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圣师魔命TXT下载圣师魔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圣师魔命全文阅读

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马上就走

    可是,多数人还是在说谎。有些人甚至拒绝承认这里有麻烦,声称什么事也没有。纯熙夫人提起广场周围烧毁的建筑。但是他们仍然一口咬定,一切都很好。他们的目光忽略掉不愿看到的一切。

    一个脸上有黑痣的男人对他们装出虚伪的热心,只是,每次他身后传来任何声响时,他的脸颊都应声抽搐。他的脸上挂着明显是硬挤出来的微笑,宣称是一盏翻倒的灯导致了这场火灾,人们没来得及扑救所以火势蔓延了。可是,湘儿只消瞥一眼就知道,没有两座烧毁的建筑是相邻的。

    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有几个女人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是镇里某处有一个汉子引动了紫霄碧气,所以才让鬼子母们插手了,不论那些男人怎么说嘉荣,就让卿月盟鬼子母们来解决此事吧。

    另一个汉子则说,是一次土匪袭击。还有一个人说是妖魔邪祟的闹的。大家都应该有所耳闻,就是那些打算去看假的应化天尊的人,他神秘兮兮地说,到处都是他们。所有人都是妖魔邪祟。不过,还是有些人愿意承认他们的真实遭遇,他们说,一艘沿河而下的船带来了某种麻烦他们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我们要教他们明白,”一个驴脸汉子紧张地搓着双手,喃喃说道,“把那种事留在边塞好了,那是边塞的事情。我们走到码头去……”他突然咔地一声闭了嘴,一言不发就转身急慌忙忙跑了,边跑边回头看他们,就像害怕他们会追上来似的。

    那艘船已经离开了,在问过其他人以后,至少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据说暴怒的镇民冲到码头时,那船便砍断绑在岸上的缆绳,逃往下游。这些都是前一天的事。然而,湘儿无法从镇民的话中问出来半夏和那些男孩是否在船上。有个女人提到船上曾经有一个说书先生,这一点立即引起了湘儿的注意。

    “如果那个说书的是谢铁嘴,”湘儿跟纯熙夫人说,“这么推测一定有些思尧村人可能跟着那艘船逃走了。”鬼子母们耐心地听着,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完后,“也许吧。”纯熙夫人说道,语气却显得很怀疑。

    广场那里还有一座完好的客栈,里面的大堂被一堵齐肩高的墙分成两边。纯熙夫人走进店门时,站了片刻,用手感觉着空气。湘儿搞不清楚她感觉到了什么,她笑了,却什么也没说。

    湘儿他们叫了吃的,然后沉默地进餐。不光是他们,整个大堂都是静悄悄的。大堂里只有少数客人,每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跟前的食物和自己的沉思中。客栈掌柜一边用围裙角擦拭桌子,一边不停地自言自语,声音很低旁人都听不见。湘儿只觉得在这里过夜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因为,连空气都充满了危险与恐惧的味道。

    他们正在吃最后几口面条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士兵出现在了门口。起初湘儿觉得他外表看起来倒是挺精神,戴着凤翅盔,穿着磨光胸甲。然后,他表情严肃地走进客栈,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另一只手的手指调整过紧的战袍领,又令她想起了装模作样地摆出村老会长老架子的南宫其琛。

    孔阳瞄了那人一眼,冷哼道:“当地的团练。没什么用的家伙。”

    那个团练士兵扫视了一下大堂后,目光落在了他们三人身上。他犹豫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迈着大步走过来,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你们是什么人,在白桥镇干什么,会在这里呆多久。”

    孔阳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米酒,才抬起头看那个团练,“我们只是路过,不会在此地耽搁,等我喝完这杯米酒,我们就走。”他回答道,“这里看起来也没什么做生意的机会,我们很快就会离开。”

    这汉子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但是,看清楚孔阳双眼后,他倒退了一步,看了看纯熙夫人和湘儿后,又立刻稳住了自己。有那么一会儿,湘儿觉得他很可能会为了不被两个女人看成懦夫而做出某种傻事。根据她的经验,男人在这方面往往是白痴,常常要自讨苦吃。然而,白桥镇已经发生过太多事了,有太多人们无法预测的可能性。那汉又看了看孔阳,重新考虑了一下。退魔师坚毅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冷若冰霜。太冷了。

    最后,这当兵的决定还是体面地点点头算了。“如此就最好。最近这里来了太多陌生人了,对本地辖下的安宁没什么好处。”他转过身,大步离开,边走边左右打量其它人的反应。至于店里的其他本地人,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小插曲。

    “好了,现在我们该商量下了吧,我们要到哪里去?”湘儿向退魔师质问。虽然大堂里的气氛迫使她压低声音,但是她的语气很坚决,“我去追赶那艘船?”

    孔阳看了看纯熙夫人,后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首先,我要去找到那个我肯定能找到的男孩,他现在就在我们的北方。而且另一方面,我也不认为另外那两个男孩跟船走了。”说着,她的嘴角微翘,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们曾经在这个大堂呆过,大约就在一天前,肯定不会超过两天。虽然他们受了惊吓,但是,他们还是活着离开了。若不是他们那强烈的恐惧,这个痕迹不会留下这么久的。”

    “是吗?哪两个?”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样,湘儿急切地前倾身体靠着桌子,“你知道吗?”

    鬼子母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湘儿失望地向后靠回去,“如果他们只比我们超前一两天的路程,为什么我们不先找他们?”

    “没这么简单,我只能知道他们在这里呆过,”纯熙夫人的语气冷静得令人难以忍受,“除此以外,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往东还是往南、往北走了。虽然我相信他们够聪明,不过那样的话,他们就该向东,朝着原寿走,但是我无法肯定。他们失去了我给他们的银锞子以后。”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害怕什么

    “我只有离他们在半里以内才能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两天时间,在恐惧驱使之下,他们可能已经朝着任何方向走了二十里、甚至四十里。而且,我肯定他们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下。但是禁魇婆,不论他们受了多大的惊吓,不论他们往哪个方向逃走,他们最终都会想起原寿的,我将会去那里找他们。现在,我会先帮助我能找到的那个男孩。”

    本来湘儿还想说什么,但是孔阳轻声打断了她:“我看,他们有理由害怕。”他环视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又道:“有一只黑罗刹来过这里,就像在广场上时一样,”他又皱起了眉头,“这里到处都有它的臭味。”

    纯熙夫人叹道:“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我都会继续怀着希望。我可不相信混沌妖皇能如此轻易就得手,有我在就休想。我将会找到他们三个,他们还活着,并且安然无恙。我必须这样相信。”

    “我也想尽快找到那些男孩,”湘儿说道,“但是,还有半夏呢?你从来不提她,我问你的时候你也不理我。我还以为你打算把她带到……”她看了看周围的桌子,压低声音道:“嘉荣。”

    鬼子母静静看着跟前的桌子,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睛迎上湘儿的目光,眼中闪过愤怒的光芒。湘儿愣了愣,然后,她挺直了腰,心中的怒火也开始上升。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鬼子母冷冷地开口了。

    “我当然希望找到半夏,希望她平安无事。我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像她这样有潜力的姑娘的。但是,这一切都只能服从太古神镜的业力,不是人力可以强为的。”

    湘儿觉得胃里就像装了冰块一般。她心里骂道,我是那些你不会放弃的姑娘之一吗?我们走着瞧吧,鬼子母。去你姥姥的,我们走着瞧!

    三人在沉默中吃完食物,在沉默中骑马走出城门,走上原寿官道。纯熙夫人的双眼搜寻着东北方的天地相交之处。身后,满目疮痍的白桥镇渐渐退去。

    路大安带领着大家在覆盖着棕色枯草的平原上竭尽全力地疾奔,像是为了补回跟游民在一起时浪费的时间似的。他的速度连杏姑也有些吃不消,每天只盼望着天快点黑下来可以休息。

    不过,虽然他走得很快,却比以前谨慎了许多。晚上,只有地上恰好有枯枝的时候才能生火,因为他绝对禁止子恒和半夏两人砍柴,连折一根小树枝都不准。每次生火,他都要刮开草皮,小心地挖一个深坑,把营火深藏在坑里,而且火苗总是很小。晚饭一做好,他就立刻把火灭掉,把灰烬埋好,填上深坑,把草皮铺回去。

    每天,天朦朦亮他们就要出发。出发前他会仔细检查营地里的每一寸地方,确保没有留下任何有人过夜的痕迹,甚至还把翻动过的石头恢复原样,把弯倒的杂草扶直。虽然这些做活繁杂,可是路大安的动作很快,只花一盏茶的工夫,唯一让子恒不耐烦的是,如果路大安不满意,他们就不能出发。

    虽然这些谨慎对于子恒的噩梦没有任何帮助,但是,当他想到这样做的好处时,他又希望只是做梦。

    “为什么我们要这么着急的赶路,”半夏焦虑地问道,“是不是黑水修罗要追来了?”

    但路大安只是摇着头催促他们继续赶路,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让人生疑。可是子恒什么也没说。他知道附近没有黑水修罗,因为那些大狸力只闻到草、树木和小动物的味道。驱使路大安这样做的不是黑水修罗,而是某种连路大安自己也不能确定的东西。三匹大狸力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不过,他们感觉到了路大安迫切的警戒之心,所以他们的巡逻也更加警惕,更加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就像危险就紧跟在他们的脚跟后面或者潜伏在下一座小丘后似的。

    一路走来,脚下的地形开始变得起伏不平,一个一个低缓绵长的矮土坡在他们的面前不断延伸。野草像厚厚的毯子一般覆盖着地面,带着冬天的枯黄,点缀着少许绿色,在风中轻轻摇摆。风从东边吹来,放眼看去,一百里之内没有任何遮挡。树木更加稀少了。每天,太阳都懒洋洋地升起,没有任何暖意。

    路大安带着他们尽量沿着坡底前进,避免爬上任何一个坡顶。他很少说话,每次他开口时也不过是抱怨关于赶路的话题。比如:

    “你们知道这样子绕过这些他妈的矮土坡要花掉多少时间吗?天啊!这样下去我得到夏天才能摆脱你们两个了。”然后就是,“不,我们不能走直线!你们要我说多少遍?”或者,“你们难道没有起码的常识吗?要知道,一个人在这种地形里如果跑到坡顶上会有多么显眼?”,“姥姥的,为了隐藏行踪,我们在这里转来转去,半天也没能往前走多少,就像在原地打转。”“我就算绑起双脚也能走得比这快。啊,你们打算在这里瞪着我看,还是打算继续走啊?”

