变了看法,黄巾力士姑娘不停地从侧面攻击巫曼,毫无顾忌地否定他的一切看法。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巫曼的声音仿佛遥远的雷声。

    “……只要今天一天……”巫芙的雷声要轻一些。

    “……他已经出来太久……”巫纹的声音仿佛是巨大的银铃被敲响。

    “……匆忙会导致失败……”

    “……我的巫咸……”

    “……我的巫咸……”

    “……那样魔煞达就会在我们脚下……”

    “……我的巫咸……”

    “……我的巫咸……”

    “……身为一名长老……”

    “……我的巫咸……”

    “……我的巫咸……”

    巫曼一边拉着自己的长衫,一边走回到令公鬼身边,仿佛这件衣服刚才被这两个女人扯掉了,女人们则跟在他身后。巫芙维持着平静的面容,巫纹强压住微笑的冲动,她们的耳朵全都竖直起来,表达着满意的心情。

    “我们已经决定,”巫曼僵硬地说,“接受你的建议。让我们快点结束这次荒谬的旅程吧!这样我就能回到我的学生那里去了,还有聚落会议。嗯,嗯,关于你,我还有很多话要在聚落会议里说。”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真是难以理解

    令公鬼不在乎巫曼是否会告诉其它聚落长老他在仗势欺人。除非要维修古老的石雕作品,否则黄巾力士绝不会与凡人来往,也不会对凡人造成任何影响。

    “很好,”令公鬼说,“我会派人去客栈取你们的行李。”

    “我们的一切都在这里。”巫芙走回喷泉后面,弯下腰,拿出两个包裹。它们之中的每一个对凡人来说都过于沉重了。她将一只包裹递给巫纹,将另一只斜过胸前背在肩上。

    “如果巫咸在这里,”巫纹一边背上包裹,一边向令公鬼解释,“我们就打算立刻返回曹福聚落。如果他不在,我们就会马上继续旅程,我们不会做任何耽搁。”

    “实际上,这里的床实是在太小了,”巫曼说着,用双手比划出一个大约有凡人孩童大小的尺寸,“曾经外面的每一家客栈都有两或三间黄巾力士房间,但现在这样的客栈似乎很难找到了,真是难以理解。”他瞥了那些被做出标记的地图一眼,叹息一声:“真是难以理解。”

    令公鬼等巫曼也背起包裹,就运起阳极之力,在喷泉旁边打开一个通道。遁道对面显示出一条荒废的、长满杂草的街道,到处都是倾颓的建筑。

    “令公鬼。”苏琳冲进庭院,站到一群捧着地图的仆人和屈从者前。文竹和蛮骨也在她身边,他们都装成是偶然和她相遇的样子。“你还要更多地图。”苏琳瞥了通道一眼,就差直接责问令公鬼了。

    “我在那里比你更有能力保护自己。”令公鬼冷冷地对她说。他不想让自己的话语这么冰冷,但被包覆在虚空中,他没办法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冰冷和遥远。“那里没有任何能被你的枪矛制服的敌人,有些东西你完全无法对抗。”

    苏琳仍然显得非常顽固:“我们有理由去那里。”

    如果以这种方式对待非厌火族人可能是错的,但……“我不会争论这一点。”令公鬼说。如果他拒绝,苏琳就一定会紧跟着他。即使他在关闭通道时,也一定会有枪姬众朝缩小的通道里跳。“我希望你只叫来今天当班的卫兵,但所有人都必须紧跟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能碰,动作一定要快。我希望立刻集结完毕。”关于历下城的回忆并不让他感到愉快。

    “我依照你坚持的将她们解散了,”苏琳气恼地说,“慢数到一百。”

    “十。”

    “五十。”

    令公鬼点点头。苏琳晃动手指,蜚零立刻飞奔进宫殿里。苏琳的手指再次晃动。三名屈从者丢下怀里的地图,惊愕地看着她。厌火族人从不会有如此的表现,然后他们拢起长袍,朝另一个方向跑进了宫殿。虽然他们的动作非常快,但苏琳已经跑到他们前面。

    当令公鬼数到二十时,楼兰开始纷纷冲进庭院,甚至从窗口和阳台跳进来,令公鬼差点就数错了。每一名楼兰都戴着面纱,而其中并非全都是枪姬众。当他们看见庭院里只有令公鬼和三位正好奇地向他们眨眼的黄巾力士时,都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有些人放下面纱,而仆人们早已躲到旁边,缩成一堆。

    直到苏琳回来的时候,人潮仍然不停地涌入庭院。苏琳没有戴面纱。当令公鬼数到五十的时候,她的一只脚刚好踏进庭院,这时庭院中已经挤满了楼兰。很快令公鬼就会知道了,苏琳散播出去的讯息是朅盘陀王正在危险之中,这是她认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唯一能召集到足够多楼兰的办法。

    楼兰男人们中间传出了一点不愉快的咕哝,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玩笑,有些人还笑着用矛杆敲起手中的圆盾,但没有人因此而离开。他们看着令公鬼打开的通道,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令公鬼因为上清之气增强了听力,所以能听见一位叫鬼千拓的枪姬众。她的头发中灰色已经多过黄色,但她仍然显得强壮有力,且面容俊俏。对苏琳耳语说:“你像对女武神的信徒那样对屈从者说话。”

    苏琳的大眼睛注视着鬼千拓的碧眼睛:“是的,我们等今天令公鬼安全之后再处理这件事。”

    “等他安全之后。”鬼千拓表示同意。

    苏琳很快就选出了二十名枪姬众,其中有些是今天早晨的卫兵,有些不是。但是当乌伦开始挑选铁狱众时,其它战士团的人都坚持说他们也应该加入,通道对面的那座城市看上去很可能是个潜伏着敌人的地方,而朅盘陀王必须受到保护。

    令公鬼相信,如果自己告诉他们那里不会有厌火族人所擅长的战斗的事实,这些厌火族人中愈是年轻的,就愈有可能想要从那里找一个可以作战的敌人来。

    当令公鬼说男人的数量不能超过枪姬众时,几乎又引发了一场争论————因为令公鬼已经将骄傲交给她们维护,这个决定将有损女武神的信徒的骄傲。

    但令公鬼是要带他们去一个战斗技能无法保护他们的地方,每多一个人,令公鬼就要多分一份心去看顾。但令公鬼并没有解释,他还不能确切地知道,如果自己解释,又会损害谁的骄傲。

    “记住,”所有的卫兵都被选出来后,令公鬼对他们说道,“什么也不能碰,什么也不能拿,甚至是喝那里的一口水也不行。一定要留在我的视线里,绝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进入任何一幢房屋。”巫曼和巫芙用力地点着头。而比起令公鬼的话,黄巾力士的反应似乎给楼兰们留下更深的印象,如果他们的表情中真的有所表现的话。

    他们开始走过通道,进入一座早已死亡的城市,一个不仅是死亡的城市。

    一轮升到半空的金色太阳炙烤着这片宏伟的遗迹,不时还能看见一座巨大的穹顶立在浅色大理石宫殿上,但更多的穹顶都碎裂、塌陷了,只留下一些弧形的残片。

    长长的立柱走廊连接着那种雨师城人所梦想的巨型高塔,而那些塔都只剩下了犬牙嶙峋的残桩。到处都是没有屋顶或者完全塌倒的建筑,砖块和石头铺散在碎裂的石板地面上。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让人害怕

    每个十字路口都有毁坏的喷泉和纪念碑,碎石堆积成的大山丘上,矮小的树木在干旱中死亡,街道和建筑的缝隙中充塞着干枯的野草。没有任何活的东西,没有鸟,没有老鼠,甚至没有一丝风。寂静包裹着历下城,历下城————暗影等待之地。

    令公鬼消去通道,所有厌火族人都戴着面纱。黄巾力士不停地扫视着周围,面容紧绷,耳朵僵硬地贴在脑后。令公鬼仍然握持着阳极之力,就像萧子良说的那样,这样可以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在自己还不能导引真气的时候,大约特别是在那个时候,他在这里一直想要提醒自己这一点。

    幽冥涧在黑水修罗战争时期曾经是一座巨大的都市,是锡城的盟友,十国联盟之一。当黑水修罗战争甚至百年战争都只像是一段短暂的时间,当暗影在所有地方取得胜利,而苍天的每一个胜利都似乎只是在争取一段苟延的时间时。

    一个名叫铁背苍狼的人成为幽冥涧的掌权者,他提出一个取得胜利、让国家得以生存的办法————幽冥涧必须比暗影更加严厉,更加残忍,更加缺乏信任。慢慢的,幽冥涧人将这个方法付诸实践,直到最后,幽冥涧变得像暗影一样黑暗,甚至有可能比暗影更加黑暗。

    随着对抗黑水修罗的战争日趋激烈,幽冥涧抛弃了自己,让自己堕入黑暗,最终吞噬了自己。

    但有些东西被留了下来,这些东西让一切生灵不能在这里存活,甚至这里的一颗石头都浸染着杀死幽冥涧、只剩下历下城的恨意和猜疑。

    留在这里的并不仅是这种随时间而浸透一切的污染,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绝不会向这里迈出半步。

    令公鬼在他站立的地方缓缓地转过身,盯着空眼窝般的残破窗口。随着太阳的逐渐升高,他能感觉到看不见的监视者。当他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种感觉直到日落时才会变得如此强烈,那比这里的污染更可怕。

    一支在这里宿营的黑水修罗军队曾经彻底被抹煞掉,只留下用血写在墙上的一些文字。它们在那些文字中向魔尊乞求拯救。夜晚是绝不能在历下城滞留的。

    这个地方吓坏了我,真龙在虚空外喃喃地说,你不害怕吗?

