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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四十四章 金色的朝阳

    但忽然,一名枪姬众戴上了面纱,那些卫兵们立刻像被惊吓的鹅群般骚乱起来。一名卫兵将长戟斜扛在肩上,朝宫门跑过去。他刚跑了两步,就死死地站住,如同一尊雕像般。这时所有卫兵又都僵立在原地,只是脑袋在来回乱晃。

    “很好,”令公鬼喃喃地说,“现在,把能流固定住,以后再处理他们。”

    子恒不自在地耸耸肩。那些毕月使在他们背后展开队形,占据了坡道宽度的一大半,他们肯定是使用了上清之气,这八个人大概有能力将整座太阳王宫撕裂。

    大约令公鬼自己一个人就有这样的能力。但如果那些高塔上在此时射下十~字弩的箭雨,他们也会像其它人一样立刻死掉。想到这里,子恒觉得这条全无遮挡的坡道也不是那么宽阔了。

    并没有人跑出来,宫殿高处的那些窄窗里和柱廊上向下窥望的眼睛,应该是没有看到什么异样。苏琳晃动着手指,打出一串枪姬众手语,那名戴上面纱的枪姬众急忙拉下脸上的黑纱,双颊泛起了红晕。

    她们缓步走上坡道。一些卫兵戴着头盔的脑袋还在拼命地摇晃着,眼珠来回乱转。其中一个人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下巴垂在胸前,颓然直立着,他们都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子恒竭力不去想是什么塞在他们的口里。一行人缓缓穿过青铜门,走进了宫前广场。

    这里没有士兵,广场四周墙壁上的阳台里也没有人影。穿制服的仆人们跑出来,接过马缰,扶稳马镫。他们的眼神都很沮丧。在他们暗色的长衫和长裙左胸的部位绣着金色的朝阳,袖子上缀着红色、黄色和银色的条纹。这种衣着比子恒以前见过的雨师城仆人服装多了更多的色彩。他们不可能看得见外面的卫兵,即使他们看见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其它的反应。

    在雨师城,仆人也受到了权力游戏————权力游戏的影响,他们早已习惯对上位者的各种行为视而不见,注意太多不寻常的事情很容易让自己也卷入其中。在雨师城————大约在大多数国家里都是如此,握有权力的人就算将一般人民践踏致死,也不会有人注意。

    一名身材矮壮的女人牵走了快步和燕子,却没有看子恒一眼。燕子已经到了太阳王宫,但子恒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仍然不知道小丹是死是生。蠢小子的蠢幻想。

    子恒调整了一下腰间的斧头,跟随令公鬼踏上广场尽头宽阔的灰色石阶。这次当平措再次伸手到背后,想要抽出长剑时,他对着平措点了点头。穿制服的男人打开了雕刻着雨师城日升图案的青铜大门。

    曾经,规模如此宏大的大厅让子恒惊叹不已。厚重的黑色大理石方柱支撑着距离地面三十尺高的平直天花板,地板上交错铺着深蓝色和暗金色的地砖。镀金的雨师城日升图案镶嵌在天花板下方的墙壁上,再往下则是纪念雨师城在战场上各次胜利的浮雕。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年轻人聚集在一幅胜利浮雕下。当子恒和其余人走进来时,他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子恒发现他们都佩着剑,但并非都是男人。这七个人里有四个是女人,这些女人都穿着样式和紫苏一样的长衫和粗布裤,头发则都像男人一样削短了。

    实际上,这些男人和女人都将头发结成了垂到肩膀的辫子,并用暗色丝带系住。其中一名女子穿着对雨师城人来说稍嫌苍白的绿色衣服,另一个穿着浅蓝色衣服,其余的人都穿着深色衣服,他们的胸口只有一两道彩色横纹。

    他们都在专注地审视着令公鬼的队伍————子恒发现自己吸引了他们最多的注意力,他的黄眼睛总是让人们感到惊诧,虽然他自己已经很少会意识到这点————他们在沉默中盯着令公鬼一行人,直到最后一名毕月使走进大厅,青铜大门关闭,关门的沉重响声掩盖住一阵激烈的窃窃私语。

    然后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那些女人甚至显得比男人还要傲慢,就连他们跪下时都是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

    那名穿绿色长衫的女人瞥了穿蓝长衫的女人一眼,看到她已经把头低了下去,才说道:“真龙大人,我是蜚零,兮柔是我们团的代表————”那名穿着蓝衣服的女人用力瞪了她一下,让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虽然她那样瞪了蜚零一眼,兮柔的身上却散发出恐惧的气息,如果子恒没搞错她们谁是谁的话。蜚零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我们以为您不会……我们没想到您会回来……回来得这么快。”

    “嗯,”令公鬼轻声说道,“我觉得,大概没有人会以为我能回来……回来得这么快。你们不需要害怕我,完全不需要,如果你们相信什么事,那就相信吧!”让子恒惊讶的是,令公鬼在说话时一直看着兮柔。兮柔猛地扬起头,瞪着令公鬼。那股恐惧的气息消退了,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程度已经减弱了不少。令公鬼是怎么知道他们在害怕的?“羌活在哪里?”令公鬼问。

    蜚零张开嘴,但答话的却是兮柔:“在太阳大厅。”当她说话时,她的语气开始逐渐变强,恐惧的气息变得更弱了。奇怪的是,她向紫苏瞥了一眼,而此时子恒闻到了一丝嫉妒的气息。有时候,一些蛛丝马迹的气息会让子恒深感困惑。“她在举行第三次落日会议,我们不是重要人物,没资格参加。而且,我觉得我们这些战士团让她觉得很不安。”

    “第三次,”崔戍喃喃地说道,“那就是说,她的称王礼之后已经到了第九次日落,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那样的话,至少他们会集中在一起。任何阶级的人不能以任何借口缺席这种会议,无论是雨师城人,还是晋城人。”

    兮柔仍然跪在地上,只是直起身体,努力直视令公鬼的眼睛:“我们已经准备好为您跳刀刃之舞了,真龙大人。”苏琳摇摇头,哆嗦了一下。另一名枪姬众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呻吟,还有几名枪姬众的表情和气息都说明她们已经准备动武了。

第一千八百四十五章 一定是有理由的

    厌火族人一直都无法决定该如何对待这些年轻人。问题是,他们是在竭力想成为楼兰,信奉节义,至少是以他们的方式。这七个人还不算多,这样的傻瓜至少有几百个,全城到处都是他们的踪影。他们模仿厌火族人组成了战士团。和子恒谈过他们的厌火族人半数想帮助他们,另外一半却想掐死他们。

    而子恒并不关心他们是否把节义搞得乱七八糟。“我的老婆在哪里??”子恒问道,“小丹在哪里?”那些年轻的傻瓜们交换着戒备的眼神。他们在戒备什么?!

    “她在太阳大厅,”兮柔缓缓地说,“她……她是女王……是羌活小姐的近侍之一。”

    “把你的眼睛塞回眼眶里,子恒,”紫苏悄声说道,“小丹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你了解她。”

    子恒哆嗦了一下,竭力想理清自己的思绪。羌活的近侍?小丹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他非常确定这点。但那个理由是什么?

    兮柔他们又开始交换那种戒备的眼神,其中一名尖鼻子的男子用低微但严厉的声音说:“我们发过誓,不会告诉任何人!不告诉任何人!我们以清水发过誓!”

    没等子恒来得及继续追问,令公鬼已经说道:“兮柔,带我们去太阳大厅,不要将事情诉诸于刀剑。我来这里是为了正义的实现,为了每个人应得的正义。”

    令公鬼声音中的某些东西让子恒的寒毛倒竖了起来,那是铁锤般的坚硬无情。小丹必须有个好理由,必须。

    虽然这里的走廊宽敞高大,但子恒却觉得很狭窄。尽管有灯光从装有镜子的镀金高灯架上散发出来,但周围仍然相当阴暗。墙上悬挂的织锦并不多,上面的内容大多是狩猎和战争的场面,画中人物和动物的动作都很不自然。

    稀疏的壁龛里放着杯碗和花瓶,偶尔会有一尊金、银,或是白色大理石的小雕像。就连这些雕像似乎也在强调它们冷硬的金属或岩石质地,仿佛雕刻它们的人对于曲线相当厌恶。

    这里也弥漫着和城市中一样的寂静,他们的靴子踏在地上,响起一阵阵回声,一种空洞的不祥感似乎正在向他们逼近,子恒并不认为自己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

    巫咸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打个哆嗦,并不停地向两旁的岔道里窥望着,仿佛是在害怕有什么东西会突然跳出来。紫苏的身体僵硬,迈出的每一步都很用力。当她偷看令公鬼时,脸上就会露出悲悯的神情,她似乎是在努力不让自己靠近令公鬼,同时又很讨厌自己这么做。

    那些年轻的雨师城人都像孔雀般昂首阔步地向前走,但当他们脚步踉跄时,这种傲慢的姿势就被破坏了。就连枪姬众们也如此,在她们之中,只有苏琳不会时常将手伸向垂在胸前的面纱上。

    当然,到处都有仆人在忙碌着。面孔苍白窄长的男人和女人们穿着暗色长衫和裙装,在左胸绣有朝阳图案,袖子上缀着代表羌活的纹饰。有些认出令公鬼的人惊愕地张大了嘴。有几名仆人跪倒在地,低垂下头,大多数仆人只是在深深打恭或行了个深深的叩拜礼后,就又开始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了,就像在广场上那些人的模样。

    对于上位者表示恰当的尊敬,无论他们是谁,遵从他们,忽视他们的所作所为,大约你就不会被麻烦缠上。这种生存方式总是让子恒感觉恼怒————没有人应该以这种方式生存。

    两名穿着羌活侍从服装的人站在通往太阳大厅的镏金大门前,紧皱眉头看着面前这些枪姬众,还有那些年轻的雨师城人。年长的人们就像楼兰一样,经常会以质问的目光去看那些效仿楼兰的年轻人。有许多父母都想结束自己孩子的这种蠢行,他们命令自己的儿女回归正道,让自己的武装部下和仆人赶走与儿女志同道合的伙伴,就像驱赶游民或流氓一样。

    如果这些看门人横起他们的镀金手杖,阻止兮柔和她的朋友走进大厅,而不管他们是不是贵族,子恒丝毫不会感到奇怪,即使是枪姬众,也很有可能会被他们挡在门外。已经极少有雨师城人还敢称呼厌火族人为野蛮人了,至少不会当着厌火族人的面这么称呼他们,但他们大多数私底下还是这么想的。

    而当这两名看门人站直身体,深吸进一口气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枪姬众身后的令公鬼。他们的眼睛几乎从眼眶里突了出来,他们都侧目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然后同时跪了下去。其中一个死死地盯着地面,另一个紧闭双眼,子恒听到那个紧闭双眼的人正以极其低微的声音祈祷着。

    “他们是如此敬爱我。”令公鬼轻声说道。他听起来似乎变了个人。紫苏碰了碰他的手臂,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令公鬼拍拍她的手,但并没有去看她,不知为什么,这似乎让紫苏感到更痛苦了。

