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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恐惧不止一点

    鬼千拓和苏琳的束发巾都围在肩上,头发剪得很短,只是在颈后垂着一根小辫子。

    鬼千拓是一位强健有力的女子,头上的灰发已经有大部分变成了灰色,不过她冷峻的面容仍然相当俊美。

    苏琳的肌肉如同钢丝一般,脸上留着疤痕,她的头发已经白了,脸上都是皱纹,鬼千拓和她相比都变成了一名漂亮而柔弱的女人。她们也似乎是无意地瞥了毕月使一眼,然后用审慎的眼光看着那两群鬼子母。

    鬼千拓用手指打出一段枪姬众手语,子恒总是希望自己能弄懂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枪姬众宁愿放弃枪矛,嫁给一个丑陋的男人,也不会教任何男人枪姬众手语。子恒一直没注意到的一名枪姬众跪坐在距离露华浓几步外的一辆马车旁,用手语回应着鬼千拓;另一名正在囚犯旁边和自己的同伴玩着翻绳游戏的枪姬众,也立刻响应了鬼千拓。

    鬼纳斯带着智者们走进马车圈,和鬼营室以及另外几名已经等在那里的智者碰了面。鬼纳斯的齐腰长发已经变成白色,与之相比,她的面容却显得非常年轻,她是一位重要的人物,在智者中的地位仅次于鬼营室。

    她们并没有用上清之气遮蔽她们的谈话,但立刻有七八名枪姬众环绕住她们,开始轻声歌唱。这些枪姬众或站或坐,动作也不一致————她们在行动之前并没有人给她们统一的号令,但只有傻瓜会以为她们的行动出于巧合。

    子恒叹了口气,似乎他与鬼子母和智者们搅在一起之后,就总是在叹气。还有那些枪姬众。女人们的行动总是出乎他的预料。

    崔戍和奔雷牵着他们的坐骑,率领少数部下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奔雷终于见识了一场战斗,子恒想知道他是否急于再上战场,他的年纪和子恒差不多,而今天他的样子已经不像昨天看上去那样年轻了。

    崔戍留着灰色的长发,但前额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这是标准的雨师城士兵发式。他已经不年轻了。昨天那场战争肯定也不是他经历的第一场战争,但他看上去同样显得更老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忧虑。奔雷也是一样。他们的眼睛都在望着子恒。

    如果换作别的时候,子恒会等着看他们想说些什么,但现在,他只是滑下马鞍,把快步的缰绳扔给平措,向令公鬼走去。其它人却已经抢在他前面来到令公鬼面前。只有苏琳和鬼千拓保持着沉默。

    当令公鬼走进马车圈时,苍术夫人和鬼去疫就已经迈开了步子。子恒走近时,苍术夫人正庄重地对令公鬼说:“昨晚你拒绝治疗,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你还在痛苦之中,即使采蓝真的不打算跳出她的……”鬼去疫碰了一下她的手臂,让她停了一下,但她几乎立刻又开口了:“大约你现在已经准备好接受治疗了?”她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说:“大约你已经知道自己的愚蠢了?”

    “关于鬼子母的事情必须进行处理,不能再耽搁了,朅盘陀王。”鬼纳斯坚定地说道,她的声音盖过了苍术夫人。

    “她们应该由我们来照管,令公鬼。”鬼营室说道。同时,萧子良也开口了:“鬼子母的问题不需要再处理了,真龙大人,我的毕月使知道该如何对付她们,她们可以被安全地拘禁在黑庄。”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黑眼睛对着苍术夫人和鬼去疫闪动了两下。

    子恒这才惊骇地意识到,萧子良指的是所有的鬼子母,而不仅仅是现在的那些囚犯。虽然鬼纳斯和鬼营室都朝萧子良皱了皱眉,但她们看着那两名鬼子母的眼神却带着同样的意思。

    苍术夫人朝萧子良微笑着,朝智者们微笑着,那种冷冷的微笑很适合她的嘴唇。对于那名黑衣男子,她的表情似乎更加严厉,但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萧子良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她以同样冰冷的语气说道,“我肯定鬼子母童艺和她的人会向我立下誓言,你不必担心……”

    另一些人同时开口了:

    “这些女人没有骄傲。”鬼纳斯轻蔑地说。这一次,她的语气明显地包含了所有鬼子母。“她们的誓言能有什么用?她们————”

    “她们是‘歹藏’。”鬼营室用更加严厉的声音说道,仿佛是在对鬼子母进行宣判。鬼去疫向她皱皱眉。子恒觉得那个词是古语,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个词,但他不知道鬼子母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词而皱眉。或者为什么苏琳要忽然点头赞同那位智者,而那位智者还在说话,那势不可挡的样子就如同滚落山坡的巨石。“她们不该比其它————”

    “真龙大人,”萧子良仿佛是在不耐烦地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你当然想得到鬼子母,想得到她们所有人,让你信任的人管束她们。这样的人还要有对付她们的能力,有谁会比————”

    “够了!”令公鬼喊道。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但他们的反应完全不同。萧子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散发出狂怒的气息。鬼纳斯和鬼营室交换着眼神,用几乎一致的动作整了整披巾,她们的气息也是相同的,和她们的表情一样,充满果断,她们要得到她们想要的,不管对方是不是朅盘陀王。

    苍术夫人和鬼去疫也在交换眼神,她们用极小的声音交谈着————子恒从中得到的信息还比不上他从气味中得来的多。他眼中见到的是两名平静的鬼子母,维持着颐指气使的威严,但他的鼻子却嗅到两个忧心忡忡的女人,而且恐惧不止一点。

    他确信,那是对于萧子良的恐惧,她们似乎仍然以为可以用某种方式影响令公鬼和智者们,但萧子良和毕月使却让她们感到畏惧。

    紫苏拉了拉令公鬼的袖子————她一直不停地端详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的气息几乎和鬼子母一样充满了忧虑。令公鬼拍拍紫苏的手,同时瞪着周围所有的人。

    当子恒张开嘴时,他也瞪了子恒一眼。从锡城人到鬼子母囚犯,营地中的每个人都看着这里,但只有少数站在附近的厌火族人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人们会注意令公鬼,同时也会尽量远离他。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那就遵从吧

    “智者们将负责看管这些囚犯。”令公鬼最后说道。鬼营室身上突然传来十分满意的气息,让子恒不由得用力揉了揉鼻子。萧子良恼恨地摇摇头,没等他说话,令公鬼已经转过头直视着他。令公鬼的一根拇指叉在腰带扣的后面,紧握住腰带扣的手指节都泛白了,那是一只雕成龙形的镀金带扣。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裹着暗色蛊雕皮的剑柄。“毕月使的任务是训练和征募新兵,而不是负责看守,特别是看守鬼子母。”子恒察觉到令公鬼在望向萧子良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由得寒毛直竖————憎恨,以及一点恐惧。苍天啊,他千万不要疯掉。

    萧子良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听从您的命令,真龙大人。”紫苏不安地瞥了那名穿黑衣的男人一眼,朝令公鬼更靠近了一些。

    苍术夫人散发出松懈的气息,但她最后看了鬼去疫一眼,然后顽固地昂起了头。“这些楼兰女人很有价值————她们之中的一些人如果进入白塔,能够做得很好————但你不能将鬼子母交给她们。这是不可想象的!鬼子母鬼去疫和我会————”

    令公鬼举起一只手,鬼子母的声音消失了。大约是因为苍术夫人看见他那双铁深邃的眼睛,大约是看见从他破损的中衣袖子里露出的前臂————一条黄褐色的游龙正盘绕在前臂上,在阳光中闪耀着虹彩。“你是否已经向我宣誓?”苍术夫人的眼睛突了出来,仿佛胃部被狠狠地打了一拳。

    片刻之后,虽然神情极为不愿,她仍点点头,脸上就像昨天那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那时她在激战之后跪倒在那几座井旁,以苍天和救赎与重生的希望立誓,会遵从转生真龙,侍奉他,直到终极之战的到来及结束。

    子恒理解她的震撼,即使没有三誓,苍术夫人也不可能否认这个誓言,否则子恒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九名鬼子母跪在令公鬼面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念诵着誓词,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就是现在,鬼去疫的嘴唇紧皱了起来,仿佛她咬到一颗坏掉的杏。

    一名楼兰男人加入这一小群人之中,他的身高和令公鬼差不多,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深红色的头发中带着一点灰。他向子恒点点头,又轻触了一下鬼纳斯的手臂,鬼纳斯也按了一下他的手。

    鬼玄元是鬼纳斯的男人,但厌火族人在旁人面前并不会有过于亲密的表现。鬼玄元还是乌孙楼兰的部族首领————他和尸弃是这里仅有的两名不系负龙守律头巾的男人。从昨晚开始,他和一千名厌火族人一直在外面执行巡逻任务。

    即使是一名远在别的城里的瞎子也能感觉到令公鬼周围的气氛,而鬼玄元并不是傻瓜。“现在时机对吗,令公鬼?”等到令公鬼示意他可以发言后,他才开口说道:“突阕的狗仍然在以最快的速度向东逃窜。我看见穿着绿色衣服的人骑马向北方去了,他们在躲避我们。你说过,如果他们不惹麻烦就放过他们。我觉得他们正在搜索逃亡的鬼子母,有几名女人和他们在一起。”

    冰深邃的眼睛瞥了那两名鬼子母一眼,目光如同铁砧般平板而坚硬。鬼玄元曾经会在鬼子母面前放轻脚步,那时候任何楼兰都会这样做,但这种行为在昨天以前就消失了。

    “好讯息,如果能捉住羽涅,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过这仍然是个好讯息。”令公鬼又握住剑柄,让剑刃在鞘中动了动,这个动作似乎是无意的。羽涅是一名凌日盟鬼子母,也是囚禁令公鬼的鬼子母首脑。

    今天令公鬼的反应已经相当平静了。昨天,得知羽涅逃走的讯息,令公鬼曾经暴跳如雷;即使是现在,令公鬼的气息仍然让子恒感觉皮肤发麻。“他们要付出代价,他们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人知道令公鬼所指的是突阕还是鬼子母,或者两者皆是。

    鬼去疫不安地摇摇头,令公鬼将注意力转回她和苍术夫人身上。“你们已经发誓效忠,我相信你们的誓言。”他抬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几乎贴在一起,似乎是在向鬼子母们表明他信任的程度。“鬼子母总是比其它人知道得更多,或者她们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相信你们会按我的吩咐去做。但如果没有我或智者的许可,你们想洗个澡也不可以。”

    这次是鬼去疫看上去被打了一下,她浅棕色的眼睛转向鬼纳斯和鬼营室,其中充满了忿恨。苍术夫人颤抖着,努力不做出同样的表现。两位智者只是整理了一下她们的披巾,她们又一次散发出同样的气息————一阵阵心满意足的气息,毫无同情心的心满意足。

    子恒觉得鬼子母没有和他一样的嗅觉是件好事,否则她们很可能立刻发动战争,或者是抛下威严,拔脚就逃。如果换作是他,他就会这样做。

    鬼玄元悠闲地站在一旁,端详着他短矛的矛尖。这是智者们的事情,他总是说,他不会在意智者们做了些什么,只要她们的手指不触及部族首领的事务。但萧子良……他也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将双臂抱在胸前,用无聊的眼神扫视着营地。他的气息很奇怪,也很复杂,子恒只能认为这个男人现在的心情很愉快,觉得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很有趣。

    “我们立下的誓言,”鬼去疫将双手叉在宽大的腰臀上,“足以约束除了魔尊的爪牙以外的任何人了。”她说出“誓言”这个词时的语气几乎和她说出“魔尊的爪牙”这个词时一模一样,不,她们不喜欢她们立下的誓言。“你竟敢污蔑我们……?”