    子恒跟半夏对视一眼,半夏朝着路大安的背影吐吐舌头,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起初,半夏曾经争辩道,是路大安自己要这么绕路的,怎么能怪他们俩呢,这根本就是不讲理。

    结果,招来了一顿关于在这种地方声音能传播多远的粗声训斥,其实路大安自己的嗓门在一里以外都能听到。当时他一边教训他们,一边继续往前走,根本懒得放慢脚步。

    不论他是否在说话,路大安的双眼总是在扫视周围。有时候,他会紧紧地盯着某处,好像那里除了杂草以外还有别的东西似的。也许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只是,子恒却什么也看不到,甚至那三匹大狸力也看不到。路大安的前额新冒出了几条皱纹,却什么也不肯说,不说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匆忙,不说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害怕什么

    这一切都让子恒越来越紧张,他感到某种无形的东西在不停地逼近。有时候,挡在前面的矮土坡实在是太宽了,往东往西连绵数里,连路大安也不得不同意如果绕过它会偏离方向太远。不过,他也不会让他们直接走过去,而是要他们俩在坡底等待,自己先蹑手蹑脚地爬上去,趴在坡顶警惕地观察四周,就好像那三匹大狸力一柱香之前才刚刚对这里做过的巡逻不算数似的。

    对于等在坡底不知道将会发生何事的子恒和半夏这两人来说,每一刹那都像半个时辰般漫长。半夏咬着嘴唇,无意识地用手指拨弄着平措送她的珠链。子恒表面上忍耐地等着,胃里直抽搐像是有条蛇在里面搅动,能做的事只有尽量保持平静的表情,隐藏心中的不安。

    子恒心中计较,如果有危险,那些大狸力一定会发出警报的。虽然说它们离自己越远越好,但是此刻此刻他们可以为我们警戒。只是不知道路大安到底在看什么?害怕什么?

    只见路大安又是趴在坡上,只抬起头,搜寻着。过了很久,他才示意他们俩上去。每一次,他们俩走上去以后,前方的路都是空空如也直到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山坡。第三次的时候,子恒的胃再也受不了了,酸水涌上了他的喉咙。子恒知道如果要他再这样呆等下去,用不了一小会儿他就要吐了。

    子恒问道:“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可是路大安只是回答道:“别乱动啊,尽量压低身体。”他刚刚说完,半夏就从杏姑背上跳了下来。

    这个一身皮毛的汉子把圆帽子往下压了压,从帽沿下看着半夏。

    “你不会是打算要那匹母马匍匐前进吗?”他冷冷说道。

    半夏动了动嘴唇,把话还是忍了回去。终于,她耸了耸肩。路大安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开始爬上缓坡。子恒紧跟着他。

    快要到坡顶时,路大安示意趴下,然后自己也趴在地上,匍匐爬过距离坡顶的最后几步。子恒全部都照做了。

    在坡顶上,路大安摘下帽子,慢慢抬起头。子恒从一丛带刺杂草后往前看去,眼前只有跟身后一样起伏不平的土地。下坡路上光秃秃的。南边大约半里外的一块凹地里,有一丛宽一百步左右的树林。大狸力已经穿过那个树林了,没有闻到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的气味。

    至于东边和西边,也都是一样的地形,一些起伏的草地和零散的灌木丛。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那些大狸力已经跑到他们前面一里多远之外了,从这里子恒看不见它们,在这个距离也感觉不到它们。它们刚才走过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不妥。路大安又究竟在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奶奶的,我们在浪费时间,”他边说边开始站起来。

    就在此时,山坡下的那丛树林里飞出了一群大虫渠鸟,约有五十来只,再一细看,大约是一百多只,黑乎乎的一群在空中盘旋。子恒僵住了,蹲伏着,看着它们在树林上方打着转。他知道,那是混沌妖皇的眼睛,而不知道的是,它们看到自己了吗?此时,汗水顺着他的脸淌下。

    就像受到一个统一意志支配一般,这一百只大虫渠鸟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南方。在下一个矮土坡后,鸟群降低了飞行的高度,隐在地形之后,消失了。然后,东边的另一个树丛里冒出了更多大虫渠鸟,黑压压地盘旋了两圈,也向南飞走了。

    子恒颤抖着慢慢俯下,本想说点什么,却口干舌燥说不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湿了湿嘴唇,“那就是你害怕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早说?狸力为什么看不到它们?”

    “因为狸力很少抬头看树上的,它们在天上没有天敌。”路大安低吼道,“我一直在提防的也不是它们。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时候,西边的远处,又一朵黑云从一丛小树林里升起往南去了,太远了,无法看清每一只鸟。“算我们走运,它们没有大规模出动。它们八成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又扭回头,回头看着他们来的方向,子恒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路大安说的那次是指那个梦。“这还不算大规模的吗?”他说道,“记得在家的时候,一整年也看不到这么多大虫渠鸟。”

    路大安摇摇头:“不稀奇,在边塞,我曾经见过上千只的大虫渠鸟群。虽然在那里也不常见,杀死大虫渠鸟会有赏钱,但是确实发生过。”

    他仍旧看着北方,“好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安静。”

    然后,子恒就感觉到路大安在试图跟远处的大狸力沟通,想让斑仔他们停止在前方的侦察,赶快回来检查他们的身后。他原本就憔悴的脸现在绷得更紧。那些狸力离得太远了,子恒几乎感觉不到它们,只知道路大安在告诉他们:“快点,留意空中,快点。”

    非常微弱地,子恒感应到从遥远的南方传来了回应:我们来了。子恒的脑海中马上闪过一幅画面——奔跑的大狸力,他们伸出鼻子嗅探着风,飞奔着就像有野火在身后追赶一般,然后飞奔画面一闪而过。

    路大安放松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又皱起眉头,看看坡顶的另一边,再看看北边,低声自言自语。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后面还会有大虫渠鸟?”子恒问道。

    “有可能,”路大安含糊地回答,“它们有时候会这样。我知道一个安全之地,如果我们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应该可以扭转现在不利的情况。反正,就算到不了那里,我们也得一直走到天黑,只是这次我们不能走得那么快了,因为我们不能离前面那些大虫渠鸟太近。”

    “不过,如果后面也有的话为什么要一直走到天黑?”子恒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那里可以保护我们不受这些大虫渠鸟袭击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发花痴

    “应该可以的。”路大安回答,“只是,知道那里的人太多了,不过大虫渠鸟在夜里不活动,所以在天黑之后我们就不用担心被它们发现。愿老天保佑我们需要担心的只有这些大虫渠鸟。”他最后看了一眼南边,站起来朝半夏招手。“现在离天黑还远着呢,我们得出发了。”说完,他开始大步跑下山坡,匆忙得每一步都像快要摔倒似的。“快走啊,姥姥的!别愣着啦!”子恒连忙半跑半滑地跟上。

    身后,半夏牵着杏姑小跑着爬上了坡,看到他们俩后松了一口气笑了。“到底怎么了?”她大声道,催促着毛发乱蓬蓬的小母马追上来,“你们俩就那样子不见了影,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子恒等她赶上来以后,才跟她解释那些大虫渠鸟和路大安说到的安全地方。可是,半夏压着声音惊呼了一声大虫渠鸟后,就开始不停地打断他的话问问题,大多数他根本不知道答案。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直到下一个山坡前子恒才把情况解释完。

    照常来说如果这趟旅程能称为平常的话他们可以直接绕过这个山坡,但是路大安坚持要先行侦察。

    “小子,难道你想踱着方步迈到一群大虫渠鸟中间去吗?”他嘲讽道。

    半夏看着坡顶舔舔嘴唇,好像既想跟着路大安上去,又想留在原地。在她迟疑之间,只有路大安的行动毫不迟疑。

    子恒不知道那些大虫渠鸟会不会回头,如果会,他们走上坡顶后很可能就会遇到一群大虫渠鸟。

    在坡顶上,子恒一寸一寸地缓缓抬头直到刚好能看到周围,然后松了一口气。眼前只有西边不远处有一小丛树木,没有大虫渠鸟。突然,一只猞猁从那个树丛里冲了出来,快如闪电一般。然后,一群大虫渠鸟像倾泄的水一般从树枝上飞扑下来,像一阵黑色的旋风朝猞猁卷去,将它包围。猞猁在一片翅膀的扑打声中绝望地哀嚎着,呲着牙搏命反抗。

    但是虫渠鸟们毫发无伤,只管来回地扑打撕咬着猎物,漆黑的鸟喙上闪着着湿润的血光。猞猁转身又向着树丛冲回去,想躲回自己的洞穴,它的步伐已经蹒跚不稳,耷拉着脑壳,身上的皮毛被血浸湿发黑。

    大虫渠鸟拍着翅膀追着猞猁,越来越多,终于完全把猞猁埋没。然后,就像它们出现时一样突然地,它们同时起飞,盘旋着再次消失在南边的下一个山坡后面。那只猞猁,只剩下一堆畸形的皮毛。

    子恒目睹了这一幕,心里都凉了半截。这也太可怕了!它们也可能会这样对自己和半夏。一百只大虫渠鸟,它们可以杀掉一切它们想杀的东西。

    “快点,注意脚下,”路大安低吼道,跳起来朝半夏招了招手后,立刻往那丛树木小跑过去。“快跑啊,姥姥的!”他回头喊道,“快跑!”半夏和杏姑跑上山坡,在他们到达坡底之前赶了上来。没有时间解释,但是她立刻就看到了地上的猞猁,脸立刻变得惨白。

    路大安走到那丛树旁,转过身,用力朝他们挥手催促。子恒想加快脚步,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他狗刨似的挥舞着手向前扶去,在摔得嘴啃泥之前撑住了地面。子恒低声骂道:“姥姥的!我已经是尽快地跑了!”