    令公鬼的呼吸停滞了。难道他是受到这个声音的感染?是的,它让自己害怕。

    这里存在着黑暗,比黑暗更深的黑暗,如果魔尊要选择居住在人间,那么他就会住在这里。是的,他会的。我一定要杀死韩咒。

    令公鬼眨眨眼,韩咒和历下城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终于杀死了骞淼。在那个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惊诧,仿佛真龙刚有了什么新发现。他应该去死。兰飞儿也应该去死,但我很高兴她不是被我杀死的。那个声音对他说的这些话只是巧合吗?真龙是否听到了他的问题?是否在回答他?

    我怎么……是你杀死了骞淼?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死亡,我觉得要其余的死亡。但不是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

    令公鬼叹了口气。只是巧合,他也不想死在这里。他身边的一座宫殿前面的柱子都已经朽坏了,整座宫殿都朝街上倾斜,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将他们埋在下面。“带路吧!”他对巫曼说。然后他又对楼兰说道:“记住我所说的,什么也不要碰,什么也不要拿,留在我的视线里。”

    “我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巫曼嘟囔着,“这里的黑暗几乎淹没了道门的感觉。”巫纹发出一声呻吟,巫芙看上去也在极力压抑呻吟的冲动。黄巾力士对环境非常敏感,过了一会儿,巫曼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他脸上的汗水和炎热并没有关系。“那边。”

    破碎的铺路石板在令公鬼的靴子下面发出断裂的声音,仿佛令公鬼所踩的是一片枯骨。巫曼引领他们走过一条条街道,拐过一个个转角,经过一座又一座废墟,但他的方向始终都很确定。

    环绕他们的楼兰在行动时全都踮起了脚尖,在他们黑面纱上方的眼睛里所显示的不是准备迎接攻击的眼神,而是投入到已经开始的战斗中的光芒。

    看不见的监视者和毁坏的建筑勾起令公鬼惟恐避之不及的回忆。马鸣从这里开始了走向弯月夔牛角的道路,但也几乎在那条路上丧命。大约马鸣同样是从这里开始走上了前往昆莫,得到那件他从不想提起的密炼法器的道路。

    子恒在这里的逃亡中和令公鬼失散,当令公鬼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远离此处,并有了一双金色的眼睛,眼神悲伤。纯熙夫人从不曾将子恒的秘密告诉过令公鬼。

    虽然历下城没有直接伤害令公鬼,但他也没能从这里安然脱身。冷子丘跟踪他们进入了这里。那时他们还在一起,他、马鸣和子恒,纯熙夫人和孔阳,湘儿和半夏。

    冷子丘————一位经常造访红河的卖货郎;冷子丘————一名隐秘的魔尊的爪牙。纯熙夫人说,他已经不止是一名魔尊的爪牙,他变得比一名魔尊的爪牙更加可怕。那种转变也是在这里发生的,夏司命已经不止是夏司命,或者,他身上夏司命的成分减少了许多,但那些仍然属于夏司命的成分也在渴望着令公鬼的死亡。

    他威胁着一切令公鬼爱的人,只为了能让令公鬼落入他手中。然而令公鬼现在还没有去找他,现在对抗夏司命、守护红河安全的是子恒。

    苍天在上,红河到底遭受了多么大的伤害,夏司命和白袍众都在那里做了什么?天愚上尊是不是魔尊的爪牙?如果鬼子母会成为玄女派,那么拜火教众的最高领队会投向暗影也是很自然的事。

    “就是这里。”巫曼说。令公鬼愣了一下。历下城绝不是他可以走神的地方。

    长老站立的地方曾经是一片广阔的方形广场,但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长久腐蚀后的碎石堆。在广场中央应该有一座喷泉的地方却有着一圈工艺精致、依然闪烁着光泽的金属围栏。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一同寻找

    它有黄巾力士那么高,上面看不见一点锈蚀,环绕着一座雕刻有藤蔓和叶片的高大石碑,那些雕刻是如此栩栩如生,观看它们的人甚至会吃惊于它们为什么不是绿色而是灰色。

    如果有风吹过,它们仿佛会随风摇动。这就是道门,虽然它看上去不像任何一种门。

    “黄巾力士返回聚落后,他们立刻就砍伐了树林,”巫曼气愤地嘟囔着,眉毛低垂了下去,“不到二三十年后,整座城市就毁了。”

    令公鬼用风之力碰了碰那道栅栏,心中思忖着该如何过去。那道栅栏却一下子就碎裂成二十几片,塌倒在地上。金属栏杆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黄巾力士们吓了一跳。

    令公鬼摇摇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锈迹的金属当然是上清之气做成的,大约甚至是传说纪元的遗存,但固定住它们的接口一定都被腐蚀掉了,它们所缺的只是一次撼动。

    巫芙将一只手放在令公鬼肩上:“我请求你不要打开它。巫咸肯定告诉过你该如何打开道门————他总是对这类东西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但道门是危险的。”

    “我能锁住它,”巫曼说,“这样如果没有保生神符,它就没办法被打开了,嗯,这很简单。”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很想这么做的神情,甚至一步也没有向那座道门靠近。

    “它大约能被用来迅速传输某些东西。”令公鬼对他说。全部的道都可以有这种作用,无论它们有多么危险,如果他能纯净它们……那几乎就像他对萧子良吹嘘的要纯净阳极之力一样宏大。

    令公鬼开始在道门周围编织阳极之力。他使用了全部的先天五行,甚至还将一部分围栏恢复原位。从他导引真气第一股能流开始,污染就在他体内跳动————一阵逐渐增强的颤抖。

    一定是历下城的邪恶和阳极之力的污染形成共鸣,即使在虚空里,令公鬼仍然因为这种共鸣而感觉迷乱,仿佛这个世界正在他脚下随着它们的悸动而摇摆。他想吐出自己吃过的每一点食物,但他将这一切都压抑了下去,他不能派人在这里守卫。

    令公鬼所编织然后反转的是一个凶恶的陷阱,很适合这个邪恶的地方。这是一个针对暗影污秽的阵法,凡人可以毫发无伤地通过它,或者连弃光魔使也可以安全通过,而且即使是一名男性弃光魔使也无法侦测到它————他能编织或针对凡人,或针对魔界杂兵的阵法,但不能同时编织针对这两者的。

    如果任何种类的魔界杂兵通过,它们不会立刻死亡,甚至有可能活着走到这座城市的边缘,最后死在远离这里的地方,这就是这道阵法凶恶的地方。这样下一个来到这里的黑水将军就不会因此而心生戒惧。

    一整支黑水修罗军队现在仍然能活着从道门走出来,通过这里,但等待它们的是在别的地方死亡。这让他感到恶心,就如同阳极之力中的污染一样。

    固定住编织,放开阳极之力,这让他感到一阵轻松。每次都会残留在体内的污染,仍然在一阵阵悸动着,那种感觉就像是地面刺穿了他的鞋底,他的牙齿和耳朵都在疼痛。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

    深吸一口气,他准备再次导引真气,打开一个通道————他突然停下来,皱起眉头。他迅速地清点了一遍人数,然后又用慢一点的速度重新数了一遍。“有人不在,是谁?”

    厌火族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文竹。”苏琳在面纱后面说。

    “她刚才就在我身后的。”这肯定是蜚零的声音。

    “大约她看见了什么。”令公鬼觉得这次说话的是黛秀英。

    “我说过,所有人都要集中在一起!”愤怒冲过虚空,如同在巨石上打碎的波浪。一个人在这里走失了,而他们还保持着那种苍天诅咒的厌火族人的冷静。一名枪姬众走失了,一名女子走失了,在历下城。“等我找到她的时候……”

    令公鬼一点一点地将怒火压了回去,不让它吞没自己的虚空。他想要对文竹大声斥责到让她昏厥,然后把她送回到鬼营室那里去,让她在那位智者身边度过余生。但这股怒火中却混杂着白热的杀意。

    “每两人一组,四处察看,但不要为了任何原因而走进建筑物,不要走进阴影里,否则你们有可能在有所知觉前就全部丧命。如果你们看见她在一座建筑物里,即使她看上去平安无事,你们也一定要先来找我,如果她自己不主动走出来找你们的话。”

    “我们如果单独行动的话会找得更快。”乌伦说。苏琳点头表示同意,有许多人也都在点头。

    “两人一组!”令公鬼努力将怒火压下去。该被苍天烧的楼兰的顽固!“这样你们会有人照顾你们的背后。照我说的去做,我来过这里,知道一些这里的状况。”

    厌火族人们又用一小会儿时间讨论该在令公鬼身边留下多少人,然后二十对厌火族人分散开来。令公鬼觉得留下的人之中有蜚零,但因为面纱的关系,他无法确定这点。这一次,她没有因为守卫在令公鬼身边而感到高兴,那双绿眸里流露出郁闷。

    “我觉得我们也可以结成一组。”巫曼看着巫芙说道。

    巫芙点点头:“巫纹可以留在这里。”

    “不!”令公鬼和巫纹几乎是同时说道。黄巾力士长者们转过头,严肃的脸上充满了责备的神情。

    巫纹的耳朵垂了下去,仿佛要掉下去的样子。

    令公鬼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火气。那股怒火最初只是在虚空外某个遥远的地方,只不过是通过一根细线连接着他,但它现在却愈来愈强,仿佛是要吞掉他,也吞掉虚空。这大约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而且,除此之外……

    “很对不住,我不该向您叫喊,巫曼长老,还有您,巫芙言客。”这样说正确吗?它是不是一个名衔?他们的表情没有给令公鬼任何答案。“如果你们留在我身边,我会非常高兴,我们可以一同寻找。”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请原谅我的打扰

    “虽然,”巫曼说,“我确实看不出我们在你身边能为你提供什么保护,但这应该听你的。”巫芙和巫纹全都赞成地点点头。

    令公鬼不知道巫曼为什么会这么说,但现在似乎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而三位黄巾力士似乎都做好了要保护他的准备。令公鬼放下心来,如果他们三个留在他身边,他就能保护好他们。

    “只要你遵守自己的命令就可以了,令公鬼。”那名留下的枪姬众确实是蜚零,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的心情。令公鬼真希望他能够让这些人对这个地方有更多一些的了解。

    一开始,搜寻干活相当令人沮丧。他们走过一条条街道,有时还会爬上碎石堆,向四周高声叫喊“文竹!文竹!”,巫芙的喊声让那些倾斜的墙壁发出轻微的骚动,巫曼的喊声则让那些墙壁发出不祥的呻吟。但他们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传来的只是其它搜寻小组的喊声和彼此嘲笑的声音。“文竹!文竹!”