    “如果我是那样想的,”令公鬼打断她的话,“你们就要和萧子良一起去黑庄了。你们发誓要遵从,好吧,那就遵从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鬼去疫犹豫着,却又在一瞬间恢复了任何鬼子母都拥有的帝王般的尊严。一位鬼子母可以让坐在王座上的女王也变得如同一名乡下蠢妇。鬼去疫行了个轻微的叩拜礼,僵硬地微微低下头。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无知而犯错

    苍术夫人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努力显而易见,她的声音也和她故意做出的镇静神情一样脆弱。“那么我们必须征得这些有价值的楼兰女人的许可,才能询问你是否愿意进行治疗了?我知道羽涅很粗暴地对待你,我知道你从肩膀到膝盖都是鞭痕,接受治疗吧,求求你。”就连这句“求求你”听起来也像是一句命令。

    紫苏推了推令公鬼的手臂:“你该对此感到高兴的,放羊的,就像我一样。你不喜欢伤痛的,必须有人对你进行治疗,否则……”她淘气地笑了笑,就和子恒记忆中被绑架前的紫苏一样,“否则你连马鞍也坐不稳。”

    “年轻男人和傻瓜,”鬼千拓忽然自言自语地说,“总是会忍受他们不必忍受的伤口,作为他们自豪的徽章,也彰显他们的愚蠢。”

    “朅盘陀王,”苏琳冷冷地朝自己面前的空气说道,“不是傻瓜,我觉得不是。”

    令公鬼亲切地向紫苏微笑了一下,然后斜眼瞪了鬼千拓和苏琳一眼。但是当他再次抬眼看着苍术夫人时候,他的目光又变成了石头。“好吧!”当苍术夫人向前迈步时,他又说道,“但不是你。”苍术夫人的表情僵硬得仿佛要裂开来一样。萧子良的嘴唇抽了一下,仿佛露出了一丝冷笑,然后朝令公鬼走去,但令公鬼并没有将目光从苍术夫人身上移开,只是伸手朝萧子良背后指了一下。“让她来,过来,采蓝。”

    子恒愣了一下。令公鬼看都没看就准确地指出了采蓝,这让子恒觉得自己的后脑似乎被刺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想起什么确切的信息。令公鬼的行动似乎也刺激了萧子良,那个男人的面孔变成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黑色的双眼在令公鬼和采蓝之间不停地闪动着,从他身上翻涌而出的气息在子恒的概念里只能被称之为“疑惑”。

    采蓝也愣了一下,不知什么原因,和子恒一起赶往这里的路上,她的神情一直非常紧张,她表面的平静顶多也只是一层脆弱的掩饰。现在她抚弄着自己的裙子,毫不掩饰地抛给苍术夫人和鬼去疫一个挑衅的瞪视,然后以平稳的步伐走到令公鬼面前。

    另外两名鬼子母看着她,如同两位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却仍然无法相信这名学生能有良好的表现。子恒完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们大约是这队鬼子母的首脑,但采蓝也是鬼子母,和她们是一样的。子恒知道,这些全都是他自己的猜测。

    鬼子母就像水林里靠近沼泽的那些盘曲复杂的溪流,无论表面有多么平静,总会有奔涌的暗流将你卷入其中,这个地方似乎出现了愈来愈多的暗流,它们的源头并不止是鬼子母。

    让子恒大吃一惊的是,令公鬼伸手挑起了采蓝的下巴。鬼去疫倒抽了一口气。子恒这次也赞同鬼子母的看法,在家乡时,令公鬼对舞会上的姑娘也不会如此冒犯,而采蓝根本不是舞会上的姑娘。更让子恒惊诧的是,采蓝的脸红了,身上只是散发出犹疑的气息。根据子恒的经验,鬼子母绝不会脸红,她们也绝不会有任何犹疑。

    “治疗我。”令公鬼说道。这是一个命令,不是请求。采蓝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气息中流露出愤怒。当她捧住令公鬼的头颅时,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子恒不自觉地揉搓着手掌,那只手掌昨天被厌火族人的矛刃割开了,苍术夫人治愈了他身上的几个伤口。他以前也接受过治疗,那种感觉就像是头朝下插进结冰的池塘里,你会大口喘气,全身哆嗦,膝盖发软,通常还会伴随着剧烈的饥饿感,但令公鬼只是一阵轻微的颤抖。

    “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痛苦?”采蓝低声说。

    “那么,已经结束了。”令公鬼说着,挪开采蓝的双手,从她面前转过身,连一声“谢谢”都没说。他仿佛是要说话的样子,却停了一下,半转过身望向杜麦的井。

    “她们已经全部被找到了。”鬼纳斯轻声说。

    令公鬼点点头,然后用更有精神的声音说道:“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鬼营室,你能不能任命智者们去从毕月使手中接管囚犯?以及陪同苍术夫人和……其它从属于我的那些女人。”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我不想让她们因为无知而犯错。”

    “听从您的吩咐,朅盘陀王。”满脸皱纹的智者坚定地拉了拉披巾,望向那三名鬼子母。“加入你们的朋友之中,直到我找人来牵住你们的手。”鬼去疫愤怒地紧皱眉头,苍术夫人的表情犹如严霜,这都在子恒的预料之中,采蓝却只是顺从地盯着地面,几乎可说是相当消沉。鬼营室并没有理会她们的反应,而是响亮地拍着手,催促着:“听到没有?快点!快点!”

    鬼子母不情愿地听从着鬼营室的命令,同时还得表现出仿佛她们的行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鬼纳斯靠近鬼营室身边悄声说了一些话,子恒没能听得很清楚,但那三名鬼子母一定是听到了。她们停下脚步,三张非常惊讶的面孔转回头看着智者们。鬼营室只是更加响亮地拍着手,催促着她们。

    子恒挠着胡子,却看见鬼玄元正望着自己。部族首领朝他微微笑了笑,耸耸肩,这是智者们的事,与他无关,厌火族人像狸力一样乐天知命。子恒瞥了露华浓一眼,那家伙正看着鬼营室对鬼子母们训话。不,他看的是鬼子母,如同一只狐狸盯着鸡窝里的母鸡。智者们一定比毕月使要好一些,子恒想,她们一定会更好一些吧!

    子恒不知道令公鬼是否注意到了鬼营室的训话,他完全没理会智者的行为。“萧子良,智者们接管囚犯后,你就率领毕月使尽快返回黑庄,愈快愈好。记住要注意学习进展过快的人,记住我说过的征募新兵的事。”

    “我不可能忘记,真龙大人。”黑衣男子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我会亲自负责返程的事,但请允许我再说一次……你需要一名适当的骄傲近卫。”

    “我已经给过你答复,”令公鬼不耐烦地说,“我要将毕月使派往更需要的地方,我也不缺乏人选。子恒,你愿意————”

    “真龙大人,”萧子良打断他的话,“你需要有毕月使围绕着你,而且数量不应该太少。”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忙碌了起来

    令公鬼转头看着萧子良,他的面孔如同鬼子母一样冷静,但他的气息却让子恒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要紧贴在脑袋上————剃刀般锋利的怒气突然消失,变成了刺探的好奇和雾一样难以捉摸的警觉,巨大的、带着杀戮气息的怒火又将这两种情绪完全吞没。然后令公鬼微微摇了摇头,气味变得如同岩石般坚决。没有人的气息能够改变得如此之快,没有人。

    当然,萧子良只能用眼睛观察,他能知道的只有令公鬼在摇头,而且动作很轻。“想一想,你已经选择了四名鬼金士和四名士兵,你应该选择毕月使。”子恒并不知道萧子良在说些什么,他以为他们全都是毕月使。

    “你觉得我不能像你一样教好他们?”令公鬼的声音很轻,如同剑刃在鞘中滑动的轻响。

    “我觉得真龙大人非常忙碌,没时间教导他们。”萧子良毫不迟疑地答道,那种愤怒的气息又出现了,“这太重要了,挑选出最不需要被教导的人吧!我可以选择在最大的程度上满足————”

    “一名,”令公鬼打断他的话,“我会选择的。”萧子良露出微笑,以默许的神情摊开双手,但挫败的气息几乎淹没了他的愤怒。又一次,令公鬼看也不看地指了一下,“他。”不过这次他似乎很是惊讶于自己的选择————他准确地指中一名中年男人,那个男人正坐在马车圈另一边的一只倒扣的桶子上,完全没注意令公鬼和聚集在令公鬼身边的人。他用手肘顶着膝盖,手掌撑住下巴,正皱起眉望着那些鬼子母囚犯,剑和龙的徽章在他黑色长衫的高领上闪烁着。“他叫什么名字,萧子良?”

    “柯朗,”萧子良审视着令公鬼,一边缓缓地说着。他的气息中有着比令公鬼更多的惊讶,并且同样含有恼怒。“柯朗,他来自黑丘的一处农庄。”

    “就是他了。”令公鬼说道,但他的声音并不是很确定。

    “柯朗的力量成长得很快,但他的脑子经常是一团迷糊,总是不在清醒状态,大约是因为他喜欢做白日梦,大约阳极之力的污染已经侵入了他的神经。你还是应该选择陈无宇、施清耀,或者是————”

    萧子良的反对似乎彻底消除了令公鬼的疑虑:“我说的是柯朗,告诉他,他要跟着我。然后将囚犯交给智者,你就可以离开了,我不打算用一整天时间争论这件事。子恒,让所有人做好上路的准备,然后来找我。”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令公鬼转身走开了,紫苏仍然挽着他的手臂,鬼千拓和苏琳像影子般跟着他。萧子良的黑眼睛闪烁着,他是独自走开的,临走时,他向露华浓、施清耀、叶无恨和施清睿喝喊着发出号令,黑衣男人们立刻跑了过去。

    子恒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他有许多事要告诉令公鬼,却根本没机会开口。不过,大约远离鬼子母和智者们后再说才是正确的选择。还有萧子良。这里已经没什么干活还需要子恒了。

    理论上,子恒是这次营救行动的主导者,但鬼玄元比他更清楚该怎样做。只要给崔戍和奔雷一个讯息,雨师城人和占西人也都可以打理好自己。他们仍然有话要说,但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和子恒独处,子恒问起他们的时候。

    奔雷立刻说道:“子恒庄主,真龙大人自己去搜检那些尸体————”

    “这似乎有一点……过分了,”崔戍轻声插嘴道,“你知道,我们在为他担心,有许多事情都要依靠他。”崔戍是一名战士,但他也是一名雨师城贵族,已经在权力游戏中沉浸日久。现在他说话很小心,就像所有雨师城人一样。

    子恒并不熟悉权力游戏。“他还是神智健全的。”他坦率地说道。崔戍只是点点头,仿佛在说这是当然的。然后他又耸了一下肩,表明自己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一点,但奔雷的脸已经红了。子恒看着他们分别朝自己的部下走去,他希望自己没有说谎。

    子恒聚集起锡城人,告诉他们为马匹备好鞍。他没有理会他们向他打恭致敬,他们看上去都是不假思索就这么做了。就连小丹也说,锡城人有时候行礼太过频繁了,她说他们仍然在摸索该如何与一位庄主相处。子恒想要对他们高喊“我不是庄主”,他以前这样做过,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当所有其它人都跑向他们的坐骑时,沈晋和沈秦却没有行动。他们是一对堂兄弟————两名瘦高的小伙子,长得很像,只是沈晋蓄出了骆驼城风格的向下弯的尖髭髯;而沈秦在镐尖般的高鼻子下面留了一道白水江城风格的黑色窄髭髯。难民们把许多新东西带进了红河。

