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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一十四章 这一局是你的

    那笑声显得很愉快。苦菊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她希望空青认为这只是因为她感到羞耻,而不是发怒。

    “你认为我们的厉业魔母应该被除掉吗,孩子?我觉得,还不行,她还有用处。年轻的令公鬼还没落入我们的手心。即使在那之后,我们依然可以利用她。将她的命令发布下去,并确保它们得到执行,看着她玩弄她的小游戏实在让人愉快。你们这些小孩们有时候还真的有些宗派的样子了。她能够成功地绑架云梦泽王和滕州之主吗?你们这些鬼子母以前经常这么做,不是吗?不过这两千年里,你们没再这样做过了。她会让谁登上雨师城王位?对于武泰大君而言,成为晋城国主的诱惑是否能够胜过他对于鬼子母的反感?我们的厉业魔母是否会先被她的挫败噎住喉咙?真是可惜,她拒绝扩大军队,我本以为她的野心会让她迫不及待地这样做。”

    这次接见将要结束了————这样的接见总是在苦菊做完报告,并接受了命令之后就会结束,但苦菊还有问题要问。

    “黑庄,尊贵的主人。”苦菊悄悄舔了舔嘴唇。自从骞淼出现在她面前之后,她学会了许多事情。星主并非是全知全能的。苦菊能够成为玄女派的首脑,是因为骞淼杀死了玄女派的前任首脑————贾翼来,骞淼在发现贾翼来的行动后,恼怒地杀死了她。但在贾翼来死后的两年时间里,直到另一位丹景玉座死亡,贾翼来所开始的事情仍然无法完全终结。

    苦菊经常在思忖:丹景玉座曦云飞宇的死是否与厉业魔母有关?玄女派从来没有想要谋杀这位丹景玉座。贾翼来杀死了温逆光————曦云之前的丹景玉座,她将那位丹景玉座如同一串葡萄般榨干,却没有得到什么汁液。

    虽然那位丹景玉座在表面上是死于睡梦中,但在骞淼发现真相后,苦菊和其它十二名大理事会的姐妹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才让骞淼相信,她们并没有参与此事。星主不是全知全能的,虽然他们知道许多别人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不过,向星主提问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为什么”是最危险的词汇,星主从来不喜欢被问到“为什么”。“派遣五十名姐妹去镇压黑庄是安全的吗,尊贵的主人?”

    空青一语未发,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如同两轮圆月瞪着苦菊。苦菊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寒冷,贾翼来的命运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贾翼来表面上属于无为派,她从未对不知用途的密炼法器表现出兴趣————直到有一天,她被一件几百年中无人问津的密炼法器攫住了。那件密炼法器是如何被启动的,至今仍然是个谜。

    在十天时间里,没有人能接触到贾翼来,人们只能听到她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尖叫。白塔中的大部分人都将贾翼来视作美德的典范。最后,身在嘉荣城和能够及时赶回嘉荣城的每一名姐妹,都参加了贾翼来的葬礼。

    “你很好奇,孩子,”空青最后说道,“如果方向正确,这将会成为一种财富,而如果方向错了……”威胁的语气悬挂在空中,如同一把闪光的匕首。

    “我的方向将依从您的命令,尊贵的主人,”苦菊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她觉得嘴里有如尘土般干涩,“只依从您的命令。”但她还是会确保随同东方玉前往镇压黑庄的鬼子母中没有玄女派。空青向她逼进,让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那张黑影与银光交织的脸。突然间,苦菊开始怀疑这位星主是否知道她在想什么。

    “如果你要侍奉我,那么你就必须全心全意地侍奉和遵从我,而不是吉陀婆、韩咒、砉砉或其它任何人,只能是我。当然,还有暗主,但除了暗主之外,我要高于所有人。”

    “我以生命侍奉您,尊贵的主人。”苦菊的话语沙哑,但她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双银光四射的眼睛眨也不眨地俯视着她。然后,空青说道:“很好,我会教导你,但记住,学生不是教师。你要学什么由我来选择,我决定什么时候使用它们。如果我发现你把它们传出去————?就算只有一丝一毫,或是未经我的指示就利用它们,我将消灭你。”

    苦菊的喉咙不那么干涩了,那优美的声音中没有恼怒,只有确定:“我以生命侍奉您,尊贵的主人,我只要活着就会遵从您,尊贵的主人。”她刚刚从星主那里学到了某些她原本不相信自己能学到的事情,而知识就是力量。

    “你有一点力量,孩子,不是很多,但已经够用了。”一道编织仿佛是凭空出现。“这个,”优美的声音说道,“就是通道。”

    当银蟾女王带着胜利的微笑将一颗白棋放在棋盘上时,天愚上尊哼了一声。如果是一般的棋手,大概还会再争上二十几手,但他能够看到那个必然的结果;银蟾女王也一样能看到。

    一开始,坐在棋盘对面的那名灰发女子总是刻意失手,让棋局显得很惊险,以勾起天愚上尊的兴趣,但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么做只会招致一次次惨败。而且天愚上尊很聪明,能够看穿她的把戏,并不会对此有些许容忍。现在,银蟾女王用尽她全部的技巧才赢得将近半数的棋局。已经有许多年没人能给天愚上尊带来如此多的失败了。

    “这一局是你的,”姬余祭对银蟾女王说。锡城的女王点了点头。她将再次成为女王。天愚上尊会为她确保这一点。银蟾女王现在穿着绿色的丝裙,缎带高领直至下巴。虽然平润的脸颊上闪着一层汗光,但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彻彻底底地是一位女王。她显得非常年轻,根本不像是一名有了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那么大子女的女人。

    “你没发现我看出你在第三十一手时设下的陷阱,天愚上尊大人,而你把我在四十三手的伪装当成真正的进攻。”她的大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神情,银蟾女王喜欢胜利,即使这只是一场棋局。

    当然,这些棋局和这些礼貌都是对天愚上尊进行的哄骗。银蟾女王知道自己是九阳圣城中的一名囚犯,一名奢华的囚犯,虽然名义上并不是这样。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 恭顺是一种战术

    而且还是一名秘密的囚犯。天愚上尊并没有禁止关于她的传闻四处播散,但也没有公开宣布她在这里的讯息。

    锡城古国和拜火教众间有过漫长而激烈的对抗。在挟持银蟾女王进军到锡城古国境内之前,天愚上尊不会公布任何讯息,银蟾女王也很清楚这一点。很有可能银蟾女王也知道自己安抚天愚上尊的手段都已经被他看穿。

    银蟾女王签署的条约让拜火教众在锡城古国拥有了他们在奇肱国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曾拥有的权力。天愚上尊相信,银蟾女王已经在计划该如何削弱拜火教众对锡城古国的控制,以及该如何尽快除去这种控制。

    银蟾女王会签署条约只是因为她被逼进了角落,但即使被困在角落里,银蟾女王仍然继续以相当优秀的技巧反击着,正如同她在这个棋盘上所做的事情一样。

    虽然姿容曼妙,但她是一名强硬的女人,不,强硬就是强硬,就是这样了。现在她确实过度地享受着这盘棋局,这也让天愚上尊得到许多愉悦,所以天愚上尊无法将此看成是她的失误。

    如果天愚上尊年轻二十岁,他大约会在银蟾女王真正布局的游戏中多来几手。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鳏夫,而拜火教众领队尊者的职位让他没有多少时间享受女人的欢愉。

    实际上,他几乎享受不到什么权位之外的快乐。如果他年轻二十岁————嗯,或者是二十五岁————而银蟾女王又没有被嘉荣城巫婆训练过。当然,在银蟾女王面前,这件事是很容易被忘记的。白塔是罪恶和暗影的渊薮,虽然银蟾女王在白塔只居住了几个月的时间,但她已经深受影响。如果天愚上尊许可,至高圣火判官西门白青会立刻对她进行审判,并将她吊死。想到这里,天愚上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银蟾女王一直保持着胜利的微笑,但那双大眼睛却一直在审视着天愚上尊的面孔,其中流露出她无法隐藏的聪慧。天愚上尊拿起银酒罐,倒满银蟾女王和自己的杯子,放置银酒罐的大碗里盛着冷水,这些水不久前还是冰块。

    “天愚上尊大人……”适度的犹豫,纤细的手向天愚上尊半伸过来,停在棋盘中间,还有对他的尊称。银蟾女王曾经只是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口气比叫一名喝醉的马夫时更加轻蔑。若不是他太清楚她的底子,她的犹豫就会是适度的了。“天愚上尊大人,你肯定可以命令楚狂前往锡城古国吧!那样我就能见到他,只要一天就可以。”

    “我很对不住,”天愚上尊毫不迟疑地回答,“楚狂的职责是坚守他在北方的岗位。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他是拜火教众中最优秀的一名年轻军官。”银蟾女王的继子是控制她的手段之一,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楚狂远离银蟾女王。那个年轻人是名好军官,大约是天愚上尊时代加入拜火教众中最好的军官。他已经立下誓言,所以不需要让他知道他的母亲在这里,而且是一位名义上的“客人”,以免他的誓言受到考验。

    银蟾女王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但这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失望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这不是银蟾女王第一次提出这个请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银蟾女王不会因为被击败过就轻易投降。“就照你的意思吧,天愚上尊大人。”银蟾女王说道。她的声音是如此恭顺,让正在喝酒的天愚上尊几乎呛了一下。对银蟾女王而言,恭顺是一种新的战术,她要适应这种战术一定还有些困难。“这只是一名母亲的————”

    “大人?”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恐怕我有重要的讯息要立刻秉告您。”宫云玳那身穿代表拜火教众指挥使者的金白色战袍,骨骼粗大的面孔在鬓角处能看到几片斑白,显得深邃又深思熟虑。从头到脚,他都显出一副威严而令人敬畏的样子,而实际上,他是个傻瓜。当然,这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银蟾女王在宫云玳面前绷紧了一下身体,不过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银蟾女王相信宫云玳是拜火教众的细作主管————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并且认为这是个像白青一样可怕的男人,甚至更加可怕。

    就连宫云玳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个装饰品,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们不会注意到真正的细作管理者————那个只有天愚上尊自己才知道的人,司徒鹰扬,天愚上尊干瘦矮小的文书。尽管是装饰品,一些有用的信息偶尔确实会从宫云玳的手中流出去;偶尔还会有相当危急的信息,只是这种情形非常罕见。

    天愚上尊相信,除非是令公鬼已经站在九阳圣城的大门外,否则这个家伙不会如此冒失地闯进来。圣火啊,但愿这只不过是宫云玳又一次的愚蠢表现。

    “恐怕今天上午的棋局要结束了。”天愚上尊站起身,对银蟾女王说道,然后向银蟾女王微一打恭。银蟾女王也随之起身,稍稍点头作为还礼。

    “大约今晚我们还可以再见面?”银蟾女王的声音仍旧保持着那种温顺的腔调,“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当然,天愚上尊接受了她的邀请。他不知道银蟾女王的新战术会指向何方————当然,绝不会是像一些蠢蛋所以为的那样————不过天愚上尊觉得顺从银蟾女王、观察她会如何行动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个女人总是让人感到惊讶,她受到那些巫婆污染实在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宫云玳一直走到用金箔铺在地板上的阳光普照图案中间,那个图案又已经被脚步和膝盖磨损了,在许多世纪里,它已经被磨损了无数次。这是一个朴素的房间,里面的装饰除了地板上的这个图案之外,只有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之下的敌军战旗,这些被虏获的战旗也在漫长的岁月中破旧磨损了。

