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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白塔的细作

    “我是从最可靠的来源得到它的。”他正在和一名面容俊俏的灰发妇人说话。那名妇人穿着朴素的深蓝色衣裙,毫无疑问是名商人,想要在寻求好生活的雨师城人身上赚些金钱。“那些鬼子母,”那名光明使靠在一只鸟笼旁,用低微但确定的声音说,“她们分裂了。鬼子母之间爆发了战争,她们成了自己的敌人。”商人同意地点了点头。

    半夏停下脚步,假装观看一只绿头雀的样子,而她立刻又不得不跳到一旁,为一名圆脸的说书先生让开路。那名说书先生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将他的百衲披风挥舞出一个个花样。说书先生都知道,他们属于在荒漠受欢迎的极少数湿地人,厌火族人不会让他们感到害怕,至少这名说书先生假装是这样。

    这个谣言让半夏非常担心。她并不是担心白塔的分裂,这早已不能成为秘密了,但鬼子母之间真的爆发战争了吗?对半夏来说,知道鬼子母对抗鬼子母,就像知道她的一部分家人正在对抗另一部分家人。

    虽然知道各种理由,但半夏还是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而一想到这样的对抗正变得激烈……如果能有办法让白塔愈合,让她在不流血的状况下重新统一就好了。

    在街上稍远处有一名满脸汗水的首门女子,如果她的脸不是那么脏,她应该是相当漂亮。她的胸前有一只靠挂在脖颈上的带子固定的大托盘,除了贩卖托盘里的缎带和针线之外,她还不断地向路人们传播着谣言。

    她穿着一条蓝色的丝裙,上面装饰着红色条纹,那条裙子显然是为个子更矮一些的女子制作的。裙摆下缘磨损的宽厚镶边,完全遮不住她结实的鞋子,而在袖子和胸衣上的小洞显示出被取掉绣花的痕迹。

    “我告诉你一件事,”她对那些在她的托盘中挑挑捡捡的女人们说,“这座城市周围有黑水修罗出没。啊,是呀,这种绿色跟你眼睛的颜色很配。几百个黑水修罗,还有……”

    半夏一步都没停。即使雨师城附近只有一个黑水修罗,厌火族人也会在它成为街谈巷议之前很久就知道它的存在。半夏希望智者们也能像这些人一样多说一些闲话,智者们有时候确实会说闲话,但她们只是会谈论其它楼兰,绝不会涉及这些湿地人所感兴趣的东西。

    不过,半夏至少可以在夜摩自在天中钻进穆成桂的书房,阅读那个女人的信函,以此知道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半夏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审视着街道上不同的角落,注意着每一个人的面孔。在雨师城有鬼子母的眼线,这点就如同她正在出汗一样确定,穆成桂每天至少会收到一封鸽子从雨师城带去的信,甚至有可能更多。

    白塔的细作,宗派的细作,某一位鬼子母的细作。他们到处都是,经常会以你最想不到的身份,出现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为什么那两名杂耍艺人会站在那里?他们是在屏住呼吸看着她吗?他们马上又开始继续表演。其中一个人用双手倒立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一名全丹派的细作曾经依照穆成桂的命令,想要把仪景公主和湘儿绑到嘉荣城去。半夏不知道穆成桂是否也想要她,但只有傻瓜才会心存侥幸,半夏不能相信穆成桂会原谅任何曾经与那个被她废黜的女人密切合作的人。

    而独狐陈鬼子母大约在这里同样有眼线,如果她们知道了“鼍龙派鬼子母半夏”……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眼线。那个站在店铺门口的瘦女人像是在研究一捆深灰色的布匹。

    那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懒洋洋地靠在酒馆门边,用围裙为脸上扇着风。那个手推车上堆满馅饼的胖家伙,为什么他在看她的时候眼神会那么奇怪?半夏头也不回地向距离她最近的城门快步走去。

    那个胖家伙让半夏停住了脚步,或者不如说是他突然想要用双手遮住馅饼的动作让半夏停了下来。他会盯着半夏是因为半夏在盯着他,他大约是害怕一名楼兰“野蛮人”会不付钱就拿走他的商品。

    半夏虚弱地笑了笑。厌火族人,即使看清她长相的人也认为她是厌火族人,正在寻找她的白塔密探会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现在半夏感觉好多了,她又开始在街上漫步,倾听她能听到的一切话语。

    现在的问题是,半夏已经习惯了在许多事件发生几十天,甚至是几天之后就知道它们,而且确定知道它们的真实情况。谣言传过一百里的时间大约是一天,大约是一个月,而谣言一天就会生十个孩子出来。

    今天半夏知道了丹景玉座已经被处以死刑,因为她发现了玄女派;或者是丹景玉座属于玄女派,并且她还活着。是玄女派将不是玄女派的鬼子母赶出了白塔。

    这些都不是新故事了,只是老故事的改编。不过有一个新故事正在像夏天草原上的野火一样四处传播————白塔是所有伪龙的幕后操纵者。

    这个故事让半夏非常生气,每次听到别人这么说,她都会挺直后背,大步走开。半夏又听说卢奴的锡城古国人已经拥戴某位女贵族成了新的锡城的女王————普速完、德琳,新女王的名字在每个人的嘴里都有所不同————那大约是真的。

    鬼子母正在白水江城各处做着非常诡异的事情————这就完全是不可能的。

    先知已经到了雨师城境内;先知已经称王成为海丹的国主————不,是奇肱国的国主。转生真龙因为先知的亵渎而杀了他。厌火族人全都要离开;不,他们打算在这里定居下来。夜娇靡将要登上太阳王座。

    在一座酒馆外,一名皮包骨、目光闪烁的小个儿男人差点就被他的听众们狠狠打一顿了,因为他说令公鬼是一名弃光魔使。

    半夏想也没想就走到那群人中间。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压迫感

    “你们毫无廉耻吗?半夏冷冷地问道。

    那四个已经抓住瘦小男人、满脸凶横的大汉都朝半夏眨了眨眼。他们是雨师城人,个子比半夏高不了多少,但身材都很粗壮,曾经折断的鼻梁和粗大的骨架说明他们都是打架的好手。

    但半夏给了他们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而且现在街上还有其它厌火族人。他们不是傻瓜,更不会对一位楼兰女子动粗。

    “如果你们一定要因为某个人说的话而打他,那就一个一个地和他对打,这才是有骄傲的。这不是战争。你们四个对一个是在让自己蒙羞。”

    他们盯着半夏,仿佛半夏是个疯子。慢慢的,半夏的脸变红了,她希望他们认为这是她在发怒。一对一地以强凌弱就是对的吗?她在用节义评价他们,如果他们真的奉行节义,大约她就不会说出这么一堆话来了。

    四个男人中的一个半打恭似的低下了头,他的鼻子不仅是被打断了,鼻尖也没了。“唔……他已经走了……唔……小姐,我们也能走了吗?”

    这话倒是不错,那名皮包骨的男人已经趁着半夏打岔的时候消失了。半夏心中升起蔑视的感觉,因为害怕要和四个人对打而逃走,他怎么能忍受这种羞耻?苍天啊,她又来了。

    半夏张开嘴,想说他们当然可以离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那三个人将半夏的沉默当作是允许,或者大约是宽恕,匆匆地溜走了。而半夏几乎没注意到他们的离开,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街上一队骑马前进的人。

    半夏不认识那二十多名身穿绿色披风,在人群中开辟道路的士兵,但他们所护卫的人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她现在只能看见那些女人的一部分背影,但也已经足够了。

    半夏认为她们有五或六个人。那些女人穿着防尘轻披风,木棉披风上已经出现了棕褐色的痕迹。半夏发现自己盯着的是那些披风背后绣着的纯白色近似圆形的图案————绀珠派鬼子母的披风必须靠针脚的轮廓才能将嘉荣城之焰分辨出来。

    她还看见了绿色和红色的披风。红色!五或六位鬼子母正骑着马向王宫前进。在王宫中的一座阶梯高塔上,飘扬着真龙旗的复制品和一面绣着古代鬼子母徽记的猩红色旗帜,人们称它为“令公鬼旗”、“鬼子母旗”,或者是其它十几个名字。

    半夏钻过人群,跟在她们身后大约二十步远的地方,然后又停了下来。一位凌日盟鬼子母————她至少看见了一位凌日盟鬼子母,这就意味着她们是早在意料中的白塔使节团。

    厉业魔母给她们的命令是护送令公鬼前往嘉荣城。超过两个月以前,快马信使将厉业魔母的一封信送到了雨师城,她们一定是在信使出发后不久就启程了。

    她们在这里找不到令公鬼。除非令公鬼未经宣告地突然来到雨师城。半夏相信那种被称作穿行的异能是被令公鬼重新发现的古老异能,但半夏至今也没能对这种异能有丝毫了解。但不管她们是否会找到令公鬼,她们绝对不能找到半夏。

    否则半夏能期待的最好结果就是自己被轰出白塔,而这种结果的前提必须是厉业魔母没有在捕猎她。不管怎样,她一定会先被抓回嘉荣城去,任由厉业魔母处置,而她绝不会幻想自己能够对抗五六位鬼子母。

    半夏最后看了那些鬼子母一眼,然后就拢起裙子,朝反方向跑去。她不停地在车辆间钻来钻去,在匆忙中躲避着行人,但有时候还是会免不了会撞到他们,气恼的喊声一直跟在她背后。

    半夏终于冲出一道高大的方形城门,感觉到热风直吹在脸上。没有了建筑物的阻碍,风中的一团团尘土让她不住地咳嗽,但她不停地向前奔跑,一直跑回智者们的矮帐篷那里。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一匹皮毛光亮的灰色母马正站在鬼纳斯的帐篷外面,它的身上配备着装饰黄金镶嵌与穗子的全副鞍具,有一名屈从者在负责照顾它。除了偶尔会拍拍这匹姿容俊美的动物之外,那名屈从者一直都低垂着目光。

    半夏一头冲进了帐篷,看见那匹马的主人————夜娇靡,她正慵懒地躺在色彩鲜艳的穗子软垫上,与鬼纳斯、摩诃丽和鬼营室一同品尝着高粱酒。一名叫作罗海蓉的女屈从者跪在一旁,谦恭地为她们倒酒。

    “有鬼子母进了城,”半夏一跑进帐篷就说道,“她们直接朝太阳大厅去了,那一定是厉业魔母派来找令公鬼的使节团。”

    夜娇靡以优雅的姿态站起身,即使不情愿,半夏也必须承认,这名女子真的是非常优雅,她的衣裙剪裁得非常合体,她并没有愚蠢到会穿着她平时的衣服在这样的太阳下骑马。智者们也随她一同站了起来。

    “看来,我必须回到宫殿去了。”夜娇靡叹了口气,“只有苍天知道,如果她们没在那里找到人迎接她们,她们会有什么想法。鬼纳斯,如果你知道鬼玄元在哪里,能否派人送信给他,请他来见我?”