    就在这时,树丛里飞出一只落单的大虫渠鸟,朝着三个人所在的方向飞来,尖叫了几声后转身向南飞去。子恒明知自己的动作已经慢了一步,仍然摸出腰间的绷弓子。就在他还在口袋里摸找石子时,那只大虫渠鸟突然在空中缩成一团,然后打着转坠落在地。子恒惊讶地张开了嘴,然后看到了半夏手里的绷弓子。她朝他露出一个颤抖的笑容。

    “你傻站在那儿,发花痴吗!”路大安喊道。

    子恒一惊,慌忙跑进树丛,又慌忙跳开躲避随后冲进来的半夏和杏姑。

    这时候在西面,几乎在视野的极限之处,隐约升起了一团黑雾。子恒感觉到那三匹大狸力就在那边经过,往北边跑去。看来它们也注意到那些就在它们左右的大虫渠鸟了,但是它们没有慢下脚步。那一片快速移动的黑云向北移动似乎想要追赶它们,然后又突然散开,朝南方去了。

    “你觉得它们发现我们了吗?”半夏惊恐地问道,我们已经躲在树里了,是吗?它们从那么远看不到我们的,对吧?那么远。”

    “但是,我们能看见它们。”路大安冷冷说道。子恒不安地挪动着,半夏惊慌地喘着气,“如果它们看到我们,”路大安低吼道,“早就像刚才对那只猞猁一样朝我们扑过来了。如果你想活命,就得用用你的脑子。如果你不学会控制恐惧,就会因此丢掉小命。”

    路大安犀利的目光逐个凝视两个年轻人。终于,他点点头说道:“现在可以确定,它们现在已经走了。所以,我们也该走了。你们把那些绷弓子准备好,可能还要用的。”

    走出树丛后,路大安带着他们往南偏西的方向走去。他毫不疲倦地向前飞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追赶他们最后见到的那群大虫渠鸟似的。没用多久时间,子恒的呼吸开始急促,却也只好拼命跟着。必竟路大安说过他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就在什么地方吧。他是这样说的。

    他们跑到下一个山坡前,等那群虫渠鸟飞走,再跑,再等,再跑。这种规律的前进方式十分累人,除了路大安,两个人都很快就开始脚步摇晃。子恒的胸口剧烈起伏,每次跟着路大安爬上山坡侦察时,就抓紧那一盏茶的工夫时间大口吸气,把侦察任务都留给路大安。每次停下,杏姑都耷拉着脑壳,鼻孔一扇一扇。恐惧驱赶着他们,子恒不知道他们这样是否算是控制恐惧,只希望那些大狸力能告诉他身后到底有什么。如果真的有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蒙蔽我的双眼

    前方,是更多子恒不想见到的大虫渠鸟。从左到右,这些黑鸟此起彼伏,都在向南方飞。有许多次,他们刚刚来得及躲进树丛或者坡底,那些大虫渠鸟就飞进了空中。

    还有一次,情况十分凶险,他们跑向下一个藏身之处时,东边飞起了一百多只大虫渠鸟。他们距离藏身处还差半里左右,立刻僵住,像被使了定身法一样连一动都不敢动。尽管寒风冷冽,子恒的脸上仍然渗出汗珠。他们定在原地,直到那黑压压的一群渐渐远去,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子恒已经数不清自己用绷弓子打下多少只掉队的大虫渠鸟了。

    沿途,又遗留了更多遭到大虫渠鸟杀害的尸体,更增加了他的恐惧。有一只土拨鼠被撕成了碎片,子恒像着了魔一般地呆呆盯着它,看着它那被啄掉眼珠的头向上摆着,脚、内脏围在旁边堆成一个歪扭的圆形。还有被撕成一堆扭曲羽毛的鸟儿。还有,另外两只刺猬的残缺部份,也许只是一只,子恒不太确定。

    他想起孔阳说过的话。混沌妖皇的手下的东西全都以杀戮为乐,他的力量就是死亡。万一被这些大虫渠鸟发现了,那无情的眼睛像黑色的珠子闪着光芒,针一般尖利的鸟喙滴着血在他们的身边旋转,啄穿他们的血肉。足足有一百多只,也许,它们还会呼喊更多的同类,也许它们全部都会出动。一幅恶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一群大虫渠鸟像蛆一样挤成一座小丘,鼓噪着争夺几块鲜血淋漓的肉块。

    而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接着这幅画面被其他画面冲散了,新来的每一幅都清楚地呈现一瞬间,然后旋转着褪去,被下一幅取代。

    这时候那三匹大狸力,它们在北边遇到了大虫渠鸟。那些邪恶的大鸟尖叫着,俯冲,盘旋,再俯冲,每一次扑下去再飞起来时,鸟喙都带着淋漓的鲜血。大狸力怒吼着,躲闪着,奋力跳起来在空中扭动身体用利牙撕咬。一次又一次,子恒闻到了羽毛和大虫渠鸟被活活咬碎的腐臭味道,感觉到身上处处被撕裂的痛楚,绝望地知道即使它们抵抗到最后一刻,所有的努力加起来也不过是无谓的。

    突然之间,那些大虫渠鸟放弃了。它们拉升了高度,在大狸力最后一次愤怒的嘶吼声中盘旋。狸力不像其它小兽那么容易杀死,而它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脱离了搏斗的战场。它们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掉下几根羽毛落在那些被咬死的同伴身上。风舔了舔左前脚上被啄穿的伤口。弹跳的一只眼睛似乎也受了伤。

    斑仔不顾自己的伤势,召集起另外两匹大狸力,忍着伤痛朝着大虫渠鸟飞走的方向大步跑去,伤口渗出的鲜血在皮毛上粘成血块。似乎对于敌人的突然离去并不相信,还在提防着敌人的偷袭。

    子恒跌跌撞撞地跑着,跟路大安交换了一个眼神,路大安的金黄眼眸毫无波澜。路大安也感知到了,却一言不发,只是一边看着子恒,一边继续毫不费劲地大步慢跑,等待着。

    “等待着我。等待着,我承认我可以感觉到它们。有大虫渠鸟,”子恒不情愿地喘着气说道,“在我们身后。”

    “他说的是真的,”半夏倒吸了一口气,“你真的能跟他们沟通。”

    疲惫的子恒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全靠着意志力推动它们迈得更快。可是,就算他能跑赢那些眼睛,跑赢大虫渠鸟,跑赢那些大狸力,他也无法避开半夏的眼睛。她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天蒙蔽我的双眼!一个被玷污、被诅咒的人!”

    此刻子恒的喉咙如着火一般灼痛。就算他在欧阳潜师傅的锻铁炉前做活时,吸入炉烟和热气时也不曾这样难受。他抓住杏姑的马镫踉跄着往前跑。半夏跳下马,不理会子恒说自己还跑得动的争辩,把他推上了马鞍。可是,过不了多久,又轮到她边跑边一手抓着马镫,一手提着裙子了。过了一会儿,子恒下马,膝盖打着颤,把她扶起来推上马鞍。半夏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抗议,她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路大安不肯放慢脚步,这样的速度对于他来说似乎完全不是一种负担。他催促他们,同时还嘲笑他们,带着他们紧紧跟在往南搜寻的那群大虫渠鸟后面,子恒甚至觉得,只要有一只鸟往后看一眼就能发现他们。

    “继续跑,姥姥的!你们以为自己被它们抓住后,会表现得比那只猞猁好吗?或者比那只内脏堆在自己头上的兔子好?”半夏在马鞍上侧过身弯腰大声呕吐,可是路大安依旧阴阳怪气地说:“我知道你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快要结束了,再坚持一会。姥姥的,我还以为农家娃子白天干农活,晚上在篝火边跳舞,最能吃苦呢。现在看来,你们根本就只会一天到晚睡大觉。迈开你们那些娇生惯养的脚啊!快跑啊。”

    他们离那些大虫渠鸟越来越近。起初,只有当最后一只大虫渠鸟消失在下一个山坡后,他们才开始跑下坡。渐渐地,那群大虫渠鸟的队尾还在下一个山坡上空拍打翅膀时,他们就已经开始往下跑。只要有一只鸟他们匆忙地跑过两个山坡之间的开阔地的同时,那些大虫渠鸟搜寻着东边和西边只要有一只鸟回头看一眼,就全完了。

    身后的大虫渠鸟也来得很快。斑仔和两只大狸力顾不上舔舐身上的伤口,设法绕过了鸟群,以最快的速度赶了上来。他们现在已经吸取了之前的经验,很留意查看空中。到底它们有多近?还要多久才能追上来?子恒无法知道,因为狸力一族不像人,对时间没有概念。

    它们觉得完全没必要把一天分割成十二个时辰,四个季节就是他们的时间,春天交娈,夏天生育,秋天储备脂肪,熬过艰难的冬天。加上平时的白天和黑夜,就足够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善于长跑

    终于,子恒又看到了一个画面,里面有当那些大虫渠鸟追到他们时,太阳在空中的位置。他回头瞥了太阳一眼,用干燥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大虫渠鸟就能赶上来了,也许还不用那么久。半个时辰。而现在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两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天才能完全黑下来。

    我们会随着落日一起死去,子恒心里想着,脚步蹒跚。就像那只猞猁一样被撕碎。他的手指摸了摸斧头,又摸了摸绷弓子,对付大虫渠鸟,后者比较有用。但是,这玩意儿可不容易保证射速稳定。面对一百只大虫渠鸟,一百只冲过来的目标,一百只尖利的鸟喙,绝对不够。

    “该轮到你骑马了,子恒。”半夏疲倦地说道。

    “我现在状态不错,再过一会儿,”他喘气道,“我善于长跑。”半夏点点头,留在马背上。子恒想,她也很累了,要告诉她吗?还是让她继续以为我们有机会逃脱?半个时辰的渺茫希望,还是半个时辰的彻底绝望?

    路大安又在看着子恒,只不过什么也没说。子恒想,他一定也知道了,但他就是不肯说。子恒又看了看半夏,鼻子一酸,眼中湿润起来。他眨眨眼把泪水挤掉,摸了摸斧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在那最后的时刻,当那些大虫渠鸟扑向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希望时,帮助她免于遭受像那只猞猁一样的死法?

    子恒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他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前方的大虫渠鸟忽然完全消失了。子恒仍然能看到西边和东边黑乎乎的雾状鸟群,但是前面什么也没有。它们到哪里去了?这一下更麻烦了,如果我们跑过了它们,那是不是它们被落在了后面。

    正在着急上火的时候,突然之间,一阵寒意传遍他的身体,是一阵冰凉、纯净的刺麻感,就像他在冬至时跳入冰冷的泉水中的感觉。这股凉气像波浪一般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带走了身上少许的疲倦、脚上少许的疼痛、还有肺里少许的烧灼,留下了某种东西。他无法说出那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有点不同。他踉跄着停下脚步,惊惶地看着四周。

    路大安眼里闪着微光看着他,看着他们。子恒很肯定他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只是看着他们。

    半夏勒停了杏姑,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的胸前和双臂,半是困惑,半是害怕。“真奇怪,”她轻声说道,“我觉得我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就连小母马杏姑也期待地抬起头,扇着鼻孔,像是闻到了一堆新割干草的微弱气味。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子恒问道。

    路大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弯了腰,双手扶着膝盖,肩膀一抖一抖。“没事了,就是这么简单。我们没事了,你们两个小笨蛋。没有大虫渠鸟能飞过那条界限,混沌妖皇的任何耳目都不能穿过那条界限。黑水修罗只有在被黑神杀将强迫的情况下才会走进来,而只有更可怕的东西才能逼使黑神杀将去强迫黑水修罗。不过,这里也没有鬼子母们。紫霄碧气在这里没有效,她们无法接触到太一,甚至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它在这里就像消失了一般。如果鬼子母在这里也会坐立不安,就像一个醉汉般抖个不停。”

    “竟然没事了?真的吗?”起初子恒觉得这个地方跟他们走了一天的那些起伏山坡没有什么不同,然后他注意到了草丛里的嫩草,不是很多,但是它们的长势比他在任何其他地方见过的都要旺盛,杂草也少。这个地方确实有某种特别之处,只是,他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路大安说过的某句话在他的记忆里忽隐忽现。