    当太阳几乎爬到天顶的时候,蜚零说道:“我不认为她会走这么远,令公鬼,除非她故意要离开我们,但她不会这么做的。”

    令公鬼这时正站在一道宽阔的台阶上,努力想透过面前那些圆柱的阴影,看清圆柱后大厅里的情形。但他觉得那座大厅里除了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一个脚印都看不见。那些看不见的监视者变弱了,即使是现在,它们也没有消失,但已经快察觉不到了。“我们要搜寻尽量大的范围,大约她……”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我不会把她丢在这里,蜚零。”

    太阳升到了更高的地方后,开始下沉。令公鬼正站在一座小丘上,这里应该曾是一座宫殿,或者是一幢完整的建筑。经过长久岁月的磨蚀,现在只剩下一堆瓦砾和几块从干燥土地中伸出的石雕。“文竹!”令公鬼用双手捂在嘴边喊道,“文竹!”

    “令公鬼!”一名枪姬众在下面的街道里喊他,放下了面纱。是苏琳,苏琳身边的另一名枪姬众还戴着面纱,她们正站在蜚零和黄巾力士身边。“下来。”

    令公鬼从山丘上爬下来。因为跑得太快,他有两次还差点摔倒。“你们找到她了?”

    苏琳摇摇头:“如果她还活着,我们就应该找到她了,她自己不可能走这么远。我觉得,也没有人能将她活着带走,她不是那种容易被捉住的人。如果她受了重伤,无法回应我们,我觉得她现在也应该是死了。”巫曼悲哀地叹息了一声,两位黄巾力士女子的眼眉都垂到了脸颊上。不知为什么,他们的悲伤似乎是出于对令公鬼的怜悯。

    “继续搜寻。”令公鬼说。

    “我们能进入建筑物吗?这里有许多房间从外面是看不见的。”

    令公鬼犹豫着。现在还不到下午,但他又能感觉到那些眼睛了,就像他刚刚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强,历下城的阴影里绝不是安全的地方。“不,但我们要继续搜寻。”

    他不知道自己在一条条街道上又喊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伦和苏琳一起站在了他面前,都没有戴面纱。太阳落到西方的树尖上,变成了无云的天空中一个血红色的球体,阴影延伸过了一堆堆废墟。

    “我会按照你的意愿进行搜寻,”乌伦说,“但叫喊和观望的作用毕竟有限,如果我们能搜索建筑物————”

    “不!”令公鬼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哑了。他清了清喉咙,苍天啊,他真想喝口水。看不见的监视者充满了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门洞,数量成千上万,它们等待着,期盼着。阴影正在覆盖这座城市,在历下城,阴影是不安全的,黑暗则会带来死亡,魔煞达将会随着日落而升起。

    “苏琳,我……”令公鬼不能让自己说出就这样放弃,丢下生死不明的文竹。大约文竹只是昏迷在某个地方,在一堵墙后面,或者是被一堆倒塌的砖块压在下面,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我觉得,那些看着我们的东西正在等待日落。”苏琳说,“我往一扇窗子里看的时候,发觉那里有什么也正在看着我,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和看不见的东西进行枪矛之舞并不是容易的事。”

    令公鬼意识到自己想要苏琳再说一遍文竹已经死了,那样他们就可以离开。但文竹可能只在某个地方受了伤。他碰了碰自己的长衫口袋,那个肥胖小男人形状的法器和他的剑、令牌都被放在玄都。

    令公鬼不确定自己在夜色降临时能否在这里保护每一个人。纯熙夫人认为倾尽白塔的力量也无法杀死魔煞达,如果那东西可以被认为是活着的。

    巫曼清了清喉咙。“根据我对幽冥涧的记忆,”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头,“……对于历下城的记忆,如果太阳落下,我们大约会全部死亡。”

    “是的。”令公鬼不情愿地吐出这个字。文竹大约还活着,但他还要为所有这些人负责。巫芙和巫纹在一旁将脑袋凑在一起,令公鬼从她们的嘟囔中听到了一声“巫咸”。

    责任重过高山,死亡轻如绒羽。

    真龙一定是从他这里知道这句话的,他们两个的记忆交流,看样子是双向的,但这句话直击到他心里。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了,”令公鬼对他们说,“无论文竹是否还活着,我们……必须走了。”乌伦和苏琳只是点点头。巫纹走到他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手能一下捏碎他的脑袋,但令公鬼却吃惊地发现它是如此轻柔,仿佛温暖的羽绒垫。

    “请原谅我的打扰,”巫曼说,“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比我们预期的要长许多。”他指了指正在下沉的太阳。“如果你能用那种方法将我们带出这座城市,我们会非常感激你的。”

    令公鬼还记得历下城外面的那座森林,这一次那里不会有黑水将军和黑水修罗了,但那是一片浓密的野林,天知道从那里该怎样才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

    “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令公鬼说,“我能直接把你们带到红河去。”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鲜血流淌出来

    两位年长的黄巾力士严肃地点了点头:“愿苍天和平静赐福于你的好心。”巫芙又轻声嘟囔了一些什么,巫纹的耳朵激动地颤动着,大约离开历下城和见到巫咸同样让她感到期待。

    令公鬼犹豫了一会儿。巫咸大约正在思尧村,但他不能把他们带到那里去,因为他的通道完全有可能将某个锡城人切为两半。那么,他就要远离村庄,同时还要远离农庄密集的地方。

    耀眼的垂直光线出现并迅速加宽。污染又一次对他造成重击,比以前更加严重,地面似乎正在轰击他的脚底。

    六名厌火族人先跳了过去,然后是三位黄巾力士,他们匆忙的样子在现在的环境里显得很自然。令公鬼又回头看了这座死寂的城市一眼,他曾经答应过自己,可以让枪姬众为自己而死。

    当最后一名厌火族人跳过通道时,苏琳发出一个从牙缝间倒吸一口气的嘶声。令公鬼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皮肉里,鲜血流淌出来。

    因为被包覆在虚空中,令公鬼只觉得那种痛苦是属于别人的。肉体的伤痛没有关系,它是可以被治愈的,但在他内心深处的伤口,没有人可以看见。每一名死去的枪姬众都会留下一道这样的伤口,他从没让它们愈合过。

    “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令公鬼说着,就穿过通道走进了红河。一到了通道的这一边,那种悸动就消失了。

    令公鬼皱起眉,尽力想要恢复自己的方向感。将一个通道精确地放在一个自己从没到过的地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他确实挑选了一片他已不再认识的原野。

    这里应该是思尧村向南一个时辰路程的一片杂草地,令公鬼记得没有人在这片草地里做过任何事情。但在黄昏的阳光中,他看见了不小的一群绵羊,一个拿着弯钩手杖,背上挂着一张弓的男孩。

    那名男孩正在一百步外的地方盯着他们,令公鬼不需要上清之气就知道那男孩的眼睛一定瞪得又圆又大。然后那名男孩就丢掉手杖,朝一座农舍跑去,令公鬼完全不记得这里还有一座农舍,而且还是一幢瓦片屋顶的农舍。

    片刻之间,令公鬼开始寻思自己是否真的到了红河。不,这片土地的感觉告诉他,这里就是红河,空气中的味道呼喊着家的感觉。

    景汐和那些姑娘告诉他家乡有了多么大的改变,但她们并不了解————红河没有任何改变。他应该让那些姑娘回到这里来吗?你应该做的就是不要插手她们的人生。这真是个令人气恼的想法。

    “思尧村就在那个方向,”令公鬼说道。思尧村,子恒,令老典大约也在那里,在酒泉客栈,和半夏的父母在一起。“巫咸应该在那里,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连夜赶路。你们也可以向那幢农舍的主人借宿一晚,我相信他们会给你们一个睡觉的地方。不要跟他们说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个男孩已经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但一个男孩在看到黄巾力士时,完全有可能编出各种故事。

    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包袱,巫曼和巫芙交换了一个眼神。巫芙说:“我们不会说我们是怎么来的,让人们自己去想象吧!”

    巫曼抚着胡子,清了清喉咙:“你可不能杀死你自己。”

    即使还在虚空中,令公鬼仍然吃了一惊:“什么?”