    “那些毕月使会跟我们一起走吗?”沈晋问。看到子恒摇头,他轻松地长长吁了口气,把自己的胡子都吹起来了。

    “那鬼子母呢?”沈秦忧虑地说,“现在她们要得到自由了,是不是?我是说,令公鬼自由了————我是说真龙大人。她们不可能被当成囚犯,鬼子母不会被这样对待的。”

    “你们两个让所有人准备好启程就行了,”子恒说,“鬼子母就让令公鬼去担心吧!”这两个家伙甚至连哆嗦的样子都很像,两根手指若有所思地挠着胡子,子恒急忙将自己的手离开下巴,一个男人在这么做的时候就仿佛他的胡子里长了跳蚤。

    营地很快就忙碌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尽快地行动,但所有人都有事情还没做完。被俘鬼子母的仆人和马车夫们忙着将最后一些物品放进马车,开始在一片鞍鞯的响声中排列成队伍。检查马鞍和缰绳的雨师城人和占西人似乎到处都是。没有穿衣服的屈从者四处奔忙,虽然厌火族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马车圈外面的一片闪光宣告了萧子良和毕月使的离开,这让子恒感觉好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九名毕月使留了下来,除了柯朗之外,还有另外一名中年人,那是个有着农夫面孔的粗壮家伙。

    另一个跛了一条腿,头发镶了一圈灰白,看样子已经到了祖父的年纪。其余的都很年轻,其中有些人刚刚脱离了小子的年纪,但他们都以镇静自若的神态看着身边忙碌的人们,如同已经见识过许多事情的男人一般。

第一千八百三十三章 模糊

    他们总是聚在一起,只和自己的人彼此交流,但柯朗似乎被他们排除在外,他站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双眼茫然地盯着前方。子恒想起萧子良关于这个男人的警告,暗自希望他只是一个喜欢做白日梦的人。

    子恒发现令公鬼正坐在一只木箱上,臂肘撑着膝盖。苏琳和鬼千拓轻盈地蹲在令公鬼两旁,全都刻意地避免去看令公鬼腰间的佩剑,她们的手里似乎是随意地握着短矛和皮盾。在这群忠于令公鬼的人之中,她们仍然警戒着任何靠近令公鬼的人或物。紫苏盘腿坐在令公鬼脚边,朝令公鬼微笑着。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令公鬼。”子恒说着,挪开腰间的斧柄,让自己能蹲下来。

    除了令公鬼、紫苏和两名枪姬众之外,其它人距离他都很远,不过子恒还是希望苏琳和鬼千拓能够到智者们那里去。没多说什么客套话,子恒直接把今天上午他所看到和嗅到的信息告诉了令公鬼,不过他没有说出自己靠嗅觉收集信息的手段。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和狸力的关系,而令公鬼不包括在内。毕月使和智者们;毕月使和鬼子母;智者和鬼子母。在这片混乱而紧张的僵局中,冲突一触即发。

    子恒也没有忽略锡城人:“他们都在担心,令公鬼。要知道,当有人开始担忧时,说不定已经有雨师城人和晋城人开始进行谋划了,他们大约只是要帮助囚犯逃走,大约还有更糟糕的想法。苍天啊,我几乎能看到沈晋、班和另外五十个人就要帮助她们逃走了,如果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话。”

    “你认为还有另外一些事情会更可怕?”令公鬼平静地问。子恒感到皮肤一阵刺麻。

    他直视着令公鬼的双眼,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更可怕一千倍。我不会参与谋杀,如果你这样做,我会阻止你。”两个人陷入一片寂静,不眨一下的绽青色眼睛望着不眨一下的金色眼睛。

    紫苏皱起眉看着他们两人,用怒气冲冲的声音说:“你们两个榆木脑袋!令公鬼,你知道你绝不会下达那样的命令,或者让任何人发出这样的命令。子恒,你知道他不会那么做的。现在,你们两个要变得像两只被丢进同一个鸡栏的陌生公鸡一样吗?”

    苏琳发出了笑声。子恒却想询问紫苏对她刚才的判断有多确定,虽然这不是一个他能在这里提出的问题。令公鬼挠了一下头发,摇摇头,就像是一个人正在否定自己,一个精神有点问题的人。

    “这肯定是不容易的,不是吗?”过了一会儿,令公鬼说道,他的表情很悲伤。“让人痛苦的事实是,我说不出什么是更坏的,我没有任何好的选择。她们要为她们自己负责。”他显得很沮丧,但愤怒正在他的气息中沸腾。“无论是生是死,她们都是压在我背上的重担,是生是死,她们都会把我的背脊给折断。”

    子恒顺着令公鬼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那些鬼子母囚犯。现在她们都已经站起来,被聚拢在一起,即使这样,她们仍然努力要和那三名被遏绝的鬼子母保持距离。围绕她们的智者正在执行命令。看着智者们的手势和鬼子母们紧绷的面孔,子恒觉得大约智者们比令公鬼更适合管束她们,但他不确定。

    “有没有看到什么,紫苏?”令公鬼问。

    子恒愣了一下,然后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下苏琳和鬼千拓,但紫苏只是轻声地笑了笑,她靠在令公鬼膝头,看上去真的很像子恒认识的那个紫苏。从她在杜麦的井被救出到现在,她还不曾这样过。

    “子恒,她们知道我的事,智者们还有枪姬众,她们大约都知道了,她们不会在意的。”紫苏有一种一直被她极力隐藏的能力,就像子恒一直隐藏他与狸力的关系一样。“你不可能知道那是怎样的情形,子恒,当它开始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我还不知道要对此保密。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假装的,直到我说临街的一个男人会和一个女人成亲。那时那个男人已经成亲了,当他带着那个女人私奔后,他的老婆带着一群人来到我姑妈家,说我要为这件事负责,说我在她男人身上使用了上清之气,或者是给她的男人和那个女人喝了某种药剂。”

    说到这里,紫苏摇摇头:“她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对象,那时开始有谣言说我是混沌妖皇的爪牙。那座小镇里一直有白袍众在兴风作浪。慧省姑妈说服我,要我承认只是偶尔偷听到了那对私奔男女的悄悄话。梅琴姑妈向大家承诺会为了我乱说别人的事情而打我的屁股,恩贞姑妈说她会好好地教训我。当然,她们没有这样做————她们知道事实,但如果她们不这样为我掩饰,如果她们不让大家知道我只是个孩子,我大约就会受伤,甚至被杀。大多数人不喜欢有人知道他们的未来,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除非那是美好的,就连我的姑妈们也不喜欢。但对于厌火族人,我的能力会被他们好意地认为是一种智者的能力。”

    “有些人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鬼千拓说,仿佛这样的解释就足够了。

    紫苏笑着拍拍那名枪姬众的膝盖:“谢谢你。”然后她重新坐好,抬头看着令公鬼,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光彩耀人。直到她恢复严肃的表情,子恒觉得那种光彩仍然没有完全褪去。严肃,而且不高兴。“至于说你的问题,我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萧子良在他的过去和未来都充满了鲜血,但你也应该能想到这一点,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他们似乎正在聚集像鬼子母一样的影像。”

    紫苏透过低垂的睫毛瞥了柯朗和其它毕月使一眼,表明了她话中所指的是谁。大多数人的身上很少会产生影像,但明说鬼子母和护法身边总是有影像环绕。

    “问题是,我看到的全都很模糊,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在维持着上清之气。鬼子母身边的影像总是很清晰,但当她们导引真气的时候,影像就变得模糊起来。苍术夫人她们的身上有各种影像,但她们总是站在一起,让影像全都……嗯……绞缠在一起,变得比囚犯身上的更加模糊。”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 飘扬在他们头顶

    “不必在意那些囚犯,”令公鬼对她说,“她们会一直保持那种样子的。”

    “但是令公鬼,我一直觉得有某种重要的事情,只是我还没办法辨别清楚,那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如果你并不知道一切,你也必须利用你所知道的继续下去。’”令公鬼带着玩笑的意味说道,“我似乎总是有不知道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我知道的都不太够用,但除了继续下去,我别无选择,不是吗?”这句话里当然没有疑问。

    巫咸走了过来,他显然已经很疲倦了,但还是充满了力量。“令公鬼,他们说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但你答应过要尽快和我谈谈。”他的耳朵突然不好意思地抖动了两下,那种带着轰鸣的嗓音也变得哀伤。“我很对不住,我知道这不会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我必须知道,为了那本书,为了诸纪元。”

    令公鬼笑着站起身,拉住黄巾力士敞开的长衫。“为了诸纪元?作者们都是这样说话的吗?不必担心,巫咸,那些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我不会忘记的。”虽然令公鬼还在微笑,但一股严酷、刺鼻的气味突然从他身上发出来,又突然消失了。“还是先让我们回到雨师城,洗个澡,躺到床上以后再说吧!”令公鬼挥手示意柯朗到他身边来。

    那个男人并不瘦小,但他移动时却显得很犹豫、瑟缩。他的双手收在腰间,更加深了子恒的这种印象。

    “真龙大人?”他歪着脑袋说道。

    “你能制造出遁道吗,柯朗?”

    “当然!”柯朗开始揉搓起双手,用舌尖舔着嘴唇。子恒有点好奇,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这么战战兢兢的呢,还是因为他在和转生真龙说话?“只要学生表现出足够的力量,左庶长就会教导穿行的技巧。”

    “左庶长?”令公鬼眨眨眼。

    “是萧子良大人的称号,真龙大人,在古语里,它的意思是,领导者。”那个家伙的笑容显得既紧张,又骄傲。“我在那座农庄里看了很多书,卖货郎带来的每一本书我都看过了。”

    “左庶长,”令公鬼不以为然地嘟囔着,“嗯,就这样吧!为我造一个通往雨师城附近的通道,柯朗。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又应该为它做些什么。”然后他仿佛是有些悔恨地笑了笑。那笑声让子恒又觉得皮肤开始发麻。

    在雨师城东北方几里外,是一座远离道路和人居的宽阔低矮山丘。地面逐渐向四周倾斜,稍微有一些起伏;如果没有偶尔出现的灌木丛阻挡,视野可以达到一里外之处,直到看见环绕在周围的森林。突然间,山丘顶上出现一道垂直的光丝,它比骑在马上的人要更高一些。光丝迅速旋转展开,变成一个方形的开口。开口所在的地面上,棕色的枯草都被劈成了两半,任何剃刀都无法削得如此整齐。

    通道完全展开的同时,戴面纱的厌火族人从里面纷纷涌了出来,男人和枪姬众迅速向周围散开,包围了这座山丘。四名目光锐利的毕月使也随着厌火族人走出遁道,占据了遁道周围的位置,所有人都警觉地监视着环绕这里的森林。周围虽然只有被风吹动的尘土、杂草和树枝,四名毕月使却依然如同饥饿的猎鹰搜寻兔子一样盯着前方,兔子在提防鹰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专注,只是眼神绝不会如此凶恶。

    涌出的人潮并没有中断,厌火族人走过后,紧跟着的是骑马的雨师城人,他们呈两列纵队跑出通道。殷红的苍天之旗一过通道就立刻被高高举起,飘扬在他们头顶。

    队伍全部出了通道后,崔戍马上在前方的山坡重组队伍,士兵们都戴好了标显军阶的头盔和臂鞲,骑枪抬起到完全相同的角度。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只要崔戍一挥手,他们就会朝任何方向冲锋。