    太阳大厅非常巨大,以直线折角式拱起的天花板,在最高处距离地面有一百五十尺。大型黄铜吊灯悬挂在镏金锁链上,那些锁链粗得足以拉动城堡的大门。

    但这么宽广的大厅里,现在却显得非常拥挤。在中央走道两侧立着两排粗重的蓝黑条纹大理石方柱,人们都簇拥在这两排石柱后面。站在最后面的人首先发现了这些新来者。

    这些拥挤在大厅里的人穿着或长或短的长衫,有些人的衣服颜色鲜亮,或者装饰着绣花,有些人的衣服已经因为长途旅行而破损了。他们全都好奇而专注地盯着令公鬼一行人。在大厅后面的少数几名女子都穿着圆领袍,面孔像男人般坚毅,看人的时候也像男人一样毫不掩饰。

    子恒认为他们是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崔戍说过,所有能到这里来的贵族都会前来,而大多数弯月夔牛角探宝者都是贵族,或者自称为贵族。不管他们是否认识令公鬼,他们肯定感觉到了什么。有许多只手都在下意识地寻找腰间的佩剑和匕首,但他们今晚并没有携带这些东西。

    大多数探宝者在寻找弯月夔牛角的同时,也在寻找其它利益和名垂史册的机会,即使他们不认识转生真龙,他们也能够察觉到危险的征兆。

第一千八百四十六章 恐惧的气息

    大厅里的其它人并不像他们那样习惯于面对危险,或者说,比起直接的危险,他们更熟悉隐藏的阴谋。

    子恒前行到中央走道三分之一处停下脚步,紧贴在令公鬼身后。这时,惊讶的呼声已经像风一样吹遍了整座大厅。面色苍白的雨师城庄主们在暗色云锦长衫的胸口上绣着彩色横纹,其中有一些剃光了前额,并敷了粉。

    雨师城女贵族在暗色高领长裙装的胸前同样有彩色横纹,从袖口延伸出来的云鱼口缎带遮住了她们的双手;她们的头发被编成花样繁复的塔形发髻,其高度经常会超过一尺。

    晋城大君和地方庄主们留着涂油的尖胡子,他们的挑花缂丝帽子和长衫有红、蓝和其它各种颜色,灯笼袖上都绣着彩色条纹。晋城女贵族们穿着颜色更加鲜艳的长裙装,有着宽阔的缎带环领;她们头顶的小帽都装饰着珍珠、石榴石、绿莹火石和红宝石。

    他们认识子恒,也认识崔戍,甚至是奔雷和紫苏,但最重要的是,他们认识令公鬼。这些人全都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僵硬的模样几乎让子恒以为毕月使用上清之气把他们绑了起来,就像是对付外面那些卫兵一样。大厅里充满了香水的气味,在那气味下却是汗水的咸味,在这些味道中流露出来的则是恐惧,一股瑟瑟发抖的气息。

    子恒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大厅的远端,放置太阳王座的深蓝色大理石高台上。那个王座闪耀着名副其实的金光泽,高高的椅背上是光芒四射的朝阳图案。羌活缓慢地站起身,盯着站在走道中的令公鬼。她那身几乎是黑色的长裙装上没有半点代表贵族的横纹,但她头顶的无数发卷显然经过特别的修整,好让冠冕能合适地戴在她的头上————那顶用黄金和黄钻制成的日升冠冕。

    七名年轻女子站在太阳王座的侧旁,她们穿着暗色的紧身长裙装,缎带环领服贴着她们的下巴,裙子上的垂直条纹则是代表羌活的黄色、红色和银色。看来,雨师城女王和女王近侍的衣着样式,与一般雨师城人是不同的。

    王座后面的一丝晃动让子恒看到了第八名年轻女子,她藏在那里,但子恒只在乎羌活右边的那名女子。小丹,她那双眼角微扬的凤目也死死地盯着子恒,就像是两轮晶莹的黑色月亮。她冷静自若的面容虽然没有丝毫改变,但子恒觉得她脸上的肌肉正在变得愈来愈紧。子恒的鼻子能闻到她的气息,但大厅中的香水味和恐惧的气味几乎掩去了一切。小丹出现在这座高台上是有原因的,是一个非常必要的原因,一定是。

    令公鬼碰了一下苏琳的袖子,说道:“在这里等。”苏琳皱起眉头,脸上的伤疤变得像她的头发一样白。她仔细地看着令公鬼的脸,然后才带着明显的不情愿点了点头。她用空出的一只手打了个手势,大厅里立刻响起另一阵惊呼声,枪姬众全部都戴上了面纱。这种局面其实有些好笑。那八个身穿黑衣、监视四周的男人大约能在枪姬众掷出第一根短矛前,就杀死大厅里的所有这些人。

    不过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是谁,有着什么样的能力,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他们只是一小群带剑的男人而已,枪姬众才是值得注意的,还有令公鬼。难道这些人没注意到,这一小群男人像令公鬼一样一滴汗都没流?子恒觉得自己简直是已经在汗水中沐浴了。

    令公鬼从枪姬众之中走了过去,紫苏仍然紧跟在他身边。当令公鬼停住脚步时,以子恒为首,崔戍和奔雷也跟了上来;当然,还有平措,他就像子恒的影子一样。

    令公鬼将他们每一个人都仔细地审视一遍,然后缓缓点点头,他看子恒的时间最长,也花了最长的时间才对子恒点头。那名灰发的雨师城人和年轻的占西人面容如同死人一般。

    子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紧咬的牙关。没有人能伤害小丹,无论小丹做了什么,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无论他要用什么样的手段保护她。

    他们走过镶嵌在蓝色地板上的巨型黄金日升图案,直到王座前面才停住脚步,靴子敲击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十分宏亮。羌活双手抓住裙子,不停地舔着嘴唇,她的目光一直在令公鬼和大厅门口之间来回游移着。

    “在找鬼子母?”令公鬼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一阵回声,他的微笑让人很不安,“我命令她们去了楼兰营地。如果厌火族人不能教会她们懂得礼貌,那么就没有人能做到了。”一阵惊骇的议论声在人群中响起,很快又沉寂了下去。恐惧的气息更强了。

    羌活哆嗦了一下,“为什么我要找————”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庄严的神态。她是一名容貌俊美的中年女人,黑发上还没有半点灰丝,即使没有头上的冠冕,她也有着帝王般的雍容仪表。她天生就是统治别人的人,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她那双善于审时度势的眼睛显露出一种严酷的聪慧。

    “真龙大人,”她行了个非常深的叩拜礼,反而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带有一点嘲讽的意味,“欢迎您回来,雨师城欢迎您回来。”

    令公鬼缓缓地走上了王座高台,紫苏仿佛要跟随他,但她只是双臂交叠站在原地。子恒则跟了上去,他要靠近小丹,但他却突然停住。是小丹的目光让他停下了脚步,那目光像羌活的一样充满了刺探的意味。

    既是对令公鬼,也是对他。子恒希望能嗅到小丹的气味,不是为了发现其中的原委,只是为了能嗅到她。但香水和恐惧的浪涛太过强烈了。为什么她不说话?为什么她不朝他走过来?或者给他一个微笑?一个微笑就好。

    羌活稍显有些僵硬,但也仅此而已。她的头顶不超过令公鬼的胸口,但加上塔形的发髻几乎就和令公鬼一样高了。令公鬼的目光扫过她的面孔,又依次扫过王座旁的那些女子。看到小丹时,他大约停了一下,但子恒并不确定。

    令公鬼用手按住太阳王座一侧厚重的扶手:“你知道我要把这个交给仪景公主。”他的声音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

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你已经死了

    “真龙大人,”羌活用平缓的声音回答道,“雨师城已经太久没有统治者了————一名雨师城人的统治者。您亲口说过,您对太阳王座没有兴趣。仪景公主确实拥有些许的继承权,”

    她做了个小小的、否决意味的手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有传闻说她已经死了,就像她母亲那样。”说出这件事是一个冒险的举动————有许多谣言说是令公鬼杀死了她们母女————但羌活不是个胆小的人。

    “仪景公主还活着。”这句话就像令公鬼前面说的话一样刻板,但令公鬼的眼里燃烧着火焰。子恒也无法分辨出令公鬼的气味,但他不需要鼻子就知道,愤怒的风暴正在他面前凝聚。“她将戴上锡城古国的冠冕,以及雨师城的冠冕。”

    “真龙大人,已经做过的事不可能取消,如果您觉得遭到了冒犯……”

    羌活拼尽一切努力保持庄严和勇气,让自己不至于颤抖,但令公鬼已经伸手抓住了太阳冠冕,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折裂声,冠冕断开了。当它离开羌活的头顶时,她的塔形发髻几乎没有遭到破坏。然后冠冕被缓缓拉直,有几颗闪亮的黄色石头从镶嵌它们的凹槽中蹦落在地上。

    令公鬼举起那根被拉直的金属条,缓缓地,那段金属又自行弯回成圆圈的弧度,直到接合在一起……大约毕月使们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但子恒完全看不懂。那顶冠冕明明断裂了,但只是一瞬间之后,它又完整如初。

    贵族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任何脚步挪动的声音。子恒觉得这种反应大约是因为恐惧所致,在他的鼻子里,彻底的惊骇已经压倒了任何其它气息,它所代表的不是颤抖,而是惶恐的痉挛。

    “任何能做出来的事,”令公鬼轻声说,“都可以被复原。”

    羌活的脸上完全没了血色,从头顶垂下来的几绺发丝让她的样子显得有些狂乱,仿佛是被逼到了绝境。她咽着口水,反复张了两次嘴才发出声音:“真龙大人……”那是一阵带着喘息的耳语。但她接下来的声音愈来愈响,其中夹杂着绝望的情绪,她似乎已经忘了在场的所有其它人。

    “我一直遵循您制定的律法,施行您的政策,即使它们有悖于雨师城古老的律法,有悖于所有传统。”她可能指的是那种允许贵族在杀死农夫或工匠后可以摆脱罪名的律法和传统。“真龙大人,太阳王座应该由您指任的人坐上去,我……知道这一点,我……我错了,我不该在没有得到您的允许时就占据它。但我有这样的权力,这是血统赋予我的权力。如果我必须经由您的手才能得到它,那么就请把它给我吧!我有这个权力!”令公鬼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他似乎是在倾听,但并不是在听羌活说话。

    子恒清了清嗓子。为什么令公鬼要做这种拖延?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或者是几乎结束了,就赶快把其它所有该做的事情解决掉吧!然后自己就能带着小丹离开,好好和她谈一谈。

    于是子恒问道:“你是否有权力谋杀宫祺宇大人和张朗大君?”他确信这是羌活干的,他们是羌活在王位争夺中最大的竞争对手。至少羌活和他们两个会这样认为。为什么令公鬼只是站在那里?这些事他也全都知道。“夜娇靡在哪里?”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子恒就恨不得把它再咽回去。小丹只是瞥了他一眼,她的面容仍然像是罩着一副彬彬有礼的冰冷面具,但那一瞥足以让水中爆起火焰。俗话说,嫉妒的老婆就像是你床垫里的马蜂窝,无论你怎么躲闪,早晚总是会被叮到。

    “你竟敢用如此卑劣的罪行指控我?”羌活问道,“你没有任何证据,本来就不可能有证据!我是无辜的。”突然间,她似乎回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正有无数贵族肩并肩地站在这里,听着、看着所发生的一切。不管怎样,她是有勇气的。她站直身体,努力瞪视着令公鬼的眼睛,同时又尽量不让自己的头仰得太高。

    “真龙大人,九天前,日出之时,我根据雨师城的律法和传统称王为雨师城女王,我会遵守效忠您的誓言,但我是雨师城女王。”令公鬼只是盯着她,仍旧一言不发。子恒现在能确认,令公鬼感到了困扰。“真龙大人,我是女王,除非您废除我们所有的律法。”令公鬼保持着沉默,不眨眼地盯着她。

    为什么他不结束这一切?子恒暗自寻思。

    “这些对我的指控是虚假的,他们疯了!”看到令公鬼一直没说话,羌活不安地转过头:“秋桑,给我一些建议,秋桑!给我建议啊!”