    “你面前的道路,”巫曼用隆隆的声音说道,“漫长、黑暗,大约会充满血腥,而你恐怕会拉住我们,让我们全部走上那条路,但你一定要活着走到那条路的终点。”

    “我会的,”令公鬼简单地答道,“再见。”他竭力想让那个声音里有一些温度,一些感情,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功了。

    “再见。”巫曼说,两位女性黄巾力士也向他道别,然后朝那幢农舍走去,即使是巫纹仿佛也相信巫曼长老说的是真的。

    令公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幢农舍里已经有人走出来,看着正在接近的黄巾力士。令公鬼望向了西北方,不是思尧村的方向,而是他长大的那座农庄。当他转过身,打开通往玄都的通道时,他觉得仿佛撕裂了自己的手臂。这种痛苦比一道抓伤更适合纪念文竹。

    五颗石头在马鸣手里抛接成一个稳定的环形,其中一颗红色,一颗蓝色,一颗是纯净的绿色,其它两颗上面有着有趣的彩色条纹。他骑在马上,用膝盖引导着果仁。黑杆钩镰枪插在他的马鞍后面,鞍后的另一侧插着他没有挂弦的长弓。

    这些石头让马鸣想到了谢铁嘴,他的杂耍技艺全都是谢铁嘴教的,他有些想知道那个老家伙是不是还活着。大约已经死了。令公鬼派他跟着仪景公主和湘儿,要他照顾她们,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马鸣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否真的需要照顾,但他相信,没有任何女人比她们两个更适合杀死一个男人了————她们当然不会听从谢铁嘴的任何劝告和建议。

    湘儿会在男人所做的、说的和想的任何事中找出错误,然后一边扯着她他娘的辫子,一边朝那个男人大发雷霆。那个他娘的公主仪景公主像湘儿以前一样,只要把鼻子探进风里闻一闻就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而且仪景公主比湘儿更糟糕,因为如果摆凶相没有达到效果,她又会露出动人的微笑,还有迷人的酒窝————只因她长得漂亮。

    马鸣希望谢铁嘴能从那两个女人手中活下来,其实,他希望他们全都能平安无事,但如果那两个女人发现自己乱跑到了天知道什么地方,结果却一头栽进泡菜罐里,他倒不会很介意。

    让她们看看如果没有他马鸣拉她们出来,她们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他拼死拼活地为她们这样做的时候,她们连个“谢”字都不会说。不过她们最好不要掉进一口油锅里去————只要能让她们希望马鸣还会像白痴一样再把她们救出来就好了。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不要吹号

    “你觉得呢,马鸣?”彬蔚一边问,一边催马走到马鸣旁边。“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样子就像护法一样?”

    马鸣几乎掉落了手中的石头。楚焱和奚齐也在看着他,满脸汗水地等待着答案。太阳正滑向地平线,再不久他们就要宿营了。随着白天的缩短,黄昏持续的时间似乎变长了一些,但马鸣想在日落前安安静静地抽上一口烟。而且在这样的地形里,一旦失去阳光,马匹就有断腿的可能,人也是一样。

    貔虎军跟随他们一直向北前进,骑兵和步兵都在腾起的尘土中越过一座座零星分布着灌木丛的低矮丘陵,旗帜仍然飘扬,但鼓声已经息了。

    自从离开平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天,他们已经走完了前往晋城路程的一半,大约还要更多一些。这支军队的行军速度比马鸣希望的要快一些。他们只有一个整天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马鸣确定自己并不急于接替段干木的位置,但他总是禁不住会想,他们从日出到日落最远能前进多少路程,到现在为止,他们的最好成绩是四十五里,这差不多是现在军队行军的极限了。当然,他们后来又等了半夜,补给马车才追上来,而他的步兵在长途跋涉中能够一直跟上骑兵,为他们赢得了一分。

    在他们东边靠后一些的地方,一支楼兰军队分为三股,正轻盈地向前奔跑,并逐渐拉近和他们的距离。很可能他们从日出一直跑到了现在,而且他们会一直跑到日落,甚至更晚。

    如果他们在仍然有阳光的时候跑过貔虎军身边,就会对貔虎军明天的行军给予鼓励。每次被厌火族人追过,貔虎军在第二天都会尽量再多走一两里。

    再往前几里,灌木丛就会重新变成茂密的森林,他们有必要在到达那里之前靠近漆水河宿营。当他们登上一座山丘的时候,马鸣能看见那条大河。他雇用的五艘河船上飘扬着红手旗,还有另外四艘河船现在已经回平谷重新补给了,那些船上装的主要是马匹饲料。

    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知道从上游到下游都有行人,有很多人在看到这支队伍之后就转向逃开了。其中有一些人还能有大车,但经常是由他们自己拖着,极少能见到一辆马车。

    大多数人除了背在背上的东西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是最愚蠢的强盗也知道,抢劫这些人毫无益处。马鸣不知道他们要去那里,他们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但他们已经足以堵塞沿河的大路了。如果没有这一群群的行人,貔虎军的行进速度一定能更快。

    “护法?”马鸣将石头塞进鞍袋里。他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这种石头,他喜欢它们的颜色。他还有一支鹰羽毛、一块被磨蚀的雪白石头,那上面大约曾经雕刻着旋涡状图案。他还找到过一块大石头,看上去像是一座雕像的头部,但如果要运送那块石头肯定要用一辆马车。“当然不,他们全都是傻瓜和笨蛋,任凭鬼子母牵着鼻子转圈圈。你怎么会想到这种事情?”

    彬蔚耸耸肩。他出了不少汗,但仍然穿着长衫。今天是镶红条纹的蓝色长衫,而且扣子一直扣到脖领。马鸣的长衫敞开着,还觉得酷热难耐。“我觉得这全都是因为那里的鬼子母,”这名晋城人说道,“我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不可能不让你这么想。我是说,我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们要干什么?”他所说的是漆水河对岸的鬼子母,据传闻她们正朝上游快速行进,或者至少她们的速度比同样壅塞在那里的流浪者们要快。

    “要我说,最好别去想她们。”马鸣隔着中衣碰了碰银狐狸头。

    即使有了它,马鸣仍然很高兴鬼子母只是在河对岸。每艘河船上都有他的一些士兵,虽然沿河的村庄并不多,但依照马鸣的命令,那些士兵会坐舢板去拜访河对岸的每座村庄,去看看能收集到什么样的讯息。至今为止,马鸣还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讯息,而且经常都是令人不悦的。一群鬼子母对他来说还不算是多糟糕的事。

    “我们怎么能不想她们?”奚齐问,“你认为白塔真的曾经操纵过成少卿?”这是他们新得到的讯息,传进他们耳里不过两天时间。

    马鸣拉下帽檐,遮住前额。夜晚时天气会变得凉爽一点,但他没有酒,没有女人,没有赌博。谁会选择当一名士兵?“我对鬼子母没什么可说的。”他将一根手指探进包住脖子的围巾里,将它拉松一些。他倒是从没见过孔阳出汗。“不过关于这件事,奚齐,我倒是宁可先相信你是鬼子母。你不是,对不对?”

    楚焱笑得在马鞍上俯下了身子,彬蔚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奚齐先是绷起了脸,但很快也笑了,而且差点就笑出了声。这个男人没有太多幽默感。

    但奚齐很快就恢复了严肃:“那么真龙信众呢?如果那是真的,马鸣,那可是个麻烦。”其它人的笑声都像是被斧头砍过一样,突然中断了。

    马鸣的面孔扭曲了一下。这是他们最新得到的讯息或谣言,是在昨天传来的————一个三江口的村子被烧毁。更可怕的是,那些真龙信众杀死了每一个不向转生真龙发誓效忠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如果那是真的,令公鬼会对付他们。鬼子母、真龙信众,这些都是问题,但这些问题与我们无关,我们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

    这番话并没有让任何人的表情显得轻松一些。他们已经见到太多被烧毁的村子,而且他们认为在到达晋城之后,很快就会见到更多被烧毁的村子。谁会成为一名士兵?

    一名骑兵出现在前方的山丘上,并且飞速向他们奔来,即使在下坡时,那名骑兵遇到灌木丛也是让坐骑一跃而过,而不是从旁边绕过去。马鸣示意队伍停下,同时又说道:“不要吹号。”命令被快速传向后方,但马鸣只是看着那名骑兵。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他们自己干的

    “你是对的,万宁。”马鸣犹豫了一下。告诉转生真龙什么?没理由再传播任何谣言了。“在离开前将这辆马车彻底烧掉,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里有许多男人的尸体。”还有女人的,还有孩子的。

    万宁点点头。“肮脏的野蛮人,”他嘟囔着,又从牙缝里吐了口痰,“我觉得,可能是他们自己干的。”

    那队厌火族人已经追了上来,他们差不多有三四百人。现在他们已经跑下山坡,涉过溪流,距离这些马车不到五十步远了,其中一些人抬起手向马鸣致意。

    马鸣不认识他们,但有许多厌火族人都听说过这位令公鬼的朋友————那个戴着大帽子、逢赌必赢的家伙。那些人又跑上另一座山丘,转眼就消失在山丘背后。

    他娘的厌火族人,马鸣心想。他知道厌火族人会刻意避开匠民,对他们视而不见。但这个……“我不这么想,”他说道,“把它老天爷收了,万宁。”

    奚齐和另外两个人还等在马鸣刚才离开的地方。当马鸣告诉他们前方发生的事情,并命令他们指派人手埋葬死者时,他们都面容严峻地点了点头。楚焱怀疑地嘟囔了一声:“匠民?”

    “我们就在这里宿营。”马鸣又说道。他相信会听到反对的意见————现在的阳光还可以让他们再走几里,而这三个人已经习惯于用貔虎军每天行进的里程打赌了。但只有彬蔚说道:“我会派人去给那些船发讯号。”

    大约他们感觉到了他的心情,至少他们从这里能看到那些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鹰。但即使只是死了一个人,马鸣也不会因此而高兴。现在马鸣觉得如果多看那些秃鹰一眼,他真的会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等到早晨的时候,那里就只会剩下坟墓,不会有任何东西继续刺激马鸣的眼睛了。

    但记忆不会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即使是在他的帐篷立在这座小丘顶上的时候。他们把马鸣的帐篷立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至少能感觉到从河面上吹来的一丝微风。马鸣的脑海中仍然不停地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身体被凶手砍伤,又遭到秃鹰的蹂躏。

    这比突阕围攻雨师城的时候更加可怕。那时战场上死了许多枪姬众,但他并没有看见,而且那里更不会有孩子。匠民甚至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战斗,没有人会杀死匠民。他拿起自己那一份牛肉和烙饼,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帐篷。彬蔚也不想说话,奚齐显得比平时更加严肃。

    关于那场屠杀的讯息已经传遍营地,营地在今晚变得一片寂静。平时,黑暗中至少会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或是几段荒腔走板的歌声,直到旗手将最后几个不愿睡觉的人赶进他们的毯子里去。