    鬼纳斯点点头,但鬼营室说道:“你不能如此倚重鬼玄元,姑娘。令公鬼是指派你照料雨师城,如果让男人随便染指你的事情,他们就会在你发觉之前把整只手伸进来;而如果让一名部族首领染指,他就会把整只手臂都伸进来。”

    “这是真的,”鬼纳斯喃喃地说,“鬼玄元是我心中的阴凉,但这话确实没错。”

    夜娇靡从腰带上抽出纤小的骑马手套,将它们戴在手上。“他让我觉得起我的父亲,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像了。”一丝悲伤的神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但他能给我很好的建议,而且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施加压力,该施加多少压力。我觉得,即使是鬼子母一定也会被鬼玄元的目光所影响。”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我已经恢复了

    鬼纳斯闷闷地笑了两声:“他是个很有压迫感的人,我会让他去找你的。”

    她轻吻了夜娇靡的额头和两侧脸颊,半夏吃了一惊,这是母亲给儿女的亲吻。夜娇靡和这些智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半夏不能问这些,这种问题对她和智者们来说都是一种羞耻,对夜娇靡也是。但夜娇靡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半夏也不会介意羞辱她,或者是看看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当夜娇靡要离开帐篷的时候,半夏用手按住那名女子的手臂:“一定要小心对付那些女人,她们不会对令公鬼表现什么友善,但错误的言辞或举动会让她们变成公开的敌人。”这是肯定的,但半夏其实并没有必要说这些话,她宁可舌头被撕掉也不会接受夜娇靡任何的好意。

    “以前我和鬼子母打过交道,鬼子母半夏。”对面的女子冷冷地说。

    半夏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没有让自己深吸进一口气,她不要让这个女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无论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困难。“厉业魔母不会对令公鬼有好心,就像黄鼠狼不会对鸡有好心。那些鬼子母都是厉业魔母的手下,如果她们知道有一名鬼子母站在令公鬼这一边,而且她正在她们伸手可及的地方,那名鬼子母大约很快就会失踪了。”看着夜娇靡没有表情的脸,半夏没办法让自己再说些什么了。

    过了许久,夜娇靡一抿嘴角,向半夏露出微笑:“鬼子母半夏,为了令公鬼,我会全力以赴。”她的微笑和语调都……有些讽刺。

    “姑娘。”鬼营室严厉地说道。让半夏惊讶的是,夜娇靡的脸颊上出现了两片红晕。

    她没有看半夏,而是用一种谨慎的中性语调说道:“如果你们不告诉鬼玄元,我会非常感激的。”实际上,夜娇靡没有看任何人,但她特别在忽视半夏的存在。

    “我们不会的,”鬼纳斯立刻就说道,而鬼营室刚刚张开嘴。“我们不会的。”鬼纳斯向鬼营室重复了一遍,又像是肯定,又像是询问。最后,最年长的智者点点头,虽然有些不情愿。夜娇靡终于轻松地叹了口气,才弯腰走出帐篷。

    “那个孩子很有精神,”夜娇靡离开之后,鬼营室笑着说,她重新倒卧在垫子上,向半夏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我们应该为她找一个好男人,一个能配得上她的男人,不知道湿地人中有没有这样的人。”

    半夏用罗海蓉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和脸,心中还在思量着询问夜娇靡的事是否符合骄傲。她又接过一只绿色讨海人瓷器的茶杯,然后坐到智者们中间。如果其它智者响应了鬼营室刚才那句话,大约她就能问下去了。

    “你确定那些鬼子母会害朅盘陀王吗?”但鬼纳斯却问道。

    半夏的脸红了一下,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要担心,而她却还在想那些琐碎的事情。“是的,”她快速地答道,然后她放慢了语速,“至少……确切来说,我不知道她们是否要伤害他,她们可能不会有意地伤害他。”

    厉业魔母的信中提到了要给令公鬼所有他应得的“骄傲和尊敬”。一名前凌日盟鬼子母会认为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应该得到怎样的骄傲和尊敬?

    “但我不怀疑,她们一定意图要控制他,让他按照厉业魔母的意愿行动,她们不是他的朋友。”独狐陈鬼子母会是他的朋友吗?苍天啊,她需要与湘儿和仪景公主谈谈。“她们绝不会在意他是不是朅盘陀王。”鬼营室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你相信她们会想要伤害他?”摩诃丽问。半夏点点头。

    “如果她们发现我在这里……”半夏竭力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颤抖。无论是为了控制令公鬼,还是为了处罚违规的鬼子母,她们一定会把她抓回白塔去。“她们不会给我自由的,厉业魔母会不惜一切让令公鬼只听从她的命令。”摩诃丽和鬼纳斯交换了一个严峻的眼光。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鬼营室的语气仿佛是已经做出最后的决定,“你要留在营地,她们才不会找到你。智者们要尽量避开鬼子母。如果你在我们身边继续生活几年,我们会让你成为一名好智者。”

    半夏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您太看得起我了,”她小心地说,“但或早或晚,我都必须离开。”

    看样子,鬼营室并不相信她的话。半夏已经学会在鬼纳斯和摩诃丽面前保持自己的隐私,但在鬼营室面前……

    “我觉得,不会很快,”摩诃丽对半夏说道,同时用微笑掩饰住话中的锋芒,“你还有很多要学。”

    “是的,而且你迫不及待地要重新开始学习。”鬼纳斯说道。半夏竭力不让自己脸红。这时,鬼纳斯皱起了眉,“你看上去很奇怪,你今天早晨用力过度了吗?我本来相信你已经恢复到————”

    “我已经恢复了,”半夏急忙说道,“真的,我恢复了,我已经几天没头痛过了。是因为灰尘和一路跑回这里,我才会这样的,而且拥挤在城市里的人比我记得的还要多。当时我太兴奋了。我的早饭也没吃好。”

    鬼营室点头示意罗海蓉:“如果还有蜂蜜大饼,就拿些过来,还有咸菜,还有你能找到的水果。”她戳了戳半夏的肋骨。“一个女人身上应该要有点肉才好。”虽然她自己身上的肉似乎都已经被太阳晒干了。

    半夏并不是不想吃东西,今天早晨她只是兴奋得没心思吃东西。但鬼营室要看着她吃下每一口食物,她的目光让半夏觉得吞咽都有点困难了。

    智者们在半夏吃饭时还在一直讨论该如何对付那些鬼子母,这也分去了半夏的许多心思。如果鬼子母对令公鬼有敌意,那就一定要小心注意她们,并想办法保证令公鬼的安全。

    谈到智者们有可能必须要正面对抗鬼子母的时候,即使是鬼营室也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并不是害怕,但这么做违背她们的习俗,让她们感到不安。但是,为了保护朅盘陀王,就必须去做。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直到眼冒金星

    对半夏而言,她担心智者们会将鬼营室让她留在营地的话当成命令执行,如果真是这样,以后的几天时间里,只要她走出自己的帐篷,可能就会有五十双眼睛在盯着她。

    令公鬼是怎样穿行的?智者们会采取所有她们认为有必要的行动,只要那不会触及到节义:不同的智者大约会对节义有不同的解释,但她们像任何楼兰一样,都严格坚守她们对节义的解释。

    这些事可真麻烦,罗海蓉是突阕楼兰,是雨师城下那一战中数千名被捉住的俘虏之一,但在半夏眼中,智者们对待她和其它屈从者并没有差别。罗海蓉的行为也和任何其它屈从者没有丝毫差异。她们不会违背节义,无论她们有多么必要。

    幸运的是,这次并没有出现这种问题;不幸的是,半夏的健康问题依然存在。智者们不会治疗,也不会用上清之气检查人体的健康状况。

    她们使用她们自己的方法进行检查,其中有些办法和半夏从湘儿那里学到的禁魇婆治疗知识非常相似:观察病人的眼睛,用一根木管听病人的心跳。

    有些则是厌火族人独有的办法:半夏要摸到自己的脚趾,直到头晕;在原地上下跳跃,直到她觉得眼珠立刻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绕着智者的帐篷奔跑,直到眼冒金星;然后有一名屈从者从她的头顶向下倒水,她也要喝尽量多的水;再拢起裙子,跑上一段路。楼兰非常相信严酷的环境,如果半夏跑慢一步,如果她在鬼纳斯说可以停之前蹒跚着停下来,智者们就会相信她的健康并没有完全恢复。

    当鬼营室终于点点头说“你像一名枪姬众一样健康了,姑娘”时,半夏正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喘息着。她相信即使是一名枪姬众也做不了这些,但她觉得很骄傲,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软弱的姑娘,可是她很清楚,如果自己没有过和厌火族人共同生活的经历,她在测试进行到一半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再过一年,她心想,我就能跑得像女武神的信徒一样快了。

    而另一方面,半夏绝不能返回城里了。测试之后,她和智者们一同在出汗帐篷里洗浴。这一次,智者们没有再让她负责向热煤上浇水,负责这项干活的变成了罗海蓉。

    她沉溺在潮湿的热气里,放松肌肉,直到鬼玄元和另外两位部族首领————巫师山的鬼幽泉和蒲犁的阴风西来加入她们。这些高大魁梧的灰发男人面容都像岩石一样冷静镇定。

    但半夏立刻用披巾裹住身体,匆匆跑出了帐篷,她总以为自己这样做的时候身后会传来一阵笑声。但看样子,厌火族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有男人走进出汗帐篷,她就会匆忙地跑开。半夏很高兴他们并没有把她的这种行为和楼兰幽默联系在一起。

    从出汗帐篷外面叠放整齐的衣服中拿起自己的衣服,半夏跑回自己的帐篷里。太阳现在已经快落下了,吃了一顿清淡的晚餐之后,她准备好好睡一觉。她已经非常疲倦,甚至连夜摩自在天也不愿意想了。

    同样是因为疲倦的关系,半夏记不清自己做的大多数的梦————智者们告诉过她,疲惫会让人忘记自己的梦————但她记得每一个关于丙火王子的梦。

    不知为什么,当柯温迪在黎明前的昏暗中唤醒她的时候,半夏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仿佛已经准备好去看看能在城里找到些什么了。长长地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她站起身,一边嘟囔着,一边飞快地洗漱穿衣,几乎没来得及把头发梳好,因为鬼营室刻意过来带着她去鬼纳斯的帐篷里吃早饭。

    “你不该那么快就离开出汗帐篷,”鬼纳斯一边对她说,一边从罗海蓉手上接下一碗小米粥和一些干果。大约有二十几位智者聚集在鬼纳斯的帐篷里,罗海蓉、柯温迪和另一名来自突阕楼兰,名叫鬼辫尾的男人屈从者忙碌地侍奉着所有人。“鬼玄元说了许多关于你的姐妹的话,大约你能做一些补充的。”

    经过几个月的伪装之后,半夏不需多想就知道智者所说的“姐妹”指的是那个白塔使节团。“我会告诉您我能说的一切,鬼玄元都说了些什么?”