    “这里到底是什么?”半夏问道,“我觉得这里怎么怪怪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觉得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别大惊小怪的,这里是一个隐者之乡,”路大安吼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你们不听故事的吗?当然了,这里自从三千多年前的封天大战后就没有黄巾力士了,但是,是隐者之乡诞生了黄巾力士,而不是黄巾力士制造了隐者之乡。”

    “当然听过,可是那只是老人们之间流传的传说,”子恒结结巴巴地说道,“在传说中,隐者之乡总是世外桃园一般的地方,一个躲避鬼子母们或者十首魔王罗波那的妖物走狗的藏身之处。”

    路大安直起腰来,虽说他算不上是完全恢复了精神,但是完全看不出来他跑了一整天的路。“来吧。我们最好走到传说的深处。那些大虫渠鸟虽然不能跟上来,但是如果我们离边界太近,它们还是能看到我们的。它们数量那么多,足够分开来把这里团团围住,监视整个边界。让它们继续向前找好了。”

    此刻的子恒已经停下了脚步,只觉得两脚发着抖,再也迈不开了,真想就这样倒下躺上六七天。虽然刚才他觉得精神恢复了,但那感觉片刻之后就消失了,所有的劳累和酸痛都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肉体上。他强迫自己迈出一步,再一步。脚步并没有变得轻松,但是他坚持着。半夏用缰绳拍了拍杏姑,杏姑也迈开了步子。路大安又迈开大步开始慢跑,却发现其他人实在无法跟上,才慢了下来,改成快步走。

    “我们何不留在这里?在这里歇一会儿。”子恒大口喘着气,在嘶哑的呼吸间挤出话来,“如果这里真的是隐者之乡,我们应该很安全。没有黑水修罗,没有鬼子母们。为什么我们不留在这里,等一切都结束?也许,那些大狸力也不会到这里来吧。”

    “就算如你所说,那要等多久?”路大安回头看着他,挑起一边眉毛,“在这里你吃什么?像马一样吃草吗?况且,知道这里的人很多,这里阻挡不了普通人,就算一些不太友好的人也不例外。而且,这里只剩下一个地方还有水。”

第一百五十七章 隐者之乡

    他不安地皱着眉,原地转了一圈,扫视四周,然后又摇着头喃喃自语。子恒知道他在呼唤那些狸力:“快点。快点。我们可能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而那些大虫渠鸟肯定只是其中之一,快来吧。只差一两里路了。”

    若不是他实在喘不过气来,子恒一定会大声呻吟的。

    低矮的山坡上开始出现零散的灰色大石,形状都不规则,半埋在地上,长满青苔。有些石头几乎像沈青阳的房子一般大。荆棘在它们上面织网,低矮的灌木在它们周围生长。在这些棕色的荆棘和灌木中,时不时会有一些绿色的嫩枝,标示着这个地方的与众不同。刚刚过去的严酷冬天对这里也有影响,只是,这里受的伤害比外面要浅。

    呼哧带喘地,他们又爬上了一个山坡,前面的坡底有一池清水,很小,任何一个人都不用两步就能跨过它。池水就像一片水晶,清澈得可以直接看到池底的沙子。连路大安也迫不及待地冲下斜坡。

    子恒扑到池边,就像猴子喝水那样趴倒在地,把头浸到水里,又立刻被那从地底深处渗出的水冻得连忙缩回来,甩着脑壳,水珠随着他的长发四处飞溅。

    半夏咧嘴笑着,把水拍向他反击。子恒的双眼又湿润了。半夏皱了皱眉,张嘴刚想问。但是他立刻把脸浸到水里。

    不要问我。现在不要。我现在不想解释。永远都不想。然而,脑海中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指责他。你会那样做,是不是?

    这时候,路大安把他们喊离水池。“想吃东西吗,我需要帮手。”

    半夏兴高采烈地帮忙,大声笑着,开着玩笑,准备着稀少的食物。他们没有机会狩猎,所以晚饭只有肉干和腌肉,不过,至少还有一些茶。子恒也帮了忙,只是,他一言不发。

    子恒能感觉到半夏在看他,也看到她脸上越来越明显的担忧。但是他避开她的目光。她的笑声渐渐停下,又坚持开了几个玩笑,每一个都比上一个牵强。路大安沉默地看着他们。忧郁的情绪渐渐笼罩了他们,他们静静地吃晚饭。西边,太阳渐渐变成猩红,影子渐渐伸长、变窄。

    子恒心想,要不是有隐者之乡,落日之前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有可能全部死掉。自己能救她吗?自己会像以往砍伐那么多树木一样把她砍倒吗?树木不会流血,不是吗?也不会惨叫,不会看着你的眼睛,问你,为什么?

    子恒越发沉默,脑海深处的声音在嘲笑他,一个残忍的声音。不是混沌妖皇。他几乎希望那是他。不是混沌妖皇,那个声音来自他自己。

    这一晚,路大安打破了自己定下的生火规矩。这里没有树木,他从灌木丛里折下一些枯枝,在山坡上的一个大石头旁升起了火。从石头上那些被烟熏黑的痕迹看来,这个地方已经被数代的行商过旅用过无数遍了。

    这块大石在地面上的部分是圆的,只有其中一边像被刀削平了一般,上面长满了苔藓,满是岁月的痕迹。圆面上有一些凹槽和小洞,看起来有点怪异,只是子恒此刻没有心思仔细观察。不过,半夏却边吃边看。

    “看那,”她最后说道,“像不像一只眼睛。”

    子恒眨眨眼,“真的,像一只眼睛,被煤烟熏黑的眼睛。”

    “女娃子眼力不坏,”路大安回答,他背对着营火和石头坐着,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地面,一边嚼着一片韧得像老树皮的干肉。“是过堂白虎神卫符的眼睛,卫符大帝的眼睛。这是他的伟业和传说的最后归宿。”路大安说话时显得心不在焉,连吃东西时也是。他的眼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的山坡上。

    “过堂白虎神卫符!”半夏喊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吧。那根本不算是一只眼睛。为什么有人要在这样一块石头上雕刻过堂白虎神卫符的眼睛?”

    路大安回头瞄了她一眼,嘟囔道,“你们这些乡下娃娃究竟是学什么长大的呀?只知道干农活吗?”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他的监视,“不过,”他继续说道,“过堂白虎神卫符,卫符大帝,他统一了从灭绝之境到归墟之海、从葬月之海大洋到秽昌鬼城甚至更远的土地。他还派遣军队越过葬月之海大洋。传说他统治着整个天下,而他实际上统治的地方对任何现实的人来说都已经足够广阔。而且,他为他的土地带来了太平与繁荣。”

    “仁而有序为大道,”半夏说道,“人人太平相处的太平盛世。”

    “啊哈哈哈,你至少还是听过故事的,”路大安呵嘿嘿笑了,声音却显得冷淡,“过堂白虎神卫符虽然带来了太平与公正,却是用烈火和利剑来实现的。一个小男孩可以带着一袋金子放心大胆地从葬月之海大洋跑到天下之脊去。但是对于任何敢于挑战他的人来说,不论他们只是天生如此,还是被人指责企图挑战,卫符大帝的公正就像暴风雨一般严苛。平民百姓确实得到了太平、公正和温饱。但他围攻嘉荣城长达二十多年,而且对每个鬼子母的人头悬赏一千两十足真金。”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鬼子母们吗?”半夏说道。

    路大安歪嘴笑了笑:“那跟我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女娃子。在我看来过堂白虎神卫符是一个自大的大傻瓜。当他重病不起时也有人说他是被下了毒,一个鬼子母的医者完全可以救他的命,然而当时所有活着的鬼子母们都被困在华山绝壁里面,把她们的力量花费在阻挡他的军队上,那支军队的营火在夜里足以照亮夜空与天上的银河相映。不过,他反正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鬼子母们靠近他,他怨恨她们,就像怨恨混沌妖皇一般。”

    半夏抿紧了嘴唇,“不过,”她只是问道,“那些跟这个是不是过堂白虎神卫符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王道霸业的结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孩,当时除了葬月之海大洋的彼岸以外,一片太平之象,不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欢呼致意他们真心爱戴他,你知道的,卫符大帝虽然是个苛刻的人,但是对平民从不过亲近,处在这样一种景况下,他决定是时候为自己修建一个都城了。他要修建一座新的城市,没有任何人见过、想象过,没有任何城市能超越的新城。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处在秽昌鬼城、灭绝之境和海洋的正中间,没有一个鬼子母愿意靠近或者使用紫霄碧气的地方,他开始了他的修建计划。这里将是一个都城,从它开始,终有一天,整个天下将会获得太平与盛世。”

    “当他宣布这个决定时,百姓们捐献钱财要为他建一个赑屃文昌塔。当时许多人都把他看成距离昊天上帝只差一步的伟人。只差一步。那块巨碑花了五年时间来雕刻和树立,上面刻满了他一身的丰功伟业,每个字都有面盆那么大。他们就在这里把它树立起来,新城将围着它开始发展。”

    “哈哈哈,这不可能,这里才没有什么城市呢,”半夏嘲笑道,“如果有,一定会有一些遗迹的。”

    “不错,一些遗迹。”路大安点点头,继续打量四周,“确实没有遗迹。过堂白虎神卫符就在那座赑屃文昌塔树立起来的当天死了,他的儿子们和亲族为了争夺留下的大位分成几派而大打出手。这座石碑孤零零地站立在这些山坡之中。他的儿子、侄子、堂兄弟姐妹都死了以后,过堂白虎神最后的血脉从天下消失了也许,那些跟船越过葬月之海大洋的除外。有些人竭力抹去关于他的所有记忆,于是所有提到他名字的书籍都被焚毁。最后,他只留下了传说,其中大多数还是错的。这就是他的王道霸业的最后结局。”

    “权力的游戏,从来不会因为过堂白虎神和他的亲族死亡而停止。必竟,还有一个帝位摆在那里,任何一个手里握有兵权的诸侯和门阀都想得到它。这就是天下纷争的开始。实际上,战乱持续了一百多年,那段时间的历史大部分都湮没在战争的烽火之中。不少人占据了一部分地盘,却没有人能完全占领整个王国。就在那段时间里的某一年,这个石碑被推倒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跟他的比较吧。”

    “你可真是奇怪,起初你好像很鄙视他,”半夏说道,“现在你又好像很崇拜他。”她摇摇头。

    路大安转身,用平淡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半夏:“如果你想喝茶,就多喝几口吧。我想在天黑之前把它扑灭。”

    虽然现在光线渐暗,子恒却看得更清楚了。那双眼睛比人的头还要大,在阴影之中看起来就像那些大虫渠鸟的眼睛。残酷无情的黑眼睛,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子恒真希望他们能在别的地方过夜,不过眼下这只能是想想而已。

    半夏坐在火旁,抬头呆看着石碑的碎片。子恒独自一人呆在水池旁。白天渐渐褪去,夜风从东方吹来,水面泛起层层波纹。他从腰带环结上解下斧头,拿在手里。岑木做成的斧柄摸起来光滑冰凉,长度跟他的手臂相当。子恒看着这把斧子。想起当初在思尧村的时候,自己为了拥有这把斧头是那么自豪,就觉得羞耻,当时他根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它会用来干什么。

    “你那么恨她吗?”路大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子恒被人说出心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下意识地举起手中斧头,举起了一半后才看清是路大安。“你跟那些狸力一样能读懂我的想法吗?”