    宫云玳冷眼看着银蟾女王绕过他身边,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当房门在银蟾女王身后关上时,他说道:“我还没找到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大人。”

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 荒唐的幻想

    “这就是你的‘重要’讯息?”天愚上尊气恼地问道。鹰扬报告说银蟾女王的孩子在狐仙城,仍然和那些巫婆们搅和在一起,关于她的命令已经被传达给冷清羽。

    据推测,银蟾女王的另一个儿子也还在白塔里,但鹰扬在嘉荣城的眼线很少。天愚上尊长饮一口凉酒,感觉到体内骨骼的衰老、脆弱和冰冷,但魔尊造成的高温足以让他的皮肤渗出汗水,并烤干他的喉咙。

    宫云玳愣了一下。“啊……不,大人,”他在白色上衣的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支小骨管,上面有三道红色的条纹,“您说过,这种东西只要被鸽子送到,就要立刻被送交————”话没说完,天愚上尊已经伸手把那根管子夺了过去。

    这正是天愚上尊等待的东西,正是为了等它,拜火教众军团才没有驱赶银蟾女王向锡城古国前进。天愚上尊希望这不是耶律文思在疯狂中的胡言乱语,希望那个人没有因为见到混乱的骆驼城就变得神经错乱。锡城古国必须等待,其它更多的事情也必须等待。

    “我……我已经确认白塔真的分裂了,”宫云玳继续说道,“那个……玄女派已经占领了嘉荣城。”提到那些异端时,他的声音变得非常紧张。玄女派当然是不存在的,所有巫婆都是魔尊的爪牙。

    天愚上尊没理会他,低头用拇指的指甲撬开骨管的蜡封。他利用鹰扬将这样的谣言散播出去,现在,它们传回了他这里。宫云玳相信传进他耳朵里的每一个谣言,而且他会把所有谣言都塞进耳里。

    “有报告说巫婆们在协助那名叫令公鬼的伪龙,大人。”

    那些巫婆们当然会协助他!他是她们一手创造出来的,是她们的傀儡。天愚上尊忽略了那个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傻瓜,转身走到棋桌旁,从骨管中抽出一个细小的纸卷。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种纸片中记录的信息,而且知道有这种纸片存在的人也只有极少几个。

    当天愚上尊展开那张薄纸时,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自从七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踏上战场后,他的手就再没有颤抖过。现在这双手看上去只剩下一些骨骼和筋腱,但它们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去完成他要做的事。

    纸条上的字迹并非来自耶律文思,而是杨雪,他被天愚上尊派往骆驼城,去完成另一项任务。读过纸条上的文字后,天愚上尊的肠胃纠成一团。

    记录这些信息用的是正常的语言,不是耶律文思的暗语,现在耶律文思的报告总像是一个濒临疯狂的人写出来的,但杨雪却证实了情况比耶律文思的报告更加严重。

    令公鬼是一头狂暴的野兽,一个必须被阻止的破坏者,但现在又有一头疯兽出现了,一头大约比嘉荣城巫婆驯服的伪龙更加危险的野兽。苍天在上,他该如何同时与两头疯兽作战?

    “似……似乎宋怀女王已经离开了滕州,大人,还有……真龙信众们在黑齿国和范阳各处烧杀抢掠。我听说弯月夔牛角已经在司吾被找到了。”

    天愚上尊有些烦躁地抬起头,发现宫云玳正站在他身旁,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毫无疑问,他很想瞥一眼纸条上写了什么。嗯,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似乎你那些荒唐的幻想中有一个还不算是非常荒唐。”天愚上尊说道。这时,他感觉到刀刃穿过了他的肋骨。

    天愚上尊的身体在一瞬间因为惊骇而僵在原地,让宫云玳有时间拔出匕首,并再一次将它刺进去。天愚上尊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死掉的领队尊者,只是他从没想过这样做的会是宫云玳。他想要抓住这名刺客,但他的手臂已经失去了力量,他将全身重量靠在宫云玳的手臂上,两个人彼此注视着。

    宫云玳满脸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一定要这样做,一定要这样做,你让那些巫婆在独狐陈肆意妄为,还有……”他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用手臂抱着那个被他刺杀的人,于是他急忙将天愚上尊推开。

    现在,力量又从天愚上尊的腿上流走了,他重重地跌在棋桌上,把棋桌撞翻在地,黑色和白色的棋子散落在抛光的木地板上。银酒罐撞击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高粱酒洒了一地。天愚上尊骨骼中的寒意立时涌向他全身。

    天愚上尊不确定是否只是他的时间变慢了,还是一切事情确实发生得这么快。靴子撞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天愚上尊无力地抬起头,看见宫云玳张大了嘴,圆睁着双眼,正在岑三易面前一步步向后退去。

    宫云玳穿着金白色指挥使者战袍和纯白的上衣,样子高大威武;岑三易并不算高,也不显得孔武有力,但他黝黑的面孔像往常般冰冷严厉,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剑,是那把他极度珍视的苍鹭徽剑。

    “叛徒!”岑三易咆哮着,用那把剑刺穿了宫云玳的胸膛。

    天愚上尊如果做得到,一定会笑出声来,但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他能听到血液的气泡在喉咙中爆裂的声音。他从没喜欢过岑三易,实际上,他非常轻视这个人;但必须有人知道这件事。他的目光挪动着,在手边不远处找到那张来自忽罗山的纸条,大约这张纸条会被遗忘在这里,但如果他用手抓住它,它就不会被忽略掉————它绝对不能被忽略掉。

    天愚上尊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是在地面上缓慢地蠕动着,碰到了那张纸条,他努力要攫住它,却只是将它向旁边推去。天愚上尊的视野变得模糊了,他强迫自己看清楚,他必须……雾气变得更浓了。

    天愚上尊告诫自己,并没有雾。雾继续变得浓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一个敌人,像令公鬼一样危险,比令公鬼更危险。那个讯息。

    什么?什么讯息?应该是跨上战马、抽出长剑的时刻,应该是最后战斗的时刻。苍天啊,无论是胜利还是死亡,他来了!天愚上尊想要吼叫。

    岑三易在宫云玳的袍子上擦净剑刃,才忽然发现这老东西还在喘息,发出沙哑、模糊的声音。他扭曲着面孔弯下腰,想给天愚上尊做一个了结,却被一只瘦削、细长的手抓住了手臂。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任凭它尖叫

    “现在你要成为领队尊者了吗,吾子?”白青那张憔悴的面孔完全是一副殉教者的模样,但他的黑眼睛里燃烧着猛烈的火焰。即使不知道他身份的人看见这双眼睛也会惊惶失措。“如果我证明你杀死了暗杀天愚上尊的刺客,你很可能会成为领队尊者。但如果我看见你同样切开了天愚上尊的喉咙,情况就不一样了。”

    岑三易朝他龇了一下牙齿当作是微笑,然后站直了身子。白青喜爱事实————真是个奇怪的喜好,白青可以将事实扭曲成各种模样,或者把它吊起来活活剥皮,任凭它尖叫,但据岑三易所知,白青从没有说过谎。岑三易看了一眼天愚上尊失去焦距的眼睛,还有聚集在他身下的鲜血,感到很满意。这个老人的生命正在流逝。

    “很可能,白青?”

    至高圣火判官的目光燃烧得更加炽烈,他向后退去,从天愚上尊的血泊中移开雪白的长袍,即使岑三易是指挥使者,也不该用这么随便的口气跟他说话。

    “我说很可能,吾子,你不愿意承认必须将巫婆银蟾女王交给圣火灵官,这点让我觉得很奇怪。除非你保证————”

    “银蟾女王还有用处。”打断白青的话让岑三易感到很是愉快,他不喜欢这些自称为圣火灵官的圣火判官,他们只把没有武装、被锁链捆住的人当作敌人,而且他们还将自己和其它拜火教众区别开来,自成一统。

    白青的衣服上只绘着代表圣火判官的猩红色牧人钩杖,没有岑三易战袍上代表拜火教众的金色太阳图案。更恶劣的是,他们认为那些用刑架和热铁进行的干活是拜火教众唯一真正的干活。有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银蟾女王会把锡城古国送给我们,在我们得到锡城古国之前,你不能处置她。而在那个先知的暴徒们受到镇压之前,我们还无法得到锡城古国。”

    必须先处置那名先知,他在各处鼓吹转生真龙已经到来,他的暴徒烧毁了许多村庄,只因那些村庄没有及时向令公鬼宣誓效忠。现在天愚上尊的胸膛已经看不到有起伏了。

    “除非你想在得到锡城古国的同时丢掉奇肱国?我要吊死令公鬼,将白塔夷为平地,白青,我不会对你俯首帖耳,看着你把这一切都搞砸。”

    白青没有退却,他并不胆小;至少在这座有几百名圣火判官,而且大多数拜火教众都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城堡里,他不会胆小。他并不在意岑三易手中的剑,那张殉教者的面孔上出现了哀伤的神情,他的汗水看上去就像是遗憾的泪水:“既然是这样,既然江淹指挥使者相信律法必须得到遵守,恐怕————”

    “恐怕江淹会赞成我的,白青。”拂晓时江淹已经向岑三易表明态度,那时候岑三易率领半个军团进入城堡,江淹不是傻瓜。“问题并不在于我是否会在今天日落时成为领队尊者,而是应该由谁来引领圣火灵官寻求事实。”

    白青并不胆小,而且他比江淹更聪明一些,他既没有退缩,也没有质问岑三易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是要将律法完全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吾子?”