    首先,使节团中有六名鬼子母,其中两名是凌日盟鬼子母,而不是一名————半夏无法相信厉业魔母的这种傲慢,或者是愚蠢————不过至少使节团的首领是一名无为派鬼子母。那些智者们大部分躺卧成一个环形,仿佛一个车轮的轮辐,还有一些在她们的空隙中站着或是跪坐着。鬼子母的名单被念完之后,她们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半夏。

    “恐怕我只认识其中两个人,”半夏小心地说,“毕竟,白塔有许多鬼子母,而我成为鬼子母还不久,认识的人并不多。”智者们纷纷点点头,她们接受了这个说法。“夹谷琥珀的心思精细而清晰,她会在做出结论之前倾听各方的意见,而且她能找出别人话中最小的漏洞。凡是她见过的,都会记住,她朝一页纸看上一眼,就能一字不差地把那页纸上记录的内容全都默写下来,即使是一年前听过的话,她仍然可以清楚地记得。但有时候她会自言自语,下意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鬼玄元说她对王室图书馆很感兴趣,”摩诃丽搅动着面前的小米粥,看着半夏,“他说听到她有时会嘟囔一些关于封印的话。”智者们之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议论声。鬼营室大声地清了清喉咙,帐篷里立刻安静下来。

    半夏往嘴里送了一勺小米粥,她在粥里吃到一片干李子和某种甜浆果,一边仔细地思考着。如果厉业魔母在处死丹景玉座之前对她进行了刑讯,那么厉业魔母就会知道已经有三道封印被打破。

    令公鬼藏起了两道封印————半夏希望自己能知道他把封印藏在哪里,但他现在似乎不信任任何人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另一个是谁

    湘儿和仪景公主在忽罗山找到了一道封印,并将它带到了独狐陈,但厉业魔母不可能知道这些。除非,大约,她在独狐陈有细作。不,这是可以放到以后再思索的问题,厉业魔母一定在拼命找寻剩下的那道封印。派琥珀前往仅次于白塔图书馆的世界第二大图书馆是有用意的。她吞下干李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昨晚我就说过了,”鬼营室阴沉着脸,“鬼乾一、沙轻扬、鬼婆四,你们三个去图书馆,三名智者应该能在一名鬼子母之前找到该找到的任何东西。”

    那三位智者都拉长了脸————王室图书馆非常巨大。但鬼营室就是鬼营室,虽然那三个女人都叹着气,不高兴地嘟囔着,但她们都放下粥碗,立刻离开了。

    “你说你认识两个人,”没等她们走出帐篷,鬼营室就继续问道,“其中一个是夹谷琥珀,另一个是谁?”

    “刑奈春。”半夏说,“您要知道,我对她们都不是很熟。奈春就像大多数绀珠派鬼子母一样,会依照严格的逻辑推测每一件事,会惊讶于人们竟然凭自己的心情采取行动。但她是个有火气的人,大多数时候,她都会牢牢地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但只要和她打交道时出现错误,她就会……在你能眨一下眼之前咬掉你的鼻子。不过她能听取别人的意见,而且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只要不是在她发脾气的时候。”

    将一勺浆果和小米粥放进嘴里,半夏竭力想看清智者们的表情,同时又拼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智者们似乎并没注意到她话中的迟疑,她刚才差点就说出“奈春会在你能眨一下眼之前就让你去擦地板”,在智者们的概念里,半夏也是白塔的“鬼子母”,而不是擦地板的初阶生。琥珀是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有着鸟一样的眼睛,即使有人在她背后走了神,她也能立刻察觉,半夏曾经上过她的课。

    对于奈春,半夏只听过她两次关于自然的真实的训话,但半夏很难忘记她用那种绝对严肃的语气告诉她,美和丑是相同的两种性质————比如面孔具有这两种性质的女人都会让男人多看一眼。

    “我希望你能记得更多一些。”摩诃丽说着,将身子靠在了臂肘上,“看起来,你是我们唯一的信息来源了。”

    半夏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把这句话想清楚。是的,当然,昨晚摩诃丽和鬼纳斯一定曾试图窥看那些鬼子母的梦,但鬼子母的梦都是有阵法保护的。

    半夏很遗憾自己在离开白塔之前没能学会这个技巧。“我是否能问一下,她们住在宫殿里的什么地方?”

    如果令公鬼下次来的时候她要见他,她最好小心不要经过她们居住的地方,被她们抓住。特别是不要遇到琥珀。奈春大约不会记得她这个初阶生,但琥珀极有可能会记得她。大约还有哪位她不认识的鬼子母,却认识她。半夏在白塔里一定引起了许多话题。

    “她们甚至拒绝了夜娇靡提供一晚阴凉的好意。”鬼纳斯皱起眉头。在厌火族人中间,款待对方的好意是一定要接受的,即使是双方有血仇,拒绝这种好意也是一种羞耻。“她们住在一个叫桃香的女人那里,她是一名伐木人们的头头。鬼玄元相信,那个武童艺以前就认识桃香。”

    “她应该是童艺的一名细作,”半夏用确定的语气说,“或者是无为派的细作。”

    几位智者恼怒地嘟囔着。鬼营室厌恶地重重哼了一声,鬼纳斯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其它智者也有不同的反应。珂芮娜的一双碧眼睛如同鹰眼般锐利,木棉色头发大多已经变灰了,她现在怀疑地摇着头。鬼怜遥是一名瘦削的赤发女子,有着很高的鼻子,她看着半夏,眼里直接流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细作是对节义的严重冒犯,但半夏总是不知道,那释梦者们窥看别人的梦境又算什么?向智者们强调鬼子母不奉行节义是没有用的。智者们知道这一点,她们只是难以真正相信或理解竟然有人不奉行节义,无论那是鬼子母还是其它什么人。

    不管智者们是怎么想的,半夏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打赌,自己是对的。姬佗是雨师城最后一任国主,他在被刺杀前一直有一位鬼子母顾问————穆真帆,这位鬼子母一直处于幕后状态。姬佗死后,她也失踪了。不过半夏知道一件事,真帆偶尔会去拜访桃香小姐的乡间庄园,她是一位无为派鬼子母。

    “她们显然在那座宫殿里安排了一百名卫兵。”过了一会儿,摩诃丽说道。她的语气变得非常冷漠。“她们说,这座城市的治安仍然没有恢复,但我觉得,她们是害怕厌火族人。”有几位智者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表情让半夏感到不安。

    “一百人!”半夏喊道,“她们带来了一百人?”

    鬼纳斯摇摇头:“超过五百人。鬼幽泉的斥候发现其余那些人的宿营地,在雨师城北方,距离城墙不到半天的路程。鬼玄元向她们提到了这件事,武童艺说那只是礼仪卫兵,但她们还是把大部士兵都留在了城外,以免引起我们的警戒。”

    “她们认为她们会护送朅盘陀王去嘉荣城。”鬼营室的声音几乎能压裂岩石,表情则比声音更加严厉。半夏没有向她们隐瞒厉业魔母写给令公鬼信件中的内容,智者们每次提到那封信都不会高兴。

    “令公鬼不会愚蠢到听从厉业魔母的命令。”半夏说。

    但她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五百名士兵有可能只是礼仪卫兵,厉业魔母大约认为转生真龙想要得到这样的排场,大约她还以为令公鬼会因此而受宠若惊。

    半夏想到了一些建议,但她必须小心,如果言语有失,鬼纳斯、摩诃丽或鬼营室会向她下达无法拒绝的命令。这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鬼营室,半夏觉得要躲开鬼营室就像是要爬出一片石南地。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令人不悦的东西

    “我觉得,首领们正在注意着城外的那些士兵?”北方半天时间的路程。

    因为不是厌火族人,所以他们很可能得用上一天,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威胁,但多加小心从不会有害处。鬼纳斯点点头;鬼营室看着半夏,仿佛她是在问太阳到正午时是不是会升上天顶。

    半夏清了清喉咙:“是了。”

    首领们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

    “嗯,我的建议是,如果那些鬼子母中的任何人去了宫里,你们之中能够导引真气的人应该跟着她们,以确定她们没有留下任何陷阱。”

    智者们点点头。这些智者之中有三分之二能够使用上清之气,其中有些人的能力并不比鬼营室更强。其它的则大致相当于鬼纳斯,不弱于半夏见过的大多数鬼子母。

    楼兰智者中有能力炼气士的基本比例就是这样。她们的技能和鬼子母们不一样————在一些方面要弱于鬼子母,在不多的几个方面比鬼子母强————但她们应该能够察觉出鬼子母们留下的任何令人不悦的东西。

    “我们必须确认只有六名鬼子母。”

    半夏必须向智者们解释。智者们都读过湿地人的书,但即使是能够导引真气的智者也并不真的知道鬼子母对付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的方式。

    在厌火族人之中,发现自己有导引真气能力的男人会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人,他们会前往北方,进入妖境猎杀魔尊。当然,他们永远也回不来了。而半夏也是在进入白塔之后才知道了鬼子母们的方式,以前她听到的故事和事实完全大相径庭。

    “令公鬼能同时对抗两名女性,”半夏说,这是她亲身经历的事实,“他甚至有可能同时对抗六名女性。但如果鬼子母的人数多于她们已经告知我们的,那这至少证明她们说了谎,虽然不是直接的说谎。”

    面对所有皱起眉的智者,半夏几乎哆嗦了一下。说谎的人对任何听了他谎言的人都亏欠了义,但半夏必须说出这些话。

    在早饭剩余的时间里,智者们开始讨论今天应该由谁去宫殿里进行检查,以及可以让哪名部族首领派遣男人和枪姬众去寻找其它鬼子母。

    不管怎样,还是有一些智者不愿意对抗鬼子母。虽然那些智者没有把这种想法直接说出来,但她们阴郁的语气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其它智者们大约认为任何对于朅盘陀王的威胁,哪怕是来自鬼子母的威胁也要用枪矛去对付,少数几位智者甚至是有些激动地坚持着这个观点。

    鬼营室对于每一个迂回提出鬼子母离开之后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的智者,都予以严厉地抨击,到最后,鬼玄元和鬼何卒成为所有智者都能同意的两个人选。

    “要确保他们不会派遣任何龙之枪矛。”半夏说。

    那些人会为了任何一点细小的威胁而诉诸武力。但半夏的这个提醒又惹来许多智者的目光,眼神从冰冷到讽刺,不一而足。智者们不是傻瓜,这次她们完全没提到一件事,一件厌火族人几乎每次提起鬼子母时都要谈及的事:楼兰曾经辜负过鬼子母,如果他们再次辜负鬼子母,就将毁灭。

    说完那句话之后,半夏没有再参与讨论,只是忙着喝下第二碗放了干梨和干李子的小米粥,这让鬼营室对她赞扬地点了点头。半夏并不是为了得到赞扬,她只是饿了,而且更主要的是,她想让智者们忘记她在这里。看来,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早饭和讨论结束之后,半夏懒洋洋地朝自己的帐篷走去。她在弯腰进帐篷时,看见一小群智者向城里走去,领头的是鬼纳斯。当智者们消失在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门中之后,半夏又从帐篷口退了出来。