    子恒觉得她是在对小丹身边的某一名女子说话。从王座背后走出的那名女子并没有穿着近侍的条纹裙装,她有一张宽阔的脸、一张大嘴和鸟嘴般的高鼻子,她的一头黑发编成了几十根细长的辫子,她有一张光洁无瑕的脸。令子恒惊讶的是,奔雷的喉咙里响了一声,然后那名占西人就露出了笑容,而子恒身上的汗毛早已竖直起来。

    “我不能这样做,羌活,”那名鬼子母带着骆驼城的口音说道,她的双手整理着有灰色穗子的长衫,“恐怕我让你误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不……不需要这样,令公鬼大人。”她的声音一时间变得有些不稳定。“或者是真龙大人,如果你希望我这样称呼你。我向你保证,我对你绝无恶意。如果我有的话,在你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就会攻击你了。”

    “如果你这样做,你早就死了。”令公鬼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铁,他的表情比他的声音更加冷酷。“我并不是屏障你的人,鬼子母。你是谁?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回答我!我没有太多耐心对付……你这种人,或者你想被揪到楼兰营地去?我打赌,那里的智者会让你供出所有的话。”

    这个秋桑不是个脑筋迟缓的家伙。她瞥了平措一眼,又转头望向走道上毕月使站立的地方。她知道令公鬼所指的就是那些身穿黑衣的人,他们的脸上像她和令公鬼一样,看不见半点汗滴。年轻的景桓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鹰看着老鼠。

第一千八百四十八章 让我说一句

    巫咸也站在他们中间,一把大斧靠在他的肩头,看上去极不协调。而黄巾力士的一只大手正努力地同时握住一只墨汁瓶和一本书册,他笨拙地将书册的另一端顶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根比子恒的拇指还要粗的狼毫,用最快的速度在书册上记录着什么。他竟然在这个地方做笔记!

    贵族们和秋桑同时听清楚了令公鬼的话。他们刚才一直在不安地看着那些戴面纱的枪姬众,现在他们则开始拼命从那些毕月使身边退开来,以至于他们挤得像是桶里的鱼。不时有人晕倒,但因为被挤在人群里,才没倒下去。

    秋桑颤抖着,调整了一下长衫,才恢复了鬼子母的镇静和威仪。“我是秋桑,真龙大人,属于无为派,”她完全没提及自己被屏障的事,以及有男人导引真气的事,仿佛她做出回答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我是占西留候夜娇靡的资政。”

    所以为什么奔雷会像个疯子一样笑了起来,他认出了这个女人。子恒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您知道,这是必须保密的,”她继续说道,“因为晋城对于占西和鬼子母的态度都很差。但我觉得,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对这个身份保密了,是不是?”秋桑又转向羌活,语气也变得严厉:“我让你思考你应该想到的事情,但鬼子母不会仅凭别人的命令就成为资政,尤其是当她们已经成为别人的资政时。”

    “如果夜娇靡确认了你的故事,”令公鬼说,“我会让她负责监管你。”他又看了冠冕一眼,才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堆黄金和宝石还在自己手里。他非常轻柔地将它放到覆盖着云锦的太阳王座上。“我不认为所有鬼子母都是我的敌人,并不完全是,但我不会被阴谋陷害,不会被控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选择权在你手上,秋桑,但如果你选择错了,你就会到智者那里去,或者那时你已经没命了,我不会捆缚住毕月使的手脚,而你将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毕月使,”秋桑平静地说,“我知道。”但她还是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真龙大人,羌活密谋要毁弃她立下的效忠誓言。”子恒是那么希望小丹能开口说说话,但当小丹真的开口说话时,他却吓了一跳。这时,小丹已经走出了近侍的队伍,她谨慎地选择着言辞,并且以将要捕食的猎鹰般的姿态俯视着那个将要成为女王的人。苍天啊,她真是美极了!“羌活发誓在所有事情上遵从您,支持您的律法,但她在暗地里拟定计划,要从雨师城驱逐厌火族人,让他们前往南方,并在您回来之前将一切恢复旧貌。她还说,即使您能回来,您也不敢改变她所做的任何事。她把这些都告诉了她的近侍麦芮,麦芮把这些告诉我以后,很快就消失了。我没有证据,但我相信她已经死了。我相信羌活在后悔自己向别人暴露了太多想法。”

    崔戍抬步向高台上走去,他将头盔夹在胳膊下,面孔如同一块铁板。“羌活,”他庄重的声音传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以我苍天之下不朽的魂魄,我,崔戍,乐正家族的家主,指控并确认你有背叛之罪,对此的处罚将是死刑。”

    令公鬼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唇在微微翕动。子恒知道,只有自己和令公鬼能够听见他在说些什么。“不,我不能,我不会的。”子恒知道了他迟迟不行动的原因。令公鬼正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子恒希望他能找到。

    羌活肯定没听见令公鬼在说些什么,但她也在寻找出路。她慌乱地向周围看着,看着太阳王座,看着其它近侍们,看着群集在下面的贵族,仿佛他们会上来保护她,但那些人的脚仿佛黏在地板上。

    他们都保持着谨慎的漠然,汗涔涔的面孔对着她,目光却在躲避着她。一些人的眼珠不时偷偷转向毕月使,没有人敢正眼瞧他们。贵族和毕月使之间原本已经拉开很远的距离,现在正进一步变得更远。

    “谎言!”羌活嘶声说道,她的手拉扯着裙摆,“全都是谎言!你这个卑鄙的————”她朝小丹走进一步。令公鬼伸出手臂挡在她们中间,但羌活似乎没看见他的这个动作。小丹看上去则仿佛是希望令公鬼让羌活这样做,任何攻击小丹的人肯定会大吃一惊。

    “小丹没有说谎!”子恒咆哮着。至少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羌活再次恢复了镇静,虽然她个子不高,但她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寸身高都发挥作用,子恒甚至对她的努力有些钦佩。但她谋杀了张朗、宫祺宇和那个麦芮,只有上天知道她还杀死了什么人。

    “我要求得到公正的对待,真龙大人,”她的声音冷静、庄重而高贵,“对于这些……恶行,没有任何证据。难道凭一个已经不在雨师城的人就能指控我说过我从没说的话?我要求真龙大人秉公判决。以您自己的律法,必须有证据才能指控罪名。”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雨师城了?”崔戍问道,“她在哪里?”

    “我相信她已经走了,”羌活向令公鬼回答道,“丢下了服侍我的干活,我用文竹尔替换了她。”她朝左侧的第三名近侍指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她还在这座城市里,就把她带来吧!让她当着我的面用那些荒谬的罪行指控我,我会把她的谎言摔回她的脸上。”小丹用杀人的眼光看着她。子恒希望小丹不会向她掷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在极度愤怒时她很有可能这样做。

    秋桑清了清嗓子,她一直过于仔细地审视着令公鬼,甚至让子恒都感到不舒服。她忽然让子恒想起了连翘,连翘也曾经用这种鸟观察虫子的眼神审视过他。“能否让我说一句,兰……啊……真龙大人?”

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剥夺

    看到令公鬼点头,她便整了整披巾,继续说道:“对于年轻的麦芮,我只知道有一天上午她还在这里,但没有等到天黑,她已经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宫祺宇大人和张朗大君就不一样了,占西留候带来了她的两名最优秀的捕盗者,他们擅长于侦破罪行。他们已经将两个人带到我面前,就是这两个人在街上刺杀了张朗大君。不过这两个人坚称他们当时只是拉住了张朗的手臂,实行刺杀的另有其人。捕盗者还将一名仆人带到我面前,就是她在宫祺宇睡前爱喝的寒潭香中下了药。她也说自己是无辜的,如果宫祺宇不死,她那有病的母亲和她就都将性命难保。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她供认后解脱的神情不可能是假装的。两名匪徒和那名女仆都承认了一点: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出自羌活小姐本人之口。”

    随着鬼子母的陈述,挑衅的神情从羌活脸上消失了,她的身体也像浸湿的抹布一样,一点点软了下去;她还能站着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她们承诺过,”她喃喃对令公鬼说着,“她们承诺过你永远也不会回来。”羌活急忙用双手捂住了嘴,但已经太迟了,她的眼睛从眼眶中突了起来。子恒希望自己没听到过从她喉咙中发出的声音,那不该是凡人发出的声音。

    “背叛和谋杀,”崔戍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那种尖锐的呜咽声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处罚仍然是一样的,真龙大人。死亡,根据您的新法,谋杀犯将被腰斩。”不知为什么,令公鬼现在注视的人是紫苏,紫苏望向令公鬼的眼神里充满深深的哀伤。不是为了羌活,而是针对令公鬼。子恒有些怀疑紫苏看到了某个幻象。

    “我……我要求被斩首。”羌活用一种像是要被勒死的声音说道,她的脸上显露出颓丧的表情,此时,她似乎苍老了许多,眼睛里闪动着赤裸裸的恐惧,但仍然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争取最后那些微不足道的权利。“这是……这是我的权利,我不要……像平民一样被吊死!”

    令公鬼似乎在和自己争斗着,他以那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摇着头。当他最后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如同冬夜般冰冷,和铁砧一样坚硬。“羌活,我剥夺你的爵位,”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根深深打进墙壁的铁钉,“我剥夺你的封地、宅邸和财产,你所拥有的一切,除了你穿的这身衣服。你是否……你有没有一片农庄?一个小农庄?”

    令公鬼的每一句话都让这个女人踉跄一下,她仿佛喝醉酒般摇晃着,发不出声音地说着“农庄”这个词,好像以前从没听过这个词一样。秋桑、小丹,所有人,都带着困惑或好奇的神情望着令公鬼。子恒也一样。农庄?刚才这座大厅是寂静的,现在这里连呼吸的声音都快消失了。

    “崔戍,她有没有一个小农庄?”