    岑三易几乎笑了起来。“你可以探察银蟾女王,但还不能审讯她。等我利用过她之后,她就是你的了。”这大约需要一点时间,找到一个懂事的人坐上银蟾王座绝对不会是一夜之间的事情,这个人必须要像这里的仲雍国主一样,能够认清自己与拜火教众之间的关系。

    大约白青知道,大约他不知道,但他刚刚张开嘴,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吸气的声音。天愚上尊那名满脸皱纹的文书正站在那里,咬着嘴唇,眯起的眼睛试图审视房间里的所有地方,如果可以避开地上那两具尸体的话。

    “一个哀痛的日子,鹰扬大爷。”白青用吟咏的语调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悲伤,但却依旧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叛徒宫云玳刺杀了我们的领队尊者,上天照耀他的魂魄。”严整无误的事实。天愚上尊的胸口完全没了动静。杀死他是理所当然的背叛。“岑三易指挥使者进来得太晚,没能挽救领队尊者的生命,但他杀死了罪恶深重的宫云玳。”鹰扬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揉搓双手。

    岑三易每次看见这个鸟一般的家伙,都会有一种浑身发痒的感觉。“既然你在这里,鹰扬,你大约能有些用处。”他不喜欢没用的人,而这个穷酸文人看上去一点用处都没有。“将讯息传达给城堡中的每一名指挥使者,告诉他们领队尊者被刺杀了,我将召集涂膏人议会。”他成为领队尊者之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将这个干瘪的小个子踢出九阳圣城,把他踢得一路滚出去,然后选一个体面一点的人当自己的文书。“不管宫云玳的主子是巫婆还是那个先知,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您说得对,大人,”鹰扬的声音也是又干又瘪,“您说得对。”他似乎是发现自己终于能去看天愚上尊的尸体了。当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打恭退下时,他几乎没有再看任何其它的东西。

    “看起来,你将成为我们的下一任领队尊者了。”鹰扬离开后,白青说道。

    “看来是这样。”岑三易漠然答道。天愚上尊伸出的手边有一张纸条,是那种用信鸽送来的纸条。阿蒙弯下腰,把它拿起来,然后恼怒地呼了口气。这张纸条被泼出的酒弄湿了,上面的墨汁变成模糊一片,已经没人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当你利用完银蟾女王的时候,就要把她交给圣火灵官。”这句话中没有半点询问的口气。

    “我会亲自把她交给你。”大约能够先安排一点小东西,满足一下白青的胃口,同时也能够保证银蟾女王的顺从。岑三易将那张破纸扔到天愚上尊的尸体上,这条老狸力已经被年龄腐蚀掉了他的狡诈和勇气,现在该是岑三易惩治巫婆和伪龙的时候了。

    丙火王子趴伏在山丘上,在下午的阳光中眺望着那场灾祸。杜麦的井在距他几里外的南方,他和那个地方之间分布着一些低矮山丘的平原,现在他仍然能看到从燃烧的马车上飘起的烟尘。

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这点并不奇怪

    在丙火王子聚集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少白~军,冲出战场之后,他不知道那里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令公鬼似乎已经控制了局势,他和那些能导引真气的黑衣男子已经压制了鬼子母和厌火族人。

    丙火王子看见鬼子母在逃跑,他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希望自己能杀死令公鬼,为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死在令公鬼手上的,半夏向他否认这件事,但她没有证据————也为了他的妹妹,如果紫苏说的是实话。他真该把紫苏从鬼子母的营地中带走,不管紫苏是怎么想的。今天有太多事情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出相反的决定。

    如果紫苏是对的,仪景公主爱上了令公鬼,那么他即使为了终结这个可怕的命运也要杀死令公鬼。大约那些厌火族人已经替他做了这件事,不过他对此表示怀疑。

    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丙火王子抬起了千里镜。千里镜的一圈金箍上有一段铭文————“锡城的女王银蟾女王送给她心爱的儿子丙火王子,愿他成为他的妹妹和锡城古国的守护之剑”。现在,这段铭文也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除了枯草和矮树丛之外,这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强劲的风掀起一波波浪潮般的尘土,偶尔在山丘的间隙中能看到影子一闪而过,说明那里有人在行动。

    丙火王子确信那是厌火族人,他们和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点穿着绿色长衫的少白~军完全做不到。苍天在上,但愿他没有找到的那些少白~军也能逃过这场劫难。他是个傻瓜,他应该杀死令公鬼,他必须杀死令公鬼。但他不能,不是因为那个人是转生真龙,而是因为他已经向半夏承诺,绝不做任何对抗令公鬼的事。

    半夏还是个地位低下的见习使,她匆匆离开雨师城,丢下了丙火王子,只留给丙火王子一封信。现在那封信在被读过许多遍之后,几乎要沿着折痕裂开了。如果半夏已经去帮助令公鬼了,丙火王子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丙火王子不能食言,更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失望,无论他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希望半夏会接受他以自己的骄傲而做出的这种折衷选择,他绝不会伤害令公鬼,但也不会帮助令公鬼————但愿苍天让半夏永远不要向他提出那种要求。据说爱情会搅乱男人的脑子,他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忽然将千里镜压回到眼睛上。一个女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在开阔地带一路疾驰,丙火王子看不清她的面孔,但仆人们不可能身穿开叉的骑马裙,所以,至少有一位鬼子母逃脱了。

    如果鬼子母能够逃出来,大约少白~军同样可以逃出来,运气好的话,他大约能在楼兰巡逻队杀死逃散的少白~军之前找到他们。但首先,他要关注的是那位鬼子母。

    因为许多事情,丙火王子并不愿意和鬼子母同行,但如果丢下她一个人,她很可能会被一根流矢取了性命。丙火王子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站起身,向那名女子挥了挥手。那名女子的坐骑却突然倒了下来,将她抛了出去。

    丙火王子骂了一声,当他看见一支箭正插在黑马体侧时,不由得又骂了一声。他急忙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咬紧牙再次发出一声咒骂。大约二十多名戴着面纱的厌火族人正站在一座山丘顶上,盯着那名女子和她的马,他们和那位鬼子母的距离还不到一百步。

    丙火王子快速地转移他的目光,那位鬼子母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果她还保持着清醒,能够使用上清之气,几名厌火族人将不会对她造成伤害,特别是如果她能够用那匹倒在地上的马当掩护,来躲避厌火族人的箭矢的话。

    但丙火王子还是必须尽快为那位鬼子母提供保护。为了不让那些厌火族人看见自己,丙火王子滚下山顶,然后从山坡一直滑到山脚。

    他在离开嘉荣城时率领着五百八十一名少白~军,他们全都接受过足够的训练,但在这座山谷里骑马等待他的少白~军已经不到两百名了。在杜麦的井遭遇伏击之前,丙火王子已经有一个确切的想法,就是有人计划要让他和少白~军们死在这次旅途中,无法回到白塔。

    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这个阴谋是出自厉业魔母还是羽涅,但谋划这次灾难的人显然成功了,虽然它的结果大约和预期并不完全一样。他不喜欢和鬼子母同行————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这点并不奇怪。

    丙火王子停在一匹高大的灰色阉马旁,马背上的骑士很年轻,所有的少白~军都很年轻————其中有许多人连续三天不刮胡子都不要紧,甚至有一些人还根本不需要刮胡子。

    这名叫秋迟的年轻人就属于那种在大多数早晨都不需要剃刀的孩子,但在他衣领上别着一枚银塔徽章,说明他是一名参与过废黜丹景玉座战斗的老兵。那场战斗中留下的伤疤至今还在他的衣服下面,他的一双黑眸应该属于比他年长三十岁的男人。丙火王子忽然想到,自己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又会是什么样子?

    “秋迟,我们要去救一位鬼子母————”

    一百名左右的厌火族人小跑着越过西边的山丘,发现了山下的少白~军,立刻惊讶地停住脚步。但少白~军在数量上的优势并没有让他们退缩,转瞬之间,他们已经戴上面纱,冲下山坡,两人一组,短矛同时刺向少白~军和他们的坐骑。

    厌火族人已经知道了该如何与骑在马背上的人作战。而少白~军也在刚刚的战斗中学习到该如何与厌火族人作战。在那样的战斗中,学习不够快的人活不了多久。他们携带的骑枪有一尺半细长的钢制枪尖,在枪尖末端的横档可以阻止枪尖刺得过深,而他们的剑技即使比不上剑法高手,也相距不远了。

    他们两三个人一组,每个人都守护着同伴的后背,并且不停地让自己的坐骑移动,不让厌火族人有机会割伤马的腿筋,只有速度最快的厌火族人能冲进他们用钢铁筑成的环壁。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保持队形

    那些经过战争训练的马匹本身也是兵刃,它们会用马蹄踏碎敌人的头骨,咬住厌火族人的脑袋,像狗咬住老鼠般来回摇晃,将厌火族人的脸从口部撕裂。

    所有的马匹都在拼命地嘶鸣,人则在全力呼吼。喊声中散发着战场上炽烈的情绪————他们还活着,他们要看到明天的日出,即使他们为此要在深及腰际的血泊中跋涉。他们在杀戮中高喊,在死亡中高喊,所有的喊声都听不出任何差别。

    丙火王子没时间去看或去听,他是少白~军中唯一站立在地面上的,所以他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三名穿着灰褐色衣服的身影从马匹间蹿了过来,向他刺出钩镰枪。大约他们以为三个人对付一名徒步的湿地人很容易取得胜利。

    丙火王子让他们失望了。他的剑随着一道寒光离开了剑鞘,又在同一道寒光中变幻出鹰曲背、紧藤缠橡和青湖月影掠无光。丙火王子接连三次感觉到剑刃划入血肉的阻力,那三名戴面纱的厌火族人也随之倒地。其中有两个还在虚弱地移动着,但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而丙火王子遭遇的下一场战斗就不同了。

    一名比丙火王子高出一拳、身材瘦削的家伙,像蛇般晃动着身体,在舞动钩镰枪的同时,用皮盾将丙火王子的剑挡在一旁,撞击在剑上的巨大力道让丙火王子的肩膀都为之震颤。断林舞变成破空斩,又变成扣扇斩,但只是在那名厌火族人的肋侧留下了几道割痕。而丙火王子的大腿上也出现了一道伤口,如果不是丙火王子及时躲闪,他的大腿大约就会被刺穿了。

    他们不停地绕向对方的身侧,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方身上,温热的血液流到丙火王子的腿上。那名厌火族人不停地做出假动作,想要引诱丙火王子失去平衡。丙火王子努力挥舞着长剑,希望能够捕捉到那些刚一刺出就立刻收回的短矛。

    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一件偶然的事情。那名厌火族人突然绊了一下,没等他看见那匹阻挡自己的战马,丙火王子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如果在以前,丙火王子会为这件事而感到懊悔,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相信,如果两个男人必须进行战斗,这场战斗就应该是公平、清白、充满骄傲,但半年多以来的战争和冲突教给了他另一些东西。他一脚踏在那名厌火族人的身上,将长剑拔出来。不够华丽,但很快捷,在战场上,迟缓经常意味着死亡。

    不过当丙火王子拔出剑刃时,他已经不需要着急了。战场上倒着许多少白~军和厌火族人,一些人还在呻吟,一些人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其余的厌火族人都在朝东方逃窜,在他们身后有二十几名少白~军在追赶,其中还包括一些本应该更清醒的人。

    “保持队形!”丙火王子喊道。如果那些白痴分散开来,厌火族人会把他们像碎肉般切开。“不许追击!保持队形!保持队形,饶不了你们!”少白~军们不情愿地勒紧了缰绳。

    秋迟掉转马头。“他们只是想从我们中间开出一条路来,好赶到他们的目的地,大人。”他的剑刃上还有鲜血滴淌下来。

    丙火王子抓住自己枣红色牡马的缰绳,抓着还在流血的长剑就翻身上了马背。没时间去检视死者了。“忘记他们,那位鬼子母正在等待我们的救援。洪健,率领你的半支军队照看伤员。小心那些厌火族人,即使是濒死的厌火族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其余的人跟我来。”