    这里到处都是厌火族人,有屈从者,也有战士,但智者们已经进城去了。如果她向城墙那边走,没有人会多瞥她一眼,只要她的脚步不是特别快。即使有人注意到她,他们也会认为她是在进行晨练。

    进城后,半夏第一个询问的人是一名身材瘦长的女子,她在以极高的价格贩卖着一辆大车上的皱苹果,并不知道桃香小姐的宫殿在什么方向。然后半夏走进一间裁缝铺,铺子里圆胖的女裁缝瞪大了眼看着这名厌火族人,最后也没告诉她任何有用的信息。

    半夏向一名刀匠询问,那名刀匠却认为这名厌火族人只是对他的匕首感兴趣。最后,一名细眼睛的银匠一边小心地盯着走进自己店铺的半夏,一边告诉了她想要的信息。

    挤过人群,半夏摇摇头,她有时候真会忘记雨师城这样的都市到底有多大,即使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也没办法完全了解它。

    就这样,在迷了三次路,又问了两次路之后,半夏终于靠在一座马厩旁边。拐过街角的路对面有一堆黑色的石头建筑,由许多狭窄的窗户、方形阳台和阶梯高塔组成。作为一座宫殿而言,它显得太小了些,但肯定是一幢巨大的房屋。

    如果半夏没记错,桃香在雨师城贵族中应该属于刚刚超过中等阶层的地位。穿着绿色长衫的士兵披挂着护心镜和头盔,守卫在宽阔的阶梯和半夏能看见的每一个门口,甚至在阳台上都有。

    奇怪的是,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但半夏并不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座建筑物里有女人在导引真气,那肯定不是少量的太一。太一的量突然锐减下去,但依旧相当可观。

    半夏咬着下唇。她不知道那些鬼子母在干什么,从这里她看不到能流,但鬼子母们一定要看得见能流才能编织它们。即便半夏看不见,但所有流出这座官邸的能流一定是指向南方的。那个方向背离太阳大厅,也背离城市的其它部分。她们在干什么?

    一道大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辆由六匹枣红马拉着的黑色马车,紧闭的马车门上漆着贵族徽记————有绿条纹的红底色上有两颗银星。

    马车穿过人群,向北驶去,穿制服的马车夫挥舞着九节长鞭,一边催促马匹,一边将路人赶到一旁。坐在马车里的是桃香小姐,还是使节团的人?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那只是个梦

    嗯,她到这里来不是发呆的。半夏向后退了一步,站到刚好能绕过街角看到那座建筑的地方,然后从腰带荷包里掏出一块小苍石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导引真气。如果这时有一名鬼子母向这个方向看过来,她就会看到半夏编织的能流,只是看不到半夏。这么做非常冒险。

    她手里只是一块经过打磨抛光的苍石头,但半夏从纯熙夫人那里学到了这个技巧。纯熙夫人用一块石头当成焦点————她使用的是紫龙晶,但石头的材质并没有关系。

    她编织的大部分是风之力,再加上一点火之力。偷听————智者们会说这是细作行为,但半夏不在乎这个,只要她能知道白塔的鬼子母们想干什么就行。

    她谨慎地让编织碰触到一扇敞开的窗户,然后另一扇,再一扇,动作要无比精细。寂静。然后……

    “……于是我对他说,”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如果你想让她们的床单整齐一些,你就不要再搔我的下巴了,洪杏儿。”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咯咯地笑着说:“哎哟,你不会吧!”

    半夏皱了皱眉头。两名仆人。

    一名身材结实的妇女扛着一篮大饼从半夏身旁经过,用困惑的眼神瞥着半夏。她可能也听到那两个姑娘的声音,却只看见半夏站在这里,而且半夏的嘴唇也没有动一下。半夏用最快速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狠狠地瞪了那名妇人一眼,那名妇人立刻就钻进人群,连肩头的大饼都几乎要掉落了。

    半夏不情愿地降低了编织的强度,这让她也有可能听不见,但总比再吸引来旁观者要好。即使是这样,仍然有许多人会多瞥她一眼,一名靠在墙上的楼兰女子并不多见。

    但所有人都在瞥一眼之后就加快脚步离开了,没有人想惹上厌火族人的麻烦。半夏很快就不再理会那些路人。一扇窗,又一扇窗,她移动着编织,汗流浃背————不仅仅是因为愈来愈热的天气。

    只要有一名鬼子母瞥见她的能流,即使那名鬼子母认不出这些能流的目的,她也会知道有人正在向她们导引真气,也一定会怀疑这个人的意图。半夏又向后退了一点,只剩下稍稍能瞥到那座建筑的空间。

    寂静。

    寂静。

    一阵窸窣的声音,有人在移动?是软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但没有说话的声音。寂静。一个男人嘟囔的声音,显然他是在清理房里的夜壶,而且非常不情愿。半夏感到耳朵发热,急忙将编织转到下一扇窗户。寂静。寂静。寂静。

    “……真的相信这是必要的?”即使听起来只是耳语,那个女人的声音仍然表现出许多情绪和压倒一切的高傲。

    “我们必须为各种不可测的情况做好准备,童艺。”另一个女人用铁一般的声音回答。“我听到一个引人注意的谣言……”重重的关门声打断了剩下的话语。

    半夏颓然靠在马厩的石墙上。她几乎要灰心地尖叫起来,那是率领使节团的那名无为派鬼子母,另一个人也一定是鬼子母。半夏不知道想从她们口中听到什么样的讯息,而她们现在肯定是离开了。

    什么引人注意的谣言?什么不可测的情况?她们要准备什么?官邸内的导引真气又改变了。太一的量在加大,她们要干什么?深吸一口气,她再次小心地探出上清之气。

    太阳逐渐升高,半夏听到许多日常的噪音,不少仆人的调笑和闲聊。有个叫京子的又要有孩子了;鬼子母要沙美和拿更多的高粱酒来,无论她去哪里找酒,同时沙美和还要把她们的午餐拿来。最有趣的讯息是桃香实际上正在那辆马车里,她是要去乡下看她的男人。仅此而已,一个上午就这样浪费了。

    官邸的前门突然打开了,穿着制服的仆人开始打恭,那些士兵们神情也显得更加专注。夹谷琥珀从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高个儿年轻男子,他的样子仿佛是从岩石中雕刻出来的一样。

    半夏急忙放开了编织和太一,又拼命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琥珀和她的护法商量了几句,然后这名黑发的临月盟鬼子母向街道两端各望了一眼。很明显的,她是在寻找什么。

    半夏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心神,缓缓地后退着,以免被琥珀那双锐利的眼睛注意到。直到彻底离开了那个女人的视野,她立刻转过身,撩起裙子拔脚就跑。推开拥挤的行人,她刚跑了三步就仿佛撞到一堵石墙,坐倒在地,而灼热的铺路石板又让她向上跳了一下。

    半夏头晕目眩地抬头望去,立刻又因为强烈的心跳而变得更加头晕目眩。那堵石墙是丙火王子,他正在盯着她,看起来和她一样震惊。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深情,被风抚起的发梢也很动人,半夏想再次把它们握在指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火烧得发痛。绝不要有幻想,她坚定地想,那只是个梦!

    “我伤到你了吗?”丙火王子焦急地说着,跪到她身边。

    半夏爬起身,匆忙地掸掉裙子上的灰尘。如果现在能让她实现一个愿望,那就是她永远也不会再脸红。这时他们已经吸引了一圈旁观者。半夏揽住丙火王子的一只手臂,拉着他沿街道向远处走去。

    半夏回头瞥了一眼,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即使琥珀向这边走过来,她也什么都不会看到了,但半夏并没有减缓脚步。人群为这名楼兰。女子让开路,她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很可能也是厌火族人,虽然他佩着一把剑。丙火王子走路的样子说明他知道该怎样使用这把剑,他的姿态就像一名护法。

    走了十几步之后,半夏不情愿地放开环绕丙火王子的手臂,但丙火王子立刻就抓住她的手,半夏就让他这样一直牵着自己。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去。

    “我觉得,”丙火王子又沉思了一下,“我不该理会你穿得像厌火族人,我最后听到你的讯息是你在云梦泽。我觉得不应该评论你为什么会逃离一座住有六位鬼子母的宫殿,这对一名见习使来说非常奇怪。”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我爱你

    “我从没去过云梦泽。”半夏说着,又匆匆向周围看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其它厌火族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有几名厌火族人向她这里瞥了几眼,但距离他们都相当远。突然间,丙火王子的话让她的心神一震。她仔细看了丙火王子身上的绿色长衫一眼,和那些士兵们穿的一模一样。

    “你跟她们在一起。那些白塔的鬼子母。”苍天啊,她真是个傻瓜,她应该在看见丙火王子时就意识到这一点的。

    丙火王子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他的脸曾经在一瞬间变得非常严肃。“我指挥骄傲卫队,随鬼子母来护送转生真龙去嘉荣城。”他的声音里混合着嘲讽、愤怒和疲惫,听起来非常奇怪。“如果他选择去那里的话,如果他在这里,我知道他……有时会出现,有时不会出现。童艺非常焦急。”

    半夏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我……我必须请你帮我一个忙,丙火王子。”

    “我不会伤害仪景公主和锡城古国,我不会成为真龙信众,除此之外,我能做到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去做。”

    有一些人的视线转向了他们,是丙火王子提到真龙信众吸引了他们。四名肩头缠绕着马车夫皮鞭、面孔凶悍的男人不约而同地瞪了丙火王子一眼,同时将拳头握得喀喀作响。

    丙火王子只是看着他们。他们都是些壮汉,但在丙火王子的目光中,他们挑衅的神情都消失了。最后,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朝着丙火王子挥了挥拳头,然后就全都溜进了人群里。但还是有许多人在看着他们两个,还有许多人装作没在听他们说话的样子。

    半夏穿成这样,即使一个字都不说也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再加上一名超过一幅高,看上去很像护法的赤发男子,这种组合自然会让人产生太多的联想。

    “我需要和你私下谈谈。”半夏说。如果已经有其它女人约缚了丙火王子,我……让半夏奇怪的是,这个想法并没有让她脸红。

    丙火王子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向附近的一家客栈走去,这家客栈的名字叫“老友宿”。丙火王子将一枚瓜子金扔给客栈的老板娘,换来一个深深的作揖礼和一个小房间。

    房间的墙壁上铺着暗色嵌板,中间摆了一套厚重的抛光桌椅,铜炉子上的花瓶里插着干燥花。丙火王子关上门,和半夏独处的时候,他突然变得笨拙了许多。苍天啊,但他是如此灿烂耀眼,轻易就超过了楚狂,他耳边的发卷……

    丙火王子清了清嗓子:“天气似乎一天比一天热了。”他抽出一条手绢,擦了擦脸,然后把它递给半夏,又突然意识到这条手绢已经用过了,连忙又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我还有一条。”

    半夏在丙火王子搜检口袋时拿出自己的手绢:“丙火王子,你怎么会在厉业魔母做出那种事之后效忠于她?”