    “她拥有……曾经拥有……许多农庄,真龙大人。”那名雨师城人缓缓地回答,很显然,他并不比子恒更了解现在的状况。“其中大多数规模都非常庞大,但靠近龙墙的土地一直都被分割成许多小块,一般不超过五十顷。在楼兰战争期间,居住在那里的人把它们全都抛弃了。”

    令公鬼点点头:“应该是对此进行改变的时候了,有太多土地荒废过久,我希望人们能迁回到那里,重新在那些土地上耕种!崔戍,你要找出羌活在龙墙附近拥有的土地中最小的一块,羌活,我将你流放到那个农庄去。崔戍会让你得到农耕干活所需的一切,会有人教你照料土地。有卫兵看守你,确保你终生不会离开那处农庄超过一日的距离。这是你的任务,崔戍。我希望她在六七天之内上路。”

    崔戍满脸困惑地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子恒现在听到大厅的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声音,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羌活不会死,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处罚。财产没收的事情以前也有过,但从没有过没收一切财产和封地,爵位更是不可被剥夺的。贵族也会被流放,甚至是终生流放,但不会被流放到农庄去做工。

    羌活立刻就做出了反应,她的眼睛向上一翻,全身瘫软地向下摔去,眼看就要从高台的阶梯上滚落。子恒冲过去想要扶住她,但已经有人在他之前行动了。还没等他迈出一步,羌活已经停住了。她的脑袋歪在一边,全身无力地垂挂在半空中,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那股力量将她抬起,轻柔地放在了太阳王座前面。子恒相信这是令公鬼干的。毕月使们一定会任由她跌到地面上。

    秋桑啧了一声,她的脸上没有惊讶或不安的表情,只是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在不停地揉搓着。“我猜她应该宁愿被斩首。我会看管她的,如果你的手下,你的……毕月使……”

    “她与你无关了,”令公鬼粗横地说道,“她还活着,而且……她是还活着。”他有些颤抖地、长长地喘了口气。紫苏站在他的身边,仿佛很想为他做些什么。慢慢地,他的面孔恢复了坚毅的神情。“秋桑,带我去见夜娇靡。放开她,景桓,她不会惹麻烦,她只有一个,但我们有九个。我要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都出了什么事情,秋桑,还有夜娇靡瞒着我将你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不,不要说话,我会听她对我的报告。子恒,我知道你想和小丹待一段时间,我————”

    令公鬼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厅,扫过所有鸦雀无声地在下面等待的贵族。在他的注视下,没有人敢动,恐惧的气味覆盖了一切,异常刺鼻。除了那些探宝者之外,所有站在这里的贵族都像羌活一样对令公鬼立下了誓言。大约只要站在这里就算是对令公鬼的背叛了?子恒不知道。

    “觐见结束了。”令公鬼说,“我会忘记现在就离开的所有面孔。”

    站在最前面的是位阶最高、最有权势的一些人,他们开始以不算匆忙的速度向门口走去,一边还在躲避着站在走道中的枪姬众和毕月使。

第一千八百五十章 为难的气息

    其余的人都在等待着轮到他们行动的时候。他们的脑子里一定都已经把令公鬼的话回想了无数遍。令公鬼所说的“现在”是多长的一段时间?脚步开始逐渐加快,裙摆被提了起来。最靠近门口的探宝者们开始抢先溜了出去,开始是一个接一个,然后是成群结队。

    看到这种情况,雨师城和晋城的低阶贵族们开始抢在高阶贵族前面向外跑去。片刻之间,门口处出现了混乱,男人和女人们互相推挤,用手臂为自己开路,没有人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曾经在太阳王座上短暂地坐过、现在躺卧在王座前面的女人。

    令公鬼毫不费力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走了出去。大约是因为有枪姬众和毕月使为他开路,大约是令公鬼或那些黑衣人使用了上清之气,他所到之处,人群就会立刻分散开来。紫苏挽着他的手臂,秋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总是想要和他说话。

    巫咸试图一边扛着他的斧头,一边费力地做着记录。子恒和小丹一直都在望着对方,合拢的人群很快就将他们和令公鬼一行人隔开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丹一直没说话,子恒也没有。他想说的话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而且平措就站在他们身边,像忠诚的猎犬般注视着他们。还有崔戍,那名雨师城人看着要由自己处置的、仍然不醒人事的女人,皱起了眉头。

    高台上就只剩下这几个人,奔雷已经跟着令公鬼去找夜娇靡了。令公鬼一离开,其它近侍也全都朝门口跑了过去,没有再多看子恒或小丹一眼。她们也同样没有理睬羌活;她们看也不看她,拉起裙子就跑。

    现在人群里充满了抱怨和咒骂声————并不全都是男人的声音。即使令公鬼离开了,这些人仍然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大约他们以为留在这里的子恒会监视他们的行为,并向令公鬼报告。但他们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所以没人知道子恒的视线根本不曾转向他们。

    子恒登上高台,拉住小丹的手,用力地嗅着她的气息。离她这么近,那些仍然盘旋在大厅里的香水味已经无法影响他了,任何其它的事情都可以等到以后再去处理。小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红绸扇子,在打开扇子之前,她先用扇子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然后又碰了碰子恒的脸颊。

    在滕州的习俗中,有一整套用扇子表达的语言,小丹曾经教过子恒一些。子恒希望自己知道这种碰触脸颊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那一定是某种美好的意思。不过,她的气息中还是带着一种子恒太过熟悉的尖刻意味。

    “他应该送她去断头台的。”崔戍喃喃地说。子恒不安地耸了耸肩,从这个男人的语调中,子恒听不出他的意思是这样做才符合律法规定,还是那样做才更仁慈。崔戍不知道,令公鬼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扇子在小丹的手里动得非常缓慢,最后完全停住了,小丹越过扇缘侧眼瞥着崔戍。“她的死大约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原本的律法要求就是死刑。你会怎么做,崔戍大人?”虽然她是侧眼望着崔戍,但她的眼神却非常直接,并且意味深长。

    子恒皱起眉头。小丹不对他说一句话,反而是和崔戍搭话?小丹的体香中仍然混杂着嫉妒的气息,让子恒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名雨师城人漠然地看了小丹一眼,同时将自己的臂鞲插在剑带上:“依照命令行事。我要遵守我的誓言,小丹小姐。”

    扇子猛然被打开,又猛然被合上,速度比子恒能想象得更快。“他真的把鬼子母送到厌火族人那里去了?作为囚犯?”小丹的声音中流露出不相信的意味。

    “其中一些,小丹小姐。”崔戍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有一些鬼子母已经跪在他面前宣誓效忠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她们也都去了厌火族人那里,但我不认为她们可以被称为囚犯。”

    “我也看见了,小姐。”平措站在台阶上插嘴道。小丹瞥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立刻出现欢快的笑容。

    红绸扇面快速地扇动着。小丹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用扇子做了什么。“你们两个都看见了。”她的语气似乎是松弛了下来,她的气息也是一样。这样的松弛来得如此突然,让子恒愣了一下。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小丹?为什么令公鬼要说谎?而且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小丹并没有立刻回答子恒,她只是皱眉看着羌活:“她还没醒过来?我觉得,现在应该没有关系了,她知道的比我能在这里说的更多。我们那么努力地隐瞒,她却把它透露给了麦芮,她知道的太多了。”

    崔戍伸出拇指,用不算轻柔的动作拨开羌活的一只眼睛。“就像是被铁锤给敲了一记,她没有在台阶上跌断脖子真是可惜。但她将要踏上流放之途,像农人一样生活了。”小丹的身上飘出一阵短暂的恼怒、为难的气息。

    子恒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他的老婆对令公鬼说那些话的意图,还有崔戍间接拒绝了的动作。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仿佛都要竖直起来。子恒早就知道,他娶了个危险的女人,但他一直都不知道小丹有多么危险。平措正盯着羌活,咬住了嘴唇,身上散发出阴暗、危险的气息。为了小丹,他能够做出任何事来。

    “如果有什么事阻止她前往那个农庄,我不认为令公鬼会高兴,”子恒轮流看着平措和小丹,坚定地说道,“我也不会喜欢。”他很为自己感到骄傲,他的话像他们的一样有着另外的含意。

    平措点了一下头————他知道了,但小丹一边轻轻扇着绸扇,一边仍然想要表现出无辜的模样,仿佛是她并不知道子恒在说什么。突然间,子恒意识到并非所有的畏惧气息都来自于仍然拥挤在门口的人们,一股同样的气息正若隐若现地从小丹身上飘出来,仿佛一根颤抖的细线。

    小丹控制着自己的畏惧,但她的畏惧真实地存在着。

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他可不是好惹的

    “怎么了,小丹?上天啊,你原先以为是童艺她们赢了,而不是————”小丹的表情没有改变,但那一丝畏惧的气味变得更重了。“所以你没有一开始就把一切都说出来?”子恒轻声问,“你害怕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傀儡,而控制线的是她们?”

    小丹看了在大厅门口迅速缩小的人群一眼,他们距离王座高台都已经很远了,而且人群中充满了嘈杂的噪音,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鬼子母能做出这种事,我听说过。我的男人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即使是鬼子母想让你变成傀儡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驯服你要比驯服那个转生真龙更困难。但是当你走进来的时候,我比你离开之后的任何时刻更感到害怕。”

    愉悦的细流涓涓而出,在他的鼻子里像是一个个细小的泡沫,然后是温暖的欢喜、爱意,充盈在她的气息中,清晰、纯粹、强烈,但最后所有这些又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根若隐若现的、颤抖的细线。

    “苍天啊,小丹,这是真的,令公鬼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崔戍和平措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小丹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扇着扇子,但那根细线仍然在子恒的鼻腔中颤抖。该死,要怎样才能说服她?“如果令公鬼让连翘跳立部伎,你是不是就会相信了?如果令公鬼命令的话,连翘会跳的。”子恒其实是在开玩笑,他知道女人跳立部伎绝不是件好事。

    小丹曾经承认自己知道如何跳这种舞,但现在她总是会回避这个问题,就差直接否定自己以前说过这些话了。子恒只是想开个玩笑。但小丹合上了扇子,在手腕上敲了敲,子恒知道这个意思: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足够的证明,子恒。”小丹轻轻打了个哆嗦,“如果白塔下达命令,有什么事是鬼子母做不出来,或是无法忍受的?我研究过历史,我也学过该如何读取隐藏在文字里面的信息。月色宵为一个她憎恶的男人生了七个孩子;闻天香将她钟爱的兄弟们连同白水江城的王座交给了他们的敌人;还有安丽愫……”她又哆嗦了一下,这次不是那么轻微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子恒喃喃地说着,将小丹搂进怀里。子恒也看过几本史书,但他从不曾读到过这些名字,贵族孩子受到的教育和铁匠学徒确实不一样。“是真的。”崔戍移开了目光。平措也这么做,只是他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小丹一开始抵抗了一下,但并不是很用力。子恒从来都不知道,小丹什么时候不喜欢自己在别人面前抱她,什么时候又喜欢他这样。不过,如果小丹不喜欢,肯定会知道让他知道。这一次,小丹把脸依偎在他的胸口,也抱住了他,非常用力地抱着。

    “如果任何鬼子母伤害了你,”她悄声说道,“我就把她杀掉。”子恒相信小丹是认真的。“你是属于我的,子恒,属于我的。”子恒也相信她的这句话。她将他抱得愈来愈紧,那股荆刺般的嫉妒气息也愈来愈浓,子恒差点就笑出了声,看来小丹还是保留了在他身上捅一刀的权力。但那一丝没有消失的畏惧让子恒笑不出来,还有小丹说的关于麦芮的事。子恒闻不到自己的气味,但他知道自己的气息中有什么————畏惧。旧的畏惧,新的畏惧————对于下一次的畏惧。