    洪健举起手里的剑,向丙火王子行了个军礼,但丙火王子已经催马疾驰而去了。

    这场冲突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但在这个时候,任何耽搁都可能是致命的。当丙火王子到达山顶时,他只看见了那匹死马,马背上的鞍囊被打开来。丙火王子用千里镜搜寻了一番,却完全没看到那位鬼子母的影子。厌火族人也完全消失了,他的视线中没有半个活物。他只能看见被风吹起的尘土,还有马匹尸体旁随风摆动的一件裙子。

    “她不可能跑得很远,”秋迟说,“如果我们散开队形,就能找到她。”

    “我们要在照看好伤者后再去寻找她。”丙火王子坚定地说。他不打算在周围有厌火族人活动的情况下分散自己的部下,距离日落只有一一个时辰了,他希望在那之前能够在地势高处扎起一个滴水不漏的营地。必须有人向厉业魔母报告这场灾难,丙火王子认为去面对厉业魔母怒火的应该是一名鬼子母,而不是他。

    叹息一声,他掉转过枣红马,走下山坡去检查这回有谁上了死亡名单。这是他成为士兵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教训————你必须在死亡名单上写下一些名字。他有一种预感,再过不久,这张名单就会加长许多。随着未来一些事件的发生,杜麦的井将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

    上古神镜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

    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上古神镜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风向东北方吹去,焦热的太阳在无云的天空中愈升愈高。风吹过干热的树林,在棕褐色的树叶和枯瘦的枝干间穿行。风吹过零散的村落,那里灼热的空气也似乎在发出刺眼的光亮。风中没有凉爽,没有一丝雨意,更没有下雪的预兆。风吹过一道雕刻精致的高大石拱,有人说那曾经是一座巨型城市的城门,又有人说那是一座纪念碑,纪念的是一场早已被遗忘的战役。

    巨大的石块上只留下久经磨蚀、难以辨认的刻痕,无声地记述着白古失落久已的骄傲。距离石拱不远的地方有几辆马车正沿着嘉荣城大道缓缓前进,徒步的人们都用手遮挡着被马蹄、车轮和风掀起的灰尘,其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第一千八百二十章 很不体面

    世界已经被颠覆,最后一些幸存而有秩序的地方也开始陷入混乱。恐惧将一些人赶离了家园,另外一些人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的理由被吸引到了路上,虽然他们的心中也都满怀着恐惧。

    风继续向前,越过灰绿色的漆水河。接连不断的航船仍然在把旅客和货物运往南方和北方,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贸易仍然不可缺少,虽然没有人知道现在还有哪个地方的贸易是安全的。

    在河东岸,森林开始变得稀疏,出现愈来愈多覆盖着黄色枯草和零星小树丛的低矮丘陵。在一座这样的山丘上环绕着一圈马车,其中有许多马车的帆布车篷烧焦了,或者彻底被烧掉,只剩下一副铁框架。一棵枯死的小树被当成旗杆,绑在铁框架上。

    旗杆顶端飘扬着一面猩红色的旗帜,旗帜的中央绘着一只黑白两色的圆碟。有人称这面旗为苍天之旗,或者是令公鬼之旗;还有一些人给这面旗取了个相当黑暗的名字。当他们在窃窃私语中说出这些名字时,总是会伴随着一阵颤栗。风将那面旗帜猛烈地抖动了两下,随后就迅速地离开了,仿佛很高兴能摆脱它。

    欧阳子恒坐在地上,宽大的后背靠着一只马车轮。他希望这阵风能够多吹一会儿,至少有风的时候感觉上还是会凉快一些,而且这阵从南方吹来的风带走了他鼻孔中死亡的气味,这股气味一直在提醒他应该要身处何地————他最不喜欢的地方。

    子恒现在所在的地方比那里好多了:他坐在马车圈里,背向北方,竭力想要忘掉在那个方向发生的事情。在战火中残存下来的马车都在昨天下午被拉到了这座山顶上,士兵们在感谢过苍天仍然让自己呼吸之后,就积攒起力气做了这件事。现在,太阳又爬出了地平线,向大地投射下恼人的热浪。

    子恒焦躁地搔着卷曲的短须,愈来愈多的汗水让他觉得刺痒难耐。除了厌火族人外,汗珠正在从所有人的脸上滚落。而水源在北方将近一里外之处————那个地方已经充满了恐怖和死亡的气味。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是个公平的交易。子恒应该履行他的职责,但这一点愧疚感并不能让他站起来。

    今天是迎新日,红河家乡的人会整天庆祝,整夜舞蹈。这是一个追念的日子,你要回想起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事情。如果有人在这一天说出一句怨言,立刻就会有一桶凉水泼在他头上,替他洗去一年的晦气。

    在寒冷的季节里,没有人想受到这种祝福,但现在一桶凉水肯定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情。对一个运气好活下来的男人而言,子恒发现很难让自己有什么好心情。他在昨天,或者是在今天早晨,一切都结束之后,又了解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他还能感觉到几匹狸力,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狸力几乎是屈指可数,现在它们正朝各个方向分散开来,远离这个地方,远离凡人。狸力已经成为这座营地中的一个话题,人们都在不安地思索着它们是从何处来,为什么要来这里。

    有几个人相信它们是应令公鬼的召唤而来,大多数人相信它们是被鬼子母召唤来的,而鬼子母们从不会说出她们的想法。狸力对子恒没有任何指责,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有子恒仍然无法适应它们的宿命观,它们来到这里是因为子恒向它们发出召唤。

    魁梧的肩膀让他看上去没有他实际上那么高,而现在,将他身躯压得更矮的是沉重的责任。他不时能听到其它没有来的狸力正在用轻蔑的语气和幸存的狸力交谈:这就是参与两条腿事情的下场,不可能再有其它的结果。

    子恒总是需要花费相当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他想回到红河的家乡,但他也知道这个愿望不太可能会得到满足,大约他永远都回不去了。他想要大声嚎叫说那些没有来的狸力是对的。他想要和自己的老婆随便去什么地方,去过以前的那种生活。比起回到家乡的愿望,这个希望实现的几率也没好到哪儿去,大约更低。

    而比起缅怀家乡,比起狸力的思维,更沉重地压在他心上的,是对小丹的焦虑。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头鼬鼠正在咬穿他的胸膛。小丹在看着他离开雨师城时似乎真的是很高兴。

    他该怎样对她?他想不出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自己对老婆的爱恋,对她的需要。但小丹总是毫无理由地产生嫉妒之心,在他什么事也没做时感到受伤,又在他不明所以的状况下发火。子恒必须做些什么,但他该做什么?那个答案一直在躲避着他。他所能做的只有谨慎地思考,而小丹却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那些厌火族人应该穿上些衣服。”平措拘谨地嘟囔着,紧皱眉头的双眼盯着地面。他就蹲在子恒身边,一只手用力地抓着一匹长腿灰阉马的缰绳。他很少会远离子恒身边,绑在他背后的那把剑和他绿色条纹的匠民长衫极不协调。

    因为炎热的天气,平措将长衫敞开着,又将一条手绢绑在额头上,防止汗水流进眼睛里。子恒曾经觉得这个男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俊秀,但现在平措的脸上多了一层阴狠,也经常流露出愤怒的表情。“这太下流了,子恒庄主。”

    子恒不情愿地将对小丹的思念放到一旁。如果有时间,他总可以把关于小丹的难题想清楚,他必须想清楚:“这是他们的方式,平措。”

    平措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仿佛是想吐口口水出来。“大约是吧!但这样是不成体统的。我觉得,这样可以控制住他们————没有人会在光着身子时跑很远,或者是制造麻烦————但这样很不体面。”

    当然,他们身边到处都是厌火族人————高大、冷漠,穿着灰色、棕色和绿色的衣服,他们身上唯一的亮色是系在他们额头上的一条红头巾,红头巾上也有那种黑白两色的圆碟图案。他们自称为负龙守律。有时候,这个词会刺激到子恒的记忆,仿佛他应该知道这个词似的。子恒问过一名厌火族人这个词的意思,而那名厌火族人只是瞪着子恒,好像子恒正在胡言乱语。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她不会介意的

    厌火族人好像都在努力对这些红头巾视而不见。没有枪姬众会系上这种红头巾,所有的枪姬众,不管是白发苍苍还是乳臭未干,全都会用带着挑战意味又有些得意的眼神看着负龙守律。

    而那些负龙守律则会向她们报以冰冷的眼神,同时散发出一种渴望,或者是嫉妒的气味。子恒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管这其中有什么隐情,这种情形并不是刚刚才出现的,不过它也不像是会引发暴力冲突的样子。

    有几位智者也在马车圈里,她们穿着宽大的裙子和白色外衫,尽管天气热得要命,她们依然围着披巾,黄金、奇玉制成的手镯与项链闪烁着光泽,和她们身上朴素的衣衫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些智者似乎觉得枪姬众和负龙守律之间的关系很有趣,而另外一些则显然对这点相当生气。所有这些智者、枪姬众和负龙守律对于那些突阕人都视而不见,就像子恒对待一张凳子或者是一块地毯一样。

    厌火族人昨天抓获了大约两百名的突阕俘虏,其中也有为数不多的枪姬众。看样子,这些俘虏并没有受到任何行动限制。如果能有人看守他们,再让他们穿上衣服,子恒一定会觉得更舒服一些,但他们却像出生时那样赤裸着身体,都在为诸如送水之类的差事忙碌着。在其它楼兰面前,他们像老鼠般恭顺,而楼兰之外的人如果注意到他们,他们就会回以骄傲而挑衅的目光。

    子恒不是唯一竭力装作丝毫不注意他们的人,平措也不是唯一对此有微辞的人,营地中的许多锡城人都像他们一样,有许多雨师城人在看见突阕俘虏时都显出一副惊骇不已的样子。而那些占西人只是摇摇头,仿佛这不过是个玩笑,他们还向那些赤裸的女子抛去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这些占西人就像厌火族人一样不知羞耻。

    “尸弃向我解释过这件事,平措。你知道什么是屈从者吗?为了负担节义,他们要在一年又一天的时间里侍奉别人。”平措点点头。这很不错,子恒自己其实并不很知道这些事。尸弃关于楼兰习俗的解释经常会让他更加迷惑,尸弃总是认为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嗯,屈从者绝对不能穿那些雅加矛的服装————这个词古语之意为‘持枪矛者’。”

    他看到平措起了眉头,连忙补充了这一句。这时,子恒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注视着一名女性突阕,而那名突阕正朝他的方向小步跑过来。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灰发女子,虽然她的下巴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全身其它地方还有不少伤疤,但她依然非常漂亮————而且是赤裸着。

    子恒急忙清了清喉咙,将视线转到一旁。他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热度。“不管怎样,这就是他们……他们的方式。屈从者只能穿长袍,但他们现在没有长袍。就是这样。”老天爷收了尸弃和他的解释吧!子恒心想,他们总能找到些东西把身体遮住的!