    路大安歪着头,露出挖苦的眼神说道:“还用读吗?就你小子这副臭脸,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好了,告诉我吧。你是不是恨那个女孩?瞧不上她?一定是的,你看不上她,因为她做事拖泥带水,总是假装柔弱妨碍你,所以你打算杀死她。”

    “不,半夏做事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子恒反驳道,“她总是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我没有看不起她,我没有。”他怒视着路大安,眼神警告他不许嘲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说的是,虽然她跟我的关系也不是像兄妹一般,但是她和令公鬼啊,该死的,我要怎么说!如果被那些大虫渠鸟抓到我们……如果……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你知道的。如果她必须选择自己的死法,你认为她会怎么选?用你的斧头痛痛快快地一砍了事,还是像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些动物一样?我就很清楚自己会选择哪一种。”

    “可我没有权利为她做出选择。关于这个,你不会告诉她的,对不对?”子恒捏紧了斧柄,手臂上青筋暴起。

    以子恒的年纪来说,他的肌肉非常精壮发达,这都是在欧阳潜师傅的锻铁场里长时间地挥舞铁锤的结果。此刻,子恒觉得自己能捏断手里的粗木柄。“我恨这鬼玩意儿,”他吼道,“我真不知道自己带着它到底要做什么,这样大摇大摆地像个大傻瓜。我跟本不是我想像的那个样子。以前,一切都是假装,我觉得像是走进那些故事里,所以我可以虚张声势地到处招摇就像在玩扮演英雄的游戏,就像是……”子恒叹了口气,越说越小声,“现在不同了。我再也不想使用它了。”

    “不,你会用的。”子恒举起斧头要把它扔进水池,但是路大安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会用它的,男孩,而且只要你还恨这斧子,你就能比大多数人更加小心地使用它。耐心点。等待,直到你再也不恨它的时候,就是把它扔得越远越好,然后转身往反方向逃走的时候。”

    子恒用力挣扎,决意要把大斧子扔进池子里。他想,路大安说得轻巧,万一到时候我再也没法扔掉它又如之奈何?他张嘴想要问路大安,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从大狸力那里传来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那紧急的冲击震得他差点翻了眼白,信息一下子就涌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把火灭掉

    一瞬间,子恒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忘记了自己本来打算要说话,甚至忘记了要如何说话,如何呼吸。路大安的脸皮也松弛了下来,眼眸似乎看着自己头颅的深处。这消息只持续了一个心跳的时间,然后就像出现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但是,已经足够。

    子恒抖了抖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路大安的眼眸一回到原位,立刻毫不迟疑地朝着营火冲过去。子恒默默跟在他身后,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快!把火灭掉!”路大安沙哑着嗓子尽量压抑音量朝半夏喊道,一边打着紧急的手势,“快灭掉!”半夏一惊之下站起来,疑惑地看了看路大安后,朝着营火迈了一步,动作很慢,显然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路大安冲过去粗鲁地一把推开她,一把提起茶壶,一边咒骂烫死了,一边把壶里的水全部浇到火上。子恒随后赶到,一上来就立刻往木炭上面踢土。茶水虽然把火浇灭,木炭还在冒着水汽滋滋响,他不停地踢土直到把生过火的痕迹完全掩盖。

    路大安把茶壶抛给子恒,把他烫得差点大喊出声来,赶紧把它丢在地上,呵着手责怪地朝路大安皱起眉头。但是,这个一身皮毛的汉子忙着检查营地,根本无暇理会子恒的责怪。

    “他妈的,来不及隐藏有人在这里呆过的痕迹了,”路大安说道,“我们得赶快走。但愿老天保佑,也许他们不会多管闲事。姥姥的,我敢肯定是那些大虫渠鸟把他们招来的。”子恒急匆匆地给杏姑上鞍,把斧头搁在地上,斧柄靠着大腿,弯下腰给她绑肚带。

    “眉毛上挂炮仗啦?你们这到底怎么了?”半夏抖着声音问道,“是黑水修罗?还是黑神杀将?”

    “你们快走,往东或者往西去都行,”路大安告诉子恒,“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会尽快去找你们的。如果被他们看到狸力……”他来不及说完就转过了身,弯着腰,几乎四脚着地地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傍晚渐渐延长的阴影中。

    半夏看着路大安像野兽似的跑得不见了,一边飞快地收拾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一边坚持要子恒的解释。子恒不肯说话,他自己也很害怕,但他知道恐惧可以加快人们的行动。他越是沉默,半夏的声音抖得越厉害。

    终于,直到两人动身朝着日落的方向逃去时,子恒才肯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杏姑前面小跑,双手执着斧头斜在胸前,一边解释,一边四处张望寻找藏身之处,以便等路大安。

    “有很多骑着马的人往水池这边来了,就跟在那些大狸力的身后,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到狸力们。也许他们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冲着那水池来的,因为那里是数里之内唯一的水源。但是斑仔说……”子恒说到这里的时候,回头瞥了半夏一眼。夕阳在她的脸上留下怪异的影子,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他不禁想,半夏此时在想什么?是不是正在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我?她了解我吗?“斑仔说他们嗅出了不妥。就像是就像是猎狗嗅出了野兽的危险那样。”

    身后的水池已经消失不见了。渐渐加深的暮色中,他仍然能看到那些大石头过堂白虎神卫符的残碑,只是,已经分不清哪一个石头是他们刚才生火的地方。

    “我们不会跟他们接触的,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路大安就是。”

    “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她质问道,“这里不是应该很安全的吗。”

    “应该很安全。哪里有什么应该,不过总得有一些地方是安全的吧。”子恒更加努力地寻找藏身地。

    他们不能离那个水池太远,天色已经很暗,很快就会黑得无法继续走路。坡顶上仍然留有微弱的光线,相比凹下去已经黑乎乎无法看清的坡底,显得很亮。左边的天空下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是一块斜斜地立在一个山坡上的巨石,石面平坦,把下面的斜坡都笼罩在黑暗中。

    “走这里。”他说道。

    子恒一边小心地朝着那个山坡跑去,一边回头扫视是否有人追来。万幸,没有暂时没有。不止一次,他不得不停下来等,因为杏姑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得很慢,半夏则趴在杏姑的脖子上。子恒想,她们肯定比自己想象的要累得多了,这里必须是一个好的藏身之地,我们不可能再去找另一处了。

    在山坡下,子恒抬头仔细查看那块巨大的平坦石头,它几乎从坡顶开始向外突出,像一块巨大的石板,石板顶部有一些不规则的奇怪台阶,三个向上,一个向下,显得很眼熟。山坡不高,子恒爬上去,沿着它走,用手摸着它的表面。虽然经历了好几百年的风吹雨打,他仍然能摸出有四个连接在一起的石柱。他又抬头看看台阶似的石板顶部,它像一个斜屋顶覆盖在他头上。是石雕的手指,过堂白虎神卫符的手指。

    子恒想,这回可好,我们要躲在他的掌心里了。他招手叫半夏过来,她却没有反应。于是,他滑回坡底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

    半夏伸长脖子看着坡顶问道:“你怎么看见的啊?”子恒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舔舔嘴唇,看看四周,这才意识到周围的情况。太阳已经完全沉到了天地相交阴阳之线以下,满月也被重云遮挡,但是他仍然觉得周围泛着深紫色的光芒,就像是迟暮时分。

    “看不实,我摸到的,”最后,他说道,“肯定是的。我们躲到在那只手的影子底下,就算他们走到这里,也不可能看到我们的。”

    他拉着杏姑的缰绳,带她走到石手下面的阴影中,感觉到半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后背。

    子恒扶她下马时,从水池的方向传来嘶喊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半夏伸手扶着子恒的手臂。虽然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你这该死的乡巴佬

    “那些人看到风向了。”他很艰难地说道。“想要把狸力一族的想法用人类的言语说清不是件容易的事。”子恒这时看到了火的画面,那些人有火把,子恒按着半夏的肩膀叫她蹲下,然后自己蹲在她的旁边,那些不速之客分了组进行搜索。

    “他们来的人数很多,而且那三匹大狸力都受了伤。”子恒尽量用更安慰的语气说道,“不过,它们是安全的,就算是受了伤,斑仔它们应该也不会被抓到的,而且这些人也没有预料到我们会在这里。人们通常不会看见预料以外的东西。所以他们很快就会放弃,然后扎营。路大安现在跟那三匹大狸力在一起。”黑暗中,他看到半夏点了点头。

    “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子恒。我们会没事的。”

    子恒惊讶地想,她在安慰我!

    那些不速之客的嘶喊声就像永无休止似的。远处有好几个地方都有火把在移动,夜幕下闪烁着点点火光。

    “子恒,”半夏轻声说道,“如果我们能回到家,火把节的时候你愿意跟我跳舞吗?”