    最后一批贵族从大厅里挤了出去,幸好没有任何人被踩倒在地上。子恒命令平措去告诉沈晋带锡城人进城,他很想知道平措会怎么对锡城人描述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他搂住小丹,两人一同走出了大厅,只留下崔戍和刚刚有清醒迹象的羌活。

    子恒不打算让羌活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旁边,小丹也是一样。她把手搭在子恒的手腕上,两人快步前行,想尽快地赶往他们的房间;虽然不一定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那些贵族在离开大厅之后显然并没有减慢逃跑的速度,走廊里除了默默忙碌的仆人之外,已经看不见其它人了。但没走多远,子恒就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判断,他们被跟踪了,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敢公开支持羌活了,但如果还有忠心于羌活的人,大约他们会想要利用令公鬼的朋友来打击令公鬼。

    子恒猛地转过身,右手按在斧柄上,但他并没有拔出兵刃,而是愣在原地。跟着他们的是兮柔和她的朋友们,除了原先那七个人之外,又有了八九张新面孔。子恒转过身时,他们吓了一跳,都用不安的眼神互相望着。

    他们之中有一些是晋城人,其中有一名晋城女子比在场大部分的人都要高,只比最高的那名雨师城男人矮一点,她穿着一件男式长衫和紧身马裤。兮柔和其它女人也都是同样的装束,并在腰间佩着剑。子恒还不知道这种胡闹也传到了晋城人之中。

    “为什么你们要跟着我们?”子恒问道,“如果你们想用你们那些榆木脑袋的事情来烦我,我发誓我会把你们一脚踢到马厩里去!”他以前曾经被这些白痴们骚扰过。他们脑子里想的只有他们的骄傲、比武、俘获屈从者,而最后这件事是让厌火族人咬牙切齿的真正原因。

    “小心听我男人的话,”小丹严厉地说道,“他可不是好惹的。”刚才那些瞠目结舌的表情消失了,那些人开始向后退去,忙不迭地向子恒打恭行礼,很快就从走廊的转角消失了。

    “他娘的小白痴们。”子恒嘟囔着,再次让小丹挽住自己的手臂。

    “我的男人虽然很年轻,但已经很有头脑了。”小丹喃喃说着。她的语调相当严肃,但她的气味就是另一回事了。

    子恒努力不哼出声来。确实,刚才那些人里有几个甚至比他还要年长一两岁,但他们全都像孩子一样,把楼兰的传统当作游戏。现在小丹终于有了好心情,看来是可以和她谈一谈的时候了,关于这些事,他必须和她谈一谈。“小丹,你怎么会成为羌活的近侍?”

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担心我

    “那些仆人,子恒。”小丹轻声说道,任何距离他们两步以外的人都绝对听不到她的声音。小丹了解男人的听力,她完全清楚自己的男人和狸力的关系;一个男人不可能向老婆隐瞒这样的事。她用扇子碰了碰自己的耳朵,这是在提醒子恒小心说话。

    “仆人很容易被忘记,但仆人也有耳朵。在雨师城,他们会倾听许多事情。”

    在子恒眼中,这些穿制服的人们完全没有在注意听他们说话。他们不是很快就消失在岔路上,就是用接近于小跑的步伐匆匆而过。他们的眼睛全都盯着地面,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在雨师城,任何讯息都传得很快,在太阳大厅里发生的事情应该已经流传出去了,它会成为街上人们的话题,大约它已经传到城外去了。毫无疑问,雨师城里有鬼子母、白袍众和各国君王的眼线。

    尽管警告了子恒,小丹还是用那种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羌活知道我的身份以后,就迫不及待地接纳了我,我父亲和堂姊的名字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稍微点了一下头,仿佛已经回答了子恒的一切问题。

    这是个好答案,几乎是好的。小丹的父亲是李义府,陇右李家的家主,李义府、瀛川和饶阳的庄主,妖境边界卫士,鹰扬武~卫军,滕州之主宋怀王的元帅,而小丹的堂姊就是宋怀王本人,这样的理由足以让羌活邀请小丹成为她的近侍了。

    但子恒现在才有充分的时间来理清这些事情。让他感到骄傲的是,现在他已经开始习惯小丹的方式了,成亲会教会男人关于女人的事,至少是关于一个女人的事。小丹没有正面回答他,让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小丹对于危险完全没概念,即使是她自己将会面临的危险。

    当然,子恒不能在走廊里说这些事。即使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小丹没他那样的听力,而且毫无疑问,小丹会坚持说距离他们五十步以内的仆人都在偷听他们说话。坚持着自己的耐心,子恒一直和小丹走回他们的房间。

    回到这里,子恒几乎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房里的灯已经点亮了,灯光照射在暗色的抛光墙板上,让墙壁也似乎在微微发亮。那些墙板表面都雕刻着以同一中心向外展开的矩形,方形的石砌铜炉子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里头只放了几根羽叶木树枝,它们几乎还都是绿色的。

    小丹朝一张小桌子走去,那里放着两只金色的大水罐,罐壁上凝结着小水珠。“他们为我们准备了李子茶和寒潭香,我觉得,这酒是赛隆出产的,他们在宫殿地窖的水池里为饮料降温。你想喝哪一种?”

    子恒解开腰带,将腰带和战斧一同扔在一张椅子上。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非常仔细地想好自己该说些什么。小丹可是个多刺的女人。“小丹,我觉得想念你,想念的程度我无法以言语形容,我也在担心你,但————”

    “担心我!”小丹猛地向子恒转过脸。她挺直身体,火烈的眼睛就像与她同名的猛禽“猎鹰”一样。她用扇子朝子恒的肚子指了一下,这不属于任何扇语,有时候她也会用匕首这样做。“你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在问……问那个女人!”

    子恒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怎么能忘记刚才那股充满他鼻腔的气味?他几乎要摸摸鼻子,看那里是否流血了。“小丹,我觉得要她的捕盗者,贝……”不,现在说出这个名字绝不是明智之举。“在我离开之前,她说她有了下毒的证据,那时你也听到了!我只是想要得到证据,小丹。”

    这没用,那股钉子般锐利的气味没有丝毫软化,其中还出现了一丝受伤害的刺鼻气息。苍天在上,他说的哪句话伤到她了?

    “她的证据!我所搜集的毫无用处,她的证据却将羌活推上了断头台,或是原本应该会这样。”子恒抓住空档想开口,但小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向他走过来,眼神有如匕首,同时也像挥舞匕首般挥舞着扇子,子恒只能一步步向后退去。“你知道那个女人在散播怎样的故事吗?”

    小丹几乎发出了愤怒的嘶嘶声,即使是一条毒蛇也喷不出这么多毒液,“你知道吗?她说你不在这里是因为你去了离城不远的一座庄园,她可以去那里拜访你!我说了我准备好的故事————你去打猎了,只有苍天知道你会用多少天去打猎!但所有人都相信我是在为你和她掩饰!为你们两个掩饰!羌活对此感到很高兴。我相信,她接纳那个占西妓女成为近侍,只是为了能将我们凑在一起。‘小丹,夜娇靡,来为我系好裙子。’‘小丹,夜娇靡,来为发型师举镜子。’‘小丹,夜娇靡,来为我搓背。’……然后她就能站在旁边,看着我们把对方的眼珠抓出来!这就是我所忍受的一切!为了你,你这个毛耳朵的————”

    子恒的背撞在墙上,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忽然断裂了。他原本为小丹感到害怕,简直是吓坏了,他愿意为了她与令公鬼或是魔尊本尊对抗。他确实是什么也没做,他根本没怂恿过夜娇靡,为了能将那个女人赶走,他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了,而她却是这样回报他的。

    子恒温柔地握住小丹的肩头,将她举起,直到那双清亮的凤眼平视着他。“听我说,”他平静地说道,至少,他是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不过那声音还是很像从他喉咙里喷发出来的咆哮,“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你怎么能?我害怕你受到伤害,担心得都快死了。我爱你,只爱你一个,我心里的女人只有你。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听到了吗?”

    他将她抱在胸前,用力地抱着她,想让她永远留在那里。老天啊,他是那么害怕,直到现在,他甚至还在为那些可能发生的可怕事情发抖。

    “如果你出事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小丹,我会躺倒在你的墓前死去!你以为我不知道羌活会盯上你吗?你却把自己送到她面前去了。”小丹曾经对他说过,刺探情报是老婆的干活。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章 我不是将军

    “老天啊,女人,你很可能会落得像麦芮那样的下场。羌活知道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欧阳子恒,令公鬼的朋友,你难道没有想过她会怀疑你?她可能会……苍天啊,小丹,她可能会……”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小丹在他的胸前发出声音,但他听不清楚小丹在说什么,他很奇怪自己怎么没听到小丹肋骨发出的吱嘎声。他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急忙松开小丹,但还没等他道歉,小丹的手指已经抓住了他的胡子。

    “那么你是爱我的?”她轻声说,声音非常轻,非常温暖。她在微笑。“女人喜欢听这样的话,以正确的方式说出来。”她已经丢掉了扇子,空出的一只手从子恒的脸颊上滑了下来,指甲差点就抠出了血,但她有些喘息的笑声充满了热情,燃烧在她眼睛里的火焰和愤怒全无关系。“幸好你没有说你绝没有去看别的女人一眼,否则我会以为你已经瞎了。”

    子恒惊讶得说不出话,惊讶得张不开口。令公鬼懂得女人,马鸣懂得女人,但子恒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弄懂女人。小丹有时像猎鹰,但她也像翠鸟,变化的速度永远比子恒想象得更快,而现在……那些刺鼻的气味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子恒熟悉的气味————属于小丹的,纯粹、强烈、洁净。还有她的眼神,就像是收获季节的乡村姑娘,当然,是性格如火的滕州乡村姑娘。

    “至于说,你要躺在我的坟墓上,”小丹继续说道,“如果你这样做,我保证我的魂魄一定会缠住你。你要哀悼我一段时间,然后你就要为你找一位新老婆,我希望,是一位令我满意的老婆。”她抚着他的胡子,轻声笑了出来。“你真的不太会照顾你自己,你知道的,我希望你答应我。”

    最好不要咬牙。如果自己说不答应,她美妙的心情大约会立刻变成火焰风暴,那种变化的速度是他无法想象的。如果对她说自己会……根据她的气息判断,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苍天般真实,但即使是马都住到了树上,子恒也不会相信这些话。最后子恒清了清喉咙:“我需要洗个澡,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泡过澡了,现在我的气味一定像是从老畜栏里爬出来的。”

    小丹靠在他胸前,深吸一口气。“你的气味棒极了,就像你一样。”她用双手攀住了他的肩膀,“我觉得就像是……”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来。

    “子恒,夜娇靡不在……对不住,请原谅。”令公鬼来回挪动着脚步,完全没有转生真龙的样子。外面的走廊里站满了枪姬众。紫苏将头探进门里,朝子恒笑了一下,又飞快地缩回门外。

    小丹安然自若地退到一旁,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没人能猜到她刚刚说了些什么,或者她正打算说些什么,不过,在她的脸颊上出现了两片发亮的红晕。“您真是好心,真龙大人,”她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在这个时候突然来访,很对不住没听到您的敲门声。”大约那两片红晕中所包含的,除了羞窘之外,还有恼怒。