    “金眼子恒,”一名女子的声音说道,“鬼灰想知道你要不要水。”平措的面孔已经变成了紫色,他转过身,背对着这名女子。

    “不,谢谢。”子恒不需要抬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那名灰发的突阕女子。他一直在望着另一个方向。楼兰的幽默感非常奇特,而枪姬众————鬼灰就是一名枪姬众————的幽默感是厌火族人中最奇特的。

    他们很快就清楚了湿地人对于突阕俘虏的反应————实际上,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于是湿地人的身边忽然就多了许多屈从者。而厌火族人看见湿地人脸红、口吃,甚至是大声斥骂的模样时,都笑得差点就要在地上打滚了。

    子恒相信那个鬼灰和她的朋友们现在一定在看着他,这至少已经是第十次屈从者女子被派来问他是不是需要水,或者是一块磨刀石,或者是其它什么愚蠢的东西了。

    突然间,子恒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念头,那些占西人就很少会被这样打扰,还有屈指可数的几名雨师城人和年纪大一些的锡城人,他们也像占西人一样喜欢那些光身子的女子,虽然他们表现得不像占西人那样明目张胆,但屈从者同样不会往他们那里跑。

    而屈从者最经常去找的人是……斥骂声最大的雨师城人,还有两三个年轻的锡城人,他们在女屈从者面前害羞得几乎要钻进地里去了。他们都被骚扰得拔腿就跑,现在根本不敢接近马车……

    子恒努力地抬起头,看着那名屈从者的眼睛。盯紧她的眼睛,子恒慌乱地想。那是一双碧色的大眼睛,眼神中丝毫没有柔顺可言,她的气息里更是只有愤怒。“替我谢谢鬼灰,告诉她如果她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为我的马鞍上些油。另外,我也没有干净的中衣了,她介不介意你洗洗衣服?”

    “她不会介意的。”这名女子用绷紧的声音说道,然后就转身跑走了。

    子恒急忙将视线转到一旁,但还是看到了她的身体。苍天啊,平措是对的!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大约能指望刚才的行动会阻止屈从者继续打扰他。他大约能把这个方法告诉平措,还有锡城人,大约雨师城人也会听他的。

    “我们要如何处置她们,子恒庄主?”平措仍然将头转向一旁,他所说的已经不再是屈从者了。

    “这要由令公鬼来决定。”子恒缓缓地说着。刚才一点满意的心情退去了,裸体的人们在身边走来走去只是个小问题,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极力避免的,就像他在避开北方的那些事物一样。

    马车圈的另一边,有近二十几名女人坐在地上,她们全都穿着上等的旅行服装,其中许多人穿着云锦,大部分都披着轻木棉防尘披风。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一滴汗水,其中有三个人的面孔还很年轻。如果没有和小丹成亲,子恒甚至可能会邀请她们跳舞。

    但她们是鬼子母。子恒冷冷地想。他曾经和一位鬼子母跳过舞,那一次,当他发现自己面前是谁的时候,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而那位鬼子母是他的朋友,如果鬼子母可以成为朋友的话。必须是多么近期加入的鬼子母,我才能看出她们的实际年龄?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 无助的女人

    其它鬼子母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大约她们才二十几岁,大约她们已经四十多岁了,子恒永远都无法确定这点。只有几名鬼子母头发上显露出的灰丝说明她们已经上了年纪。对于鬼子母的任何事情,子恒都无法确定。

    “至少那些人已经不再危险了。”平措说着,又朝稍远一些的三名鬼子母瞥了一眼。

    那三名鬼子母之中的一个将脸埋在膝盖之间,不停地哭泣;另外两名形容枯槁,双眼失神,一个正漫无目的地拉着自己的裙子。她们从昨天开始就是这副模样,不过现在至少已经不再尖叫了。如果子恒理解得没错,她们应该是在令公鬼夺回自由时被遏绝了,她们再也不能导引真气上清之气,对于鬼子母,这样大约还不如当场死亡。

    子恒本以为其它鬼子母会安慰她们,照顾她们,但那些鬼子母对她们这三名姐妹完全视而不见。而且子恒看得出来,她们是故意这样做的。被遏绝的鬼子母也拒绝理睬那些鬼子母。

    一开始,至少还有几名鬼子母会单独走到那三个人身边,虽然她们的眼神依然保持着平静,但她们的气息中却充满了厌恶和不情愿。她们什么都没得到,甚至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也没有。从今天早晨开始,就再没有鬼子母靠近她们了。

    子恒摇摇头,鬼子母似乎总是忽略她们不想承认的东西,比如那些站在她们身边的黑衣男子。每一名鬼子母身边都有一名毕月使看守,即使是那三名已经被遏绝的鬼子母也不例外。那些毕月使似乎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而他们在鬼子母眼中却仿佛是完全不存在的。

    子恒很佩服鬼子母这点,他自己就无法忽视这些毕月使,而他甚至还不是他们的囚徒。这些毕月使中既有模样清秀的男孩,也有头发花白的老者、秃头的大叔,他们的危险并不来自于他们样式冷酷的高领黑长衫,或者是他们系在腰间的佩剑,每一名毕月使都能导引真气,也正是他们让那些鬼子母无法导引真气上清之气。

    能够使用上清之气的男人————这是许多人的噩梦,当然,令公鬼能做这件事。但他是令公鬼,还是转生真龙。而这些人只会让子恒感到不寒而栗。

    那些被俘鬼子母的护法有许多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现在全都坐在和鬼子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三十多名崔戍大人手下戴钟形头盔的雨师城士兵,和同样数量、穿着红色护心镜的占西翼卫队在看守着他们。

    所有卫兵都保持严正警戒,仿佛是在看守一群老虎;子恒对卫兵的态度感到很满意。被俘的护法比鬼子母还多,因为鼍龙派鬼子母都有不止一名护法,而卫兵的数量则要比护法多许多,不过子恒觉得这些卫兵可能还是不够。

    “苍天啊,不要再让他们发生什么悲剧了吧!”子恒低声说道。昨晚,护法们曾经两次试图夺回自由,而镇压他们的主要力量并不是雨师城和占西人,而是毕月使。在暴动中并没有护法丧命,但至少有十来名护法断了骨头,且他们只得到了一般的治疗,因为那些鬼子母被禁止对他们进行治疗。

    “如果真龙大人不能做出决断,”平措压低声音说,“大约应该另外有人来做,这也是为了保护他。”

    子恒瞥了平措一眼。“什么决断?鬼子母们已经命令护法不要再企图暴动了,他们会听从他们的鬼子母。”现在那些护法已经伤痕累累,被夺取了武装,双手又被绑在身后,但他们看上去仍旧像等待命令、随时都会勇猛冲杀的狸力群,除非他们的鬼子母获得自由,或者除非所有的鬼子母获得自由,否则他们绝不会安定下来。鬼子母和护法————简直就是一堆溅上一点火花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的橡木干柴,但鬼子母和护法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毕月使。

    “我不是指那些护法,”平措犹豫了一下,然后靠近子恒,将声音压低成沙哑的耳语,“鬼子母绑架了真龙大人,他不能信任她们,永远也不能,但真龙大人同样不会去做他必须做的事情。如果鬼子母在他知道之前死掉————”

    “你在说什么?”子恒几乎要窒息了,猛地站起身。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平措身上是否还留有一点匠民的特质。“她们已经没了力量,平措!她们只是一群无助的女人!”

    “她们是鬼子母。”黑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子恒的金眼,“她们不能信任,她们也不能被放走。谁能强迫鬼子母违背自己的意志?她们使用那种力量的时间比那些毕月使要长久得多,她们一定更加了解那种力量。她们对于真龙大人来说是危险的,对您来说也是危险的,子恒庄主,我已经看到她们在注意您了。”

    在马车圈的另一边,那些鬼子母正在悄声议论着,即使是子恒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她们之中不时有人转过头来看他和平措一眼,但她们真正注意的是他。子恒已经知道其中一些鬼子母的名字:夹谷琥珀、叶莲安、解蠡玎、武童艺、刑奈春、爱萨、帕凤文、华灯绯和凌霄女,最后这几名是年轻的鬼子母,但不管是年轻还是面容已经变得光洁无瑕,她们都用静如止水的眼神看着子恒,仿佛她们并不是被毕月使看押的囚犯,而是掌控全局的人。击败鬼子母并不容易,让她们承认自己的失败就更不可能了。

    子恒强迫自己相互紧握的双手分开,把它们放在膝盖上,尽量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她们知道他是缘起,因缘会因为他而改变形状,更糟糕的是,她们知道他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和令公鬼有着紧密的联系,这种方式即使是子恒和令公鬼自己也不清楚。

    马鸣是另一个缘起,是他们这个三角形中的一角,只是子恒和马鸣都不像令公鬼那么强。只要有机会,这些女人一定会将他和马鸣、令公鬼一起拘禁在白塔里,就像把山羊拴住,等待狻猊的到来。她们刚刚还绑架了令公鬼,并且虐待他。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 一个字都不要说

    平措在一件事上是正确的,她们不能被信任,但平措的建议……不,他不会那么做,他做不到!虽然这个建议似乎是个合理的推断。

    这个念头让子恒哆嗦了一下。

    “我不要再听这些了。”子恒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名前匠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子恒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平措,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一个字都不要说!”

    “听从子恒庄主的命令。”平措嘟囔着,低下了头。

    子恒希望自己能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脸。在平措的气息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这是最糟糕的,就在平措提出那个谋杀的建议时,他也没有半点怒意。

    有两名锡城人爬上旁边一辆马车的车轮,越过车厢,向北方山下望去,他们都是在右侧腰上挂着一只箭囊,左侧腰上别着一柄几乎是短剑的长匕首。有三百多名锡城人离开家乡,追随子恒来到这里。子恒不止一次咒骂过第一个称他为子恒庄主的那个人,咒骂过他没有阻止别人这么称呼他的那一天。即使营地里充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子恒还是能清晰听到那两个人的交谈。

    欧阳隼比子恒年轻一岁,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山下的那一片地方,子恒几乎能感觉到这个身材瘦长的小伙子下巴的动作。欧阳隼的母亲很高兴自己的儿子能够追随金眼子恒,争取自己的骄傲。“一场名垂青史的胜利,”欧阳隼最后说道,“这就是我们赢得的,对不对,荆饮飞?”

    头发花白的荆饮飞像是一棵粗糙的老榕树,他是锡城人队伍中少数几名上了年纪的人。除了令老典以外,他是锡城人中最好的射手,他的狩猎技艺也比任何其它锡城人都要强。不过他在红河的名声并不好,在他年长到离开他父亲的农庄前,除非必要,否则他没有多干活过一天,森林和狩猎才是他的最爱,他也喜欢在节日里痛饮到酩酊大醉。

    现在他大声地啐了口痰:“你是这么想的吗,小子?真正赢得这场胜利的是那些他娘的毕月使。要我说,我倒是欢迎这场胜利。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远远离开我们,去庆祝他们的胜利。”

    “他们并不是那么坏,”欧阳隼表示反对,“我就不会介意自己成为一名毕月使。”欧阳隼的语气很像是在吹嘘自己的胆量,他身上也散发出外强中干的气味。子恒没有看他,但相信他一定在舔嘴唇。欧阳隼的母亲在几年前肯定还在用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吓唬这个孩子。“我是说,令公鬼……真龙大人,这个称呼听起来真奇怪,不是吗?令公鬼不就是转生真龙吗?”欧阳隼发出一个短短的、不安的笑声。“嗯,他能导引真气,而那并不会……他不会……我的意思是……”他吞了口口水,“而且,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该怎样对付那些鬼子母?”这句话他是用耳语说出来的,现在他的身上散发出畏惧的气息。“荆饮飞,我们该怎么做?我是说,对那些鬼子母战俘!”