    当他们发现一座只剩下死人的村庄,或是在路上发现一群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而被强盗杀光的难民时,夜晚的营地就会变得如此寂静。没有人会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后仍然能放声谈笑。即使是那些真的还想说话的人也都得不到别人的响应,只会有人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马鸣躺在帐篷里,抽着铜烟锅,但帐篷里的空间显得过于狭小。而记忆中那些死去的匠民,以及更为远久的记忆中那些逝去的人,都让他无法入睡。太多的战役,太多的死者。他用手指抚着钩镰枪,感觉着黑色矛杆上古语的铭文:

    因此我们的条约被写出,因此协议达成。

    思日月之箭,未尝消释。

    曾被求者将与之,代偿其直。

    已于此市中得最劣之偿。

    又过了一段时间,马鸣拿起一条毯子,然后又拿起这根钩镰枪,穿着睡衣走出帐篷。银狐狸头垂挂在他赤裸的胸口,反射着月光。

    将毯子铺在灌木丛中,马鸣躺了上去。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他也曾睡在星空下。现在这片无云的天空中,月亮发出的光芒淹没了大多数的星星,但马鸣能看见的星星也够多了。

    马鸣看见高悬在头顶的虚日鼠、鬼金羊,还有指向北方的斗宿、牛宿、女宿、虚宿、危宿。厌火族人称呼危宿为龙座。盾牌座,有些人称呼它为过堂白虎神盾。想到这里,他哆嗦了一下,在他的一些记忆里,他完全不喜欢天相带来的一些预示。室宿、壁宿、奎宿。娄宿的娄三星为天狱,显得十分显眼。

    某种声音传进马鸣的耳朵,但他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声音。如果今晚不是如此寂静,那个微弱的声音大约根本不会被他听到,但那声音是确实存在的。有谁会溜进这里?他带着好奇用手肘支起身体————立刻僵在原地。

    如同月影一样,许多身影正在他的帐篷周围移动。月光让他看清其中一张戴着面纱的脸。厌火族人?苍天在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座帐篷,还在逐渐逼近。

    金属的光泽在夜色中闪耀,然后是布片被割开的刷刷声,然后他们就消失在帐篷里。但只是片刻之后,他们又从帐篷里蹿出来,开始向四周搜寻。马鸣借助月光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马鸣悄悄蹲起身,如果他不站起来,大约他能不被察觉地溜走。

    “马鸣?”奚齐在山腰处喊道,听起来他是喝醉了。

    马鸣一动也不敢动,大约奚齐会认为他已经睡着了,返身回去。所有的厌火族人似乎都凭空消失了,但马鸣相信他们只是躲回他们刚才躲藏的地方。

    奚齐的靴子声愈来愈近:“我有些浑米酒,马鸣,我觉得你应该会需要它,它能让你做个好梦,马鸣,你不会记得他们的。”

    马鸣开始考虑,如果自己现在溜走,那些楼兰是不是会因为奚齐的关系而听不到他。他和睡觉的士兵之间最近的距离应该只有十尺————他们是骑兵第一旗队,是奚齐的雷霆队,今晚是他们拥有这样的骄傲。

    楼兰距离他的帐篷不到十尺。他们的速度更快,而他至少可以比他们先跑出一两步,如果他能先跑到那五十名士兵旁边,他们就没办法抓到他了。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告诉转生真龙

    满身汗水的万宁在马鸣面前勒住他深褐色的阉马,他的头上已经没有多少头发,一身粗布灰长衫套在他身上,仿佛是一只麻袋,他坐在马鞍上的样子也像是一只麻袋。

    万宁是个胖子,即使是现在这种奔波的生活也没能让他瘦下来,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能骑任何马匹,甚至是野马,而且能将每匹马的能力都发挥到极致。

    在他们还没到达平谷的时候,彬蔚、楚焱和奚齐就因为马鸣的一个命令而大吃一惊:搜寻队伍中最好的偷猎者和盗马贼。那两名贵族尤其不想承认自己的军队里会有这种人,但在施加督促之后,他们还是交出了一张名单,上面记录着三名雨师城人、两名晋城人,让人惊讶的是,还有两名锡城古国人。在此之前,马鸣从没想过貔虎军里还会有锡城古国人。

    马鸣将这七个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他需要斥候,而一名优秀的斥候所需的技能和偷猎者与盗马贼的非常相像。奚齐和彬蔚都曾经雄辩滔滔地向马鸣指出,他们曾经犯下怎样可耻的罪行,他们的雄辩中也加进不少粗话。

    马鸣则完全不予理会。他饶恕了这七个人以前所有的偷盗行为,付给他们三倍的薪饷,免去他们的一切日常劳役,对他们的要求就是向他报告实情。如果他们说一个谎言就会被吊死————一名斥候的谎言会导致许多人的死亡。即使有这样的威胁,他们依旧是欣然从命,大约轻松的干活比起更多的瓜子金更让他们感到高兴。

    但七个人是不够的,马鸣要求他们再推荐别人,同时叮嘱他们所举荐的人一定也要有他们的技能,因为能否活着拿到三倍薪饷完全要依靠这些能力。这导致许多人的咬牙切齿和侧目相向,但他们还是在队伍中又找出十一个人。

    无论是楚焱、奚齐或彬蔚都没怀疑过这十一个人,但他们没能逃出前面那七个人的眼光。马鸣向这些人提出同样的条件,并要求他们也去寻找同样的人。等马鸣再也得不到新的人选时,他已经有四十七名斥候。艰难的时世让许多人无法用自己的技艺生存,只能投身行伍。

    最后一个人选同时被三个人找到,就是现在马鸣面前的万宁,一名居住在平谷的锡城古国人,但他的活动范围却遍及漆水河两岸。

    万宁能不惊动雉鸡却偷走它正在孵育的蛋,然后再把那只雉鸡也塞进麻袋里。他能从一名贵族的眼皮底下偷走一匹马,而那名贵族很可能要几天后才会察觉,至少他的推荐者们是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出这些的。

    而天真的圆脸蛋上总是露出一副缺牙微笑的万宁坚持说,他以前只是一名找不到干活的马夫和蹄铁匠,他要求得到四倍薪饷才会接受这份干活。至今为止,他发挥的作用要超出马鸣付给他的酬劳。

    而现在万宁看上去显得很不安。他知道马鸣不喜欢被称作“大人”,尽管他对每个人都鞠了躬,却还是只对马鸣用指节碰了一下额头,行了个粗略的军礼。“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去看看,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等在这里。”马鸣对其它人说,然后他将头转向万宁,“带路。”

    他们并没有走很远,只是走过了两座山丘,来到漆水河一条盘绕的小支流,河水两侧也有宽阔的干泥带旁。马鸣闻到一股气味。他知道万宁想让他看什么。

    这时,一只秃鹰蹒跚着飞向空中,还有许多秃鹰跳了几下,又重新落回地上,昂起没有毛的头,发出挑衅般的叫声。而更可怕的是那些始终没有从它们的大餐上抬起头来的秃鹰,它们挤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黑色的羽毛堆。

    一辆翻倒的马车就像是一间有轮子的小屋,被油漆成鲜亮的绿色、蓝色和黄色。这是匠民的马车,但大多数车子都被烧毁了,到处都是尸体————男人、女人,还有小孩,颜色鲜艳的衣服被血染成黑色。

    马鸣心中的一部分在进行冰冷的分析,而另一部分却想呕吐,想逃跑,但果仁仍然稳稳地站在原地。攻击是从西边开始的,大多数男人和大男孩的尸体都在那里。他们中间还有许多大狗,似乎是想组成一道障碍,用他们的身体挡住屠杀者,好让女人和孩子能有时间逃跑。一场徒劳的逃亡。堆积的尸体表明逃跑的人迎头撞上了第二波攻击。现在这里还活着的只剩下秃鹰了。

    万宁从齿缝间吐了口痰:“你要在他们偷走太多东西之前就赶走他们。如果你不看紧一些,他们甚至连小孩都会偷走,再把小孩养成他们这样的人,大约你踢他们一下反而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这么做。这会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强盗吧!”所有马匹都不见了。但强盗们只注重偷抢,不注重杀戮。而即使偷光匠民的最后一分钱,再加上他们的长衫和靴子,他们也绝不会有任何反抗。

    马鸣强迫自己的双手放开紧握的缰绳。无论他望向什么地方,都会看见死去的女子和儿童,做这件事的人不想留下任何活口。马鸣缓缓地围着这片尸场绕了一圈,竭力不去看那些向他张开翅膀、发出恐吓声的秃鹰。

    地面因为过于干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马鸣认为马匹是分几个方向被带走的。最后他回到万宁面前:“你可以告诉我的,我没必要亲自来看。”苍天啊,我不想看到这些!

    “我是可以告诉你这里没有什么清晰的痕迹,”万宁说着,掉转马头走下那条浅溪,“但大约你需要看看这个。”

    火焰大约烧掉了这辆马车的一大部分,但马车底座保留了下来,还有红色轮辐的黄车轮。一名男子靠在这辆车旁,身上的长衫还能看见一点刺眼的蓝色,一只摊开的手完全被血染成了黑色,而他用颤抖的字迹写在马车上的血字,仿佛比他的手更黑。

    告诉转生真龙————

    告诉他什么?马鸣心想。有人杀死一整队的匠民?或者这个人没有把话写完就死了?这不是匠民第一次揭示出重要的讯息了。在某一段往事里,他很希望自己能活着写完这些潦草的字迹,那样的话,他这一方至少能获得胜利。嗯,无论这个讯息是什么,已经没有人能从这句话里推测出更多。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拔剑

    “马鸣?我不相信你睡了,马鸣,我看见你的脸,你还是喝点不会做梦的东西吧!相信我,我知道。”

    马鸣蜷起身子,抓住他的钩镰枪,深吸一口气。两步。

    “马鸣?”奚齐更近了。那个白痴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在厌火族人身上,他们会悄无声息地割断他的喉咙。

    玩命一搏吧!马鸣心想。我只需要迈出两步。“拔剑!”马鸣高喊着,一跃而起,“营地里有楼兰!”他冲下山坡。“向旗帜集结!向红手旗集结!集结,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懒鬼!”