    令公鬼的脸也红了,他用手抓了抓头发:“夜娇靡不在宫里,她整夜都待在河中的那艘讨海人船上,直到我快走到夜娇靡的寝室时,秋桑才告诉我的。”

    子恒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打哆嗦。他为什么要一直提到这个女人的名字?“你是不是想跟我谈些别的,令公鬼?”他希望自己的语气中强调的意味不是那么强烈,但他也希望令公鬼能知道他的意思。他没有看小丹,但他的鼻子在小心翼翼地探测着空气。没有嫉妒,还没有,不过有许多恼怒。

    片刻之间,令公鬼只是盯着他————看穿他,在听着另外某些东西。子恒双手抱胸,不让自己发抖。

    “我需要知道,”令公鬼最后说道,“你仍然不愿意统率攻击云梦泽的军队吗?我必须知道,就是现在。”

    “我不是将军。”子恒声音沙哑地说。

    在云梦泽一定会有战斗发生。各种景象从他的脑海中逐一闪过。他的周围全都是人,斧头在他的手中飞舞,为他劈开一条路。然后是更多的人,无论他已经砍倒多少人,前面的人总是无穷无尽。在他的心中,一粒种子在萌发、成长,他不能再面对那些了,他不会了。“而且,我觉得我应该留在你身边。”紫苏曾经这样说过,这是她看到的一个幻象中所表达的信息————有两次,子恒必须待在令公鬼身边,否则令公鬼就会遭遇灾难。杜麦的井大约是其中一次,但还有另外一次。

    “我们全都必须冒险。”令公鬼的声音非常平静,也非常坚定。紫苏又从门口探了探头,似乎是想走到令公鬼身边,但她最后瞥了小丹一眼,还是留在了外面。

    “令公鬼,那些鬼子母……”聪明的人大约应该避开这个话题,但子恒从来就不被认为是个聪明人,“智者们一定是准备活剥了她们的皮,你不能让她们受到伤害,令公鬼。”门外的苏琳立刻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而子恒面前这个他以为很了解的男人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喘息。“我们全都要冒险。”令公鬼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让她们被伤害的,令公鬼。”

    冰冷的大眼睛盯着他。“你不会?”

    “我不会。”子恒毫不退让地说道,“她们是囚犯,对我们已经没有威胁了,而且,她们是女人。”

    “她们是鬼子母。”令公鬼的声音像极了平措在杜麦的井那时候。子恒几乎要窒息了。

    “令公鬼……”

    “我在做我必须做的事,子恒。”片刻之间,他又变成了原先的令公鬼。片刻之间,他看上去几乎疲倦得快要死去。但这个瞬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新的令公鬼,坚硬得能在钢铁上留下痕迹。

    “我不会伤害任何不应该伤害的鬼子母,子恒,我不能有更多的承诺了。既然你不想带领那支军队,我可以把你放在别的地方,你在那个位置能够发挥同样好的作用。我只能让你休息一两天,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做我们要做的事。请原谅打扰了你。”

    他将手按在剑柄上,略微一颔首:“小丹。”

第一千八百五十四章 信任就是痛苦

    子恒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但他已经走到了门外。没等子恒迈步,房门已经关上了。令公鬼已经不再是那个令公鬼了。一两天?苍天在上,如果令公鬼不强迫他去军队聚集的涿鹿平原,那么又会要他去哪里?

    “男人啊!”小丹喘息着说,“你的勇气抵得上三个男人,但你的理智却像是个走路时要被牵着手的孩子。为什么男人只要有这么大的勇气,智力就会跟着下降?”

    子恒气恼地哼了一声。他本来想说,有些女人明知道杀人犯在防备别人刺探自己,却还要冒冒失失去刺探那个杀人犯,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女人总是说自己比男人们更加理智,但子恒觉得自己几乎没看过这方面的实例。

    “嗯,大约我并不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你有答案。”小丹环抱住子恒的脖子,用喉音朝他笑了两声。“而且,我并不想让他破坏我们的气氛,我现在仍然觉得自己像是个收获季的乡下姑娘……为什么你在笑?不要笑我,子恒!停下来,我说,你这个笨呆子!如果你不————”

    结束她唠叨的办法就是吻她。在小丹的怀抱里,子恒忘记了令公鬼、鬼子母和战争,小丹在的地方,就是家。

    令公鬼握着真龙令牌,感觉着上面雕刻的龙纹和他掌心的龙纹烙印相互摩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上面的一条条纹路,如同自己的指尖从上面抚过去一样,但那却像是另外某个人的手。如果一刀将它割断,他会感觉到疼痛,但也仅此而已。他会继续前进。那会是其它人的疼痛。

    他飘浮在虚空中,被未知的空旷所包围;阳极之力充满了他,在冻碎钢铁的严寒和烧毁岩石的灼热中,要把他压成粉末,同时也将魔尊的污染压进他的骨骼。

    他有时会恐惧,这样的污染大约已经注入了他的魂魄。现在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觉得那么恶心、难受了,但感到更加恐惧。穿过火焰、寒冰和秽恶的洪流,他能够感受到生命,那是另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阳极之力要毁灭他。充满他的阳极之力为他带来无限的生命。它威胁着要埋葬他,同时又诱惑着他。为生存而战斗,为了避免被吞没而战斗,相比之下,纯粹的生命欢喜广阔得没有边际。即使在秽恶的纠缠中,它仍然是那样愉悦。如果是洁净的,它又会是怎样?那是超出他想象的。他只想吸入更多,全部吸进来。

    这样的诱惑是致命的,一次失足,导引真气的力量就会将他永远烧毁。一次失足,他的理智就会消失,大约连同他的肉体都会一并被摧毁,大约还有他周围的一切。

    这不是疯狂,是为了存在下去而努力战斗。就像被蒙住眼睛,走在空中的一根绳索上,下面是立满了尖树桩的深坑。但沐浴在如此纯粹的生命力之中,想到要放弃它,就像是想到世界将永远变成灰色。不是疯狂。

    他的思绪随着他和阳极之力的舞蹈飞速旋转,在虚空表面滑过。看着秋桑盯着他的那种鬼子母特有的目光,夜娇靡在玩什么把戏?她从没提到过她有鬼子母资政。还有雨师城的其它那些鬼子母,她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来?城外那些叛军,是什么让他们有胆量行军至此的?他们有什么意图?该如何阻止他们,或是利用他们?

    他已经开始擅长利用别人了,虽然有时他仍会对自己的想法觉得恶心。沙奇娜和突阕。鬼玄元已经向猨翼之山脉派去了探子,但那些探子顶多也只能确定突阕的位置和行动方向。智者们能够刺探突阕的计划,但智者们不会这么做。沙奇娜身上还有许多疑团。仪景公主和鬼笑猝。

    不,他不要想到她们,不要想到,不要。子恒和小丹。小丹真是个性格如火的女人,用猎鹰作为她的名字很适合她,她成为羌活的近侍真的只是为了搜集证据吗?如果转生真龙陨落,她也会保护子恒吧!如果她认为有必要,她会为了保护子恒而攻击转生真龙,她的忠诚是对子恒的,不过她会为了实现这样的忠诚而自行决定应该怎么做。

    小丹不是那种听男人的话的柔顺女子。子恒那双金眼里散发出来挑战和轻蔑,为什么他在鬼子母的事情上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在杜麦的井那里和苍术夫人一伙人打过不少交道,鬼子母真的能在他身上动什么手脚吗?

    鬼子母。令公鬼不自觉地摇摇头。绝不能再有了,绝对不能!信任就会遭到背叛,信任就是痛苦。

    他想把这些思绪推开,这已经有点像胡思乱想了。没有人能活在绝对不信任的环境里。不能信任的只有鬼子母。马鸣,子恒,如果他不能信任他们……紫苏,绝对不要怀疑紫苏是不可信任的。

    他希望紫苏能陪在他身边,而不是躺在她的床上。但所有那些身为囚犯的日子,那些充满焦虑的日子。紫苏对他的忧虑比对她自己的还要多。

    那些受到羽涅审问,当她的回答无法取悦鬼子母时,她也同样要遭受虐待的日子————想到这里,令公鬼不禁咬牙切齿起来————所有这些,特别再加上最后接受治疗造成的影响,已经耗尽了紫苏的精力。

    即使这样,紫苏仍然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她不支倒地。最后是令公鬼将她抱到卧室去的,而她在半睡半醒之中还在说着要和他在一起。没有紫苏在这里,他得不到安慰,也不会有笑容,更无法忘记转生真龙。留给他的只有和阳极之力的战争,还有纷乱的思绪,还有……

    他们必须要得到处置。你必须下手,你不记得上一次了吗?在那些井边的事情只是雕虫小技,烧毁整座城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曾经毁灭了世界!听到我的话了吗?他们一定要被杀死,把他们从世界的表面抹去!

    这不是他的声音,虽然它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叫喊着。不是令公鬼,是玄武翊圣真君,那个在三千年前就死掉的人。他在令公鬼的脑子里说话。上清之气总是将他从令公鬼意识的阴影中拉出来,令公鬼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千八百五十五章 只有寂静

    他是真龙的转生,是转生真龙,他无意否定这点。但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的转生,另外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的转生,这是因缘造就的结果。

    每个人都会死去,然后转生,随着上古神镜的转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永远没有尽头。但其它人从不会和他们的前生对话,其它人的脑子里不会有别人的声音,除了疯子之外。

    我呢?令公鬼心想。他的一只手紧握住真龙令牌,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柄。你呢?我们和其它人有什么不同?

    只有寂静。

    真龙经常都不会回答他。大约他永远都不要回答最好。

    你是真的吗?那个声音最后带着疑问的意味说道。它通常不是拒绝回答,就是否认令公鬼的存在。我呢?我对某个人说话,我觉得我是这样做的。在一个盒子里,一个箱子。喘息的笑声,非常低弱。

    我是死了,还是疯了,或者两者都是?不要紧,我肯定是他娘的,我是他娘的疯子,这里是末日深渊,我是……该……他娘的,那个笑声变得疯狂,这里是末……末日深……

    令公鬼将那个声音压抑成如同小虫般的嗡嗡声,这是他被鬼子母塞在箱子里的时候学会的办法。那时,他孤身一人沉陷在黑暗里,陪伴他的只有痛苦、干渴,还有那个死掉的疯子的声音。

    有时那个声音也会变成安慰,变成他唯一的伙伴,他的朋友。一些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不是景象,只是色彩和动作的残片。不知为什么,它们让他想到了马鸣,还有子恒。

    这种光影残片的闪现是从他在那个箱子里时开始的,在那里,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些光影,还有千万种其它的幻觉。羽涅、乌茜和解蠡每天在拷打过他之后,就将他塞进那个箱子里。他摇了摇头,不,他已经不在那个箱子里了。他感觉到握住令牌和剑柄的手指处传来了疼痛。只有记忆留了下来,记忆是没有力量的,他并没有……

    “如果我们必须在你吃饭之前进行这次旅行,就让我们开始吧!其它人早就吃完晚饭了。”

    令公鬼眨眨眼,苏琳在他的瞪视下后退了一步。苏琳是一个站在猛豹面前也不会退缩的女人。令公鬼让自己的表情和缓下来,至少他努力这么做。他觉得那张脸是别人的,只是戴在他脸上的一副面具。