    子恒的肩膀不禁颤抖起来,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一言为定,你可不要忘了。”他的手违反自己的意志握紧了斧柄,提醒自己他仍旧握着它。他用耳语又重复一次,

    一言为定。他在心中祷告这一天真的能到来。

    这时,一队队的男人举着火把骑着马在山坡之间来回搜查,每一队有十到十二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队。有时候他能同时看到三四队,往不同的方向从山坡下经过。这些人之间不停地互相喊话,夜色里不时地传来叫声,既有马的惊嘶,也有人的惨叫。

    子恒发现自己不但能用双眼看到山坡下面,还通过大狸力传来的感应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形。他小心地跟半夏一起蹲伏在山坡上,看着下面像一支支如同萤火的火把;同时,在意识深处,他又在同时跟斑仔、追风和疤脸一起在夜色中飞奔。

    那些大狸力被大虫渠鸟伤得太重了,无力跑得太远,也没法跑得太快,所以它们打算把那些骑马人赶回他们的营火边上。人们最终总是会向火焰寻求安全,而狸力一族则习惯于在夜晚徘徊。

    有些骑马人用绳子牵着一些没有骑士的马匹,当灰色的身影在他们中间冲过时,那些马立即惊慌地嘶鸣着,眼珠睁大乱转,嘶鸣着挣脱拉扯他们的绳子,向各个方向逃命。那些有骑士的马匹也在尖嘶,因为灰色的影子从黑影中冲出,用利牙撕裂了马儿们的脚筋。

    又过了一会儿,骑士也在喉咙被有力的下颚咬穿之前发出惨叫。虽然子恒对路大安的感觉要弱得多,但他知道他也在那里,路大安手执长刀,在夜色之中潜行,就像一匹配着一只尖利獠牙的两脚大狸力。嘶喊声渐渐变成咒骂声,然而,这些人依然不肯放弃。

    突然子恒注意到那些拿着火把的汉子其实是遵循了某种规律而行动的。每次有一队人出现在他视线里时,至少其中一个人距离他和半夏躲藏的山坡会越来越近。

    虽然路大安说过要他们躲起来,但是如果自己和半夏逃跑会怎样?也许,我们必须不停移动,才可以一直躲藏在黑暗中。也许。现在天色已经足够黑了。

    子恒转头,刚想跟半夏商量自己的发现,可是情况几乎同时发生了改变。一队十二支火把出现在山坡底,随着马匹的跑动起伏,长矛明晃晃的尖头在火光中闪烁。子恒定住,屏住呼吸,手握紧了斧柄。

    那些人骑马本来忆经过了这个山坡,然而,其中有一个人大声喊了一句什么,火把又转了回来。子恒绝望地思索逃脱的办法。但是,这时候只要他们一动,就肯定会被发现,也许他们已经被发现了。一旦暴露,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就算有黑暗的掩护也没有用。

    那些人在坡底下站定了,每个人都是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长矛,靠膝盖的压力控制坐骑。在火光照耀下,子恒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白道袍——火传居士!白羽客们高举着火把,在马鞍上前倾身体,看着过堂白虎神卫符手雕像指下面的深色阴影。

    “好像是有东西,”其中一个人说道,他的声音大得有点过分,似乎在害怕隐藏在火光以外的东西,“我告诉过你,那个东西里可以藏人。”

    另一个声音问道:“那不就是一匹马么?”

    半夏一手扶住了子恒的手臂,黑夜中,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即使阴影遮挡了她的脸孔,她脸上的问题也很明显。现在怎么办?路大安和那些大狸力还在外面被这些人追杀。下面的马匹不安地跺着脚。如果我们现在逃跑,他们肯定能追到我们。

    其中一个白羽客催马走上山坡,高声道:“如果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马上出来投降。只要你们不作反抗,我们就不会伤害你。如果现在不投降,那么你们全都会被杀。你最好别怀着任何侥幸。”

    长矛的镔铁枪头被压低指着前方,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子恒,”半夏轻声道,“我们跑不过他们的。如果我们不投降,他们会杀死我们。子恒?”

    此刻,路大安和那些大狸力仍然没有放弃。远处传来遥遥的嘶喊,有一个白羽客离斑仔太近了。

    “如果我们逃跑的话,”半夏在看子恒,等他告诉她下一步的打算。“如果我们逃跑……”他疲倦地摇了摇头,心神恍惚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坡,朝着火传居士走去。

    身后,半夏叹了口气,拖着无奈的脚步跟在他身后。为什么这些白羽客这么死追着不放,他们这么痛恨狸力吗?斑仔它们为什么会嗅到危险的味道?风从那些骑士身后的方向吹来,他几乎觉得自己也嗅出了不妥的味道。

    “丢掉斧头。”领头的家伙吼道。

    子恒踉跄着朝火传居士走去,他皱起鼻子,想把他以为自己闻到的味道逐出鼻孔。

    “丢掉斧头,你这该死的乡巴佬!”领队的调整长矛,将枪头指向子恒的胸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冷心冷面

    子恒呆呆看着那枪头,很锋利,完全足够穿透他的身体。然后,他突然大喊:“不!”然而,他的喊声并不是冲着那个白羽客的,如同天降一般尖牙突然出现在黑夜中,刹那间,子恒跟他融为一体。

    尖牙,从小就看着在天空中高高翱翔的雄鹰,渴望着能像雄鹰一样在空中飞翔,于是,它不停地往上跳,往上跳,直到它比任何一匹狸力都跳得更高。直到今天,它都没有放弃过幼年时会飞的梦想。黑夜中,尖牙一跃而起离开地面,就像雄鹰振翅高飞。

    白羽客刚来得及开口咒骂,尖牙的尖牙就已经咬住了那个拿枪指着子恒的汉子的喉咙,冲力带着他一起滚到马下。子恒感觉到口里的喉咙被瞬间咬碎,尝到了血的腥味。

    尖牙轻巧地落地时,已经离开刚才杀掉的汉子。它的皮毛上粘满了血,有它自己的血,也有那人的血。左边的脸上一道很深的伤口划过它空空的左眼眶,剩下的一只眼珠子幽幽地跟子恒的双眼对视了一瞬。

    子恒在心里对他喊道:“快逃,兄弟!”尖牙应声转身再度跃起,再次腾飞。然而,一支长矛把它钉在了地上,又一支长矛穿透了它的胸腔。

    尖牙踢脚挣扎着,回头要咬断那妨碍他的枪柄。它挣扎着还想跃起。

    痛苦弥漫开来,充斥着子恒的身体,他无言地发出一声狸力那样的惨叫,想也不想,嗥叫着向前纵身一跃,所有的意识都离他而去。

    那些敌人因为靠得太近没法使用长矛,而此刻子恒手里的斧头就像羽毛一般轻盈,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金属狸力巨牙。他的头被狠狠敲了一下,当他倒下时,子恒无法分清是自己死了,还是尖牙死了。

    “像雄鹰一样飞翔。”子恒嘟囔道,虚弱地睁开双眼。头疼欲裂,但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光线下眨眨眼,看看四周。首先半夏跪在他身边,看着他。这里是一个四方的帐篷,大小跟一座中等农舍的房间差不多,地面直接是泥土。帐篷的每个角上都高高挂着一盏莲花灯,发出光亮。

    “谢天谢地,子恒,”她松了口气,“我以为他们把你打死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帐篷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一个灰发汉子。汉子有着一张老爹般的慈祥脸孔,一双黝黑的眼睛也在看他。他身披一件那金色和白色相间的战炮,磨得光光的盔甲罩在纯白色的战袍上。

    在子恒看来,这汉子的脸显得和蔼、坦率又透着威严,跟他的衣着显得极不相衬,反而带着一种跟这个帐篷里的摆设相符的雅致朴素的气质。帐篷里摆着一张桌子,一张折叠床,一个脸盆架,架上放着黄铜的脸盘和陶水罐,还有一个镶嵌着简单雕花花纹的木柜。所有的木制品表面都打磨得微微反光,而金属则全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光泽,显然都是经常被使用的物品。

    每一件物品都经过精心制作,只有一个见识过巧手工匠比如欧阳潜师傅,或者家具匠老金山师傅的杰作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汉子皱着眉,粗短的手指拨弄着桌子上的什么物件。子恒认得出其中包括了他口袋里的杂物和他的腰刀。纯熙夫人给他的银锞子滚了出来,汉子若有所思地把它推了回去,抿着嘴唇从桌上拿起了子恒的斧头,在手里掂了掂份量。然后,就把注意力放回到思尧村两人身上。

    子恒不想失了面子,就想坐起来,却感到手脚一阵刺痛。结果他只是挣扎了一下。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他看了看半夏,她沮丧地耸耸肩,侧身让他看看她的背后。只见半夏的脚踝和手腕上缠了五六条绳子,深深勒进她的血肉,另外还有一根绳子把脚踝和手腕的绳子连在一起,很短,就算她能站起来,也不得不蜷着身体无法站直。

    这种把人捆成粽子的方式让子恒目瞪口呆。知道自己和半夏被绑起来已经够意外的了,居然还用了这么多绳子,足够把马给捆起来了。子恒想,这帮孙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啊。

    灰发汉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带着某种好奇,就像沈老伯在喝完酒发愣的时候一样。他似乎已经忘记手里拿着的斧头了。

    帐篷入口的帘子被揭开,一个高个子汉子走了进来。他的脸又长又瘦,眼窝深陷像两个洞,身上肌肉精壮,没有一丝多余脂肪。

    帘子揭开的片刻间子恒瞥到了外面的情况,有营火,帐篷的门帘外有两个白羽客持剑而立。新来的人一进来就马上立正,姿势像一根铁柱般刚硬,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帐篷壁,身上的铠甲在雪白的披风和战袍衬托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弟子参见师叔。”他的声音就如他的姿势一般僵硬,刺耳并且单调,冷心冷面。

    灰发汉子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手势,“稍安匆燥,南谷师侄。你已经点算完我们这次遭遇的损失了?”

    高个子汉子分开两脚站好,除此以外,子恒看不出他的姿势有任何放松。“启禀师叔,总共死了九个人,伤了二十三个,其中七个重伤,不过都还能骑马。有三十匹马的脚筋被挑断,无法继续行走,不得不杀掉!”

    虽然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但他似乎特别强调了最后一句话,好像认为马匹受到的伤害比人员的伤亡更重要似的。

    “很多后备马匹都被冲散,也许天亮以后我们能找到它们。不过,师叔,他们受了狸力的惊吓拼命逃走,如果情况最糟的话要花好几天才能找回他们。那些本来负责看管后备马匹的人已经被分派在到达原寿之前负责守夜的做活。”

    “我们没有几天时间了,师侄,”灰发汉子温和地说道,“我们黎明就出发。我们必须按时到达原寿,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推迟,知道吗?”

    “遵命,师叔。”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灰发汉子瞥了子恒和半夏一眼,“除了这两个年轻人,我们还有什么收获?”

    南谷闻听此言,深吸了一口气显得犹豫,“禀师叔,弟子把那匹狸力剥了皮,师叔。那张狸力皮用来做师叔帐篷里的地毯不错。”

    “什么?尖牙!被剥了皮?”子恒无意识地怒吼着开始拼命挣扎。绳子深深勒进他的血肉手腕流血了却无法挣脱。

    南谷这才头一次看了看他们两人。半夏被他的目光吓得往后缩去。南谷的脸跟他的声音一样冷心冷面,但是那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残暴的凶光,就像百眼魔君眼里燃烧的火焰。南谷怨恨他们,在今晚之前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他却像怨恨多年的仇人一样怨恨着他们。

    子恒毫不示弱地瞪着南谷,当他想到自己的牙齿咬断这个人的喉咙的情景时,嘴角露出了复仇的微笑。

    突然,子恒惊醒过来,笑容随之褪去。我的牙齿?我是个人,不是狸力!天啊,我这是怎么了,这一切何时才能终结!不过,他仍然愤怒地回敬着南谷的目光。

    仇恨对仇恨。

    “有没有狸力皮地毯都无所谓,师侄。”师叔声音里微微透着温和的怪责,但是南谷立刻唰地挺直了腰,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帐篷壁,“我想知道的是我们今晚的战绩,如果,有战绩的话?”