    跟随着最后一名雨师城人的步伐,子恒骑着快步跑出通道,这匹深褐色的骏马从杜麦的井附近的山丘一跃跨进了雨师城的山丘,子恒不由自主地随着它的动作俯下了身体。通道的上缘和他的头顶还有相当的距离,但他见识过这种通道的破坏力,他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当实验。

    巫咸和平措紧跟在他身后,黄巾力士徒步走在地上,肩头扛着他的长柄大斧;走过通道时,他还要弯下膝盖。他们身后是锡城人。他们还没接近那道门时就已经俯下了身体。潘上造举着红狸力旗,那是子恒的旗帜,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沈秦举着红鹰旗。

    子恒努力不去看那些旗,特别是那面红鹰旗。锡城人对于这件事有着自己的理解,子恒是一位庄主,所以他必须有旗帜。子恒是一位庄主,但当他命令他们拿掉这些他娘的旗帜时,旗帜消失的时间从不会很久。

    红狸力旗标志着一些不属于子恒,子恒也不想得到的东西;而红鹰旗……超过两千年以前,锡城在黑水修罗战争中毁灭。将近一千年后,锡城古国吞并了一部分曾经是锡城的地方,竖起这面旗帜就意味着对于锡城古国的反叛。传说一直萦绕在一些人的脑海里,锡城人也并没有多少自己是锡城古国臣民的概念,但女王的意志是不容改变的。

    子恒曾经见过新一代锡城的女王,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还是在海门通时。那个姑娘那时并不是女王。严格来说,现在她也不是,她还没有正式在玄都称王。

    仪景公主是一名令人愉悦的年轻姑娘,而且非常漂亮,虽然子恒并不会特别被她的灰发吸引。当然,她有一点自负,毕竟她是一位公主。她应该很喜欢令公鬼,子恒不止一次见过他们在墙角里依偎在一起。

    令公鬼不止是要将锡城古国的银蟾王座给她,还要把雨师城的太阳王座也一并交到她手里。她肯定会很感激令公鬼,也很可能会因此而放过这面红鹰旗。看着锡城人在这两面旗帜下列队,子恒摇了摇头,不管怎样,这件事可以留到以后再去担心。

    锡城人并不像军队般严整,他们大多像欧阳隼一样,是农夫的儿子和放羊的,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每五人一组,其中第五个人抓住另外四匹马的缰绳,其它人则快速下马,擎起上弦的长弓。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 排跪在那里

    伫立在地上的人们排成有些松散的行列,他们四下环顾的目光中兴致胜过警戒,但他们预备弓箭的模样却十分熟练。即使已经拉紧弓弦,红河长弓仍然几乎和这些操弓人一样高。有了这些弓,锡城人可以把箭射到超乎想象的远,同时准确地命中目标。

    子恒希望今天锡城人不需要用到他们的长弓。有时候,他会梦想一个从未出现过长弓的世界。而令公鬼……

    “你相信我的敌人会在我……离开……的时候睡觉吗?”在他们等待柯朗打开通道时,令公鬼突然对他说了这句话。令公鬼穿了一件从马车里找出来的长衫,这件绿色麻料直裰做工非常精致,但并不是令公鬼现在经常穿的样式。

    除了护法身上的衣着,以及楼兰的圣保衣,这是营地中唯一适合令公鬼的长衫了。实际上,子恒本以为令公鬼只会穿有刺绣的云锦衣服,因为从昨天一直到今天早晨,他命令人们把所有马车从上到下翻找了一遍。

    马车被排成一列,马脚都被拴住,帆布篷和铁架被拆了下来。苍术夫人和其它向令公鬼发过誓的鬼子母们都坐在领头的马车厢里,郁郁寡欢。她们已经不再抗议,因为抗议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子恒仍然能听到冰冷而愤怒的嘟囔。至少她们勉强接受了。

    她们的护法站立在那辆马车的周围,沉默而严肃。那些鬼子母囚犯都僵直而阴郁地站立着,周围环绕着所有没跟在令公鬼身边的智者们,也就是除了鬼营室和鬼纳斯之外的所有其它智者。囚犯们的护法被聚拢在一百步以外,他们用愤怒的眼光看着周围。

    虽然他们大多受了伤,又有负龙守律看守,但他们身上仍然散发着冰冷致命的气息。苍术夫人的大黑马的缰绳被令公鬼握在手中,一匹四蹄健美的灰褐色母马成为了紫苏的坐骑。除了它们,其它鬼子母和护法的坐骑被分配给了毕月使,或者是充当马车队,其余的全都被拴在马车后面————这种分配引起相当大的骚动,相较起自己要徒步行进,鬼子母和护法们更加无法容忍他们的坐骑被别人骑乘。

    “你们相信吗?烨道?翟凝孤?”

    令公鬼问的是两名正准备走过通道的毕月使。其中一名身材粗壮,有着农夫般的面孔,他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令公鬼,接着看看身边那名跛腿、相貌坚毅的老人。他们都在衣领上佩着一只银剑徽章,却没有那枚龙形徽章。

    “只有傻瓜才认为他的敌人会在他背后无所事事,真龙大人。”那名老人用粗哑的声音说道。他的话听起来很像是一名士兵。

    “你说呢,柯朗?”

    柯朗愣了一下,似乎是很惊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他毫无必要地拉直自己的剑带,毕月使应该同时接受剑术和上清之气的训练,但柯朗对前者却好像并不怎么了解。“我对敌人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尽管他表现得很笨拙,但神态里也有着傲慢的成分,就像其它所有毕月使一样。

    “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令公鬼轻声说,“你就会知道了。”他的微笑让子恒打了个哆嗦。令公鬼微笑着下达了穿过通道的命令,仿佛他们将在通道的另一侧遭遇攻击一样。他对他们说,到处都有敌人,要永远记住这一点。到处都有敌人,而且你永远无法预知下一个会是谁。

    队伍仍然不停地从通道中涌出,在一片喧嚣声中,马车从杜麦的井到达了雨师城。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鬼子母们如同一群颠来倒去的冰塑雕像,她们的护法在马车旁边跑步前进,手握在剑柄上,眼睛不停地向四处搜寻着。

    显然,他们在警戒尚未出现的敌人同时,也在警戒着已经在这座山丘上摆好阵势的军队。智者们带着她们看管的囚犯,结队从通道中走出,一些智者用棍棒驱赶着负责看押的鬼子母,那些鬼子母则完全装作智者和棍棒根本不存在的样子。

    随后是突阕的屈从者,他们在一名枪姬众的看管下四人一排跑过通道。那名枪姬众给他们指了一个集合地点,自己就加入其它枪姬众的行列中了。

    屈从者们成排跪在那里,像松鸦一样赤裸,像鹰一样骄傲。身为战俘的护法跟在屈从者后面,子恒从他们身上嗅到了强烈得盖过其它气味的怒火。然后是鬼玄元和其余的负龙守律与枪姬众,以及另外四名毕月使。这四名毕月使各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是之前那些毕月使的坐骑。随后出现的刑和他的翼卫队都擎着他们系有红带子的骑枪。

    当令公鬼命令占西人殿后时,占西人显得很骄傲,大笑着,声音响亮地向雨师城人吹嘘如果突阕杀回来,他们会如何英勇地战斗。不过,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殿后,在所有人之后的是骑在苍术夫人的阉马背上的令公鬼和骑在灰母马上的紫苏。

    鬼营室和鬼纳斯走在那匹黑马的另一侧,鬼千拓和六名枪姬众走在另一侧,柯朗牵着一匹模样驯顺的枣红马跟在他们身后。通道眨眼间一闪而逝,柯朗看着通道曾经所在的地方,眨眨眼,嘴角依稀露出一点微笑,然后笨拙地爬上那匹母马的马鞍。他似乎在和自己说着什么,大约是因为他的剑绊住了他的腿,让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他总不会现在就已经疯了吧!

    现在,这座山丘上所有的人都为抵抗显然是没有发生的攻击做好了准备。这是一支只有几千人的小军队,但在厌火族人这一次跨越龙墙之前,这已经是一支相当有规模的军队了。

    令公鬼策马向子恒缓缓走来,一边扫视着周围的原野。那两位智者紧跟着他,低声交谈着,同时看着他。鬼千拓和枪姬众跟在他们身后,仔细观察着所有方位。如果令公鬼是一头狸力,子恒会认为他正在嗅着空气,确认四周的状况。

    他的高鞍头上横放着真龙令牌,那是一根两尺长的短枪,上面缀着白绿色的穗子,雕刻着龙纹。他不时将那根令牌在手中掂量一下,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它。

第一千八百三十六章 荒季回来了

    令公鬼勒住马缰,像审视周围的原野般审视子恒。“我信任你。”最后,他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紫苏在马鞍上动了动。令公鬼又说道:“当然还有你,紫苏;也还有你,巫咸。”

    黄巾力士不安地耸了一下肩膀,犹豫地瞥了子恒一眼。令公鬼又向周围看了一圈,目光扫过厌火族人、毕月使和其它人。

    “我能信任的人是那么少。”他疲倦地悄声说道。他的气息非常混乱,就像是几个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愤怒和恐惧、坚定和绝望,而弥漫在所有这些气息之中的是————疲惫。

    要把持住理智,子恒想这样告诉他,坚持住。但一阵愧疚感让他欲言又止。这句话是他想对转生真龙说的,而不是对他的儿时朋友说的。他希望自己的朋友保持清醒,但只有转生真龙是必须保持清醒的。

    “真龙大人!”一名毕月使突然喊道。他看上去比男孩大不了多少,黑色的大眼睛就像姑娘一样。他的衣领上既没有剑,也没有龙,但他的脸上带着同样的骄傲,子恒知道他的名字是景桓。“看西南方。”

    那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从一里外的树林中跑出来,是一名将裙摆拉到大腿上的女人。子恒能清楚地看见她是一名厌火族人,他觉得那是一位智者,虽然仅靠外表一般人无法辨认,但他就是很确定。

    看到她的时候,子恒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有人在这里,恰巧在他们走出通道的地方,这不会是好事。当子恒出发去援救令公鬼时,突阕又开始骚扰雨师城了。但对于厌火族人,智者就是智者,无论她属于那个部族。

    她们在部族之间彼此仇杀的时候也会相互拜访,喝茶聊天。如果有智者从两名拼杀在一起的厌火族人中间走过,两名厌火族人都会向后退去。大约昨天的事情改变了这个规矩,大约没有。子恒疲倦地叹了口气。这肯定不会是好讯息。

    山丘上的每个人几乎都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氛,队伍各处都开始了轻微的骚动,枪矛被举起,箭扣在弦上。雨师城人和占西人在马鞍上坐直了身体。平措抽出长剑,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巫咸靠在大斧上,懊悔地用手指抚摸着斧刃,这把斧头与其它砍树用的斧头相差无几,除了它的末端用黄金镶嵌着树叶和藤蔓的花纹。经过昨天的战斗,这些镶嵌纹饰有些磨损了。如果黄巾力士一定要再次使用这把大斧,他会的,但他会像子恒一样感到深深的悔恨。

    令公鬼只是坐在马鞍上,望着那个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紫苏让坐骑紧贴着令公鬼,伸手拍抚着他的肩膀,如同在安抚一头毛发竖起的獒犬。