    “你还好吗?”苏琳问。

    “我在思考。”令公鬼松开双手,耸了耸肩。他已经换下了从杜麦的井穿回来的长衫,现在他身上是一件没有装饰的蓝黑色衣服。这件长衫合适多了。即使已经洗过了澡,他仍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干净的,因为还有阳极之力在他的体内。“有时候我会想太多事情。”

    二十多名枪姬众簇拥在这个没有窗户、围着暗色墙板的房间一端。靠墙立着八支镀金灯架,灯架后面立着镜子用来增加照明。令公鬼很高兴有这些灯,他已经不再喜欢黑暗的地方了。

    这里还有三名毕月使,厌火族人聚在房间的一端,毕月使在另一端。乔南虽然有着这样的名字,却是个黑齿国人。他将双臂抱在胸前,一跳一跳的眼眉如同黑色的毛虫,看样子,他正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差不多比令公鬼大四岁,现在他正为了得到鬼金士的银剑而努力。卜振敏比起令公鬼第一次看见他时身上有了更多的肉,脸上的青春痘也少了一些,但他的鼻子和耳朵看上去仍然是身体上最大的部分,他总是用手指去摸衣领上的剑徽,仿佛是吃惊地发现它在那里一样。

    王独嵘也有了那个剑徽,但他现在穿着一件绿色长衫,在袖口和翻领上有一点银线刺绣,好像是个富商或小贵族。他和振敏的年纪差不多,只是身体被振敏更壮实一些,脸上几乎没有青春痘。

    他的黑色长衫放在他脚边的皮袋子里,这似乎让他很不高兴。他们就是真龙嚎叫着要毁灭的人,他们和其余所有毕月使。毕月使、鬼子母,任何能够导引真气的人都会让真龙变得狂暴凶野。

    “想太多,令公鬼?”沙木香一只手抓着一根短矛,另一只手抓着皮盾和三根短矛,但她的神态仿佛是正在向令公鬼晃动着一根手指。毕月使们都皱起眉看着她。“你的问题是,你任何事都不想一想。”

    其它一些枪姬众都轻声笑了起来。但沙木香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比这里的其它枪姬众至少要矮一拳,有着一头火焰色的头发,也有着同样火烈的脾气。

    对于自己和令公鬼的关系,她有着特别的看法,她的朋友黎枫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看法。黎枫有着木棉色的头发,肩膀比沙木香的头顶还要高。对于和令公鬼的关系,她的看法和沙木香完全一致。

    令公鬼没有理会沙木香的评价,但他还是不禁叹了口气。黎枫和沙木香是最糟糕的。实际上,所有枪姬众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应该是对之唯命是从的朅盘陀王,还是唯一被枪姬众所知的枪姬众的孩子。枪姬众们全都把他看作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兄弟,甚至有少数枪姬众更把他看成是她们的儿子。

    刚刚脱离童稚没几年的蜚零似乎也认为令公鬼是她的弟弟,而头发已经全灰,像苏琳一样满脸皱纹的齐蕴,却又像对待兄长般对待他。所幸她们只是在单独与令公鬼相处时会这样对待他。如果周围有别的厌火族人,她们就会把他当成是朅盘陀王了。他对她们是有亏欠的,她们为他而死,无论她们怎么想,他对她们是有亏欠的。

    “我不打算把整夜时间都浪费在这里,让你们玩‘吻雏菊’的游戏。”令公鬼说道。苏琳瞥了他一眼————无论是穿着裙装还是穿着圣保衣,女人们全都擅长抛出那种目光,就像农夫们擅长于抛撒种子一样。

    毕月使们没有再去盯着枪姬众;他们将行囊背到了肩上。令公鬼曾经命令萧子良对他们严加训炼,让他们成为兵刃,萧子良认真地执行了他的命令。他们都是优秀的兵刃,只要令公鬼能确定他们的锋刃不会突然倒转过来。

第一千八百五十六章 到了一百步

    今晚令公鬼有三个目的地,其中一个是不能让枪姬众知道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另外两个之间的优先级是他早已确定的,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次行动很快就会被别人知道,但为了某些原因,他还是要尽量保密。

    当通道在房间中央打开时,一股任何农夫都很熟悉的甜香气息飘了过来,那是马粪的气味。苏琳在戴上面纱时皱了皱鼻子,然后就率领半数枪姬众跃过了通道。看了令公鬼一眼之后,毕月使们也跟着过去了。他们都吸纳、维持了最大限量的阳极之力。

    因为这样,所以当他们经过令公鬼身边时,令公鬼能感觉到他们的力量。否则如果想确认一个男人是否有导引真气能力,就要费更大的力气和更长的时间,而且还需要对方的合作。没有人像他那么强大。现在还没有,除非一个男人的导引真气能力已经成长到了极限,否则没有人知道他的导引真气到底能有多强。

    独嵘是他们三个之中最强的,但他有萧子良所说的阻滞。独嵘并不相信自己的上清之气能在一定距离外发挥作用,结果就是在五十步以外,他的能力就开始衰退了。到了一百步,他连一根阳极之力的细线都编织不出来。

    看样子,男人导引真气能力的成长比女性快,这是一件好事。这三个人都已经可以制造出能够使用的遁道了。只有乔南在这样做的时候还很勉强。令公鬼留下的所有毕月使都已经超过了这个水平。

    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杀死他们,在他们发疯之前。真龙悄声说道。杀死他们,杀死幽瞳,还有韩咒,所有的弃光魔使。我必须把他们全部杀死,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他又开始试图从令公鬼那里抢夺对上清之气的控制。经过一番争斗,他失败了。

    最近他做这种争夺的次数似乎愈来愈多,他也总是想自己去运起阳极之力,这种尝试比前一种要危险得多。令公鬼相信当自己抓住真源时,真龙是无法夺走的。但他怀疑,如果真龙抢先抓住真源,他同样也无法从真龙手中把它夺回来。

    那我呢?令公鬼想道。那几乎已经是吼叫了,而且像真龙一样凶恶。他被上清之气包裹着,愤怒如同蛛网般覆盖在虚空的表面。我也能引导。疯狂也等待着我,而你已经疯了!你杀死了你自己,弑亲者,在你杀死你的老婆、孩子和无数其它人之后。我不会进行不必要的杀戮!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弑亲者?回答他的只有静默。

    令公鬼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覆盖在虚空表面的火焰蜘蛛网闪烁着,在远处发出刺眼的光芒。令公鬼以前从没这样对那个人说过话————那是一个人,不止是声音,而是拥有记忆的一个完整的人。大约这样能将真龙赶走。那个人半数的嚎叫都是对他死去老婆的哀悼。他真的想把真龙赶走吗?那个他被封闭进箱子里时唯一的朋友。

    令公鬼答应过苏琳,要在数到一百下之后再过去,但他却是以五的倍数去数。然后他就跨过四百五十里的距离来到了玄都。

    夜幕已经笼罩了锡城古国的王宫,月影罩住了结构精巧的尖顶和黄金圆顶,但夜晚的微风并不能带走空气中的炎热。几乎还是圆形的月亮挂在空中,散发出些许的光亮。

    带着面纱的枪姬众在宫殿中最大的马厩后面奔跑着,她们身边是排列整齐的马车;这些马车是用来每天将马厩中的马粪拉出去的,它们的木板都已经被马粪浸透了。毕月使们都用手捂住了鼻子,振敏干脆把鼻孔捏住。

    “朅盘陀王数得真快。”苏琳嘟囔着,但她还是放下了面纱。这里并不会出现任何预料之外的状况,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停留。

    其余的枪姬众过来之后,令公鬼关闭了通道。当通道一闪而逝时,真龙低声说,她消失了,几乎是消失了。他的语气显得放松了下来。护法和鬼子母之间的约缚在传说纪元并没有出现。

    采蓝并没有真正消失,自从违抗令公鬼的意愿约缚了令公鬼之后,她的存在就不曾中断过。不过现在这种存在感确实减弱了,而这种减弱却让令公鬼想起了采蓝。一个人可以习惯于任何事情,并且把它当成是理所当然的。

    令公鬼在采蓝附近时,她的情绪就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她的身体状况也是一样。如果令公鬼想到她,就会确切地知道她的位置,就像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一样。但也就像他对自己的手一样,除非他刻意去想,否则手并不会干扰他的思维。

    在相隔很远的距离之后,令公鬼仍然能感觉到她在自己东边的某个地方。令公鬼想感觉到她。就算真龙陷入沉寂,就算在那个箱子中的所有记忆被他从脑中抹去,他仍然有一个约缚来提醒他————永远不要信任鬼子母。

    突然间,他意识到乔南和振敏仍然维持着阳极之力,便严厉地说道:“放开。”这是萧子良使用的命令。他感觉到阳极之力从他们身上消失了。优秀的兵刃,至今仍然还是。

    杀死他们,不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真龙喃喃地说着。令公鬼故意放开了真源,虽然他并不愿意这样做。他总是痛恨这种放弃生命的感觉,他对周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许多。他依然保持着紧绷的情绪,随时准备将真源再次抓紧,现在他总是这样。

    我必须杀死他们。真龙低声说着。

    令公鬼猛地将那个声音推回去,命令一名叫作山奈的枪姬众,她是一名方脸的女子,进入宫殿。然后他就在马车旁踱步,思绪又一次转动起来,比以前更快。他不该到这里来的。他应该派独嵘送一封信过来。

    仪景公主。鬼笑猝。子恒。小丹。秋桑。夜娇靡。马鸣。苍天啊,他不该来的。仪景公主和鬼笑猝。秋桑和夜娇靡。小丹和子恒,还有马鸣。闪动的色彩,一闪而逝的动作。一个疯子在远处恼怒地嘟囔着。

    慢慢地,他开始觉察到枪姬众们正在议论着什么,好像是关于这里的气味,她们在暗示这种气味和毕月使们有关。她们想让别人听到她们说话,否则她们就用手语了。

第一千八百五十七章 踉跄了一下

    这里的月光足够让她们看见彼此的手势,也足以让令公鬼看清振敏的脸色,以及独嵘咬牙的模样。大约在杜麦的井之后,他们不再是小子了,但他们仍然只有十五六岁。乔南的眼眉垂了下来,眉梢快要垂到脸颊上了,但至少没有人再次运起阳极之力。

    令公鬼本想朝那三个人走去,转念一想,便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我能容忍枪姬众的愚蠢,你们也应该可以。”

    振敏脸上的颜色变得更阴沉了,乔南咕哝了一声。他们三个全都连连作揖,向令公鬼致敬,然后他们开始相互交谈起来。乔南低声说了些什么,眼睛一直瞥着枪姬众,独嵘和振敏笑了起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枪姬众有这样的表现,以前他们总是既想多看这些陌生的人种两眼,又害怕这些在传说中杀人无数的楼兰会要了他们的性命。现在他们已经很难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他们需要重新学习畏惧。

    枪姬众们瞪了令公鬼一眼,开始使用手语了。偶尔她们还会轻笑两声。她们虽然对毕月使保持着警戒,但枪姬众就是枪姬众————楼兰就是楼兰————危险只会让她们觉得更有趣。黎枫大声嘟囔着鬼笑猝会来对付他,众人用力地点头表明对她的赞同。那些传说里的英雄可从没有过如此混乱的人生。