    “少白~军效忠白塔,”丙火王子僵硬地回答,但他又不安地摇了摇头,“我们会效忠白塔,只要……金灵圣母……”他的眼睛变成了两片寒冰,但那种样子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半夏,我母亲总是说,‘即使是女王也必须遵守她制定的律法,否则就不会有律法可言。’”他又恼怒地摇摇头。“发现你在这里,我不该吃惊,我应该知道你会在令公鬼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恨他?”蕴含在丙火王子声音中的一定是恨意。“丙火王子,他真的是转生真龙,你一定已经听说了在晋城发生的事,他————”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昊天上帝的肉身,”丙火王子咬紧了牙,“令公鬼杀死了我的母亲!”

    半夏的眼睛几乎掉出了眼眶:“丙火王子,不!不是他干的!”

    “你能发誓吗?她死的时候,你在场吗?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转生真龙占领玄都,杀死了银蟾女王,他大约还杀死了仪景公主,我一直没有仪景公主的讯息。”

    所有的怒气全都从丙火王子身上发泄出来,他仿佛突然塌了下去,低垂着头,紧握双拳,闭起眼睛。“我什么都找不到。”他低声说。

    “仪景公主毫发无伤。”半夏说道。

    半夏同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丙火王子面前,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伸进丙火王子的发丝中,将他的头捧了起来。一切都恍若她的记忆。她猛地抽回双手,仿佛被火烧到一样,她相信,自己的双颊一定已经燃烧起来了,只是……丙火王子的脸颊上也出现了红晕。他也记得,但他会认为那只是他的梦。丙火王子的神情稳定了她的心情,甚至让她微笑起来。

    “仪景公主是平安的,丙火王子,我可以发誓。”

    “她在哪里?”丙火王子的声音显得非常苦恼,“她去了哪里?现在她应该在玄都,嗯,不是玄都————令公鬼大约还在那里————但她应该在锡城古国。她在哪里,半夏?”

    “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丙火王子端详着她,脸上看不到表情,最后,他叹息一声:“每次我看见你,你都更像是鬼子母了,”他仿佛是努力挤出了一些笑声,“你知道吗?我经常会想到成为你的护法,这是不是很愚蠢?”

    “你会成为我的护法。”没等半夏意识到,这句话已经离开她的双唇,但半夏知道,这句话是真的。那个梦。丙火王子跪在他面前,任由她捧着自己的头。这可能意味着很多,又可能毫无意义。但她知道。

    丙火王子朝她笑了笑。这个白痴以为她在开玩笑!“肯定不是我,我觉得,应该是楚狂,但你在那之前一定要用根棍子把其它鬼子母赶走。鬼子母、侍女、女王、女仆、女商人、农妇……我看见她们全都在盯着他。不必不好意思,你一定认为他————”

    制止这种胡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我不爱楚狂,我爱你。”

    这个男人仍然想装作半夏只是说了一句俏皮话。他在她的手指后面微笑着:“我不能成为护法,我要成为仪景公主的靖虏将军领兵王子。”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请不要惊讶

    “如果锡城的女王可以是一名鬼子母,那么王子也能成为护法。‘你会是我的’,把这句话放进你的脑袋里。我是认真的,我爱你。”丙火王子盯着她,至少,这次他没有微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她。半夏将手拿开。“怎么了?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当你将一个梦想在心底隐藏了那么久,”他缓缓地说,“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它变成了真实,那就像是闪电和暴雨同时落在干旱已久的土地上。你会呆住,但你绝对没听够。”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半夏微笑着对他说,“够了吗?”

    作为答案,他将半夏抱起,亲吻了她。一切就像梦中那样美好,是更好,是……当他终于将她放下的时候,她紧抱着他的手臂。她的膝盖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我的楼兰鬼子母小姐半夏,”他说道,“我爱你,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约缚我。”收起一本正经的腔调,他用轻柔的声音说:“我爱你,半夏,你说你想要我帮忙,帮什么?要月亮做链坠吗?我会让金匠在半个时辰之内做好。要星星装饰你的头发吗?我会————”

    “不要告诉童艺和其它人我在这里,绝对不要提到我。”

    半夏本来以为丙火王子会犹豫一下,但他只是说道:“她们绝不会从我这里知道你的任何讯息,如果我能做到,她们不会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你的讯息。”他停了一下,然后抓住半夏的肩膀。“半夏,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不,但你要听我说,我知道丹景玉座让你陷进了她的阴谋里,我知道你忠于一个和你同村长大的男人,这不要紧。你应该在白塔里进行学习。我记得她们都说你终有一天会成为强大的鬼子母。你有没有什么计划,能让你回去,又不会受到……处罚?”

    半夏无言地摇摇头,他立刻继续说道:“大约我能想到些办法,如果你还没有办法的话。我知道你没有选择,只能服从丹景玉座,但我怀疑厉业魔母不会因此而宽容你,现在即使在她身边提到从前的丹景玉座的名字也会被判处斩首。但我会找到办法的,我发誓。你也要答应我,在我找到办法之前,你不会……做任何傻事。”他的手将她的肩头抓得更紧,几乎弄痛了她。“答应我,你会小心照顾自己。”

    苍天啊,这实在是奇妙的讽刺。她不能告诉丙火王子,只要厉业魔母还坐在丹景玉座上,她就不打算回白塔去,而所谓的傻事肯定指的是所有和令公鬼有关的事。他看上去是那么担忧,为她而担忧。

    “我会小心的,丙火王子,我答应你。”尽可能地小心,她在心中道着歉。这只是一个小改变,但这让她后面必须说的话难以出口了。“我还要你帮我第二个忙,令公鬼没有杀你母亲。”她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话对他的伤害最小?“答应我,你不会反抗令公鬼,直到我能证明他没有杀死你母亲。”

    “我发誓。”同样是毫不犹豫,但丙火王子的声音变粗了一些。她肩头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握了一下。她没有退缩,她已经对他造成了痛苦,这种轻微的痛苦是她偿还他的。

    “只能这样,丙火王子,他没那么做,但证明这点需要时间。”苍天在上,她该怎么证明?令公鬼的话并不够。所有这些事都纠缠在一起,她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那些鬼子母要干什么?

    丙火王子沙哑的吸气声吓了她一跳:“为了你,我会放弃一切,背叛一切,跟我走吧,半夏。我们把一切都抛下。我在白桥以南有一座小庄园,还有一个属于我的村子和一个葡萄园,那里位于乡野深处,就连太阳升起的时间也比别的地方晚。在那里,这个世界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可以在路上成亲。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令公鬼、末日战争————我不知道,但我们可以在一起。”

    半夏困惑地盯着他,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最后一个想法大声地说了出来————那些鬼子母要干什么?而那个词————背叛————滑进她的脑海。

    丙火王子以为她想要他监视鬼子母,而他会这么做的,即使绝望地想要找个方法不这么做,但他还是会做的,只要她向他要求。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无论要他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半夏对自己做了一个承诺,一个对他的承诺,但她不能将这个承诺大声地说出来。如果他恰巧有什么能被自己利用,半夏会利用————她必须这样,但半夏不会主动去寻找他身上可利用的东西,即使是一点点也不会。无论这要半夏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刑奈春永远也不会理解,但半夏唯有这样做,才能对得起他。

    “我不能,”她轻声说,“你绝对想象不到我有多么想这样,但我不能。”她忽然笑了,感觉泪水充盈在眼眶。“背叛?丙火王子,这个词适合你就像黑暗适合太阳。”没有说出的承诺她会坚守,但她不能把这件事丢下。她会利用丙火王子给她的,用这些去对抗丙火王子所相信的,但必须是丙火王子给她的。“我睡在帐篷里,但每天上午我都会来城里,日出后不久,我就会从龙墙门进来。”

    当然,他知道,半夏信任他,半夏的自由就在他的口袋里。他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亲吻那双手心。“你交给我、要我守护的是一样宝贵的东西。如果我每天早晨都去龙墙门,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我大约不能每天早晨都有机会离开那里。但如果在大多数日子里,我突然出现在你身边,请不要惊讶。”

    当半夏终于走出那家客栈的时候,太阳已经移到下午最热时的位置上。人群变得稀疏了点。和丙火王子的告别花费了远比她想象中更多的时间,亲吻丙火王子大约不是智者们想让她进行的那种练习,但她的心脏仍然跳得如同奔跑了很长的路程。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任何意思

    用力将他置于思绪之外————那几乎不是半夏能承受的力量————她回到马厩旁边那个有利的位置上。

    那座建筑里仍然有人在导引真气,大约不止是一个人,除非那个人在进行着非常大的编织。感觉起来,太一不像先前那么强大了,但还是有很大的强度。

    一名半夏不认识的黑发女子正要走进那栋房子,但她那张没有瑕疵的强硬面容表明了她的身份。半夏没有再尝试窃~听,也没有逗留很长时间————如果她们总是这样进进出出,不管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都有太多机会被她们发现。但是当她匆匆离开的时候,一个念头仍然在撞击着她的神经————她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要护送他前往嘉荣城。”解蠡玎说着,微微动了动身子。她一直都不知道,雨师城的椅子是像它们看上去那么不舒服,还是只因为它们看上去那么不舒服,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只要他离开雨师城,前往嘉荣城,这里就会出现一段……空白。”

    羌活小姐不苟言笑地坐在她对面的镀金椅子上,稍微向前倾过了一点身子。“你引起我的兴趣,鬼子母解蠡。下去。”她向那些仆人喊道。

    解蠡露出了微笑。

    “我们要护送他前往白塔。”琥珀说道,她感到心中一闪而过的怒意。尽管这个晋城人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一直来回挪动的脚步表明了他在鬼子母面前的焦躁。他大约在担心她会导引真气。只有奇肱国人的表现会比这个更糟。“只要他前往嘉荣城,雨师城就需要其它力量的介入。”

    张朗大君舔了舔嘴唇:“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

    琥珀的微笑可能代表着任何意思。

    当奈春走进起居室的时候,只有童艺和乌茜在房间里喝茶,还有侍立在旁的一名仆人。奈春示意那名仆人出去,等房门关上后,她说道:“夜娇靡大约是个难以对付的人,我不知道对她最有效的是苹果还是鞭子。明天我觉得去见见王用征。他大概也不会让我有什么收获,但我认为对付夜娇靡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苹果或鞭子,”乌茜用紧张的声音说,“两者都是有必要的。”她的脸像大理石一样白,被鬼鸮羽毛般的黑发围绕在中间。奈春私下有个不良嗜好————诗歌,但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会对如此……情绪化的东西感兴趣。

    她曾经用一行行优美的句子描写过他的护法林全禅里恩,认为在所有优雅、强壮和危险的动物中,只有老虎能与他相比,但如果林全禅里恩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羞死的。