    智者们没有显露出任何困扰的模样,但她们并没有静立不动。鬼营室打了个手势,十二名看押鬼子母的智者走到她和鬼纳斯身边。她们距离令公鬼和子恒都很远,子恒甚至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智者的头发里很少能看到灰色,鬼营室是她们之中唯一脸上有皱纹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支队伍里的智者几乎没有一人有灰发,实际上,并没有很多厌火族人能够活到长出灰发的年纪。这些智者一定都具有相当的地位或影响力,不论她们是怎么决定这样的等级的。

    子恒曾经看到鬼营室和鬼纳斯与同样这批人会晤。会晤大约并不是一个确切的词,因为每次都是鬼营室说话,偶尔鬼纳斯会插一句话,而其它人只是在听着。这一次,仿佛是鬼婆四说了一句反对的话,但立刻被鬼营室压制了下去;鬼营室甚至没有为了响应她而中断自己的滔滔不绝。然后鬼营室点出了两个人————索塔和沙倦惮,她们两个立刻提起裙子,朝那个跑来的人迅速地跑了过去。

    子恒拍拍快步的脖子。不要再有杀戮了,现在还不要。

    三位智者在将近半里外的地方会合。她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全都朝山丘跑了过来,直接跑到鬼营室面前。新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鼻子很高,有一头浓密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红头发。她匆忙地向鬼营室说话,鬼营室的面孔则变得愈来愈生硬。

    最后,那名赤发女子结束了报告,或者是鬼营室打断了她的话,她们将面孔转向令公鬼,但没有一个人朝这里走过来。她们在等待着,双手交叠在腹前,披巾垂挂在手臂上,像鬼子母一样难以捉摸。

    “朅盘陀王。”令公鬼压低声音,冷冷地嘟囔了一句。然后他滑下马鞍,又帮助紫苏下了马背。

    子恒和他们一起下了马,牵着快步向智者们走去。巫咸和他们走在一起,平措骑在马上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子恒发出命令他才下马。厌火族人不骑马,除非是不得已,而且他们认为骑在马上与一个人面对面是粗鲁的行为。鬼玄元和尸弃也来到了他们身边,不知为什么,尸弃紧皱着眉头。不用说,鬼千拓和苏琳也率领枪姬众跟随着令公鬼。

    令公鬼刚一靠近,那名赤发女子就说道:“摩诃丽和梅格纳向各个方向派出使者,等待你返回这座伐木人的城市,朅盘陀王,但没有人能想到会是————”

    “鬼狞双!”鬼营室的声音尖锐得足以划出血来。那名赤发女子硬生生闭上了嘴,牙齿发出响亮的撞击声,一双亮深邃的眼睛紧盯着令公鬼,或者是在躲避着鬼营室的瞪视。

    最后,鬼营室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令公鬼身上,用僵硬的声音说:“营地里有麻烦,谣言是从伐木人之间传出来的,他们说你和鬼子母一起去了白塔,要在丹景玉座面前屈膝下跪。知道实情的人都不敢开口,否则最后的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

    “最后的情况怎样?”令公鬼平静地问,但从他身上流露出紧张的气息。紫苏又开始拍抚他的肩膀。

    “有许多人相信你抛弃了楼兰,”鬼纳斯以同样平静的口吻对他说,“荒季回来了。每天都有上千人抛下枪矛,从营地消失,他们无法面对我们的未来、我们的过去,其中一些人大约会去加入突阕。”

第一千八百三十七章 局面很微妙

    片刻之间,鬼纳斯的声音里出现了厌恶的情绪。“有人在悄悄议论,真正的朅盘陀王不会把自己交给鬼子母。阴风西说,即使你去了白塔,也绝不可能是出于自愿。他正准备率领蒲犁向北,向嘉荣城进军,与他找到的任何鬼子母进行枪矛之舞,杀死这次行军中遇到的任何湿地人,他说是湿地人背叛了你。鬼幽泉在暗中议论,说如果这些谣言是真的,你背叛了我们,他会率领巫师山返回三绝之地。但在此之前,他要看到你的死亡。鬼何卒和照白骨没有发表任何议论,但他们同时在听取阴风西和鬼幽泉的意见。”

    鬼玄元的面孔扭曲了,他从齿缝间倒吸了一口气,对一名楼兰而言,这种表现已经相当于一名湿地人在撕扯自己的头发了。

    “这不是好讯息,”子恒说道,“但你们把它说得像是判决死刑一样,一旦令公鬼现身,谣言就会结束了。”

    令公鬼用手挠了挠头发:“如果是这样,鬼营室看起来就不会像是吞下一条蜥蜴了。”而鬼千拓和苏琳现在的模样,仿佛是她们吞下的蜥蜴仍然在她们的肚子里来回乱爬。“你有什么还没告诉我,鬼营室?”

    那名满脸皱纹的女人露出一个浅浅的、欣赏的微笑。“你能理解我们有言外之意,这样很好。”但她的声音仍然像岩石般冷硬,“你是和鬼子母一同返回的,有些人会相信这意味着你已经向鬼子母屈膝了。无论你怎样说,怎样做,他们会认为你已经被鬼子母套上了缰绳。想要向他们解释清楚事实并不容易,而在他们知道你曾被鬼子母囚禁之后就更困难了。秘密会找到跳蚤也钻不过的缝隙渗透出去,而被这么多人知道的秘密就已经生出翅膀了。”

    子恒看了崔戍和奔雷一眼,他们都和他们的部下一起望向此处。他不安地吞了口口水。有多少人追随令公鬼只是因为令公鬼可以倚重厌火族人的力量?肯定不是所有的人,肯定有许多人因为令公鬼是转生真龙而追随他。但受到厌火族人锋刃的光芒吸引或压迫的人,大约更多上五倍,甚至十倍。如果厌火族人离开了,或者是分裂了……

    子恒不想去思考这种可能性。守卫红河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不管是不是缘起,子恒并没有幻想过自己会名垂史册。

    那是令公鬼的事情。村庄里的问题才是他能力所及的事情。但他也无法阻止自己。他的思绪一团混乱。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到来该怎么办?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名字:谁会尽忠职守,谁会中途开溜?前者似乎很少,后者似乎太多。

    子恒感到喉咙一阵发干。有太多人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仿佛从没听说过转生真龙和终极之战的预言。子恒怀疑,即使末日战争开始,仍然会有许多人为自己的利益用尽心思。最可怕的是,这些人中绝大多数将不会是魔尊的爪牙,他们只是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普通人。

    巫咸的耳朵无力地低垂着,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鬼营室刚刚和令公鬼说完话,她的眼睛却已经瞪向了令公鬼身边,愤怒的眼神几乎能在钢铁上钻出洞来。“你们被命令留在马车里。”鬼去疫和苍术夫人猛然停住脚步,采蓝差点撞到她们身上。“你们已经被告知,未经允许不得碰触上清之气,但你们偷听了我们在这里所说的一切。你们会知道,我说过什么话,我就会怎么做。”

    尽管面对着鬼营室可怕的目光,三名鬼子母并没有退却。鬼去疫和苍术夫人显示出冰冷的威严,采蓝的眼神中更蕴含着挑衅的神情。

    巫咸的大眼睛转向她们,又转向智者,刚才只是垂下来的耳朵现在已经完全皱缩了起来,长眉毛一直低垂到脸颊上。子恒还在脑海中思考着一个个名字,只是心不在焉地好奇鬼子母会怎样对抗智者。用上清之气偷听————智者对此做出的反应绝不会只是鬼营室的两声咆哮,令公鬼的反应也绝不止于此。

    但令公鬼看上去并没有理会她们,他的目光越过了鬼营室,就像是在倾听某个其它人听不到的声音。“湿地人呢?”他最后说道,“羌活已经称王成为了女王,对不对?”他并没有真正地询问。

    鬼营室点点头,拇指扣击着腰带上匕首的握柄,但她的注意力一直都没离开那些鬼子母。谁会成为湿地人的国主或女王对厌火族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特别是对于那些毁树的雨师城人。

    一根冰柱戳进了子恒的胸膛。燕氏家族的羌活想得到太阳王座并不是秘密,她从姬佗国主被刺杀那天开始就在谋划这件事,那时候令公鬼甚至还未自称为转生真龙。当人们都已经知道,令公鬼意欲将太阳王座交给仪景公主之后,羌活仍然继续暗中计划着。没有几个人知道羌活是一名冷血的杀人犯。

    而小丹现在还在那座城市里,不过,至少小丹不是孤身一人,鬼断怨和鬼指残会留在她身边。她们是枪姬众,也是小丹的朋友,就是那种在厌火族人之中可以彼此称为姐妹的人,她们不会让小丹受到伤害的。但那根冰柱并没有从子恒的胸中消失。羌活恨令公鬼,她也恨令公鬼身边所有的人,比如令公鬼朋友的老婆。不,鬼断怨和鬼指残会保护小丹平安的!

    “现在的局面很微妙。”苍术夫人没理会鬼营室,又故意朝令公鬼靠近了一些,干瘦的鬼营室目光已经变得如同一柄大锤。“无论你怎么做,都会引起巨大的反应,我————”

    “羌活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事?”令公鬼用一种过于随意的语调问着鬼营室,“她有没有伤害夜娇靡?”夜娇靡,占西留候,令公鬼委托她管理雨师城。为什么他不问小丹?

    “夜娇靡平安无事。”鬼营室低声说着,目光却还停留在鬼子母身上。表面上,苍术夫人仍然保持着平静,对于自己的话被打断的事不做理会,但她瞪向令公鬼的目光几乎能冻僵熔炉中的火焰。这时鬼营室向鬼狞双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 邪恶的泡沫

    那名赤发女子愣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喉咙。很显然,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允许说话,所以她匆匆地恢复威严的神情,如同匆忙中穿上一件礼服。

    “羌活说你去了玄都,朅盘陀王,或者大约是去了晋城。但无论你去什么地方,所有人都必须记住你是转生真龙,必须遵从你的命令。”说完这句话,鬼狞双哼了一声。转生真龙并不是楼兰预言的一部分,令公鬼对厌火族人来说只是朅盘陀王。“她说你会回来,确认她登上王位的事实。她经常和首领们交谈,怂恿他们将军力移向南方,她说,这样做才是服从你的命令。她不喜欢会见智者,我们说的话都被她当成了耳边风。”然后鬼狞双又哼了一声,这次几乎是和鬼营室同时出声。没有人能告诉部族首领们该做什么,而激怒智者的人更不可能说服首领们去做任何事。

    这件事看在子恒眼里是很合理的————当他能够稍微放下对小丹的挂念时。羌活大约从未真正注意过那些“野蛮人”,从未真正搞清楚智者并不只是一些使用草药的女人,但她想让所有厌火族人都离开雨师城。问题是,如果处在这种环境里,是否会有首领听从她?不过令公鬼并没有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城中还出了什么事?你听到的任何事都可以,鬼狞双,即使是一些看起来只对湿地人才重要的事情。”

    鬼狞双轻蔑地一甩赤发:“湿地人就像是沙地蝇,朅盘陀王,谁能知道他们认为什么是重要的?我听说,城里有时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同样的事在营地里也有发生。有时候人们会看到不可能的景象,只是偶尔,但那确实是不可能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有人死亡。”

    子恒的皮肤一阵发麻。他知道,这就是令公鬼所说的“邪恶的泡沫”,它们从魔尊的牢狱中渗出,如同从沼泽中渗出的瘴气,它们飘浮在因缘中,直到突然破裂。子恒曾经见过这样的泡沫破裂,他绝不想再见第二次。

    “如果你是说湿地人所做的事,”鬼狞双继续说道,“谁会有时间注意沙地蝇?除非它们咬了人。这倒让我觉得起一件事,我不知道那件事,大约你会知道。这些沙地蝇迟早会咬人的。”

    “什么沙地蝇?湿地人?你在说些什么?”