    年老的锡城人又啐了口痰,声音比刚才更加响亮,他根本没有放低声音。荆饮飞总是不分场合、不分听众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他坏名声的由来之一。“如果她们昨天都死了才好呢,孩子,我们迟早会因为她们而吃苦的。记住我的话,要吃大苦头了。”

    子恒没有再听下面的话,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太容易。先是平措,现在又是荆饮飞和欧阳隼,虽然他们两个的话不像平措那么直接。荆饮飞这个浑球!不,大约和这个家伙相比,马鸣也能算是个老实人,但他把话说出来,其它人总是会思考。没有锡城人愿意伤害女性,但其它人又会如何看待这些鬼子母战俘?会不会有人将心中的想法付诸行动?

    子恒不安地扫视着马车圈,想到大约自己不得不充当那些战俘的保护人,这个想法让他一点也不觉得愉快,但他并没有将这个想法推开。他对鬼子母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对眼前这群鬼子母,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让他坚信,只要得到女人的许可,男人就必须保护这个女人的安全,哪怕要为此承受风险;至于是否喜欢这个女人,或者是认识这个女人,并不重要。

    确实,鬼子母能够用许多办法紧紧掌握住一个男人,但现在她们被割断了与上清之气的联系,她们就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了。每次子恒看她们的时候,内心都要如此交战一番。二十几名鬼子母,二十几名如果没了上清之气,大约就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女人。

    子恒又瞥了那些毕月使卫兵一眼。他们的面孔都像死人般冷峻,只有那三个看守被遏绝鬼子母的人还好一些。他们也竭力装出那种阴森的样子,但他们的努力中却夹杂了一些别的意味,子恒觉得是满意。但他无法靠近去探察他们的气息。

    看起来,毕月使们时刻都感觉到鬼子母的威胁;当然,毕月使也在威胁着鬼子母,大约他们只是会将这些鬼子母遏绝。从子恒了解到的一点信息来看,被遏绝的鬼子母虽然不会横尸当场,也没有几年的寿命了。

    无论有什么样的道理,子恒只能不情愿地承认,不能干涉毕月使的行动,唯一能命令他们的人是令公鬼。他们只和同伴交谈,对战俘说话,子恒怀疑除了令公鬼之外,他们不会听任何人的话。现在的问题是,令公鬼会说出什么话?如果令公鬼说错了,他又该怎么做?

    子恒将这些问题放到一旁,用一根手指挠了挠胡子。雨师城人对鬼子母过于紧张,不会考虑要伤害她们;占西人对鬼子母则太尊敬,但他还是会注意他们的行动。有谁能想到荆饮飞会说出那种话?在雨师城人和占西人之中,子恒有一些影响力,但如果他们有了荆饮飞那样的想法,子恒的影响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他只是一名铁匠而已。

    然后还有厌火族人。子恒叹了口气,他甚至不确定令公鬼对厌火族人有多少真正的影响力。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 战斧

    周围聚集了这么多人,子恒很难分辨出他们个别的气息,但气味向他提供的信息并不比眼睛向他提供的少。那些在他附近的负龙守律都散发着镇定但警觉的气息,宁和而强大,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注意鬼子母的样子;而那些枪姬众芳香的气息中压抑着锋利的怒意,当她们望向那些战俘时,气息就会变得更加充满压迫感;还有那些智者……

    每一位从雨师城来到这里的智者都能导引真气,但她们并没有光洁无瑕的面容,子恒觉得这是因为她们极少使用上清之气。不过,无论是容貌俊秀的鬼婆四,还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鬼营室,她们都拥有不亚于鬼子母的雍容与镇静。在她们优雅华贵的眼睛里,完全没有鬼子母的位置。

    鬼营室的目光毫无停滞地扫过那些战俘,她正在轻声对鬼婆四和另外一位智者说着话。那是一名高瘦的乌发女子,子恒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子恒很想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们走过子恒身边,脸上的线条没有丝毫变化,但身上的气息就是另一回事了。当鬼营室的目光扫过那些鬼子母时,她身上的气息显得冰冷、漠然、严厉而别有用心。当她向另外两位智者说话时,她们的气息也几乎变得和她一样了。

    “一锅他娘的杂烩。”子恒低声埋怨着。

    “有麻烦?”平措问道。他挺起身子,右手放在突出肩后的狼头剑柄上。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将这把剑练得十分纯熟,每次将这把剑抽出鞘时,他都没有半点不情愿的神情。

    “没有麻烦,平措。”这并不算是谎言。子恒把那些阴沉的想法甩到一旁,用认真的眼光去看面前这些人。他不喜欢自己看到的情景。鬼子母只是他不喜欢的一部分。

    雨师城人和占西人都带着猜疑的眼神看着厌火族人,而厌火族人回视他们的眼神中只有更多的猜疑,特别是对那些雨师城人。这并不让子恒感到惊讶,厌火族人对于出生在世界之脊这一侧的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雨师城人,事实上,厌火族人和雨师城人彼此痛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双方至今也没有真正将敌意撇到一旁,只是双方都在忍耐而已。

    至少子恒相信他们还能继续忍耐下去————为了令公鬼。营地中笼罩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它正在侵蚀着所有人的心神。令公鬼被救出来了,暂时性的联盟还可以维系下去。厌火族人在看着雨师城人时都会握住他们的短矛;雨师城人的手指则会紧勒住他们的剑柄。

    占西人也是这样。他们和厌火族人没有什么争端,在楼兰战争时,他们和厌火族人打过仗,但那时所有人都在和厌火族人战斗。不过,如果营地里发生战斗,他们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投入其中。大约锡城人也会搅进去。

    情绪最为阴沉的是毕月使和智者们,那些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完全不在意枪姬众、负龙守律、雨师城人、占西人和锡城人,但他们审视智者们的目光如同他们看着鬼子母时一样阴森。这两种能够使用上清之气的女人在他们眼中很可能并没有什么两样,她们是危险的敌人。

    十三名鬼子母聚集在一起是极度危险的,而营地中聚集的智者远超过九十名。这个数量还不到毕月使人数的一半,但如果她们有这样的意愿,仍然能够造成巨大的破坏。那些女人能够导引真气,但看上去是服从令公鬼的;看上去是服从令公鬼,但她们仍旧是会导引真气的女人。

    智者们看待毕月使的目光也几乎和她们看待鬼子母的一样冰冷。毕月使是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只是他们效忠于令公鬼,但……令公鬼是一个特例。根据尸弃的说法,关于朅盘陀王的预言中并没有提到他能导引真气。

    厌火族人似乎都装作这个令人烦恼的事实并不存在。但毕月使同样没有出现在预言里。这一定就像是发现自己要和一群狂暴的狻猊并肩战斗,他们的忠诚能够持续多久?大约最好现在就把他们除掉。

    子恒将头靠在马车轮上,闭起眼睛,挤出一丝沉郁的笑声,胸口无声地起伏着。在迎新日里,只能想美好的事情。真不让人活!他带着讽刺的心情想,我应该和令公鬼一起去的。不,最好还是要知道,而且知道得愈早愈好,但苍天在上,他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厌火族人、雨师城人和占西人因为这个讯息而开始彼此厮杀,或者发生更可怕的事情,那些毕月使和智者……这是一只装满蛇的桶子,从里面找出毒蛇的唯一办法只有将手伸进去。苍天啊,真希望我还在家里,和小丹在一起,铁匠炉在等着我去干活,没有人会称呼我他娘的庄主。

    “您的马,子恒庄主,您没有说是要快步还是毅力,所以我……”在子恒金色眼睛的瞪视中,安成序害怕地躲到他牵过来的深褐色牡马身后。

    子恒向他做了个安慰的手势,这不是成序的错,不能被纠正的事情就必须要忍耐。“放轻松,小子,你做得没错。快步是对的,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他痛恨用这种方式和成序说话。成序个子不高,身躯壮实,刚刚到可以成亲或是离开家乡的年龄。虽然他在努力蓄出和子恒一样的胡子,但他曾经在思尧村英勇地和黑水修罗作战,昨天也表现得很好。但他娘的金眼子恒庄主在赞扬他的时候,他还是会乐得合不拢嘴。

    子恒站起身,从马车下面拿起战斧————他没办法彻底忘掉这把斧头,但至少可以暂时看不见它。他将斧柄插进腰间的带扣里。这是一把沉重的半月形战斧,斧刃背面竖着一根粗大的弯曲长钉,它的功用只有一个,就是杀戮。

    现在子恒的手掌已经非常适应斧柄了,这让他感到不舒服,他是否还记得铸铁锤的锤柄是什么样的感觉?除了“子恒庄主”外,还有其它一些事情可能已经来不及改变了。

    子恒的一位朋友曾经劝告他要保留这把斧头,直到他开始喜欢使用它为止。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这个想法让子恒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小声说话

    子恒跨上快步的马鞍,平措也骑上灰马,紧随在他身后。他们面朝南方,望着这一圈马车。

    巫咸这时刚刚小心地跨过交错在一起的车辕,他比最高的厌火族人还要高出半个身子,看上去只要踏错一步,就能将那些粗硬的车辕踩断。像往常一样,黄巾力士的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根粗手指插在他刚刚读到的书页处,他长长衫的大口袋也被书给撑得鼓鼓的。

    巫咸的早晨是在一片小树林中度过的,他说那里是一个宁静而且有阴凉的地方,但无论是否有阴凉,他也受到这种高热的影响。他看上去很疲惫,长衫没有穿好,中衣的扣子没有扣,靴筒在膝盖下面翻卷了下去,或者影响他的不止是炎热。

    刚刚走进马车圈里,巫咸就停下了脚步,他偷偷望着鬼子母和毕月使,毛茸茸的耳朵不安地抖动着。当他像茶杯般的大眼睛转向那些智者们的时候,他的耳朵又晃动了起来。黄巾力士对于周围的情绪非常敏感。

    当巫咸看见子恒时,便大步穿过了营地。子恒坐在马鞍上,比起巫咸还要矮两三拳。“子恒,”巫咸悄声说道,“这里完全不对,真的不对,而且这里很危险。”黄巾力士的耳语听起来就像是一只体型有獒犬那么大的黄蜂发出来的。一些鬼子母将头转向了他们这边。

    “你说话的声音能再大一点吗?”子恒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锡城古国西部有些人还听不到你在说些什么。”