    马鸣就像是踏进石南丛的公牛一样大吼大叫,喊声惊醒了所有人。随后喊声朝每一个方向传去,号手们吹起了集合号,第一旗队的士兵们也吼叫着从毯子里跳起来,挥舞着刀剑朝红手旗跑了过来。

    但事实是,厌火族人和他之间的距离比士兵们和他之间的更短,而且清楚他们的目标。营地中的喧嚣已经让马鸣的听觉彻底失去了作用,但大约是因为缘起的幸运。

    马鸣下意识地转过身,看见第一个戴面纱的身影,似乎是凭空出现在他背后。没有时间思考,他用矛杆挡住对方刺来的矛尖。厌火族人用小盾挡住他的反击,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把他肺里的空气全都压了出去。

    绝境激发了马鸣的力量,让他撑住了身体,没有倒在地上。他拼命转过身,躲开刺向肋骨的矛尖,同时用自己的矛杆敲中那名厌火族人的小腿,又一矛刺穿了他的心脏。苍天啊,他希望这是他自己干的。

    马鸣刚刚抽出钩镰枪,就迎上楼兰的第二波攻击。该死,我有机会的时候应该自己跑掉就好了!他将钩镰枪当成棍棒,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挥舞着,挡开一次又一次短矛的进攻,却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厌火族人太多了。我应该闭上他娘的嘴,立刻就逃跑的!马鸣终于又吸进一口气:“集结,你们这些好吃懒动的偷羊贼!你们都聋了吗?把耳朵挖干净,集结!”

    马鸣寻思着自己怎么还没死掉————他的运气不错,但光靠运气肯定没办法再撑下去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一名皮包骨的雨师城人只穿着短裤倒在他身边,发出凄厉的嚎叫,立刻又有一名穿着中衣的晋城人抡着剑补上他的空位。又有更多的人涌了上来,他们全都高喊着“秋恒大人胜利”、“貔虎军”,或者是“杀死黑眼歹徒”。

    马鸣退了下去,让士兵们去对付那些厌火族人。冲在最前线的将军只会是个傻瓜。这句话来自他那些古老的记忆,是一句不知流传自什么时候的谚语。再留在这里肯定没命。这是马鸣的话。

    最后,马鸣这方的人至少是从数量上彻底压倒了对方。十二名楼兰人。而这边即使不是整支貔虎军,也有几百人冲上了山坡。最后一共死了十二名楼兰,十八名貔虎军,受伤人数是死者的两倍以上。

    即使马鸣在战场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他的身上也还有十几处出血的地方,其中至少有三处他认为需要缝合。他将钩镰枪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躺在地上的奚齐面前。楚焱正用力压住奚齐的左腿,要给他止血。

    奚齐的白中衣被解开了,上面能看到两块血污。“看起来,”他喘息着说,“夏金瑞又要在我身上试试裁缝手艺了,老天爷收了那个拳头像腊肉一样的公牛吧!”夏金瑞是他的仆人,在为他的主人缝补衣服的同时,也经常会缝补他的主人。

    “他有危险吗?”马鸣低声问。

    只穿着一条裤子的楚焱耸耸肩。“我觉得他流的血比你少。”他抬头瞥了一眼,马鸣才发现他脸上的伤疤又多了一道。“虽然你没去惹他们,马鸣,但他们显然是主动来找你的。”

    “幸好他们想要的东西没有到手,”奚齐哆嗦了一下,扶住楚焱的肩膀,挣扎着站起来,“把貔虎军的运气丢在几个野蛮人的手里,实在是件耻辱的事。”

    马鸣清了清喉咙:“大概是吧!”厌火族人消失在他帐篷里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全身颤抖了一下。苍天在上,为什么厌火族人想杀他?

    彬蔚正在摆放厌火族人尸体的地方,即使是现在,他仍然穿着长衫,只是没有扣扣子。他一直皱紧眉看着衣领上的血污,那大约是他的血,大约不是。彬蔚道:“我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知道这些野蛮人迟早会找上我们的。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昨天超过我们的那些人的。”

    “我怀疑不是,”马鸣说,“如果他们想要我的命,他们昨天在我和万宁单独去勘察那些匠民时,就可以取下我的头颅当晚餐了。”

    他瘸着腿走到那些厌火族人旁边,开始仔细查看他们。有人给他递来一盏油灯,让他不必只依靠模糊的月光。当确定所有厌火族人都是男人之后,放松的心情差点就让他跪倒在地上。马鸣完全不认识这些人,不过,他认识的厌火族人并不多。

    “我觉得,是突阕楼兰。”说完这句话,他就提着油灯回到其它人身边。他们可能是突阕楼兰,也可能是魔尊的爪牙。马鸣很清楚,在厌火族人中是有魔尊的爪牙的,而魔尊的爪牙当然有理由置他于死地。

    “明天,”楚焱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找找河对岸的鬼子母。奚齐大概要等到他身体里所有的浑米酒都流光了才会没命,但另一些人就不像他那么幸运了。”彬蔚什么也没说,但他轻蔑的神情已经表达了许多意思。毕竟,他是晋城人,他不会比马鸣更喜欢鬼子母。

    马鸣毫不犹豫就表示同意。他不会让任何鬼子母对他导引真气。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代表着他又一次胜利地躲开了鬼子母,但他不能任由人们这样死去。然后,他告诉他们另一件他要做的事。

    “壕沟?”奚齐用难以置信的语调说。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被微风吹动

    “环绕整座营地?”彬蔚的尖胡子哆嗦了两下,“每天晚上?”

    “还要木栅栏?”楚焱喊道。他向周围看了一圈,压低声音。周围还有不少士兵,而他们已经因为他的喊声把视线转向了这边。“你会引发兵变的,马鸣。”

    “不会的,”马鸣说,“等到早晨,所有人都会知道厌火族人穿过整座营地,找到我的帐篷,那样营地中会有半数人再也睡不着觉,因为他们害怕会被厌火族人的矛枪刺穿肋骨。你们三个要让他们知道,栅栏大约能让厌火族人无法再溜进来。”至少他们的速度会因此而减缓。“现在,离开我,让我今晚能睡一会儿。”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马鸣开始查看自己的帐篷。帐篷壁上有一道长长的切口不时被微风吹动,那里应该是厌火族人进入的地方。马鸣叹了口气,回身向灌木丛中的那张毯子走去,但他又迟疑了一下。那个声音提醒了他。而厌火族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任何耳语。厌火族人发出的声音不会比影子更多。那个声音到底从哪里来的?

    靠在钩镰枪上,马鸣瘸着腿绕帐篷走了一圈,检查着地面。他不确定自己要找什么。厌火族人的软靴没有留下任何他能借助灯光辨别出来的痕迹。两根固定帐篷的绳子被割断了,但……他将油灯放在地上,用手指摸着那两根绳子。

    那声音可能是绷紧的绳子被割断时发出的声音,但厌火族人进入帐篷并不需要割断绳子。两根绳子是并排落在地上的,这引起他的注意。他拿起油灯,向周围望去。不远处一丛干枯的灌木有一面被整齐地切了下来,被切断的树枝末端非常平滑,仿佛被木匠打磨过一样。

    马鸣颈后的汗毛竖直了起来,这是令公鬼凭空打开过的那种洞。厌火族人想要杀他,而且派他们过来的人也能够打开这种……通道————令公鬼是这么称呼它们的。

    上天啊,如果他在貔虎军中也逃不开弃光魔使的攻击,他还能躲到哪里去?他开始想象着以后在帐篷周围点起监望的营火,又开始考虑那样的话,他该怎么入睡。

    还有卫兵,表明他身份的卫兵,这样的说法至少不会那么令人不安,他们要站在他的帐篷周围。下一次,冲进帐篷的大约会是一百个黑水修罗,或者是一千个,而不止是几个厌火族人。

    但他真的重要到值得这么做吗?如果他们认为他非常重要,大约会有一名弃光魔使亲自来对付他。该死,他从不想成为缘起,也从不想和他娘的转生真龙绑在一起。

    “该死……”

    土块在靴子下面碎裂的声音引起他的警觉。他转身举起钩镰枪,又急忙停住。阿泽已经尖叫着躺倒在地上,瞪大眼睛盯着那根矛尖。

    “他娘的哪来的熊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马鸣喊道。

    “我……我……”男孩咽了口口水,“他们说有五十名厌火族人想要在您睡着的时候杀死您,马鸣大人,但您却杀死了他们,我觉得看看您是不是有事。还有……江隆大人给我买了一双鞋,看。”他抬起一只穿着鞋的脚。

    马鸣咕哝了几声,将阿泽揪了起来:“这不是我的意思,你为什么不留在平谷?江隆没有找到人照看你吗?”

    “她只想要江隆大人的钱,不是我,她自己已经有六个孩子了。家乐师傅给了我很多吃的,我要做的就是给他的马喂饭喂水,并把它们刷洗干净。我喜欢这样,大人,但他不让我骑它们。”

    一阵清嗓子的声音传来:“是奚齐大人派我来的,大人。”瘦小的夏金瑞即使在雨师城人中间也是个矮个子,这名灰发男子的一张长脸似乎总是在说————任何事都好不起来了,还不如就得过且过吧!