    鬼狞双并不像鬼营室那样善于运用凶狠的目光,但子恒从没见过喜欢别人没有耐心的智者,即使是首领的首领也不行。她扬起下巴,收拢披巾,然后答道:“三天前,伐木人姜舒月和狐齐叔来到了这座城市附近,他们宣布羌活是篡位者,但他们只是停留在城市南边,除了偶尔派几个人进城外,什么都没做。如果是在他们的营地之外,他们的一百个人即使只遇到一名持枪矛者,甚至是一名屈从者,也会转头逃走。那个被称作武泰的和其它晋城人昨天乘船到了城下,并加入了他们。他们从那时起就一直在设宴狂欢,大吃大喝,仿佛是在庆祝什么。伐木人的士兵依照羌活的命令聚集在城里,他们戒备我们的营地比他们戒备另外那些湿地人更甚,但他们也没有任何行动。大约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朅盘陀王,我不知道,摩诃丽、梅格纳和营地中的其它人也不知道。”

    舒月小姐和齐叔大人统率着拒绝接纳令公鬼和楼兰的雨师城人;武泰大君则统率着反对令公鬼的晋城人,这两支反抗军的规模都不大。

    前几个月,舒月和齐叔一直盘踞在世界之脊的山麓地带,只是发出各种恫吓和宣言;武泰则是躲在砀山做着同样的事情。但看起来他们已经不甘于躲藏了。

    子恒发现自己正用拇指轻轻地抚过斧刃。厌火族人的力量正在流失,而令公鬼的敌人正在聚集;现在只差弃光魔使亲自现身了,还有沙奇娜和她的突阕。这样,万事皆俱备。但这些事并不比有人看见梦魇成真更加重要。小丹一定要平安,一定要。

    “戒备总比战斗好。”令公鬼若有所思地低声说着。他又像是在听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了。

    子恒完全同意令公鬼的话————任何事都比战斗好。但是有敌人出现时,厌火族人并不这样认为,鬼玄元、鬼营室、鬼狞双、鬼千拓和苏琳的表情都仿佛令公鬼是在说沙子比水更好喝。

    鬼狞双努力站直身体,在楼兰女人之中,她并不算是高个子,她的头顶几乎还不到令公鬼的肩膀,但她显然是想用鼻子顶住令公鬼的鼻子。

    “在那座湿地人的营地里差不多超过一万人,”她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城里军队的规模也大致相当。对付他们很容易,就连阴风西也记得你有过命令————除非自卫,否则不能杀死湿地人————但如果丢下他们不管,他们就会制造麻烦。何况还有鬼子母在城里,谁知道她们会————”

    “鬼子母?”令公鬼的声音很冰冷,他握住真龙令牌的指节泛白了。“有多少?”子恒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感觉自己肩胛中间的皮肤在一阵阵发冷。突然间,他能感觉到那些鬼子母囚徒正在看着这里,还有鬼去疫、苍术夫人,和其它鬼子母。

    鬼营室完全失去对苍术夫人的兴趣。她的双手叉在腰间,眯起眼睛:“为什么你没告诉我这个?”

    “你没有给我机会,鬼营室。”鬼狞双喘着气回应道。她缩起肩膀,大眼睛转向令公鬼,然后她的声音才恢复了坚定。

    “大约有十名或者更多,朅盘陀王,我们在避开她们,尤其是自从……”然后她的目光转回鬼营室身上,喘息着说,“你并不想听湿地人的事,鬼营室,你说过,只说关于我们营地的事情。”转回到令公鬼这一边时,她又挺直了腰。“她们大多停留在桃香的屋檐下,朅盘陀王,她们很少离开那里。”

    然后她再度缩了缩,对鬼营室说:“鬼营室,你知道,我本来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是你不让我说的。”当她意识到有多少智者在看着她,有多少智者开始微笑时,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慌乱,脸也红了。

第一千八百三十九章 平安

    她的头在令公鬼和鬼营室之间来回转动着,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些智者开始用手捂住嘴,笑了起来,鬼婆四甚至没有用手去掩饰笑容。鬼玄元仰起头,发出响亮的笑声。

    子恒没有一点想笑的情绪。厌火族人甚至在剑刃刺进身体时仍然能找到好笑的事情,尤其是关于鬼子母的事情。苍天啊!子恒忍不住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喊了出来。“鬼狞双,我的老婆,小丹平安吗?”

    鬼狞双有些烦乱地瞪了子恒一眼,然后努力让自己恢复平稳的心态。“我觉得小丹很平安,子恒。”她用相当冷静的口气说着,一边还在试图用眼角观察鬼营室的动静。鬼营室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她将双臂抱在胸前,望向鬼狞双的目光让刚才她瞪着苍术夫人的目光都显得温柔了。

    鬼纳斯用手按住鬼营室的手臂。“她没有错。”然后她又悄声耳语了几句,声音非常轻,只有鬼营室和子恒听到了。鬼营室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凶狠的目光又恢复成她平时难以相处的眼神。

    鬼纳斯是子恒所见到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是鬼营室唯一不会抬腿就踩的人。不过,她也踩不倒鬼玄元,但那更像是巨大的山岩不在乎暴风雨的肆虐,而鬼纳斯是能够让雨停下来的人。

    子恒想从鬼狞双那里知道更多的事————她觉得小丹很平安?但还没等子恒开口,苍术夫人带着她那种惯常的傲慢神态插话进来。

    “现在,仔细听我说,”她一边说,一边在令公鬼的鼻子下面打着手势,“我说过,现在的局势很微妙,实际上,现在的局势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复杂,大约只要吹一口气,精细的结构就会完全粉碎。鬼去疫和我会陪同你进入城市,是的,是的,采蓝,还有你。”

    她不耐烦地朝那名身材苗条的鬼子母挥挥手。子恒觉得她正在努力使用她的交涉手段,她确实是在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睨视着令公鬼,但毕竟为身高所限,令公鬼只是俯视着双眼只能平视自己胸口的鬼子母。

    “你必须接受我们的指引,只要一个错误的行动,说错一句话,你就会让雨师城蒙受你让骆驼城和白水江城所受到的灾难。更可怕的是,你会对许多你几乎一无所知的事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子恒哆嗦了一下,没什么事能比这番话更激起令公鬼的怒火了,但令公鬼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然后才转向鬼营室。“带领鬼子母去营地,她们所有人,立刻就去,让所有人知道她们是鬼子母。让所有人认为,只要你说‘跳’,她们就会跳,就像当朅盘陀王这样说,你也会跳起来一样。这可以让大家相信,我并没有被鬼子母拴上缰绳。”

    苍术夫人的脸变成了亮红色,她的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怒火,让子恒的鼻子感觉一阵刺痛。鬼去疫努力想安抚苍术夫人,但并不是很成功,她看着令公鬼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名不懂事的小孩子。采蓝则用力咬着嘴唇,仿佛在努力压抑着笑出来的冲动,但根据鬼营室和其它人身上的气息,采蓝一点也不该觉得高兴。

    鬼营室向令公鬼微微笑了笑。“大约,朅盘陀王,”她不置可否地说。子恒觉得任何人都不可能让鬼营室跳起来。“大约会的。”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确认的成分。

    令公鬼又摇摇头,就带着紫苏离开了,枪姬众们跟随在后。他开始发出命令,分配好哪些人该与他同行,哪些人跟随智者。鬼玄元开始向负龙守律发出命令。采蓝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令公鬼。子恒希望自己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鬼营室和其它人也都看着令公鬼,她们的身上散发出各种气味,但其中绝对没有半点柔和。

    子恒发现鬼狞双一个人站着,他觉得现在是他的机会了,但是当他打算向鬼狞双开口时,鬼营室、鬼纳斯和其它智者已经包围了她,把子恒彻底挤到了外面。她们在开始向鬼狞双提出问题之前,又向远处走了一段路。在此之前,智者们最后瞪了苍术夫人和另外两名鬼子母一眼,清楚地表明她们绝不会再容忍鬼子母的偷听了。

    苍术夫人接收到了这个讯息,她死死地瞪着智者们,直到她的黑发几乎要竖起来。鬼去疫坚定地对苍术夫人说了什么,子恒很清楚地听到“理智”、“耐心”、“谨慎”和“愚蠢”几个词,但他并不确定这些词分别指的是谁。

    “我们到达城市时一定会发生战斗。”平措的声音里流露出渴望。

    “当然不会,”巫咸顽固地说。他的耳朵抖动着,眼睛则不安地瞥着自己的斧头。“不会有战斗的,对不对,子恒?”

    子恒摇摇头,他不知道,现在他只希望智者们能够离开鬼狞双,只要一下下就行。她们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说不可?

    “女人,”尸弃嘟囔着,“比喝醉的湿地人更奇怪。”

    “什么?”子恒不经意地问。如果他直接冲进那群智者里去会发生什么事?仿佛是读懂了子恒的心思,鬼婆四皱起眉瞪了子恒一眼,其它几名智者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有时候,女人似乎真的能看清楚男人的心思,嗯……

    “我是说,女人很奇怪,欧阳子恒。鬼指残告诉我,她不会将新娘花冠放在我的脚旁,她真的是这样对我说的。”这名厌火族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反感。“她说她会当我是她的情人,她和鬼断怨的情人,但仅此而已。”如果是在以前,子恒一定会为此感到震惊不已,但子恒已经听过这种事情了。厌火族人对这种事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自由开放。

    “似乎我还不够当一名好男人。”尸弃气愤地哼了一声,“我不喜欢鬼断怨,但如果能让鬼指残高兴,我会娶鬼断怨的。如果鬼指残真的不打算做新娘花冠,她就不该再引诱我了。如果我不能引起她足够的兴趣,让她嫁给我,她就应该让我离开。”

    子恒对尸弃皱起眉头。这名碧眼睛的厌火族人比令公鬼还要高,几乎比子恒高出一个头。“你说什么?”

第一千八百四十章 她能照顾自己

    “当然是鬼指残,你没在听吗?她在躲着我,但每次我看见她时,她都会停下脚步片刻,让我能将她看清楚。我不知道你们湿地人是怎么做的,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女人所使用的方法之一。当你最想不到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你眼前,然后又离开。在今天早晨以前,我甚至不知道她就在和我们一起的枪姬众里。”

    “你是说,她在这里?”子恒低声说道。那根冰柱又回到他的心口,而且变出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挖出来。“那么鬼断怨呢?她也在这里?”