    “镇静,乌茜,”像往常一样,童艺的语气仿佛正在训话,“奈春,让乌茜感到困扰的是羽涅听到的一个谣言。当年轻的令公鬼在晋城时,就有一名鼍龙派姐妹在他身边,而现在,她就在雨师城。”童艺总是说“年轻的令公鬼”,仿佛在提醒她的听众们,他是年轻的,所以他没有什么经验。

    “纯熙夫人和一名鼍龙派。”奈春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确实是个麻烦。厉业魔母坚持认为光是纯熙夫人和丹景玉座两个人的行动就让令公鬼失去了管束,如果还有另一名鬼子母在令公鬼身边,这就意味着已经有其它鬼子母和令公鬼建立了联系,大约这将改变一些,甚至是许多逃亡鬼子母的趋向。“但这只是谣言而已。”

    “大约不是,”羽涅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你们没听说吗?今天早晨有人在对我们进行导引真气。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相信那与我的推测非常相近。”

    奈春摇头的时候,辫子上的小珠子发出一连串咯答的碰撞声。“这不能证明那是鼍龙派鬼子母,羽涅,这甚至不能证明那是鬼子母。我已经听说,一些楼兰女人同样可以导引真气————那些智者。或者那大约只是一些离开白塔的可怜家伙,一个没有通过见习使测试的人。”

    羽涅,银色的牙齿映衬着夜一般的严厉眼眸。“我觉得那应该是纯熙夫人。我听说过,她会使用一种偷听的技巧。我不相信那个说她已经死亡的传闻,没有人见过她的尸体,也没有人能把当时的细节说清楚。”

    这同样让奈春感到相当烦恼。一部分原因是她很喜欢纯熙夫人,她们在初阶生和见习使时期一直都是朋友,但纯熙夫人比她早一年成为鬼子母,那之后,她们的友谊在长久年月的不多几次见面中一直都保持着;另外也因为这个讯息太模糊,太巧合了————纯熙夫人死了,消失了,刚好在她的通缉令发出后不久。在这种环境下,纯熙夫人很可能是在用死亡掩饰自己的行踪。

    “所以你相信我们要对付的是纯熙夫人和一名不知姓名的鼍龙派姐妹?但毕竟只是怀疑,羽涅。”

    羽涅的微笑没有改变,但她的眼睛闪烁着光亮。她个性强硬,并不在乎事物的逻辑,无论事实如何,她只相信她所相信的。奈春相信,羽涅内心深处一定咆哮着猛烈的火焰。

    “我相信,”羽涅说,“纯熙夫人就是那名所谓的鼍龙派。还有什么办法比假装死亡,然后以另一个宗派的身份出现更适合逃避通缉令?我甚至听说那名鼍龙派的个子不高,我们都知道纯熙夫人不是一个高个子女人。”

    乌茜已经坐得笔直,她的棕色眼睛里蕴含着怒火,“当我们着手处理那名鼍龙派姐妹的时候,”羽涅对她说,“我建议在我们返回白塔的路程中由你来管理她。”乌茜猛力点了一下头,但那股怒火并没有从她的眼里退去。

    奈春感到震惊,纯熙夫人?她竟然会声称自己属于别的宗派?肯定不会。奈春从没结过婚————认为两个人能和谐地度过一生完全是不合逻辑的,但她觉得纯熙夫人如果这样做,唯一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事只有和另一名女子的男人睡觉。

    不过,真正让奈春感到惊讶的是羽涅错误的逻辑。她刚要向羽涅指出,世界上有许多矮小的女子,却听到童艺用强势的声音说道:“奈春,又该轮到你了。我们必须准备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运气好的话

    “我不喜欢这样,”乌茜坚定地说,“这就像是在准备失败一样。”

    “这只是逻辑,”奈春对她说,“将时间分为一段段最小的可能区间,而要确定任何实际的变化发生在某一个区间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果我们去玄都寻找令公鬼时,有可能会发现他已经回到这里,我们不如就留在这里。他一定会回来的,虽然那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下个月。在这种等待中,任何半个时辰中可能发生的任何单一事件,或者是任何彼此关联的事件,让我们别无选择。因此,做好准备是符合逻辑的。”

    “很细致的解释。”乌茜冷冷地说。她根本没有逻辑头脑。有时候奈春会认为漂亮的女人都没有逻辑头脑,虽然她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我们有我们所需要的时间。”童艺宣称。当她不在训话的时候,她就在发表宣言。“华灯绯今天到了,她占了一个靠河的房间,但麦杨还要过两天才能到。我们必须注意,这让我们有了时间。”

    “我仍然不喜欢为失败做准备。”乌茜拿着茶杯,嘟囔着。

    “我不会出错的,”羽涅说,“如果我们能够有机会让纯熙夫人伏法,我们就要等待这么久,不必太急着去处理令公鬼。”

    奈春叹息了一声。她们将要做的事情做得很好,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们简直全无逻辑可言。

    走进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奈春坐到黑冷的铜炉子前面,开始导引真气。那个令公鬼真的知道了穿行的方法?这让人不安,但这是唯一的解释。他是什么样的人?等见到他的时候一切都会知道了,但在这之前不行。让自己体内充满太一,直到舒服的感觉几乎要变成痛苦的程度,奈春开始重复各种初阶生的练习。能做做这些事也好,进行准备是符合逻辑的。

    雷声不停地滚过棕褐色矮草覆盖的丘陵,但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只有燃烧的太阳在逐渐攀高。令公鬼等在一座小山顶上,手里抓着缰绳,真龙令牌横放在鞍头。

    雷声愈来愈大,他很难不让自己时常回头看南方一眼————采蓝所在的方向。今天早晨她撞伤了脚踝,又刮破了手,而且她的脾气也很差。

    令公鬼不知道这都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雷声就在他的耳边震响。那些滕州骑兵出现在旁边的一座山丘顶上,他们三人一排,形成了一支长队,正飞速地跑下山坡,冲入两座山丘之间宽阔的谷地,九千人形成了一条相当壮观的巴蛇。

    跑到山脚下时,队伍分开了,中间的队伍奔上山来,其余两支向左右分开。队伍分了又分,直到数百路烟尘同时扬起。骑手们彼此超越,有些站在马鞍上,有些倒立在马鞍上,还有人从马鞍一侧坠下身去,直到手掌能碰到地面,然后又挺起身,从另一侧坠下去。

    有人离开马鞍,蜷缩在奔马的肚子上。或者是跳到地上,随着奔马跑上几步,然后再跳回马鞍上,然后又从另一侧跳下去,重复这种表演。

    令公鬼扬起缰绳,两脚一踹紫电。当他的花斑坐骑迈步时,厌火族人已经包围了他。今天早晨跟随他的是岳舞众————岳枪骑,超过半数的厌火族人都系着龙之枪矛的头巾。头发半变成灰色、体魄坚韧的乌索普说服了令公鬼让他率领超过二十人,有这么多武装湿地人在周围,厌火族人已经完全无暇用蔑视的眼光去看令公鬼的剑了。

    鬼千拓用更多的时间监视着跟在他们后面的两百多名奇怪的骑马女子,她似乎认为那些滕州的女贵族和军官老婆比士兵更具威胁。虽然已经和一些滕州女子见过面,但令公鬼并不知道该怎样打消鬼千拓的这种疑虑。

    大约在这件事上,苏琳能帮他一些忙。令公鬼想起,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见苏琳了……自从离开历下城之后就没见过她,八天了,他想知道是否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冒犯了她。

    现在不是担心苏琳或节义的时候。令公鬼绕过那座山谷,走到对面滕州骑兵出现的山丘上。当第一组骑兵从山丘顶上驰过的时候,李义府就在这里开始检阅了,他自己也站到马鞍上。

    令公鬼运起阳极之力,瞬间之后又将它放开,当视力被上清之气增强的时候,他毫不费力地看见山脚下间隔十二尺的两块白石头。昨晚李义府一个人将它们放在那里。

    运气好的话,不会有人看到他这样做,或者不会有人在今天早晨问太多问题。下面的山谷里,现在有些人骑着两匹马,两只脚各站在一只马鞍上,而那两匹马仍然在全速奔驰。还有的骑手肩上站着或倒立着另一个人。

    令公鬼听见有马匹向这里走来,转过头,看见海蓉正穿过厌火族人的警戒线。她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身上只有一把插在银鞘里的小匕首,仿佛完全不相信厌火族人敢攻击她。她穿着一件灰丝圆领袍,在袖子和高领上绣着银丝。她的个子像许多枪姬众一样高,几乎比她的男人高出一个头,而且她是个高大的女子,身材不算壮硕,不算丰满,只是高大。她的黑发双鬓上已经有了少许白发,眼角上翘的黑眼睛看着令公鬼,令公鬼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让她变了脸,这位面色刚硬的女子应该是个美人。

    “我男人……让你觉得开心了吗?”她从没称呼过令公鬼任何名衔,也从没叫过他的名字。

    令公鬼看了看其它滕州女子,她们看着他,就像是一队准备冲锋的骑兵,面色冷峻、双眼如同寒冰,全都在等待着海蓉的命令。令公鬼很相信那些滕州女子捡起男人掉落的剑,率领战士重新投入战斗的故事。

    看到令公鬼稍微有些惊愕的表情,李义府只是耸耸肩,告诉令公鬼,他的老婆有时候是个很难相处的女人,但李义府脸上的笑意只是表示着他的骄傲。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吊死他们

    “请对李大人说,我很高兴。”令公鬼说完,就转过紫电的马头,朝玄都的方向走去。那位滕州女子的目光似乎正盯着他的背。

    真龙正在窃笑,令公鬼只能用这个词去形容他。绝不要刺激一个女人,除非迫不得已。女人杀死你的速度会比男人快,而且需要的理由也比男人少,即使她在那之后会为你哭泣。

    你真的在吗?令公鬼问,你只是一个声音吗?回答他的只有一阵阵低沉、疯狂的笑声。

    令公鬼就这样忍受着真龙,一路回到玄都。即使在他们经过由瓦顶房屋排成的市场长街进入新城时,那个笑声还是没有退去。令公鬼担心自己会陷入疯狂,担心自己无法完成自己必须去做的事,但他一直没察觉到自己有发疯的迹象。

    如果他的心智已经在崩碎,他会知道吗?令公鬼从没见过疯子。他只是要忍受真龙在他脑海中的唠叨。所有男人在发疯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吗?他最后会不会变成那样?为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狂笑痛苦?他知道自己有机会活下来,虽然那看上去是不可能的机会。

    你会活下去,你必须死。这是令公鬼知道的必属于真实的三件事之一,他从一件密炼法器里得到了这句话,在那里他得到的信息必然是事实,但答案全都不易理解。但如果是活得像……他不确定自己一定不愿意死。

    新城中的行人们为四十多名楼兰让出道路,其中有些行人也认出了转生真龙。大约认识他的人不少,但只有寥寥几声“苍天照耀转生真龙!”、“苍天的荣耀属于转生真龙!”和“转正真龙,锡城古国王!”从人群之中传来。

    令公鬼每次听到最后这个呼声都会哆嗦一下,而他不止一次听到了这个呼声。他必须找到仪景公主。他能感觉到自己咬紧了牙齿。他不能去看街上的那些人,因为他想把他们打倒在地,朝他们吼叫————仪景公主才是他们的女王。

    令公鬼努力不去听他们在喊什么,而是观察着天空、屋顶,或者是除了人群之外的任何东西。所以他看见了那个穿着白披风的人从红瓦屋顶上站起,并举起一张十~字弩。

    一切都发生在心跳之间,令公鬼运起阳极之力,朝那支飞来的弩箭展开导引真气。弩箭击中了一片银蓝色的风之力,发出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一团火球从令公鬼的手中射出,在弩箭从风之力盾牌上弹落的同时击中了白袍人的胸口。火焰吞没了他,他尖叫着从屋顶上滚落下来。有人跳向令公鬼,把他从马鞍上推了下去。

    令公鬼和那个人一起重重地跌在石板地面上,呼吸和阳极之力一同离开了他。他挣扎着想要吸进一些空气,同时把身上那个人推下去,然后才发现自己抓着黛秀英的手臂。

    黛秀英向他露出了微笑,一个美丽的微笑,然后她的头垂到了身侧。一双大眼睛失去了焦距,从她肋骨间突出的箭头戳在令公鬼的腰上。为什么她以往总是要藏起这么美丽的微笑?