    “请大人原谅,大人能否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看一下大人的伤口?”他的手臂下面还夹着他的针线盒。“你,孩子,取些水来,不许顶嘴,为大人取些水来,快去。”夏金瑞一边打恭,一边拿起那盏油灯。“我们能进去吗,大人?夜晚的风对伤口不好。”

    在几个简短的命令之后,马鸣已经躺到床铺旁边,因为夏金瑞对他说:“大人不会想弄脏自己的床单的。”,夏金瑞洗去他身上的血渍,开始缝合他的伤口。奚齐是对的,做缝纫干活的时候,这家伙真是有一双腊肉般的拳头。但因为阿泽在旁边,马鸣别无选择,只有咬紧牙关忍耐着。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马鸣指着阿泽肩膀上破旧的布袋,喘着气说:“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阿泽抓住那只破袋子,将它按在胸前。他肯定是比原先更干净了,虽然没有变得更漂亮。那双鞋显得很结实,他的黄麻中衣和裤子也是新的。“它是我的。”他带着反抗的神情说,“我什么都没偷。”

    又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那只袋子,开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里面有一条裤子、两件中衣和几双袜子。但他的另一些东西引起马鸣的兴趣。

    “这是我的红鹰羽毛,马鸣大人。这块石头和太阳的颜色完全一样,你看。”他又拿出一个小荷包。“我已经有五枚铜子和一枚银锞子了。”然后是用线绳系在一起的一个布卷和一只小木匣。“我的蛇与狐狸游戏,是我爸爸给我做的,他画了棋盘。”片刻之间,阿泽的脸皱了一下,然后他又继续说道:“看,这块石头里面有一个鱼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我的海龟壳,一只蓝黑色的海龟,看到上面的条纹了吗?”

    夏金瑞用力的一针让马鸣哆嗦了一下。马鸣伸出手,用手指摸了摸那个布卷。如果他不必用嘴吸气就好了。嵌在他真实记忆中的那些东西真奇怪,他能记起蛇与狐狸是怎么玩的,但他从没玩过这个游戏。

    “这真是个漂亮的海龟壳,阿泽,我以前也有过一个,是绿色的。”他伸手到另一边,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两枚雨师城瓜子金。“把这个也放到你的荷包里吧,阿泽,一个男人需要在口袋里放点金子。”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我怀疑不是

    阿泽僵硬地把东西一一塞回到自己的袋子里:“我不是乞丐,大人,我能做工挣我的晚饭。我不是乞丐。”

    “我没说你是,”马鸣急忙放弃了找理由让阿泽接受这两枚瓜子金的想法,“我……我需要有人为我送信,我不能让貔虎军做这种事,他们都是忙碌的士兵。当然,你也必须照顾你的马,但我找不到任何人能为我做这件事。”

    阿泽坐直了身子。“我能有自己的马吗?”他有些不相信地问。

    “当然,这是必要的,我的名字是马鸣,如果你再叫我一声大人,我就把你的鼻子拴成一个结。”然后他又立刻大吼一声,猛地坐起身,“饶不了你,夏金瑞,这是一条腿,不是他娘的炖猪蹄!”

    “如大人所言,”夏金瑞嘟囔着,“大人的腿并非炖猪蹄。谢谢大人指点。”

    阿泽犹豫地揉着鼻子,仿佛是在考虑那东西是否能打成一个结。

    马鸣压抑住一阵呻吟的冲动,现在他已经将一个男孩塞到自己的马鞍上,但这对这个男孩没有任何好处————他还不知道弃光魔使下一次刺杀缘起的行动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如果令公鬼的计划成功,弃光魔使又会减少一个。而如果马鸣能按自己的意愿行动,他一定会躲开所有的麻烦和危险,直到弃光魔使一个不剩。

    砉砉努力不让自己在走进房间时显得眼神发直,但她的轻纱长裙却在不注意时变成死黑色,她急忙控制住自己,将它变回原来薄雾般的蓝色。

    幽瞳在这里做了许多布置,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房间是在云梦泽的议政大厅里。如果除了幽瞳外还有人能看出这里其实是“布政使”大人居室的一部分,她一定会感到惊讶。

    空气让人觉得很凉爽,在房间的一角放置着对流机的空圆筒。闪耀球明亮而稳定,以古怪的样式立在沉重的金烛台上,发挥着比蜡烛或油灯好得多的照明效果。

    一只小音乐匣被放在大理石铜炉子台上,从里面传出三千年来不曾被演奏过的轻柔音乐。砉砉认得墙上的几件艺术品,她停在袁道问的《地狱变相图》前面,发现这是原作。“大约会有人以为你抢了一座珍宝馆,幽瞳。”她有些费力地掩饰着声音中的嫉妒。当她看见幽瞳微微翘起的嘴角时,她意识到她失败了。

    幽瞳斟满两只雕银多棱杯,将其中一只递给砉砉。“你喜欢吗,我觉得人们在他们最后的日子里往往会竭力拯救一些东西。”他的目光扫过房里的每一样东西,微笑的表情扯动着脸上的伤疤。

    能看出来,他特别喜欢那副人骨的围棋,它的棋盘被摆放在显眼的地方,显示出上面依然清晰的框格。当然,一副这样的人骨棋意味着他的这些东西来自一个追随暗主的人。对于另一方的势力来说,拥有这种以活人为材料的玩具的人,至少也要被判处监禁的刑罚。他还找到了什么?

    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砉砉压抑住叹息的冲动,她一直希望能得到一件精致的天云锦长裙或是那些美丽的银鼠裘中的一件。她用戴着戒指的手抚弄着自己的长裙。“我也找到了一个,但它已经不再停滞了,而且里面只有一堆糟糕而无用的垃圾。”毕竟,既然幽瞳会邀请她到这里来,给她看这些,他一定是对自己的收获有相当自信的。渺小的自信。

    “真是为你感到可惜。”又是那种似有若无的微笑,他一定找到了一些不仅是玩具和摆设的东西。“另外,”他继续说道,“想一想,如果打开一个匣子,却唤醒了什么封印的妖物、一只梼杌,或者是别的什么妖兽的话,那又会有多糟糕。你知道还有梼杌分散在妖境吗?长大的梼杌,但它们现在再也不能变形了,那些人称它们为巨虫。”幽瞳笑得连身子都颤抖起来。

    砉砉的微笑比她的心思要温暖得多,大约她的衣服又变了颜色,但那种些微的变化是无法察觉的。雷负这样的创造品曾经给过她极为不悦的、几乎是致命的体验,那个家伙在他的那一方面才华出众,但他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能做出古蓝来。“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为什么心情会不好?”幽瞳有些夸张地说,“我差不多已经将双手放在一个法器的宝藏上,难道我说错了吗?别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然,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背后窥看,希望我能引你到那里去,这对你没好处。是的,我会和你分享的,但那必须在它属于我之后,在我首先进行选择之后。”

    幽瞳坐进一把镀金的椅子里。那大约是一把纯金的椅子,这是幽瞳所喜欢的。他将一只脚的脚跟搭在另一只脚的脚尖上,抚着自己的金胡子。“而且,我已经派一名信使去见令公鬼,他的答案让我感到很愉快。”

    砉砉杯中的酒几乎溅了出去:“是吗?我听说他杀了你的信使。”

    砉砉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对幽瞳内心是否造成了震撼。他只是继续微笑着。

    “令公鬼没有杀死任何人,那个送信的就是要去死的。你以为我会在乎送信的人或鸽子?他的死亡方式告诉了我令公鬼的答案。”

    “什么答案?”砉砉谨慎地说。

    “我们之间的停战协议。”

    冰冷的手指似乎挖进了砉砉的头皮。这不可能是真的,但自从醒来之后,砉砉还没见过如此气定神闲的幽瞳。“真龙绝不会————”

    “真龙早死了,砉砉。”幽瞳的语气显得很愉快,甚至有些嘲讽意味,没有丝毫怒意。

    砉砉假装饮酒,偷偷深吸了一口气。这会是真的吗?“他的军队仍然在晋城集结,我已经见到了,那可不像是要停战的样子。”

    幽瞳径自笑了起来:“改变一支军队的动向需要时间。相信我,那不是针对我而来的。”

    “你认为不是?我的一两个小朋友说他很想杀死你,因为你弄死了他的一些枪姬众宠物。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考虑找一个不是那么惹人注目的地方,一个他大约不会找到我的地方。”

    幽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所有扯动他的丝线都断掉了。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我会试一试

    “死了几个枪姬众又有什么关系?”幽瞳脸上确实地显示出不理解的表情,“这是一场战争,士兵们当然会死在战场上。令公鬼大约是个农夫,但他拥有几位能替他打仗,并向他解释局面的将军。我怀疑他自己甚至都没注意到这点。”

    “你确实从没认真看过这些人,他们像这片土地一样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幽瞳。不止是楼兰,其余的有可能改变得更多。那些士兵是女人,而这对于令公鬼就不同了。”

    幽瞳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砉砉不让自己轻蔑的心情显示在脸上,也保持着轻纱稳定的薄雾状态。幽瞳从来都不知道,你必须理解别人,才能让他们按照你的意愿行事,心灵压制很有效,但心灵压制控制不了全世界。

    砉砉想知道,这只洞冥匣是否就是来自幽瞳声称的他很快就会着手处理的隐秘地点。如果他能从那里得到法器……那么砉砉一定可以查清楚,但在此之前,大约幽瞳就会把这些告诉她。

    “我觉得我们应该看看原来那个真龙有没有变得更精明些。”砉砉说完,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又疑惑地挑起眼眉。毫无反应?幽瞳是在哪里找到根缰绳勒住自己的脾气?以往,真龙的名字每次都会让他控制不住脾气。“如果他没能把你像只爬上树的魁萨一样赶出云梦泽,大约————”

    “那大约要等很长的时间,”幽瞳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对你来说,会有些太长了。”

    “这是个威胁吗,幽瞳?”她的长裙变成了浅枸骨色,砉砉就让它维持在那种颜色上,让幽瞳知道她发怒了。“我以为你早已经学会,威胁我是个错误。”

    “不是威胁,砉砉。”幽瞳平静地回答。他的所有敏感点似乎都麻木了,没有任何手段能让他脱离这种愉快的冷静。“只是事实。令公鬼不会攻击我,我不会攻击他。而当然,我同意不帮助任何其它弃光魔使。这与暗主的旨令非常符合,你说是吗?”