    “禀师叔,据弟子估计,袭击我们的野兽有五十只甚至更多。其中被我们消灭的至少有二十只,也可能有三十只。我认为,今晚冒着失去更多马匹的风险出去收集尸体没有必要。到了白天,我会去把没有被那些野兽连夜拉走的尸体收集起来烧掉。至于人嘛,除了这两个,至少还有十几个人。我相信我们干掉其中的四五个,但是,我想我们是不会找到他们的尸体的,因为妖魔们都会把同伴的尸体藏起来掩盖损失。”

    一边听着南谷的话,子恒一边想,看来这次应该是有一次计划的伏击,但是,由此又引起了另一个疑问,子恒的喉咙像被拳头紧紧攥住。

    路大安呢?虽然不情愿,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在意识里开始搜寻路大安、搜寻大狸力,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就好像他从来都不曾试过感应狸力一族的思想一般。看来它们要么死了,要么遗弃了你。子恒想苦笑。至少现在如他所愿了,然而代价如此之高。

    灰发汉子此时也笑了,笑声洪亮却带着嘲弄,南谷的脸颊不禁升起红晕。“啊,南谷师侄,这就是你的估计?我们中了五十匹狸力和十几个妖魔的有组织伏击?是吗?也许等你多出来闯荡闯荡就会成长一些。依我看来,南谷师侄,我估计只有六到八匹狸力,如此罢了,至于人嘛,也许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就没有别人了。你呢,热情是有的,但是对于城镇以外的世界缺少经验。”

    汉子数落起来:“你要知道为这些街道和房屋相距遥远的郊外带来太平,跟为城市带来太平是两回事。在黑夜里,狸力善于令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们比实际的数目要多人也是。根据我的经验,最多只有六到八匹。”随着谈话的继续,南谷的脸越来越红,“我还怀疑,他们到这里来的原因跟我们是一样的,是为了这方圆数里之内唯一的水源。这个解释比起火传居士最喜欢的什么细作啦、奸细啦要简单得多。但是,最简单的往往是最真实的。慢慢地等你的经验丰富以后就会明白了。”

    南谷子的脸随着灰发汉子的话渐渐变得寡白,与此相反的,两颊却胀得更红变成紫色。他的双眼飞快地扫了扫子恒两人。

    子恒心想,完了,听到这些话以后,他更怨恨他们了,可是,究竟他为什么要恨我们?

    “你觉得这件东西怎样?”头领举起子恒的斧头问道。

    南谷子颇为不解地看了看他,等他点头后才打破僵硬的姿势,上前拿起那件武器。南谷子握住斧柄提起斧头,立刻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他举起斧头,在头上密不透风地挥舞起来,斧刃几乎碰到帐篷顶。他舞动斧头的姿势自信熟练,好像他是为了使用它而生似的,脸上闪过少许赞赏之色,不过,放下斧头后,他又面无表情了。

    “绝佳的平衡和配重,师叔。虽然做工朴素,但是出自一个优秀的武器工匠,甚至可能是个名匠。”说着,他的眼睛阴狠地看了看两个俘虏,“这绝不是一件乡下人能拥有的武器,师叔,不是农夫用来劈柴的。不是。”

    灰发汉子转向子恒和半夏,脸上挂着疲倦而又有少许责怪的微笑,就像一个发现自己孙子做了什么坏事的老爹,“老夫便是聂师道,”他告诉他们,“我知道你叫做子恒。但是,你,年轻的女娃,你叫什么名字?”子恒对聂师道的问题报以愤怒的目光,但是半夏摇了摇头,“子恒,不要犯傻。我叫半夏。”

    “子恒和半夏。”南谷子喃喃说道,“让我来猜一猜,如果你们真的是妖物,就会极力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子恒挣扎着,因为绳子捆绑的方式他没法站立,只好跪起来,“我们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呢!”他生气地说道。

    还没说完,南谷已经像蛇一般滑了过来,子恒只看到自己斧头的木柄朝着他扫过来,赶紧俯身躲避,却还是被击中耳朵上方。全靠他躲避的动作,才保住头骨没有被打裂,可是仍然被打得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咣咣作响,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血顺着他的脸流下。

    “你为什么打人!”半夏刚刚开口,就尖叫着往旁边倒去,躲避对着她扫过来的斧柄。斧柄带着风声扫过她的上方,她倒在了地上。

    “你们在跟代天行狩之人说话时,”南谷子说道,“你们最好放尊重点。否则,小心你们的舌头。”最令人感到心惊的是,他在威胁他们的时候语气仍然冷若冰霜,似乎割不割他们舌头对他来说既不愉快也不遗憾,只是件平常事而已。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个退魔师说的

    “放松点,南谷。”然后聂师道又看着俘虏们说道,“我猜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代天行狩之人、或者什么火传居士的统领吧?不,我想你们这些乡下娃也不懂。好吧,就算是为了南谷吧,尽量不要争辩或者大声嘶喊,好吧?我只希望能把你们带回太虚之中,只是你们愤怒对此没有什么帮助。”

    子恒抬头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瘦脸汉子。心中不禁困惑,为了南谷?这位师叔却没有命令南谷不要打他们,却让他们为了南谷忍耐,这天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南谷迎上子恒的目光,翘起嘴角笑了,脸上的其余部位却绷得更紧,像一个无情的骷髅。子恒打了个冷战。

    “我曾经听说过有人跟狸力一族一起生活的传说,”聂师道若有所思地说道,“却从来没有见过。能跟狸力一族、以及其他混沌妖皇手下的生物沟通的活人。这些邪恶的事令我担心最后一战真的快要到来了。”

    “你错了,狸力一族不是……”子恒看到南谷迈了一步,立刻顿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用更温和的语气继续说下去。南谷失望地站定,“狸力一族不是混沌妖皇的手下的生物。他们也恨混沌妖皇。至少,他们仇恨着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他惊讶地发现瘦脸汉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点了点头。

    聂师道挑起了一边眉毛:“你一个乡下娃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是一个退魔师说的,”半夏回答。南谷的眼里射出了狂热的光芒,她不由得缩成一团,他说,狸力一族怨恨黑水修罗,黑水修罗也害怕狸力一族。谢天谢地她没有提起路大安,为此子恒很高兴。

    “原来是退魔师,”灰发汉子叹道,“他们不过是嘉荣巫婆的走狗。像那种人,自己本身也是妖魔邪祟,并且侍奉妖魔邪祟,他能告诉你什么真相?你难道不知道黑水修罗长着狸力的口鼻獠牙,披着狸力皮吗?”

    子恒眨眨眼,他隐约地觉察到这个聂师道的话语里暗示着某种不妥,想整理一下思路,但是,他的头仍然像冻豆腐一般,疼痛得无法仔细思考,找出那不妥之处。

    “不,不是的,不是全都那样,”半夏喃喃说道。子恒警惕地看了南谷子一眼,但瘦脸汉子只是看着半夏。“我见过它们,有一些有角,像山羊,有一些有鹰嘴,还有还有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聂师道遗憾地摇摇头说道,“我给了你们应有的每一个机会,但你们的每一句话都只能更加证明你们不可救药了。”他伸出了一只手指,“你们跟狸力一族在一起,狸力一族是混沌妖皇手下的爪牙。”

    他又伸出第二只手指,“你们承认认识一个退魔师,那是另一个侍奉混沌妖皇的东西。我认为如果只是萍水相逢,他不会告诉你们他是个退魔师的。”

    然后是第三只手指,“至于你,男娃子,你的口袋里有一个嘉荣城的银锞子。多数人一旦离开嘉荣城的地界,就会尽快把那些钱币脱手,除非他们侍奉嘉荣的那些巫婆。”

    接着是第四只手指,“你带着这非同一般的武器,却穿得像个农村娃子。难道说你是一个刽子手。”

    最后是大拇指,“你知道黑水修罗,还有黑神杀将。在这么南的地方,只有少数学者以及那些到过边塞的人才会相信那些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不只是传说和故事。也许你们到过边塞?如果是,告诉我,到处哪?我到过边塞的不少地方,对那里相当了解。没有吗?呵呵,好吧。”

    聂师道看看自己张开的手掌,把它重重拍在桌上,然后一脸怒容地说,“看来你们很不老实,而且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坏事,你们何不交代一下,你们怎么会跟狸力混在一起,在夜里游荡在这种地方?”

    半夏张开口。从她绷紧下巴的样子,子恒立刻就知道她打算讲述他们以前想好的那些故事的其中一个。那行不通的,现在,这里,行不通。他的头疼欲裂,希望自己能有时间先考虑一下,可惜来不及了。谁能知道这个老头——聂师道到底去过哪里,熟悉哪块土地、哪座城市?如果被他发现他们说谎,就再也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了。到那时候,他会坚信他们是妖魔的走狗。

    “我们从锡城来。”他飞快地说道。

    半夏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瞪着子恒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但是子恒坚持把真相或者说,某个版本的真相都说出来。他们两个人离开家乡,打算去原寿见见世面。在路上听说了一座伟大城市的遗迹,但是,当他们找到那座城市——历下城时,那里有黑水修罗。他们两人设法渡过碧水逃脱了,却完全迷了路。然后,他们遇到了一个陌生男人,那人愿意带他们去原寿。他说他的名字跟他们没有关系,而且也不是很友好,而他们不认识路,其实需要一个带路人。起初,他们两个都没有看见过狸力,直到遇到火传居士。当时他们只不过是想躲起来免得被狸力吃掉,或者被那些骑马的人杀死。

    子恒的即时创作失败了,他就知道自己该预先花点时间想一下的。半夏在一旁回答道:“我们在韶华遇到那个陌生人。那座城市挤满了冬天过后从矿场上下来的矿工,所以,我们在客栈里不得不跟他同一桌吃饭。我们只是在吃饭那么短的时间里跟他谈过话。”

    子恒缓过劲来,看着她,心想:谢谢你,半夏。

    “南谷师侄,把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当然,不包括武器。”南谷吃惊地看着聂师道,他又补充道,“南谷,你是那种喜欢打劫无知娃娃的人吗?那不好,对吧?没有人能既当贼,又置身于正道之中的。”

    南谷仍然无法相信这个命令,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聂师道。

    “太好了,您要放我们走?”半夏难以置信。子恒也抬起头来看着这位统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门万事难

    “想什么呐?当然不是了,娃子,”聂师道面带遗憾地说道,“也许你们来自锡城说的是实话,因为你们知道韶华和那些矿场的事,但是历下城?那是非常、非常少人能知道的地方,而那些知道的东西多数都是妖魔邪祟,再说了,任何知道那个名字的人,都应该知道那是个不能去的地方。我建议你们在前往兰考城的路上,想一个更好的故事。你们有很多时间,因为我们必须在原寿稍作停留。当然,我要的是真相,娃子。说假话对你们没有好处。”

    一时之间南谷竟忘记了自己在灰发汉子面前的卑躬屈膝。他猛地转过身面对南谷,言语中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师叔,您不能这样!这是不允许的!”