    枪姬众和岳舞众抓住令公鬼,将他拉起来,拥到街边一家锡铁匠的店铺前面。戴着面纱的战士紧紧地包围住他,手中擎着角弓,眼睛搜寻着街道和屋顶。

    到处都传来喊声与尖叫声,但街上已经露出了一块五十多步的空地,人们拼命拥挤着向远处逃窜。空地上只留下几具尸体。除了黛秀英的,还有另外六人,其中三个是厌火族人,令公鬼觉得那里面有一个是枪姬众,但从远处看倒卧在地上的尸体很难判断。

    令公鬼向前走去,他周围的厌火族人形成了一道更紧密的血肉墙壁。“这些地方就像是兔子窝,”鬼千拓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同时她的眼睛还在不住地向四周搜寻着,“在这里跳舞,在发觉危险前就有可能被从背后捅上一刀。”

    乌索普点点头:“这让我觉得到了一次靠近西达割的时候,那是在……我们至少已经抓到一个了。”他的几名岳枪骑从对街的一座酒馆里走了出来,一个手臂从臂肘以下被捆到身后的人被他们推在前面。那个人不停地抗争着,直到他们按着他跪在石板地上,并用矛刃抵住他的喉咙。“大约他会告诉我们谁是主谋。”乌索普的语气仿佛是他完全不怀疑这一点。

    片刻之后,枪姬众从另一幢建筑中走出来,带来第二个被紧紧捆住的人,这个人瘸了一条腿,脸上也全都是血迹。不久之后,一共有四个人跪到了街上。直到此时,围住令公鬼的人墙才松了一些。

    这四个人全都露出凶狠的神色,但那个脸上有血污的家伙不时用眼睛瞪着厌火族人;另外两个只是沉着脸,眼神中充满了挑衅;第四个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令公鬼的手抽搐了一下。“你们确定他们都参与了行刺?”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声音会这么平静、稳定。烈火能够解决一切。不要烈火,真龙喘息着喊道,永远也不要。“你们确定?”

    “是的,”一名枪姬众说道。因为面纱的关系,令公鬼看不到她是谁。“我们杀死的那些人全都戴着这个。”她从那个被绑住的受伤者背后拉起他的披风。一件破烂脏污的白披风,在胸口处有着阳光普照的黄金图案,另外三个人也都披着这样的披风。

    “这些人是被指派来监视行刺的。”一名身材魁梧的岳舞众说,“如果刺杀失败,他们要向主使者报告。”他冷笑了一声,“派他们来的人不知道这种行动会有多么失败。”

    “这些人没有弩箭?”令公鬼问。烈火。不,真龙在遥远的地方凄厉地叫喊着。厌火族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摇了摇戴着面纱的头。

    “吊死他们。”令公鬼说。那个脸上带血的人几乎瘫倒在地上,令公鬼用风之力抓住他,将他拖到自己脚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握持着阳极之力。他欢迎这股要吞没他的洪流,他甚至欢迎这种污染————如同酸液腐蚀着他的骨骼。它们让他不再能感觉到他不愿记得的事,他不愿有的心情。

    “名字?”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他们想要什么

    “戚……戚三,大人,戚……小人叫戚三。”他从血污后面瞪着令公鬼,眼睛几乎迸出了眼眶,“请……请不要吊……吊死我,……大人,我会行……圣火昭昭,圣火耀耀,我发……发誓!”

    “你是个很幸运的人,戚三。”令公鬼的声音如同他听到的真龙的嚎叫一样遥远,“你要看着你的朋友们被吊死。”戚三开始抽泣。“然后你会得到一匹马,去告诉天愚上尊,总有一天,我会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把他也吊死。”

    当令公鬼放开风之力的时候,戚三瘫软成一堆,哭嚎着说他会一刻不停地回霍山去。而另外那三个要死的人都轻蔑地盯着泣不成声的戚三,其中一个向他吐了一口痰。

    令公鬼没有再去想他们。天愚上尊是他唯一要记住的,但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他推开阳极之力,连同抗拒被吞没、不愿失去它的挣扎,他不想让自己和自己的情绪之间留有屏障。

    一名枪姬众放平了黛秀英的身体,为她戴上面纱。当令公鬼伸手要去揭下那块黑面纱时,她挡住了令公鬼,然后又犹豫了一下,抬头望向令公鬼的脸,退了回去。

    令公鬼揭去面纱,他记得黛秀英的脸,黛秀英看上去仿佛已经入睡,她属于白帐楼兰的隐月氏族。那么多名字,文竹,查林楼兰火山石氏族;戴琳,乌孙楼兰深谷氏族;鬼雷勒,巫师山楼兰沙狮氏族……那么多。有时候,他会一个一个地记起这些名字。这一长串名字中,有一个不是他加上去的:风乐瑶。他不知道真龙如何在他脑中放进了这个名字,但他不会将它抹去,即使他知道该怎样抹去。

    从黛秀英面前转过身的时候,他同时感觉到吃力和轻松。当他看见自己以为是枪姬众的那位死者是一名男子时,他心中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令公鬼为因他而死的男人心痛,但对于男人,他会想起一句老话:“让死者得安息,让生者得照料。”这不容易,但可以让自己做到。而面对的如果是女性,他甚至没办法让自己想起这句话。

    铺散在地面上的裙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死亡的不仅是厌火族人。

    弩箭射在她的双肩正中央,几乎没有血从她的衣服里渗出来,死亡一定来得很快,算是一个小小的仁慈。令公鬼跪倒下去,尽量轻柔地将她翻转过来。

    箭尖立在她的胸口。这是一名中年女子,有一张方形的脸,头发里有一点灰丝。她的黑眼睛大睁着,里面露出惊讶的神情,令公鬼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会记住她的脸,她因为与令公鬼站在同一条街道上而死。

    令公鬼抓住鬼千拓的手臂。鬼千拓将他的手挥开,因为她的手里还撑着角弓,但她还是将目光转向令公鬼。

    “找到这名妇人的家人,把他们需要的一切都给他们,黄金……”这并不够,他们需要的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他不能将这些给他们。“照顾好他们,查清楚她的名字。”

    鬼千拓向他伸出一只手,又将手重新放在弓弦上。当令公鬼站起来的时候,所有枪姬众都看着他。哎哟,她们把这一切当成是很平常的事,只是确实有更多戴面纱的脸转向了他。苏琳知道他的感受,虽然她有可能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一串名字。但他不知道苏琳是否将这些告诉了她们,也不知道如果她们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令公鬼走回他刚刚落马的地方,捡起真龙令牌,弯下腰的时候,他感觉到吃力,而那根短枪变得十分沉重。紫电并没有走远,这匹马受过良好的训练,令公鬼爬上花斑马的背。“我在这里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他说。随便他们怎么想吧!然后他就踹了一下马的肋侧。

    如果他不能离开自己的记忆,他可以离开楼兰,至少在一段时间里。在鬼千拓和乌索普追上他之前,他已经将紫电的马缰交给宫里的一名马夫。三分之二的枪姬众和岳舞众都回来了,剩下的人要为死者处理后事。乌索普看上去很不高兴。从鬼千拓眼中的火气判断,令公鬼觉得她没戴上面纱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没等鬼千拓说话,阿芙大妈已经找到令公鬼,并向他行了个深深的叩拜礼。“真龙大人,”她用厚重宏亮的声音说,“红柳部族的通天巫呈上函书,请求您的接见。”

    如果阿芙剪裁优良的红白色裙子还不足以表明这位“首席侍女”的权威,那么她的态度也足以说明一切了。

    她是一位身材有些丰满的妇人,下巴很长,头发半数变成了灰色。她稍稍仰起头,看着令公鬼的眼睛,神情中带着适度的恭顺,但绝对没有谄媚,而且她还有着一种大多数贵族女子所不具备的傲然冷漠。

    像李瑞一样,当大多数仆人职员都逃走的时候,她留了下来,但令公鬼有些怀疑她留下来的原因是为了守护这座宫殿,不让它遭到入侵者的破坏。她会定期去令公鬼的房间里检查有没有宫中的贵重物品被隐藏起来,令公鬼对此完全不感惊讶。当她打算搜检厌火族人的时候,令公鬼同样没感到惊讶。

    “讨海人?”令公鬼说,“他们想要什么?”

    她充满耐心和宽容地看了令公鬼一眼:“函书上什么都没说,真龙大人。”

    令公鬼不知道纯熙夫人对讨海人是否了解,她并没有将这个作为对令公鬼教育的一部分。但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令公鬼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非常重要,而通天巫这个头衔听起来也很重要。他应该要在王座大厅见她,从雨师城返回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那里,并不是他有意躲避那个地方,只是没有去那里的必要。

    “今天下午,”令公鬼缓缓地说,“告诉她,我会在今天下午的午中时分见她。你已经为她和她的随从安排好房间了吧?”