    “当然。”砉砉维持着自己面容的平静,但轻纱的枸骨色加深了,而且失去了一些朦胧感。它的一部分颜色仍然代表着恼怒,但现在已经不止这些了,而她又怎么知道其中还有什么?

    “这意味着,”幽瞳继续说道,“在回归之日,我很可能会是唯一面对令公鬼的人。”

    “我怀疑他真的能把我们全部杀死。”砉砉不悦地说道,而胃酸已经在她的胃中翻涌。已经有太多星主死亡了。幽瞳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他袖手旁观,直到最后。这是唯一的解释。

    “你认为他不会?即使他知道你们所在的地方?”微笑的表情加深了,“我相信我清楚韩咒在计划什么,但他藏在哪里?吉陀婆在哪里?空青呢?万剑和兰飞儿呢?燕痴呢?”

    那些冰冷的手指一根根弯下,在她的头颅中烙下那些名字。他的这些话不会只是闲聊,他不敢提出那个他已经提出的建议,除非……“万剑和兰飞儿死了,我相信燕痴一定也死了。”砉砉惊讶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不稳定,高粱酒似乎并不能润湿她的喉咙。

    “那其它人呢?”这只是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中没有任何强硬的成分。砉砉为此打了个哆嗦。

    “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告诉了你,幽瞳。”

    “这不要紧,当我成为十方杀神鬼王时,我会选择站在我脚下的人,那个人必须能够或接受暗主的碰触。”

    “你是在说你已经去了煞妖谷?魔尊向你承诺……”

    “时间到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但这之前,不行。不过我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砉砉,现在就做好准备吧。他们在哪里?”

    砉砉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各种念头。幽瞳一定是得到了那样的承诺,他一定是。但为什么是他?不,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问题。暗主依照他的意愿进行选择,而幽瞳至少知道她在哪里。

    她可以逃离白水江城,在别的地方重建势力,这并不困难。和受到令公鬼或者是真龙的追击相比,丢弃那些小游戏,甚至是更大的游戏都只是微小的损失。

    她从没想过要直接对抗令公鬼,如果幽瞳和尸冥败在他手中,她当然不会冒险耗费自己的力量。幽瞳一定得到了那个承诺。而如果他现在死掉……他肯定握持着阳极之力,否则他这样说出这些事情就一定是疯了。

    而砉砉在拥抱太一的瞬间会被幽瞳感觉到,她会是那个死掉的人。“我……不知道韩咒和吉陀婆在哪里,空青……空青在白塔,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我发誓。”

    看到幽瞳点了点头,她胸口的一阵紧张才终于释去。“你要为我找到其它人。”这不是在提问,“他们所有人,砉砉。如果你想让我相信他们之中有谁死了,就让我看到尸体。”

    砉砉希望自己敢把幽瞳变成一具尸体,她的裙装在抖动中变成刺眼的红影,反映着她无法控制的愤怒、恐惧和羞愧。很好,就让幽瞳以为自己已经受到恐吓吧!如果幽瞳将空青喂给令公鬼,如果他将他们全都喂给令公鬼,那也听任他吧!只要幽瞳不让令公鬼抓住她的喉咙。“我会试一试。”

    “不只要试一试,砉砉,绝不能只是试一试。”

    等到砉砉离开之后,通往白水江城宫殿的通道完全闭合。幽瞳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了,为了维持这种微笑,他的下巴已经酸痛不堪。砉砉想得太多,她习惯让其它人跟着她走,却忘记自己也可能受到别人引诱。

    幽瞳想知道,如果砉砉发现他是在操纵她,就像她精巧地操纵那么多傻瓜一样,她会说些什么。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打赌,砉砉绝没看出他的真实目的。

    那么,空青是在白塔,而砉砉在白水江城。如果砉砉这时能看到幽瞳的脸,就会知道真正该恐惧些什么。无论出了什么事,幽瞳要成为能坚持到回归之日的那个人,要受封成为十方杀神鬼王,并打败转生真龙。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可以再浪费

    街角的两名乐手,一个是正在吹着竹笛、满脸汗水的女子,另一个是弹奏着一张九弦筝的红脸男子。

    半夏从他们面前转过身,带着轻松的心情穿过人群。熔金般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灼热的石板地面隔着软靴底炙烤着她的双脚,汗水从她的鼻子上流下来,她觉得悬垂在臂肘的披巾仿佛是条沉重的毯子。

    街上飘扬的尘土让她觉得非得好好洗个澡才行。但她还是在微笑。一些人会偷偷地斜眼瞥她,这让她觉得很好笑,这就是他们看厌火族人的样子。人们总是带着自己的想法看待任何事物,他们看见一名女子穿着楼兰服装,却从没注意到她的眼睛和她的身高。

    小贩和卖货郎叫卖着他们的货物,和屠夫、制烛匠比拼着谁的喊声更大,各种嘈杂的噪音来自银匠和制陶匠的店铺,以及没有涂油的车轴。

    满口粗话的马车夫和赶大车的人堵塞了道路,让黑漆轿椅和车门上镶着贵族家徽的马车无法通过。到处都有卖艺的乐师、百戏演员和变戏法的人。

    一小群皮肤白皙的女人穿着圆领袍,佩着剑,招摇过市,模仿着她们想象中男人的行为,用过于沙哑的声音大笑着,不停地推开路人。

    如果她们是男人,她们在一百步之内就会引起十几场斗殴。一名铁匠锤打着他的铁砧。各种细碎的喧嚣混杂在一起,充满每个角落。半夏在厌火族人中住久了,几乎忘记了这种城市的声音,大约她甚至有些想念这种声音。

    她确实是在笑,就在这拥挤的街道上,她第一次听到都市的喧哗时,差点惊讶得失去了神智。有时候,这个大眼睛的姑娘甚至会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半夏了。

    一名女子驱赶着她枣红色的母马穿过人群拥挤的街道,经过半夏身边时,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半夏。那匹马在它的长鬃毛和尾巴上拴着小银铃,而那名女子垂到背后的黑发上系了更多的银铃。

    她很漂亮,看年纪不会比半夏大多少,但面容中包含着一种刚硬,而且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她的腰带上插着不止六把匕首,其中一把几乎像楼兰的重匕首一样长大。毫无疑问,她是一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

    一名高大俊美的男人穿着绿色的长衫,两把剑绑在背后,一双眼睛看着那名骑马而过的女子。他大约是另一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他们似乎到处都是。

    当那名女子隐没在人群之中的时候,那个男人转过身,发现半夏正在看他。微笑中露出突然而来的兴趣,他挺起宽阔的肩膀,向半夏走了过来。

    半夏急忙换上最冰冷的面容,竭力模仿出鬼营室的严厉,又想象自己是披着七明四照玄光丹裙的丹景玉座。

    那名男子停下脚步,看上去显得很是惊讶,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半夏依稀听到他抱怨着:“他娘的楼兰人。”半夏不禁又笑了。尽管人声鼎沸,但那名男子一定听到了半夏的笑声。他停住脚步,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再回头。

    半夏有两个好心情的原因,其中一个是智者们终于同意让她在城市里走动,以锻炼她的体力。

    鬼营室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半夏想把时间花在那一群群湿地人中间,特别是在那一圈狭窄的城墙里。而更让半夏感到高兴的是,她们告诉她,既然她曾经让她们深感困惑的头痛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没办法向她们假装她已经好了,她很快就可以回到夜摩自在天之中了。

    她还不能参加三天后的下一次会面,但她能在再下一次会面之前进入梦的世界。这让半夏在很多事情上都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进入梦的世界;不必害怕智者们会逮住她,拒绝继续教导她;也不必继续劳累地自己去探察一切;更不必继续说谎了。

    半夏没时间可以再浪费,有太多东西要学,而她不能相信自己有时间学到所有她想学的。这些她们永远也不会懂,她只能对她们说谎。

    街上的人群中偶尔能看见厌火族人,他们或者穿着圣保衣,或者穿着屈从者的白袍。屈从者们因为有命令要完成而显得行色匆匆,而其它厌火族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一切,显然是第一次走进城市,很可能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走进城市。

    厌火族人似乎并不喜欢城市,有许多厌火族人都在六天前走进过这圈城墙,来看芒金被吊死,据说芒金是自己把绳圈套在脖子上的。

    有些厌火族人还开玩笑地讨论是绳子会勒断芒金的脖子,还是芒金的脖子会切断绳子。半夏听见有几个厌火族人重复过这个笑话,但没有人评论那场绞刑,令公鬼喜欢芒金,半夏相信这一点。

    夜娇靡将判决告诉了智者们,那种样子仿佛是在告诉她们,明天她们的洗浴已经准备好了,智者们也以同样的态度听取了夜娇靡的通知。

    半夏不认为自己能够理解楼兰人,她也非常害怕自己没办法再理解令公鬼了。至于夜娇靡,半夏对她很清楚,那个女人只对活着的男人感兴趣。

    因为心中出现了这些想法,半夏又费了些力气才恢复好心情。这座城市肯定不比外面更凉爽。即使有城墙包围,街道上仍然飘扬着许多尘土。

    没有风的人群里,只会比外面更热,但至少她一路上不会只是看到首门的灰烬了。再过几天,她就能重新开始学习,真正的学习,这让微笑又回到她的脸上。

    半夏停在一名骨瘦如柴、满脸颓丧的光明使身边。半夏很容易看出他的身份,或者只是他以前的身份。

    那个人浓密的胡子并不能被骆驼城人经常会戴着的透明面纱遮住,他的裤子松垂在两条腿上,在裤腿部位有绣花,同样宽松的中衣在胸口也有绣花,这些都显示出了他的身份。他正在贩卖关在粗糙笼子里的鸟雀,因为礼堂被突阕楼兰烧毁,有许多光明使都在竭力想办法回骆驼城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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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