    巫咸看起来很惊讶,然后他的面孔扭曲了一下,长眉毛垂到了脸颊上。“我知道该怎样小声说话。”这一次,大概距离他们三步之外的人都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了,“我们该怎么做,子恒?违背鬼子母的意愿拘禁她们是错误的,非常绝对的错误,以前我就说过,现在我还要这样说。而这件事甚至还不是这里最糟糕的,这里的感觉……只要一点火花,这个地方就会像装柴火的马车般猛烈地燃烧起来。令公鬼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我不知道。”子恒用这个答案回答了巫咸的两个问题。过了一会儿,黄巾力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必须有人知道实际情况,子恒,必须有人采取行动。”巫咸向北方望去,目光越过了子恒背后的马车。子恒知道没办法再拖延了,不情愿地转过快步。他宁可就这样为鬼子母、毕月使和智者担忧,直到自己的头发都掉光为止,但必须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在迎新日里,只能想美好的事情。

    一开始,子恒并没有朝山坡下他前进的地方看过去,他应该在今天早晨和令公鬼一起去那个地方。现在,他只是待在这一圈马车的边缘,环顾着周围其它的地方;然而这里所有目光可及的东西,都让他的肠胃开始痉挛,就像是铁锤打在肚子上一样。

    重击。东方一座平缓山丘上的十九座新出现的坟墓,埋葬着十九名再也无法看到家乡的锡城人。通常,一名铁匠不可能看到人们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死。所幸锡城人听从了他的命令,否则这里会出现更多的坟墓。

    重击。一片片方形的土堆沿着山坡向旁边伸展开来,那是将近一百名占西人和更多雨师城人的坟墓,他们来到杜麦的井时就已经有了赴死的觉悟。不论他们原先前来的理由为何,他们听从欧阳子恒的命令。

    重击。在西边起伏的山丘上,有一千座以上的坟墓,上千名厌火族人站立着被埋葬在那里,面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足足一千人,其中有许多是枪姬众。死去的男人让子恒心中绞痛,死去的女人让他想坐在地上大哭。

    子恒努力告诉自己————来到这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这是真的,但下达命令的是他,他要为这些坟墓负起责任。不是令公鬼,也不是鬼子母,而是他。

    活下来的厌火族人刚刚停止为他们死去的同胞歌唱,那是让人无法忘怀的歌声,它们的残断旋律一直萦绕在子恒的脑海:

    浮生若梦————不容阴影。

    浮生若梦————常怀苦痛。

    梦醒时分————祈求苏醒。

    梦醒时分————苏醒启程。

    岂容鼾睡————当黎明在等待?

    岂容鼾睡————当愉悦的风吹来?

    梦必终结————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梦醒时分————我们苏醒并启程。

    他们显然在这些歌曲中寻到了安慰。子恒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安慰,但到目前为止,他觉得厌火族人似乎真的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这样太疯狂了。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想活下来,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会用最大的力气逃离战场,逃到最远的地方去。

    快步甩了甩头,下方传来的气味让它的鼻孔不停地翕动着,子恒拍了拍褐色坐骑的脖子。平措看着那些子恒竭力躲避的情景,嘴角露出了笑容。

    巫咸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是硬木的雕像,他的嘴唇在轻轻开合,子恒觉得自己听到他说:“老天啊,让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这种景象吧!”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其他人一起望向了杜麦的井。

    从某种角度来说,那里并不像那些坟墓一样可怕————那些坟墓中的人有些子恒从小就认识————但那里的一切都向他迎面扑来,滞留在鼻孔中的气味仿佛也凝固成坚硬的岩石,砸在他的两眼之间。

    他想忘却的回忆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杜麦的井曾经是一个杀戮之地,一片死地;而现在,那里的情景只有更加可怕。就在不到一里远的地方,烧焦的马车残骸立在一片小树林周围,树林里掩藏着低矮的石砌井沿,而在那周围……

    一片沸腾的黑色海洋,组成它的是数以万计的秃鹫和鬼鸮。它们形成此起彼落的波浪,覆盖了残破的地面,子恒甚至有些感激它们遮住了一些更加残忍的景象。

    毕月使的手段是子恒所见过最残忍的手段,他们以同样漠然的态度摧毁血肉和土石。有太多的突阕人死在那里,埋葬他们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多少时日,于是他们都被填进了秃鹰和鬼鸮的肚子。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 他在干什么

    死去的狸力也都在那里,子恒想埋葬它们,但那不是狸力的方式。三名鬼子母的尸体也在那里被找到,她们的导引真气能力没能在那场疯狂的战争中拯救她们。死在那里的护法则有六名之多,他们被埋在靠近水井的空地上。

    盘旋在死者身边的并不只是那些鸟。黑色羽毛的波浪不停地翻腾着的同时,穿行在其中的还有崔戍大人和他超过两百名的雨师城骑兵,以及领军长刑奔雷和他的占西翼卫队。

    雨师城军官的背上都插着两支蓝色的小旗,旗上绣着白色的菱形花纹。崔戍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装饰。占西人披挂着红色的盔甲,骑枪上飘扬着红色细带。他们的样子很勇敢,但崔戍并不是唯一用布捂住鼻子的人,不时会有骑兵在马鞍上倾斜身子,想要把已经吐空的胃吐得更空一些。

    徒步行走的萧子良几乎像令公鬼一样高,他穿着黑色的长衫,两只袖子上缠绕着蓝金色的游龙图案,跟在他身后的是百余名毕月使,他们之中也有人不停地呕吐。

    那支队伍里还有为数众多的枪姬众,负龙守律的数量超过了雨师城人、占西人和毕月使的总和,率领他们的是几十名智者。由这么多人组成这支队伍,是为了防止突阕发动反击,或是有人装死,对他们实施突袭。但子恒觉得任何在这里伪装成尸体的人很快就会疯掉。所有这些人都围绕着一个中心————令公鬼。

    子恒原本也应该率领锡城人到那里去,令公鬼曾经这样要求过。他对子恒说过,家乡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但子恒没有答应他。他必须满足于只有我一个人前往,而且是再过一会儿,子恒心想。再过一会儿,等到他能镇定地直视下面这一片屠宰场时。不,屠夫的刀子不会砍在凡人身上,它们比不上斧头的凶狠,比不上秃鹰的贪婪。

    那些黑衣毕月使融进了黑鸟的海洋里,死亡吞噬了死亡,其它人也总是被飞起的鬼鸮遮挡住,但令公鬼在其中却非常显眼,他现在还穿着获救时那件破烂的白中衣。

    子恒已经不确定他是否真的需要他们的营救了。子恒又看到了紫苏,她紧随在令公鬼身旁,穿着粉红色的长衫和粗布裤,这让子恒的眉头紧皱了一下,那不是姑娘应该去的地方。但自从令公鬼被救出之后,她就一直跟在令公鬼身边,比萧子良还要贴近。

    令公鬼在毕月使和子恒冲破鬼子母的防御之前,就已经救出了他自己和紫苏,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子恒怀疑令公鬼在紫苏的心目中已经成为唯一安全的保障。

    令公鬼偶尔会拍拍紫苏的手臂,或者低下头,仿佛是在对紫苏说话,但他并没有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紫苏身上。黑云般的食肉鸟盘旋在他们周围,小型鸟会躲开他们,去别的地方觅食;但秃鹰却总是不情愿让出自己的地盘,有的秃鹰甚至完全拒绝飞起,即使在后退时也要伸长没有羽毛的光脖子,发出挑衅的叫声。

    令公鬼不时会停下脚步,弯腰查看一具尸体,有时候,火焰会从他的手中喷出,击向不让路的秃鹰。每一次令公鬼检视尸体,枪姬众的首领鬼千拓或是她的副手苏琳都会和他发生争论。有时候智者也会参与这种争论,她们会拉着那具尸体的衣服,仿佛是在向令公鬼展示什么。令公鬼则会点点头,继续前进,但他也经常会回头看看,直到自己的注意力被另一具尸体所吸引。

    “他在干什么?”靠近子恒膝盖的地方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根据气息,子恒已经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这名像雕像般典雅端庄的女性,穿着绿色的云锦圆领袍和一件薄木棉防尘披风————苍术夫人是斗姆崮国主培塔的妹妹,也是一名握有强权的贵族,成为鬼子母之后,她的威仪当然不会有丝毫减损。子恒刚才一直在专心眺望下方的情景,并没有注意到她走到了自己身边。“为什么他要去那里?他不该这样做的。”

    营地中的鬼子母并非都是囚犯,那些不是囚犯的鬼子母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出现在众人面前,子恒怀疑她们一定是在私下谈论些什么,或是在试图搞清楚目前的状况,甚至,她们也可能正在思索能够让她们钻过漏洞的办法。

    现在,她们突然全体出现在众人面前。鬼去疫是另一名鼍龙派鬼子母,她正站在苍术夫人的身侧,虽然她有着光洁无瑕的面容和工艺精良的黄麻长裙,也有着和苍术夫人一样的傲慢神情,但她看上去还是像一名农妇。

    子恒知道,这位农妇会用严厉的口吻命令一名国主在走进她房间的时候脱下靴子,并警告他小心一点。她和苍术夫人一同领导着和随子恒前来杜麦的井的鬼子母,或者这个领导权是轮流掌握在她们两人手中。子恒并不很清楚实际状况,更不清楚鬼子母的任何状况。

    另外七名鬼子母像一群鹌鹑般聚集在不远的地方,但大约她们更像是一群骄傲的雌狻猊,因为她们的气息中有着掌控一切的气势。她们的护法排立在她们身后,如果说鬼子母们有着外表的平静,这些护法则仿佛没有了任何情绪。他们是一群参差不齐的人,变色披风让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似乎是完全消失了,不管高或矮,粗壮或削瘦,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被磨损的皮带系着的纯粹暴力物。

    那些女人中有两个是子恒认识的————连翘和采蓝。连翘是临月盟鬼子母,她的个子很矮,身材圆胖,有时候,她有着母亲般的慈祥,但有时候她却会像一只鸟审视虫子般看着你。

    采蓝属于鼍龙派,她肤色黝黑,身材苗条,相貌非常漂亮,但不知为什么,最近她的眼睛周围出现了许多憔悴的皱纹。这九名鬼子母里有六名是鼍龙派的。

    以前,连翘曾经告诫子恒不要对采蓝太过信任,而他确实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子恒更不信任的则是连翘本人。他不信任任何鬼子母,令公鬼也不信任她们,虽然她们昨天曾经为令公鬼奋力作战,虽然在战斗之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子恒仍然无法相信真的有那种事情发生,即使他也是在场的见证人之一。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 冰冷而决绝

    十几名毕月使在距离这九名鬼子母二十几步外的一辆马车周围闲晃着。

    一名叫露华浓的趾高气扬的家伙今天早晨是他们的领头,这个表情严厉的男人即使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也显得十分骄傲。这些人全都在长衫的高领上别着一只剑形的银色徽章。

    除了露华浓之外,还有另外四五个人————包括葛德芬————在另一侧的衣领上别着用黄褐色珐琅镶嵌成龙纹的徽章,子恒相信这是一种表示阶级的标志,他在别的毕月使身上也看到了这些徽章。

    这些毕月使并不真的是在看守这九名鬼子母,但他们会出现在鬼子母出现的任何地方,并且总是睁大眼注意着这些鬼子母。鬼子母们表面上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但鬼子母的气息中有警觉、困。惑以及愤怒,她们会有这种情绪一定多少跟毕月使有些关系。