    尸弃耸耸肩,“她们两个很少会离开对方,但我在意的是鬼指残,而不是鬼断怨。”

    “老天爷收了他他娘的在意吧!”子恒喊道。智者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实际上山丘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子恒。苍术夫人和鬼去疫完全不眨眼地看着他,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让子恒觉得浑身不自在。子恒努力压低声音,但他无法压抑住自己激烈的心情。“她们应该保护她的!她在城里,就在王宫里,和羌活在一起,羌活!她们应该保护她的。”

    尸弃抓了抓头,看着巫咸。“这是湿地人的幽默吗?小丹已经不再穿短裙了。”

    “我知道她不是小孩!”子恒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保持语气平静实在非常困难,现在他觉得胃里充满了火热的胃酸。“巫咸,你是否能向尸弃……解释这件事,让他知道,我们的女人不会拿着枪矛乱跑。羌活不会直接向小丹挑战。她会命令别人割断小丹的喉咙,或者将小丹扔进一口井里,或者……”子恒突然想起许多可怕的情景,他差点要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巫咸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恒,我知道你在担心,我知道如果我觉得到巫纹会有危险,我会有怎样的感受。”他耳朵上的绒毛在颤抖着。他实在没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为了躲避他母亲和那名挑选了他的年轻黄巾力士女子,他会用最大的力量逃跑。“嗯,子恒,小丹正在等你,平安无事,我知道的,你也知道,她能照顾自己。她能照顾好她自己,也能照顾好你、我,还有尸弃。”

    他发出一阵很勉强的、嗡嗡般的笑声,然后那笑声很快就消失了,表情变得沉重而严肃。

    “子恒……子恒,你知道你不能永远保护小丹,无论你有多么想这样做。你是缘起,因缘为了某些目的让你出现,也会利用你达到这些目的。”

    “又是该死的因缘吧!”子恒咆哮道,“有什么让我承受就好,只要她平安就好。”巫咸的耳朵因为惊讶而紧缩起来,就连尸弃都显得很诧异。

    这让我成为了什么?子恒心想。他曾经藐视过那些为自己的利益蝇营狗苟,却看不到魔尊的影子正在覆盖世界、终极之战即将到来的人,现在他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令公鬼在他身边勒住了缰绳:“一起来吗?”

    “好。”子恒阴郁地说道。他没有能为自己的问题找到答案,但他知道一件事————对于他,小丹就是全世界。

    子恒恨不得用比令公鬼更快的速度前进,但他知道,那样的话,马匹坚持不了很久。在一半的时间里,他们骑着马小跑前进,另外一半的时间里,他们和马匹一起放步前奔。

    令公鬼似乎察觉不到身边还有别人与他同行,但是在紫苏的身体不稳的时候,他总是会伸手将她扶住。对于其它人,他似乎完全是处在另一个世界里,每次他注意到子恒或是巫咸,都会惊讶地眨眨眼。说实话,其它人的状况也不比令公鬼好多少。

    崔戍和奔雷的士兵都直瞪着前方,心中揣摩着他们将会遇到的麻烦。锡城人都受到了子恒情绪的影响,变得阴沉肃穆。他们喜欢小丹,实际上,他们有些人甚至崇拜那姑娘,如果小丹真的受到伤害……就连平措在意识到小丹可能正身处险境后,战斗的热情也冷了下来。

    每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引领他们赶往雨师城的道路上,只有毕月使除外。他们跟随在令公鬼身后,如同一群鬼鸮。他们仔细观察着不断掠过身边的原野,警戒着可能遇到的埋伏。

    柯朗却瘫坐在马鞍上,就像是一个麻布袋,当不得不跑步前进时,他就会闷闷不乐地嘟囔几声,然后瞪着周围,仿佛希望遭遇到伏击似的。

    子恒清楚,他们不太可能遭遇伏击。苏琳和十二名女武神的信徒正在队伍前方、子恒的视线内小跑前进,还有一队同样数量的女武神的信徒跑在更前面,负责探路,另外有两队负责保护队伍的侧翼。

    她们之中有些人将短矛插在背后拴弓匣的带子里,矛尖从她们的脑后探出来,她们的手里拿着短角弓,弓弦上扣着箭。她们警觉地监视着任何可能威胁到朅盘陀王的蛛丝马迹,同时以同等的注意力留心着令公鬼,仿佛令公鬼会再次从她们眼前消失。任何陷阱,任何危险,她们一定都能提前发现。

    鬼指残是跟随苏琳的枪姬众之一,她是一名高个儿女子,有着暗红色的头发和灰眼睛。子恒望着她的后背,希望她能落后一些,跟自己说两句话。她也会不时瞥子恒一眼,但一直在躲着子恒,仿佛子恒身上有严重的传染病。

    鬼断怨并不在那支小队里。大多数枪姬众都和鬼玄元率领的负龙守律在一起,行动速度慢一些,因为和他们一同前进的还有马车和囚犯们。

    小丹的黑母马跑在快步后面,它的缰绳拴在子恒的马鞍上。锡城人把燕子从玄都带了过来,每次子恒看到这匹马跑在他身后,老婆的影像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的高鼻子和性感的嘴唇,光彩熠熠的黑眼睛,还有那对高颊骨。

    小丹很喜欢这匹马,大约就像喜欢他一样,一个既骄傲又美丽、性格如火的女人。李义府的孩子不会隐忍任何事,甚至不懂得管住自己的舌头,这会让她在对付羌活时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他们停下来四次好让马儿休息,但每次的耽搁都让子恒狠狠地咬牙,不过照顾好马匹是他的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他心不在焉地检查着快步的状况,照惯例喂它一点水。

第一千八百四十一章 扫视着四周

    照顾燕子时,他则更加用心,如果燕子平安到达雨师城……一个念头深植在他心里:如果他将小丹的坐骑安全地带到雨师城,小丹就会安然无恙。这当然是一个荒唐的念头,一个小子的幻想,一个小小子愚蠢的幻想,但这个念头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心里。

    每次休息时,紫苏都会努力让子恒安心。带着嘲弄的笑容,紫苏说子恒看上去像是一个死在冬天上午的人,正等着有人将他的坟墓填满。她告诉子恒,如果子恒带着这样的表情去见小丹,小丹一定会在他面前将门摔上。但紫苏最终也承认,她没有看到任何影像说明小丹没有受到伤害。

    “苍天啊,子恒,”最后紫苏一边套上灰色的骑马手套,一边用恼怒的语气说道,“如果有任何人想伤害那个女人,她也会让那个人在走廊里等,直到她有时间见他。”子恒差点对紫苏吼起来。当然,他们两个实际上是很要好的朋友。

    巫咸提醒子恒,弯月夔牛角探宝者都是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人,而且小丹在黑水修罗袭击红河时也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她不会有事的,子恒。”黄巾力士扛着大斧,在快步旁边小跑着,同时还在热情地唠叨说,“我知道她会的。”但是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二十遍,而且每一次他的热情都会消减一点。

    黄巾力士最后想鼓舞子恒的努力却有些超出他的意图。“我相信小丹是能照顾自己的,子恒,她不是巫纹。我真是恨不得立刻成为巫纹的男人,好好照料她。我觉得,如果她改变了主意,我一定会死掉的。”

    说到这里,巫咸大张着嘴,一双大眼睛几乎突出眼眶之外,耳朵抖动个不停。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从没想过要这样说,”他哑着嗓子说道,重新恢复稳健的步伐,但他的耳朵还在颤动,“我不确定我是想……我太年轻了,还不能……”他用力吞了口口水,带着责备的神情看了子恒一眼,又用同样的眼神瞥了前面的令公鬼一眼。“在两个缘起旁开口真不是件安全的事;什么话都有可能意外地冒出来!”

    当然,巫咸不可能因为缘起的影响而说出自己根本没想过要说的话;不过如果没有缘起在他身边,他说出这些话的几率想必是千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巫咸自己也知道这点,而子恒还没见过什么事情把巫咸吓得如此厉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黄巾力士的耳朵才停止了抖动。

    小丹充满了子恒的心思,但他并不是瞎子,不完全是。他们愈朝西南方前进,刚刚进入他的视野,却没进入他脑海的事情,也开始一点点渗进他的意识里。

    当他们从雨师城出发向北追击鬼子母时,天气已经很热了。现在距离那时还不到十几天,魔尊的手似乎将这个世界握得更紧了,大地在这只魔掌中被压得粉碎。

    干燥的草叶被马蹄踏成了粉末,枯萎的褐色藤蔓蛛网般攀附在山丘的岩石上;树枝上面的叶子都落光了,枝条本身也都已经干枯死去,随着干热的强风刮过,枯死的枝干也纷纷碎裂,常绿的松树和羽叶木上残存的枝叶也全都变得枯黄了。

    又过了一两里,路旁出现农庄和用暗色石块砌成的方形房屋。一开始,它们还只是在林间空地中单独出现。逐渐林地变得稀疏,只剩下一些称不上是树木的树,人工的景色变得愈来愈多。不时会有供大车通行的道路从大道上岔开来,消失在山丘后面。

    路旁用石墙围起的田地愈来愈多,其中大多数都荒芜了。许多房屋旁边或者倒着一把椅子,或者是能看到一个被丢弃的布娃娃。瘦得露出肋骨的牛和动作迟缓的羊零散分布在牧场上,还有许多鬼鸮在那里争夺着倒毙的牲畜。本来是溪水欢快流淌的地方只剩下干泥地面上的几股细流,本该被白雪覆盖的农田变成一块块干裂的土地,粉碎的土壤成为一团团风中的飞灰。

    一股高扬的尘土勾画着这支队伍行进的路途,直到窄土路变成通往章嘉门的宽阔石板路面。路上也有其它的行人,但数量非常少,而且通常都是目光迟钝,仿佛快要睡着样子。

    正在落下的太阳现在已经到了天顶和地平线的中点,空气像烤箱中一样干热。偶尔还有牛车和马车匆匆赶过,然后消失在小路或田间,那些车夫和乡民们都板着面孔,看那三面旗帜从他们身边经过。

    一支上千人的武装队伍足以令人侧目,上千个全副武装的人,急匆匆地朝着某个既定的目标赶路。当他们从自己身旁消失时,实在是件值得感谢的事情。

    最后,当太阳临近地平线时,出现了一块高地,再过两三里就要到雨师城了。令公鬼拉住缰绳,枪姬众们已经集结在一起。她们也都停下了脚步,但锐利的目光仍然不停地扫视着四周。

    在城市周围没有树的山丘上看不到任何移动的东西,它们后面就是一片用灰色石块砌成的巨大建筑,一直向西延伸到望江岸边。方形的厚墙,方形的高塔,大小不一的船只停泊在河面上,有一些停在对岸的码头边————那里是谷仓的所在地。

    有几艘船正在风帆或长桨的驱动下前进,一切都呈现出和平、繁荣的景象。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刺眼;巨大的旗帜飘扬在城中的那些高塔上,当它们被风吹起时,子恒能清晰地看到它们上面的图案。

    猩红色的苍天之旗,蜿蜒着黄褐色游龙的白色真龙旗,雨师城蓝底色上绣着金色朝阳的日升旗,还有第四面旗,跟另外三面一样突出:交错的黄色和红色底纹映衬着一个银色的菱形。

    紧皱眉头的崔戍从眼前拿下小千里镜,把它放进马鞍上的一只雕花皮管里。

    “我本来还希望那些野人判断有误,但燕氏家族的旗帜和日升旗一同升起,这就表示羌活确实登上了王座。她现在应该是每天向人们发放礼物:钱币、食物、华丽的服饰,这是雨师城称王典礼的传统。一名统治者得到王位后的第一周,会是她最受到民众欢迎的时候。”

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章 杀戮就会开始

    奔雷用眼角觑着令公鬼。他试图直言劝谏,但这么做的压力抹去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如果人们不喜欢你所做的,他们就会暴动,街道上将血流成河。”

    奔雷的灰色阉马不停踢蹬着地面,显露出主人焦躁的心情。奔雷的目光则一直不停地在令公鬼和那座城市间转换着。那不是他的城市,他绝不会在乎那座城市的街道上将要发生什么事,他在乎的只是他的主人的安全。

    很长一段时间里,令公鬼只是眺望着那座城市,或者在表面上他是在这样做。无论他在看什么,他的脸上只有一片阴冷。紫苏端详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大约还有怜悯。“我会努力让这种事不发生。”他最后说道,“烨道,和士兵们留在这里,紫苏————”

    紫苏用激烈的语气打断他的话:“不!我要去你去的地方,令公鬼,你需要我,你知道的。”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而不是要求了。但是当一个女人将双手叉在腰上,眼睛死瞪着你的时候,你很难认为她是在向你恳求什么。

    “我也要去,”巫咸靠在长柄斧上说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总是会做出一些特别的事来。”他的声音几乎显得有些哀伤了。“这样不行,令公鬼,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完成我的书了。如果我不是事件的见证人,我怎么能把记录做好?”