    山奈回来之后,报告说她已经找到了李义府和沙达奇,部族首领沙达奇负责统领驻扎在玄都的厌火族人。令公鬼解下剑带,独嵘也这样做。蜚零拿出一个大皮袋,将剑和真龙令牌放了进去。然后她拎着那个袋子,仿佛里面装满了毒蛇,或者是腐烂的死尸。

    实际上,如果皮袋里装的真是这种东西,蜚零就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提着它了。令公鬼从齐蕴手中接过一件有兜帽的披风,将手腕在背后交叉,让苏琳把它们捆起来。她低声嘀咕了两句,但还是把绳子绑得很紧。

    “真是胡闹,就连湿地人也会觉得这是胡闹。”

    令公鬼尽量不让自己退缩,苏琳的力气很大,而且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你从我们身边跑掉的次数太多了,令公鬼,你根本不注意照顾自己。”苏琳把令公鬼看成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兄弟,只是这个兄弟有时候很不负责任。“女武神的信徒维护着你的骄傲,你却毫不在乎。”

    独嵘在双手被绑的时候显得很是气恼,虽然绑他的那名枪姬众看上去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乔南和振敏看着这一切,紧皱起眉头。他们像苏琳一样不喜欢这个计划,而且也不知道令公鬼到底要做什么。转生真龙并不需要为自己做解释,朅盘陀王也是一样。不过毕月使什么都没有说。兵刃不会提问题。

    苏琳绕到令公鬼面前,看着令公鬼的脸,她的呼吸停滞了。“她们这样对你。”她轻声说着,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重匕首。那把匕首的钢刃长度超过了一尺,几乎可以算是一把短剑了,但只有傻瓜才会说厌火族人的腰间佩着一把“短剑”。

    “给我戴上兜帽,”令公鬼粗声粗气地说,“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我在见到沙达奇和李义府之前不能被别人看见。”苏琳犹豫着,注视着令公鬼的眼睛。“我说了,戴上兜帽!”令公鬼吼了一声。苏琳能用一双空手杀死大多数男人,但她将兜帽在令公鬼脸旁边整好的时候,手指非常轻柔。

    蜚零笑着拉下令公鬼的帽沿,遮住他的眼睛。“现在你可以确定没有人会认出你了,令公鬼,但你必须跟着我们走了。”几名枪姬众也笑了起来。

    令公鬼全身僵硬,他差点就抓住了阳极之力。真龙胡乱地吼叫着。令公鬼强迫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的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月光从帽沿下面渗透了进来。即使这样,当苏琳和沙木香握住他的手臂,引领他向前走的时候,他还是踉跄了一下。

    “我觉得你的年纪已经够大,应该能走得更好一些。”沙木香带着嘲笑的口吻,故作惊讶地叨念着。苏琳抬起手,令公鬼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她是在拍自己的手臂。

    令公鬼眼前只能看见很小一片被月光照亮的石板地面,然后是石头台阶,被灯光照亮的大理石地面,有时又会是一段长长的地毯。当有人影从他眼前经过时,他总是会紧张地去感觉是否有人导引真气了阳极之力,或者更糟糕的,是否有女人导引真气太一时那种刺麻感出现。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很可能会无法及时发现突然出现的攻击。他能听见几名仍然在忙碌的仆人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但对于看管着两名囚犯的五名枪姬众,没有人会过来找麻烦。

    现在是沙达奇和李义府住在这座宫殿里,他们的人管辖着玄都。宫殿的走廊里出现一些陌生人不会是奇怪的事。走在这里就像是行走在迷宫中一样,自从离开思尧村之后,他总是会走进一个接着一个的迷宫。甚至当他以为自己面前的道路毫无阻碍时,他其实仍然是陷在迷宫里。

    如果我看见一条坦荡的道路,我能认出来吗?他心想。或者我会将它看成是一个陷阱?

    没有所谓坦荡的道路,只有陷阱、机关和黑暗。真龙的嚎叫声显得吃力而绝望。就像令公鬼自己的感觉一样。

    当苏琳终于引领众人走进一个房间,关上房门时,令公鬼用力扬起头,将兜帽甩到背后————随后他愣了一下。他预料到沙达奇和李义府会在这里,却没想到李义府的老婆海蓉也在,同样没想到在场的还有鬼斯兰和鬼灵儿。

    “你还活着,朅盘陀王。”沙达奇是令公鬼见过的最高的人。

    他盘腿坐在铺着白绿色地砖的地面上,显得闲适安逸,却又能在眨眼间就发动凌厉的攻击。这位于阗楼兰的部族首领已经不年轻了,没有任何部族首领是年轻的,他的深红色头发里有着不少灰丝,但任何以为他已经被岁月削弱的人,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悲惨教训。

    “愿你总是能找到清水和阴凉。我立在朅盘陀王身边,我的枪矛立在我身边。”

第一千八百五十八章 确定无疑

    “清水和阴凉是很好,”李义府说道,他坐在一把镀金椅子里,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但我自己更喜欢凉酒。”他比沙木香稍高一点,蓝色短长衫敞开着,汗水在黝黑的脸庞上闪闪发光。

    他有一双眼角上翘、精光四射的眼睛,夹杂着些许灰色的浓密髭髯上面是高耸的鹰钩鼻。尽管他摆出一副慵懒的模样,但他比沙达奇更像是个厉害的人物。“为了您脱离险境和您的胜利,我向您祝贺。但为什么您会伪装成一名囚犯到这里来?”

    “我更想知道他是不是带来对付我们的鬼子母。”海蓉插话道。这名身材高大的女人穿着一件绿丝绣金长裙。

    在场的枪姬众里,只有黎枫比海蓉更高。小丹的母亲留着长长的黑发,只是鬓角处的头发都已经变白了。她的鼻梁并不比她男人的矮多少,目光里有比她男人更多的烈性。在一件事上,她和她的孩子很像————她的忠诚是对男人的,而不是令公鬼。

    “你已经让鬼子母成为了囚犯,我们现在是否可以期待白塔会为了取下我们的头颅而全体出动?”

    “如果她们这样做,”鬼斯兰整理着披巾,一边严厉地说道,“她们会得到她们应有的下场。”这位赤红色头发、碧眼睛、容貌美丽的智者,从面容判断,只比令公鬼大几岁。最近她成为了沙达奇的老婆。无论是什么改变了智者们对于鬼子母的看法,鬼斯兰、鬼纳斯和摩诃丽是智者当中改变最大的。

    “我觉得知道的是,”等在房里的第三名女子说,“你会如何处置羌活。”海蓉和鬼斯兰气势逼人,鬼灵儿的气势却压倒了她们两个,但令公鬼很难说清楚这是为什么。

    这位烟泉堡的大总管是一位坚定、有着母性威严的女子。她的相貌用“俊美”来形容更为贴切。她的眼角已经有了许多鱼尾纹,浅红色头发中的银丝几乎和沙达奇头发里的灰丝一样多。任何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在这三个女人里,她具有绝对的影响力。

    “鬼斯兰说摩诃丽认为羌活并不重要,”鬼灵儿继续说道,“但智者们会犯和男人同样的错误————当她们关注于眼前的战斗时,却看不见脚下的蝎子。”

    她朝鬼斯兰抛出一个微笑,除去了刚才那番话中的尖刺。鬼斯兰回报以一个微笑,向她表明自己并不介意。

    “大总管的干活就是在人们被螫伤前找到那些蝎子。”鬼灵儿也是沙达奇的老婆,这种事情一直让令公鬼感到惶恐不安————这三名厌火族人的婚姻完全出自于鬼灵儿和鬼斯兰的选择,身为男方的沙达奇只能被动承受。在厌火族人当中,如果某个男人的老婆选择了一位姐妹老婆,那么这个男人并无权表达什么意见。

    “羌活已经被流放到农庄去做工了。”令公鬼恼怒地说道。众人都朝他眨眨眼,寻思着这是不是个笑话。“太阳王座再次空出来,等待着仪景公主的到来。”

    令公鬼考虑过是否要编织一个防止偷听的阵法,但阵法可以被任何进行探测的男人和女人察知,并让他们由此知道这里正有人在谈论重要的话题。不管怎样,这里所谈论的任何事,很快就会传遍从龙墙到大海的每一个地方。

    独嵘正在揉搓自己的手腕,蜚零将匕首插回鞘里,没有人看他们一眼,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令公鬼身上。令公鬼皱眉看着山奈,摇晃着被捆住的双手,直到苏琳割开了绳结。然后令公鬼说道:“我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场家庭聚会。”山奈看上去似乎有点羞愧,但房里只有她有这种表情。

    “等到你成亲后,”李义府带着微笑喃喃说道,“你就必须学习如何谨慎地选择有什么事情是应该向你的老婆隐瞒的。”海蓉瞥了他一眼,咬住了下唇。

    “老婆们是巨大的安慰,”沙达奇笑着说,“只要男人不告诉她们太多事情。”鬼灵儿微笑着用手指抚过男人的头发————然后突然抓住他的头发,仿佛要把他的头揪下来一样。

    沙达奇哼了一声,但不只是因为鬼灵儿的手指。鬼斯兰在自己宽大的裙子上抹了抹小刀,把它收回鞘里。这两个站在沙达奇两侧的女人彼此笑了一下。她们的男人则揉着肩头圣保衣上的一小片血迹。海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是有了什么主意。

    “我对哪个女人能有那么深的恨意,会让她成为转生真龙的老婆?”令公鬼冷冷地说。这句话在房里造成了一阵让人喘不过气的静默。

    令公鬼努力想拉紧自己愤怒的缰绳。他应该想到这个的,鬼斯兰不止是智者,她还是释梦者,就像鬼纳斯和摩诃丽一样。她们可以在梦中交谈,也可以在梦中将讯息告知他人。

    这真是个有用的技能。但至今为止,这个技能她们只为他使用过一次。她们是智者,做什么事要由她们自己决定。鬼斯兰知道雨师城所发生的事情丝毫也不奇怪,她肯定也会把这些事全都告诉鬼灵儿,这两个女人既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姐妹。

    鬼斯兰在告诉沙达奇绑架的事情之后,沙达奇就会把这件事告诉李义府。期待李义府会向他的老婆隐瞒这件事,就如同期待他不把家中着火的事情告诉海蓉。令公鬼一点一点地将怒火收了回来,在心里熄灭它们。

    “仪景公主到了吗?”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随意,但是失败了。不要紧,所有人都知道他会为此而焦虑。锡城古国大约不像雨师城那样动荡,然而让这两个地方恢复平静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仪景公主登上王位,大约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还没有。”李义府耸耸肩,“但已经有传闻从南方传来,说一支有鬼子母参加的军队正在三江口的某个地方,或者大约是黑齿国。那可能是年轻的马鸣和他的貔虎军,公主和逃出白塔的鬼子母应该是和他们在一起。”

    令公鬼揉搓着被绳子弄痛的手腕。刚才他会那么无聊地装成囚犯,都是为了躲过仪景公主。仪景公主,还有鬼笑猝。那样他就可以在她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前来并离开。大约他会想办法看她们一眼。大约……他是个傻瓜,这点是确定无疑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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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