    聂师道颇为意外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南谷立刻控制住了自己,咽了咽口水,“请原谅弟子的失礼,师叔。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恳切地请求您的原谅,并为此忏悔。但是,正如师叔您自己说过的,我们必须准时到达原寿,而且我们损失了大部分后备马匹,就算不带这两个俘虏,也得马不停蹄地赶路才能办得到。”

    “那么,你想说什么?”聂师道平静地问道。

    “与妖物为伍的惩罚是死刑。”南谷的语气平淡得好像在建议用脚踩死蚂蚁,比他的话语更令人震惊,“跟邪祟的战斗没有妥协,对妖物不必慈悲。”

    “哈哈哈,有热情是好事,师侄。但是,正如我经常对我的儿子,清和,所说的,过分热情可能会造成可悲的错误。记住,我们的教规里也是这么说的,无论怎样罪大恶极的人,都可能再次回到正道的怀抱。这两个娃娃还很年轻,不可能深陷于黑暗之中,所以,只要他们肯让我们把他们眼中的阴影除去,仍有可能被带回正道之中。我们必须给他们机会。”

    有那么一会儿,子恒几乎被这个老爹一般的聂师道所感动。然后,南谷转过身来,对半夏露出一副渗人的微笑。

    “如果到了兰考城,你们仍然拒绝走进正道,那么,我将不得不把你们交给拷问者。跟他们像骄阳一般的热情比起来,我的热情只不过是一支小蜡烛。”灰发汉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对自己将要做的事虽然遗憾,却认为那是职责所在,别无选择的人。“你们应该忏悔,跟混沌妖皇断绝关系,走向正道,你就能在天地间重获新生。”

    聂师道说完凝视着子恒,又哀伤地叹了一口气。子恒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梁骨直升上来,“可是你,来自锡城的子恒。你杀死了两个火传居士。”他摸了摸南谷手里仍然拿着的斧头,“对于你,在兰考城等待你的恐怕只有断头台了。”

    道路蜿蜒前伸,大约三、四个转弯以外尘土飞扬。令公鬼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扬起的烟尘,马鸣则开始往路边上的常绿灌木丛走去。灌木丛沿着路的一边生长,枝叶繁茂,密不透风,应该能像一道绿色的墙一样完全把他们隐藏起来。

    然而唯一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躲到它的后面去?道路另一边的灌木则稀少而且枯萎,再出去是一片开阔地,蔓延半里左右以后有片树林,可能是一座刚刚被弃置没多久的小农庄,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在那边找到藏身处的。

    令公鬼试图根据风的情况判断那些尘土靠近的速度。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把路面上的尘土都卷了起来,遮挡了能看见的一切。令公鬼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脸上包住口鼻的黑色蒙面。此时的身上没有一件衣物是干净的,蒙面磨着他的脸令他皮肤发痒,但是它能保护他免于吸入尘土。这是一个脸上刻满刀砍斧削的皱纹的善良农夫送给他们的。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我不知道你们在躲什么,”那人担心地皱着眉,“我也不想知道。你明白吗?我有家庭。”

    他从曳撒口袋里掏出两条缠成一团的羊毛蒙面突兀地塞给他们,“这不算什么,你们拿去吧,是我那两个儿子的,他们还有其他蒙面。你们不认识我,知道吗?如今日子不好挨啊。”

    令公鬼很珍惜这条蒙面,因为它很难得。自从他们离开白桥镇以后,没有遇到过几个好心人,他也不期望以后会能遇到很多。

    马鸣用蒙面布把头完全包起来只露出眼睛,在高大的灌木篱墙前飞快地走着,一边用手推它茂密的枝叶。令公鬼摸了摸腰间天元应龙宝剑的剑柄,又把手放下。他们已经试过一次用剑在灌木丛里砍开一条路,差点因此败露了行踪,令公鬼可再也不敢试了。

    那些飞扬的尘土一直无法散去,反而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这肯定不是风吹造成的。至少现在没有下雨。这条路压得很实,不论雨下得多大,都不会变成泥泞。只是下雨的时候路上就不会尘土飞扬,而尘土是唯一可以在来人靠近到他们来不及躲避之前给予他们掩护的东西。可是万一真的有危险,能听见声音的范围以内,那往往已经太迟。

    “这边。”马鸣轻声呼唤,然后似乎直接走进了篱墙。

    令公鬼赶紧走过去。原来,以前曾经有人在篱墙上砍开了一个洞,断口处现在已经长回去了,从三尺以外的地方看来,这里跟其他地方一样稠密,但是近看就知道,只有薄薄一层枝叶。当他穿过去时,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再一细辩,确实是有人来了,不是风。

    令公鬼就这么蹲在勉强长好的洞口后,握着剑柄,数了数经过的骑马人。“五个、六个、七个。”这些人衣着朴素,但都配着剑和长矛,绝非普通村民。有些人带着牛皮铠甲,上面嵌有红铜纽扣,还有两人头戴红铜头盔。也许是还没找到雇主的武师之类的吧。也许是,令公鬼并不确定,因为他之前也以为退魔师是镖师。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看来不是追我们的

    其中一人经过篱墙洞口时漫不经心地扫了篱墙一眼,令公鬼不由得把剑抽出了一寸。马鸣无声地嘶吼一声,就像一只被困的野狼,眼睛从蒙面外向上斜视,手放在曳撒里。每次遇到危险时,他都握着那把历下城的宝石匕首,令公鬼渐渐分不清那是为了保护他自己还是为了保护那把红宝石镶嵌的匕首。最近,马鸣似乎常常忘记自己还有弓箭这件武器。

    骑马人慢跑着走过去了,似乎有事要办但又不赶时间。从篱墙后可以看到尘土渐渐远去。

    令公鬼一直等到马蹄声完全消失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出洞外查看。尘土往他们过来的方向去了,东边的天空一片清明。他从洞口爬回路上,看着西去的尘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追我们的。”令公鬼说道,半是结论,半是疑问。

    马鸣随后爬出来,警惕地看着两边,“但愿如此,”他说道,“也可能不是。”令公鬼不知道马鸣到底指的是哪一个意思,但他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两个人前往原寿的旅程之初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在离开白桥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令公鬼常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朝着身后的道路张望。有时候,他会看着某个高大瘦削的汉子或者某个坐在马车上白发陌生人紧张地屏住呼吸,然而,当那人走近时,只不过是一个匆忙赶往市场的农夫,或者是满载货物沿着河边赶路的小贩,没有一个是谢铁嘴。心底的这一点希望随着时间渐渐淡去,比想像的要快。

    这条路相当繁忙,常常有大小马车、骑马的人和行人经过。他们或者独自赶路,或者结伴而行,有时会遇到配备十几个镖师的一长列生意人运货马车。车马行人倒也不至于挤满了这条路,有时前后数里都只有光秃秃的树木列在路的两旁,看不到有任何人影。但是,比起锡城的道路,这里出门旅行的人要多得多。

    多数人旅行的方向跟他们两人一样,朝东而行,向着原寿。有时他们可以搭到某个好心农夫的顺风马车,坐上三里、或者五里路,但多数情况还是走路。

    一路以来,他们都避开骑马的人,每次看到远处有骑马的人靠近,都匆忙躲到路边的树木后面直到那些人离去。不过,他们没有见过穿黑披风的骑马的人,事实上,令公鬼也不是真的以为一只黑神杀将会允许他们发现自己,但他却忍不住不如此的小心行事。起初,他们所害怕的,只有黑罗刹。

    离开白桥镇后遇到的第一个村庄跟思尧村真是太像了,令公鬼看见它以后几乎没有勇气往里走。尖屋顶上铺着茅草,婆娘们穿着围裙隔着院子的篱笆聊天,娃子们在村里的草垛子上玩耍。村中女子的头发并没有编起辫子,而是披散在肩上,还有另一些细微的跟思尧村不同之处。

    但是,它像家的那种熟悉感和味道。草地上散放着黑毛猪,大白鹅成群大摇大摆地在路上游荡,娃子们大笑着在草地上翻跟斗。令公鬼和马鸣经过时,他们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们。这是另一个不同之处:在这里陌生人很常见,再多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两人穿过村子时,村养的狗儿只是抬起头嗅了嗅鼻子,似乎对于陌生人早就见怪不见了。

    当时,天近黄昏,看着窗户里亮起的灯光,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让令公鬼揪心。脑海里,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不论它有多么像,它必竟不是你的家乡。即使你走进那些屋子,也不会见到父亲老典。而且就算老典真的在这里,你能真面他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吗?除了你从哪里来、你是什么人这些小事以外,你当然是清楚的。不要做回家的美梦了。

    脑海中的声音嘲笑着令公鬼,他不由自主缩起了肩膀。你可以在这里停留,那个声音窃笑道,你现在就是丧家之犬,不论哪里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混沌妖皇已经盯上你了。

    马鸣拉了拉令公鬼的袖子,朝着那些村屋走去。他并不想在这里逗留,但他仍然想多看几眼,把这里记住。这里真的很像家乡,而你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了,不是吗?马鸣又用力拉了拉他。他的表情紧张,脸色发白,来吧,他喃喃说道,来嘛。他看着村子的样子就好像怀疑里面藏了什么坏人,来吧,我们还不能停下。令公鬼原地转了一圈,把整个村子的景色收在眼里,然后叹了口气。他们现在离白桥镇还不是很远。如果那只黑神杀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城墙,那么要搜查这个小村子完全不成问题。他任由自己被马鸣拉着走出村子,走到郊外,直到那茅草屋顶被留在身后。

    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好过夜的地方,天就已经黑下来了。两人在一丛挂着枯叶的灌木后找了个地方,也没敢生火,生怕被人被发现,于是挨着冻灌了一肚子冷水。

    令公鬼思绪万千,无法睡得安稳,每次惊醒时,都听到马鸣在梦中嘟嘟囔囔。他自己没有做过能记得住的梦,中间几次醒来都浑身难受。那个声音在说,你再也见不到家乡了。

    虽然不是他们唯一一次在野外过夜,每次都只有披风挡风,有时候天还下雨,又冷又湿。这一餐也不是唯一一次只用冷水冲下的晚饭。他们有少许的五铢钱,在客栈里买些食物是够的,但是要租房间的话就差远了。锡城外面的地方东西都不便宜,在碧水的这边比韶华更甚。钱得留在紧急时用,所以他们只有忍耐。

    有一次下午,令公鬼提起了那把红宝石匕首,当时他们正沿着道路往前走,肚子空得连咕噜咕噜叫都没有力气了。连太阳也奄奄一息地挂在低空中,视野之内只有灌木丛,根本找不到过夜的地方。头上,黑云正在聚集,预示夜里有雨。他只希望运气好些,只是一场冰冷小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圣师魔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圣师魔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圣师魔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