    令公鬼仍然看着紫苏,朝她抬起手,又让手落了下去。紫苏毫不退缩地瞪着他。

    “这……太疯狂了。”柯朗僵硬地拉住缰绳,催赶着他圆胖的坐骑靠近令公鬼,他的脸上满是不情愿的表情,大约就连毕月使也不愿意太过靠近令公鬼。“只要有一个人拿着一……一张弓,或者是一把匕首就够了,如果你没有及时发现。派毕月使去做需要做的事情吧!还有其他你认为有必要去做的事。打开一个通向王宫的通道,在那里的人发现之前,一切事情就都可以办妥了。”

    “然后坐在这里过夜?”令公鬼让黑马转过身,面对着柯朗,“直到他们对这里有了充分的了解,可以打开通道?这个办法肯定会造成流血。他们已经在城墙上看见了我们,除非他们是瞎子,迟早他们会派人来查清楚我们是谁,有多少人。”

    队伍中其余的人都藏在高地的后面,他们的旗帜也都被藏在那里,但骑兵和枪姬众的混合军队肯定会引起很大的关注。

    “我会用我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令公鬼的声音和气息中都出现了怒意,“除非是无法避免,否则不能有任何人死亡,柯朗,我已经担负了太多的死亡。你知道吗?任何人都不能死!”

    “听从真龙大人的命令。”那个家伙歪了歪脑袋。他的声音很刺耳,而他的气味中……

    子恒揉搓着鼻子,这股气味……很轻,其中快速变换着恐惧、憎恨、恼怒和十几种情绪,变换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子恒根本来不及分清它们。子恒不再有犹疑————这个男人疯了,无论他的表情是多么正常。

    不过子恒没有心情在意这件事,已经这么近了……他猛地踢了一下快步的肚子,朝那座城市和小丹直冲过去。

    子恒不会再等其它人了,甚至没去注意紧跟在他的身后的平措,他不用看就知道平措一定会跟着他的。现在他心中想的只有小丹,如果他能将燕子平安地带进城里……他开始让马以快走的方式前进。一个全速疾驰的骑手非常抢眼,很容易引起人们的猜疑,这样反而会耽误时间。

    其它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追了上来。紫苏最终还是遂了自己的心愿,还有巫咸。枪姬众以扇形队伍跑在最前面,跑过子恒身边时,一些人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鬼指残在跑过去时一直低头盯着地面。

    “我还是不喜欢这个计划,”奔雷在令公鬼身旁嘟囔着,“请原谅,真龙大人,但我确实不喜欢。”

    崔戍在令公鬼的另一边,他哼了一声:“已经不需要讨论了,占西人,如果我们照你说的去做,不等我们前进一里,他们就会将城门死死地封住。”奔雷气冲冲地低声咕哝了几句,还让他的马连跃了几下。他希望所有人都跟随令公鬼入城。

    子恒回头望了一眼,目光越过那些毕月使,看到高烨道和几名锡城人还站在那道山脊上,他们的坐骑都被他们牵在身后。子恒叹了口气。他不会介意锡城人跟随他们进城。但令公鬼大约是对的,而且崔戍也支持令公鬼。

    有些地方大约有机会让几个人进去,但一支小型军队肯定会被挡在门外。如果城门关闭了,厌火族人就必须攻打这座城市————如果他们还愿意这么做的话————那么杀戮就会开始。

    令公鬼已经将真龙令牌塞进黑马的鞍囊里,只有握柄的末端露了出来,而他身穿的这件朴素长衫和转生真龙扯不上任何关系。这座城市里还没有人知道黑色长衫和毕月使代表着什么,即使他们之中有人能够导引真气,但几个人也比一支小型军队更容易被杀死。

    子恒见到过毕月使被突阕的枪矛刺穿身躯,他们的生命并不比其它人更强韧。

    柯朗悄声嘀咕着,子恒听到他用同样轻蔑的语气说出“英雄”和“傻瓜”这两个词。如果不是小丹,大约子恒会同意他的看法。途中,令公鬼向这座城市东方两三里外的楼兰营地望了一眼,让子恒立刻屏住了呼吸,但无论令公鬼是怎么想的,他还是沿着大道一直前进。没有任何事比小丹更重要。没有任何事,不管令公鬼是怎么想的。

    在距离城门半里处,他们进入了另一座营地。这座营地让子恒皱起了眉头。它相当巨大,几乎已经可以被当成是一座城市了,是由一些用零碎材料拼凑起来、摇摇欲坠的棚屋和帐篷所组成的。

    从这里直到高高的灰色城墙,曾经被烧成一片焦土。这个地方曾经被称为首门。在突阕将这里烧毁之前,这里遍布着弯曲的街道和小巷。

    当这支拥有黄巾力士和枪姬众的奇怪队伍进入这个地方时,一些人沉默地盯着他们,但大多数人只是带着警觉、阴沉的表情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他们才会去注意。

第一千八百四十三章 寒冷和阴霾

    其中许多人身上穿着首门人鲜艳花哨的衣服,但都已经陈旧破烂了。也有许多人穿着雨师城民色泽灰暗的衣服,还有乡下人的深色朴素衣服。

    这些人之中有许多脸上带着伤,甚至还有割砍的伤痕,大多数伤口都没有包扎。他们一定都是被羌活驱赶出城的,他们自己绝对不会想离开城墙的庇护。首门人和难民们都害怕突阕人回来,就像是烫伤得痛彻心肺的人害怕烙铁一样。

    通往章嘉门的大道直穿过这座营地。章嘉门是三重高大的方形城门,两侧有塔楼护卫,戴着头盔的士兵们在城垛上来回走动,从垛口中向下观望。还有一些士兵在眺望远处的那道山脊,更有几名插着背旗的军官在用千里镜进行观察。

    令公鬼的小队伍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骑在马背上的人和楼兰枪姬众,这肯定是不寻常的组合。城墙上有人拿着十~字弩,但并没有人亮出兵刃,箍铁的城门仍然敞开着。子恒屏住呼吸,他真想放开马缰,朝太阳王宫和小丹直冲过去。

    就在城门里有一座石砌的警卫室,进入城市的外地人都要在这里登记。一名方脸的雨师城军官紧皱着眉头看他们走过去,看到枪姬众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但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我告诉过你们,”他们走过警卫室以后,崔戍说道,“羌活在称王庆典期间会允许人们自由出入,就连被通缉的人也不会被挡在城外,或者是遭到抓,这是传统。”但听他的语气,他仿佛也刚刚松了一口气。紫苏叹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巫咸呼气的声音在两条街以外就能听到。只有子恒的胸口仍然紧紧地绷着,连喘气都觉得困难。燕子已经在雨师城里了,现在,只要他能把燕子带到王宫去。

    雨师城完全不负这座大都市的盛名,城中的山丘都被砌石覆盖,看不出丝毫原始的模样,挤满行人的宽阔街道都是完全平直的。在这座城市里,即使是小巷子也是平直相交的。随山丘起伏的街道并不多,它们往往直接从山丘中间切出一条通道。

    无论是店铺还是宫殿,所有建筑物都是严整的长方和正方形。有不少山丘顶还端立着被鹰架围绕的方形高塔,那些就是曾经被人们广为传诵的无尽高塔。它们在二十年前的楼兰战争中被烧毁,至今仍然在重建之中。

    这座城市看上去比岩石还要坚硬,是一个会让人感到伤痛的地方,而向所有地方延伸的阴影更加重了这种感觉。巫咸的绒毛耳朵几乎抖个不停,担忧的皱纹出现在他的额头上,眉梢晃呀晃,不停地拂过他的脸颊。

    城里看不到什么称王庆典的迹象,更没有任何迎新日的感觉。子恒不知道雨师城人是如何度过这个节日的,但在红河,迎新日的第二天————感念日————应该是欢庆的日子,人们会在这一天忘记冬天的寒冷和阴霾。

    而在这里,尽管街道上拥挤不堪,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接近寂静的气氛。如果是在其它地方,子恒会以为是因为不正常的高热压抑了人们的情绪。但除了首门人之外,雨师城人是一个严肃冷漠的社群,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实际是什么情况,子恒宁愿不要去想。

    街上没有小贩和推车的卖货郎,乐手、杂耍艺人和演傀儡戏的也都不见了,那些人现在一定都去了城墙外的难民营。有几顶被涂成暗色的轿子紧闭轿门,在安静的人群中穿行着;其中一些轿子上插着代表家族的旗帜,比军官的背旗要稍大一点,它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同样在缓速前进的还有一些牛拉的大车,赶牛的车夫一声不响地走在车旁,只有轮轴的吱嘎声打破平静。外地人在这里显得很抢眼,不论他们穿的衣服色彩有多么暗淡,因为除了外地人之外,城里几乎没有人骑马。穿着暗色衣服、身材矮小的本地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只面色苍白的鬼鸮。厌火族人在这些人群中当然也很突出,无论是孤身一人还是成群结队,他们所到之处,其它人都会远远躲开。

    当令公鬼的小队伍走过人群时,周围的楼兰面孔都会转向他们。即使并非所有厌火族人都能认出穿着绿色长衫的令公鬼,但他们全都知道一名高大的湿地人被枪姬众所护卫意味着什么。

    这些楼兰面孔让子恒感觉背脊一阵凉————他们的脸上全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现在子恒很感谢令公鬼把鬼子母都丢在了后面。除了厌火族人之外,转生真龙一直在对他毫无察觉的人潮中穿行,而毕月使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后面。

    雨师城王宫————太阳王宫,朝阳壮丽之宫,雨师城人喜欢响亮奢华的名号,他们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更华丽。座落在城中最高的山丘上,是一座用暗色方形石块砌成的巨型建筑,每个角落里都耸立着有阶梯的高塔。

    被命名为冠冕大道的街道在这里变成一条通往宫殿的宽阔坡道。当他们走上这条坡道时,子恒深吸了一口气。小丹就在前面,她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在那里,无论出了什么事,她一定要平安。子恒摸了摸燕子的缰绳系在他马鞍上的绳结,又轻轻抚过腰间的战斧。马蹄铁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响亮的敲击声。枪姬众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站在巨大青铜门两侧的守卫一边看着他们缓缓靠近,一边交换着眼神。对于雨师城士兵的装束来说,他们算是色彩丰富的————十名士兵穿着绘有金色日升图案的黑色护心镜,他们的长戟前端系有燕氏家族纹章的飘带。

    子恒几乎能清晰地看透他们的心思:十三个骑在马背上的人,从容不迫地前进,只有两个人披挂着盔甲————其中一个是占西人的红色盔甲。他们大概以为麻烦只会来自姜舒月和狐齐叔,占西人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而且这支队伍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位黄巾力士,这些人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

    但三十多名枪姬众跑在骑马的人前面,看上去绝对不可能只是来喝茶的。片刻之间,众人都没有行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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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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