    “嗯?”苍术夫人的黑眸不耐烦地闪烁着。子恒怀疑她从未容忍过谁让她等待。

    “我不知道,”子恒说谎了,他又拍拍快步的脖颈,“令公鬼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我。”

    实际上,子恒知道一些,最起码他以为自己知道。但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所有人,有权告知别人这些事的是令公鬼。令公鬼目光所注视的全都是枪姬众的尸体,子恒确信这一点。

    战场上只剩下突阕的枪姬众,但子恒不认为她们在令公鬼眼中会有什么差别。昨晚,子恒一个人离开马车,想独自静一静。当劫后余生的欢笑声远离他的时候,他看见了令公鬼————震撼世界的转生真龙坐在地上,一个人淹没在黑暗里,用手臂环抱着自己,身子微微前后摇摆着。

    在子恒眼中,月光几乎像日光一样明亮,但就在此时,他宁可视野会模糊一些。令公鬼的面孔阴冷扭曲,既像是要嚎叫,又像是想哭泣,他的每一块肌肉一定都在奋力抗争着。

    鬼子母那种阻隔外界炎热的方法,令公鬼和毕月使们也知道,但令公鬼现在并没有使用。这时的夜晚已经和酷暑时没两样了,滑过令公鬼脸颊的汗水和滑过子恒脸颊的一样多。

    令公鬼并没有转过头,但子恒的靴子在干草中发出很大的声响。令公鬼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沙哑地说道:“一百五十一人,子恒,一百五十一名枪姬众在今天死了,是为我而死的。你知道,我答应过她们。不要跟我吵!闭嘴!离开!”尽管汗流不止,但令公鬼还是在不停地打着哆嗦。“我不是指你,子恒,不是你,我必须守住我的承诺,你知道。不管那有多么痛苦,我必须守住,自己一个人守住,不管有多么痛苦。”

    子恒竭力不去思考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的命运,那些幸运的会在发疯前死去,不幸的在死前还要经历疯狂。不管令公鬼会是幸还是不幸,一切都要取决于他,一切的一切。“令公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

    令公鬼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不停地前后摇晃着,摇晃着。“查林楼兰刺马氏族的伊丝安,今天她为我死了。巫师山楼兰岩脊氏族的楚恩蒂,今天她为我死了。西夜部楼兰的爱基林……”

    除了停住脚步,倾听令公鬼用痛苦至极的声音背诵那一百五十一个名字之外,子恒什么都不能做。他一边倾听着,一边希望令公鬼还能够保持健全的神智。

    但不管令公鬼的神智是否健全,子恒相信,即使现在他们发现身边少了一名枪姬众,她也必定跟其它战死的人一起被郑重地埋葬在了山丘上,他的名单也会增加到一百五十二个名字。这些事情————以及子恒自己的疑虑————与苍术夫人无关。只是令公鬼一定要保持清醒,至少是足够的清醒,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苍天啊,一定要这样!

    让老天爷可是真会安排麻烦,我怎么会如此冰冷地思考这种事。子恒想道。

    子恒从眼角看到苍术夫人的嘴唇立刻紧绷了起来,她不喜欢等待,更不喜欢不了解状况。她是个美女,但太过威严,脸上全都是颐指气使的神情。她不是个坏脾气的人,只是坚信她的一切想法都是正确的,必须得到实行。

    “有这么多鬼鸮聚集在一个地方,其中一定有几百只,大约是几千只黑水将军的眼线。”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焦躁,仿佛那几千名黑水将军的密探都是他带来的。“在边境国,我们一看见鬼鸮就会杀死它,你有士兵,而且他们都有弓箭。”

    这话并没有错,鬼鸮很可能是暗影的细作,但厌恶感立刻涌入他的胸中。厌恶和疲惫的感觉。“这样有什么意义?”这么多鸟,锡城人和厌火族人即使射光所有的箭,也仍然会有细作回到黑水将军那里去。没有人能分清楚哪只鸟是真正的细作。“这里的杀戮还不够吗?很快又会有更多的杀戮了。苍天啊,女人,即使是那些毕月使也觉得够了!”

    那些望向这里的鬼子母们纷纷挑起眼眉,没有人会这样对鬼子母说话,即使是国主也不行。鬼去疫看着子恒的眼神仿佛是要把子恒从马鞍上揪下来,甩他一记耳光。苍术夫人则仍然盯着那片屠场,双手整了整裙子,她的脸上显露出冰冷而决绝的神情。

    巫咸的耳朵颤抖着,他对鬼子母有一种深厚但不安的尊敬。他的身高几乎是鬼子母的两倍,但有时候,他却觉得似乎只要自己碍着了鬼子母,她们就会直接踩着他的头顶走过去,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子恒没让苍术夫人有机会说话。给鬼子母一根手指,她就会把你整只手臂都拉过来,然后还会向你索取更多。“你一直与我保持着距离,但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昨天,你没有服从命令,你是否想称此为改变计划?”苍术夫人张开嘴,但子恒继续说了下去,“那么就用这种说法也可以,如果你认为这样会好一些的话。”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回头窥望

    苍术夫人和另外八名鬼子母被命令要留在智者们身边,那里距离实际战场相当远,有锡城人和占西人的守卫,但她们在战斗一开始时就冲进了战况最激烈的地区,一直停留在那些人们挥舞着枪矛,努力将彼此砍得粉碎的地方。

    子恒道:“你将刑奔雷一直带在身边,半数的占西人因此而死亡。从现在起,你不能再为了实现你的计划而不顾一切,我不会再让你因为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心血来潮的想法,将别人的心思都抛到魔尊那里去,而导致这么多人的死亡。你知道吗?”

    “你说完了吗,乡下小子?”苍术夫人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她看着子恒的面孔如同黑色的冰雕,而冰层下正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

    虽然站在子恒的坐骑旁,她却好像是在俯视着子恒。这不是鬼子母的能力,子恒以前就看见小丹这样做过,他怀疑大多数女人都知道这个办法。

    “对于昨天的状况,我会告诉你一些理由,但即使是最没有大脑的人也应该能推敲出原因。根据三誓,除非是抵抗魔界杂兵或者保卫自己和其它鬼子母与护法的生命,否则鬼子母不能使用上清之气作为兵刃。我们可以听从你的命令,袖手旁观,很有可能直到末日战争爆发,我们都无法有所作为,直到我们自己陷入危险。我不喜欢为我的行为做解释,乡下小子,不要再让我这样做了。你知道吗?”

    巫咸的耳朵紧缩起来,他用力地盯着前方,显然,他希望自己能待在除了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甚至回到一直希望他成亲的母亲身边也好。

    平措大张着嘴,他总是装作鬼子母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的模样。荆饮飞和欧阳隼爬下马车轮,荆饮飞还在故作悠闲地走向一旁;欧阳隼却已经在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窥望。

    苍术夫人的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大约她并没有说谎。不,根据三誓的另外一条,她只能说实话。但鬼子母的话总是有另外的含意,她们不会告诉你全部的事实,或者她们会避开事实。

    鬼子母可以让自己身临险境,从而能够使用上清之气,但如果她们在那时不曾想过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得到令公鬼,子恒情愿把靴子吃下去。没有人能知道那时会发生什么事,子恒只是确信,她们的计划和实际发生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他来了,”巫咸忽然说道,“看啊!令公鬼来了。”然后他的声音又压低成一阵耳语:“小心,子恒,”这是黄巾力士的耳语,平措和苍术夫人应该能清楚听见,大约鬼去疫也能听到,“她们没有对你立下任何誓言!”巫咸的嗓音又恢复成正常的隆隆声。“你认为他会跟我谈论营地里发生的事情吗?这样我才能写好我的书。”他正在写一本关于转生真龙的书,至少是在为这样的一本书做笔记。“当……当战斗开始的时候,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在战场上,巫咸一直和子恒并肩奋战,他的兵刃是一柄几乎和他等高的大斧,想要在那种环境里活下来,任何人都不可能太注意周围。如果光听巫咸的话,一般人会以为他在战况激烈时根本就不在场。“你认为他会跟我聊聊吗,鬼子母苍术夫人?”

    苍术夫人和鬼去疫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一言不发地向连翘等人走去,子恒看着她们的背影。巫咸叹了口气,如同一阵风吹过洞穴。

    “你真应该小心一些,子恒,”黄巾力士低声说道,“你说话总是太过轻率。”他的声音就像是一只猫一样大的蜜蜂发出来的,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一只獒犬那么大的黄蜂了。

    子恒觉得巫咸还是应该学习一下如何说悄悄话————毕竟他们还要在鬼子母身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他示意黄巾力士不要说话,这样他才能听楚清别人的声音。那些鬼子母又开始议论了,但没有一个字能传进子恒的耳朵,很显然,她们用上清之气制造了一个阵法。

    毕月使们也发现了这个阵法,现在他们已经不再保持着悠闲的姿态,而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鬼子母身上。子恒看不出他们是否维持着阳极之力,但他愿意拿快步当赌注,他们正在这样做。露华浓冷冷地哼了一声,子恒觉得他正准备要使用阳极之力。

    过了一会儿,鬼子母们应该是落下了她们的阵法。她们都交叠双手,一言不发地向山下望去。毕月使们交换着眼神,露华浓挥了挥手,他们又恢复成那种百无聊赖的模样。露华浓则显得很有些失望。子恒不悦地发出一声咆哮,转头向马车外望去。

    令公鬼挽着紫苏的手臂走上山坡,他不时会拍拍紫苏的手,和她说几句话,有一次,他还仰头笑了两声。紫苏也和令公鬼一同笑了起来,黑色的发卷在她的肩头来回晃动,看上去,他们就像是乡下的一对年轻情侣。但令公鬼的腰上挂着佩剑,有时候,他会将手放在剑柄上。萧子良走在他的另一侧。智者们紧随在他身后,枪姬众和负龙守律环绕着他,后面则是雨师城人和占西人。

    子恒松了口气,他不必走进那片屠场了,但他还是需要警告令公鬼今天上午他在营地中看到的混乱的敌意。如果令公鬼不听他的,他该怎么办?自从离开红河之后,令公鬼就变了,被童艺率领的鬼子母绑架之后,他变得更多。不,令公鬼一定要有清醒的神智。

    令公鬼和紫苏走进马车圈。那支队伍的大部分都留在外面,不过他们的身边绝不会缺少随员。

    萧子良肯定会跟在令公鬼身边,他的肤色黝黑,稍微有点鹰钩鼻。子恒相信大多数女人都会被那副面孔所吸引,一些枪姬众就总会多看他几眼,她们从不会掩饰这种事。当萧子良走进马车圈时,瞥了露华浓一眼,露华浓极轻微地摇摇头,萧子良的脸上出现了一片阴霾,又立刻消失了。

    鬼千拓和苏琳肩并肩紧跟在令公鬼身后,她们的身后没有跟着二十名枪姬众,这让子恒有些吃惊。

    子恒觉得,如果没有枪姬众在澡盆旁边守卫,她们甚至不会让令公鬼洗澡,子恒不知道为什么令公鬼能容忍这种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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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