    有这种头衔的人当然不可能单独行动。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整整一代人

    “她拒绝了,他们住在烟雨客栈。”木梨稍稍抿了抿嘴。显然,无论通天巫有多么高贵,她在阿芙眼中也是不合礼仪的。“他们风尘仆仆、劳累不堪,几乎连站立都有困难了。他们是骑马来的,我相信他们并不习惯马匹。”她眨眨眼,仿佛是惊讶于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多话,然后她重新披上了冷漠的袍子。“另外还有人想见您,真龙大人,”她的语调也恢复了那种稍有疏远的感觉,“戴己小姐。”

    令公鬼的脸几乎扭曲起了起来,毫无疑问,戴己又准备好了一篇关于她有权力得到银蟾王座的演讲。至今为止,令公鬼已经做到了戴己说三个字的时候,他听见的只有不到一个字。拒绝她并不困难,只是令公鬼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知道一些锡城古国的历史,而令狐戴己正是他最方便请教的人。“请让她去我的房间。”

    “你真的是要让公主得到王座吗?”木梨的语调并不刺耳,但那其中的顺从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但令公鬼相信,如果自己回答错了,阿芙大妈一定会高喊着“为了仪景公主和白狻猊”,然后用尽全力把他的脑袋打爆,不管他身边有没有厌火族人。

    “是的,”令公鬼叹了口气,“银蟾王座是仪景公主的,以老天爷和我重生与救赎的希望起誓,是这样的。”

    木梨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展开裙子,又行了个深深的叩拜礼:“我会让她来见您,真龙大人。”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脊背挺直着,但她一直都是这样。令公鬼不知道她是否相信了自己一个字。

    “狡诈的敌人,”乌索普有些激动地对令公鬼说,“会安排一场你可以轻易打破的伏击,让你以为可以轻易消除他对你的威胁,那样你的防御就会松懈,而你也会遭遇到第二场更强的伏击。”

    乌索普刚刚说完,鬼千拓就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年轻男人可以冲动,可以鲁莽,可以愚蠢,但朅盘陀王不能让自己只是个年轻男人。”

    令公鬼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向前走去。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回到宫里了,选出你们的两个人吧!”让令公鬼有点惊讶的是,鬼千拓和乌索普立刻选了他们自己,他们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在令公鬼卧房门口,令公鬼吩咐他们看到戴己时就让她进来,然后就将他们留在走廊里。卧房里已经放好一只盛着惠泉酒的雕银酒罐,但令公鬼并没有去碰它,他只是盯着那只酒罐,计划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才惊讶地哼了一声。有什么需要计划的?

    一阵敲门声之后,伽罗色头发的戴己走进来,向令公鬼行了个叩拜礼。她穿着一套绣有金枸骨的裙装,如果是其它女子,令公鬼会认为那些绣花是枸骨,但对戴己来说,那些一定代表着枸骨王冠。“真龙大人的接见真让我受宠若惊。”

    “我觉得问你一些关于锡城古国历史的事情。”令公鬼说,“想喝些惠泉酒吗?”

    戴己欣喜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急忙将眼帘垂低。毫无疑问,她一直在计划如何通过这种方式将话题引向自己的诉求,这对她来说一定是非常拿手的。微笑的表情绽放在她狐狸般的脸上。

    “我能有这样的荣耀,为真龙大人斟酒吗?”没等令公鬼表示同意,她已经将酒杯倒满了。她显得如此兴奋,令公鬼甚至认为她会立刻将自己压到椅子里,请求为他脱靴洗脚了。“我能为您讲述哪些历史?”

    “一位将军,他有些……”令公鬼皱起眉,这样她一定会先背出一长串祖先的名字功业的,“……丁飞蓬是如何将他的老婆带到这里来的。他是玄都人吗?”

    “是尤伊将飞蓬带到这里的,真龙大人。”戴己仿佛是对令公鬼的无知笑了笑,“尤伊的母亲是尤招娣,她是过堂白虎神卫符指派在这里的地方官————那时这里的封邑就叫锡城古国————她是长乐主,霾雾四塞末代国主的孩子。飞蓬只是……只是一位将军。”

    令公鬼打赌,她本来想说飞蓬只是一位平民。

    “当然,他是过堂白虎神最好的将军。尤招娣顺从了他的安排,跪倒在尤伊女王面前。”

    令公鬼不相信当时发生的事情会如此简单。

    “当然,那时的情况非常恶劣,我相信,那像黑水修罗战争时期一样恶劣。过堂白虎神死了,所有贵族都想成为至高王,但尤伊知道,没有人能掌握过堂白虎神的全部遗产。全世界有太多的势力派系,联盟的建立和瓦解一样轻易而快速。她说服飞蓬结束了对嘉荣城的围困,让飞蓬能够牢牢地控制住自己的军队和这片土地。”

    “是丁飞蓬围困了嘉荣城?”令公鬼惊讶地问。过堂白虎神卫符曾经对嘉荣城进行过二十年的围困,并对每一颗鬼子母的头颅都标出了赏金。

    “围攻的最后一年,”戴己显得有点不耐烦,“几乎就像历史学家记述的那样。”很明显的,她对飞蓬没什么兴趣,认为那只不过是尤伊的男人而已。“尤伊是睿智的,她向鬼子母承诺,她的长女会前往白塔学习,以此获得白塔的支持。一位名叫李玟娥的鬼子母成为她的顾问,她是第一位延聘鬼子母顾问的统治者,当然,其它统治者也纷纷效仿她的行为,但他们仍然想要过堂白虎神的王座。”

    说到这里,戴己脸上显得生气勃勃。她忘记了多棱杯,而是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打着手势,不停口地说了下去,“等到这个野心结束的时候,已经过去整整一代人。

    虽然崔贤宇在百年战争的最后十年中几乎实现了这个野心,但仅仅又过了一年,他的头颅就被插到钩镰枪上。在他之前三十年,盖法宪也曾经占领相当巨大的领土,但她攻占锡城古国的行动让她自己人生的最后二十年成为明正女王的宾客。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我不是很知道

    戴己道:“法宪最后被刺而亡,但史籍中并没有记载为什么在明正女王毁掉她的权力之后,仍然有人想让她死亡。尤伊之后的女王,从恭惠女王到天安女王秉承了尤伊的一切政策,这不仅是派遣一名孩子前往白塔。尤伊先让飞蓬确保了玄都周围地区的安全,一开始,那只是几个村庄,然后她控制的土地逐渐拓展,她用了五年时间才让自己的领土到达漆水河。但锡城的女王的国土一直都是稳固安全的,而其它那些国主们只是对获取更多的土地感兴趣,却不知道要巩固他们已经拥有的疆域。”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令公鬼急忙插话进去。戴己谈起这些人的时候,仿佛令公鬼都认识他们一样,但他的脑子已经快被这些他从没听过的名字弄晕了。“为什么没有尤伊的儿子继承?”

    “尤伊的儿子没有能活过二十岁的。”戴己耸耸肩,抿了一口酒,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不过这毕竟给了她一个新话题。“在百年战争时期,锡城古国经历了九位女王的统治,而她们的儿子没有能活过二十三岁的。战争一直在持续,锡城古国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明正女王在位时期,有四名国主率领军队来攻打她,甚至后来在那片战场上兴起的一座城镇都以那场战役为名。那些国主是————”

    “但所有女王都是飞蓬和尤伊的后代?”令公鬼急忙又插话道。如果没人阻止,这个女人会整日整夜地向他讲述那些历史。令公鬼坐进椅子里,也伸手示意戴己坐下。

    “是的。”戴己不情愿地说。她的不情愿大约是因为令公鬼提到了飞蓬,但她立刻又恢复了。“您要知道,尤伊的血脉延续了多么长久,有许多人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传承线,而我也————”

    “我不是很知道,比如说狐射姑和银蟾女王,银蟾女王是狐射姑的第一继承人,我觉得,这意味着她的血缘和狐射姑最近?”

    “她们是表亲。”戴己很努力地掩饰着自己被打断这么多次之后产生的恼怒,特别是现在,她想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想狠狠咬上一口鸡肉的狐狸,而那只鸡却只是不停地从她的嘴边滑走。

    “我知道了。”表亲。令公鬼啜了一大口酒,将杯中的酒汁喝光了一半。

    “我们全都是表亲,所有的家族。”令公鬼的沉默似乎鼓舞了她,微笑又回到她的脸上。“经过一千年的姻亲关系,每个家族都拥有一份尤伊的血脉,但血脉的密切程度和有多少条传承线才是重要的,对于我————”

    令公鬼眨眨眼:“你们全都是表亲?你们所有人?这似乎不可……”他专注地向前倾过身子。“戴己,如果银蟾女王和狐射姑曾经是……商人,或者是农夫……她们的血脉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

    “农夫?”戴己叫了一声,睁大眼睛盯着令公鬼,“真龙大人,这是什么……”血色渐渐从她的脸上褪去。令公鬼就曾经是一名农夫。她润湿了一下嘴唇,她的舌头也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我觉得……我应该想到的。农夫。我觉得这意味着设想所有家族都是农夫。”

    她发出一阵紧张的笑声,又急忙用喝酒掩饰过去。

    “如果她们是农夫,我觉得没有人会认为她们有什么血缘关系,所有的联系都需要追溯到太久以前。但他们不是,真龙大人……”

    令公鬼坐进椅子里,没有再去注意戴己说了些什么。没有血缘关系。

    “……有三十一条传承线可以追溯到尤伊,戴玲只有三十条,而且……”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觉得如此轻松?令公鬼绷紧的肌肉松弛了下来,而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它们曾经绷得那么紧。

    “……请允许我说一句话,真龙大人。”

    “什么?请原谅,我走神了……关于,我没听到你刚才说的事。”但戴己刚才的话里确实有一些扯动了一下他的耳朵。

    戴己的脸上堆满了谄媚逢迎的微笑,让她的表情显得很古怪。“我只是说,您的脸上有许多与狐射姑相似的地方,您甚至有可能拥有尤伊的血脉。您的————”戴己忽然尖叫了一声,令公鬼意识到自己正踩在她的脚上。

    “我……觉得有点累了。”令公鬼竭力用正常的语调说道,但那听上去就像是他深陷在了虚空里。“请离开吧!”

    令公鬼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戴己一下子就跳出椅子,慌张地将酒杯放到桌上。她在发抖,如果刚才她的脸上是没有血色,那么现在它看上去已经变得像雪一样白。

    行了个深深的叩拜礼,仿佛是被发现正在偷吃东西的厨房女助手一样。她匆匆地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快,又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直到她拉开房门,接着走廊里传来一阵软鞋奔跑的声音。鬼千拓将头探进来,检查了一下令公鬼的情形,然后才将房门关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令公鬼站在原地,茫然地盯着前方。毫无疑问,那些前代女王正在盯着他,她们知道他正在想什么,而他自己并不知道。自从知道自己母亲的真正名字之后,不安的蠕虫就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啮咬他。但狐射姑和银蟾女王并没有血缘关系,他的母亲不是仪景公主母亲的血亲,他也就没有……

    “你真是比纵欲者还要糟糕,”他大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你是个傻瓜,是个……”他希望真龙能对他说些话,这样他至少可以和他说话,那个疯子。

    我是个疯子。那种感觉是来自那些正盯着他的锡城古国统治者们,还是来自采蓝?令公鬼向门口走去,猛地将门拉开。鬼千拓和乌索普正蹲在一副描绘着许多飞鸟的织锦下面。“召集你们的人,”他对他们说,“我要去雨师城。请不要告诉鬼笑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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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