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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七十四章 看不见的眼睛

    那两个人立刻弯腰行叩拜礼,口中忙不迭地说着“是的,尊主”、“不会的,尊主”、“遵从您的命令,尊主”,然后转身就跑掉了。一边跑,她们还一边回头窥望着,脚下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快,直到她们开始拔腿狂奔。半夏必须用稳定的步伐走开,虽然她也很想狂奔。

    当半夏回到帐篷里时,以宁梅正在等她。她是一名瘦得露出肋骨的女人,有着晋城人的深色肌肤,和几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的自信神情。琪纱是对的,她永远都翘着高鼻子,仿佛是闻到什么不好的味道。但如果说她在其它侍女面前有多么傲慢自大,她在主人身边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半夏一走进帐篷,以宁梅就深深地行了个叩拜礼,额头几乎碰到了地毯,裙子也被展开到这个狭窄空间所允许的最大限度。没等到半夏在帐篷里迈出第二步,她就跳起身,开始忙着为半夏解钮扣,在半夏身边来回乱转。以宁梅没什么脑子。

    “哎哟,尊主,您又没戴帽子就出去了。”其实半夏从没戴过这个女人喜欢的串珠帽,或者是茉丽中意的绣花挑花缂丝软毛,或是琪纱推荐的羽毛帽。“怎么了,您在发抖。没有长衫和阳伞的话,您绝对不该出去的,尊主。”

    阳伞怎么能让她停止发抖?以宁梅自己的脸颊上正不停地渗出汗珠,无论她怎么擦也没办法擦干净,而她却根本没有想一下为什么半夏会发抖。

    “而且您一个人在晚上出去,这是不正确的,尊主。而且,外面有那么多士兵,他们都是粗人,根本不懂得尊重女性,他们就连鬼子母也不尊重。尊主,您绝不能……”

    半夏任由这些愚蠢的话语流过脑子,也任由这个女人帮自己脱下衣服,完全不去理会她。如果命令她保持安静,所换来的将是无数受伤的眼神和责备的叹息,结果不会有任何差别。

    除了没脑子的喋喋不休外,以宁梅在干活上很尽职尽责,不过就是夹杂着太多花哨的手势和恭顺的叩拜礼。似乎没有人能比以宁梅更傻了。她永远都在关注外表是否端庄美丽,永远都在担心别人会如何看待主人的外表。

    对于她,能够被视为人的只有鬼子母和贵族,还有那些人身边的高阶仆从。别人在她的眼中都是无关紧要的,大约她并不认为那些“别人”会思考。

    半夏不会忘记是谁第一眼就看上了以宁梅,谁看上了茉丽。实际上,琪纱是浣花夫人送给半夏的礼物,但琪纱不止一次向半夏表现了她的忠诚。

    半夏想告诉自己,以宁梅口中所说的“发抖”只是因为她强烈的愤怒,但她知道,一条恐惧的小虫正在她的胃里翻滚。她已经走了太远,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她不能任由柳若邻和戴己在她的轮子里插进一根棍子。

    当半夏从一件干净的衬衣领口处探出头来时,她注意到那个瘦女人的一句唠叨,不由得愣了一下。“你说母羊奶?”

    “哎哟,是的,尊主。您的皮肤是如此柔嫩,除了在母羊奶中洗浴之外,不可能有其它办法能将皮肤保养得这么好。”

    大约她真的是个白痴。半夏将拼命表示反对的以宁梅推出帐篷,自己梳了头,打开帆布小床,将已经没有用的罪铐手镯放进雕花奇玉小匣里,那个匣子中还有另外几件半夏的首饰。最后,半夏吹熄了灯。全是我自己做的,她在黑暗中讽刺地想着。以宁梅和茉丽一定要气疯了。

    在入睡之前,半夏封好帐篷的入口,又掀开帐帘上的一个小窗。外面是月光映照下的平静安宁,一阵苍鹭的叫声传来,却又戛然而止。周围的黑暗中还有猎人在活动。

    片刻之后,有一道影子从帐篷前晃了过去,那看上去像是个女人。大约是白痴的以宁梅,大约是整天阴沉着脸的茉丽,或者是其它什么人;甚至可能是柳若邻和卜叨沐,虽然这个可能性非常小。半夏带着微笑,松开手中窗口的盖布。无论那个窥探者是谁,她不会看见今晚半夏要去哪里。

    智者教半夏的入睡方法很简单。闭上眼睛,依次感觉身体的每一部分放松下来,将呼吸调节到和心跳同频,放松意识,任由它四处飘浮。除了一个细小的角落之外,一切都在飘浮。睡眠很快就涌了上来,但这是释梦者的睡眠。

    她变成无定形的状态,飘浮在一片星星的海洋里。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闪烁着难以记数的光点,就好像黑夜中数不清的萤火虫。这些都是梦,全世界所有的地方,所有人的睡梦,或者大约是所有可能世界里所有人的梦。

    这里是真实和夜摩自在天之间的空隙,分割醒来的世界和梦的世界的间隔。无论她看向何方,都有成千上万只萤火虫消失————那些做梦的人都醒来了;又有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出现,代替了原来消失的。一幅无比巨大的、永远在改变的闪烁的美景。

    半夏没有浪费时间欣赏这番景色,这个地方同样充满了危险,其中一些是致命的。半夏知道自己能避过其中一些,但如果她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就可能有一个针对她的危险出现,如果陷入这个危险之中,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半夏一边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向前移动。她没有行进的感觉,那就像是她一动不动地站立着,那片闪烁的海洋在她身边翻涌盘旋,直到一个光点固定在她面前。这些闪光的星星看上去一模一样,但半夏知道现在她面前的是湘儿的梦。至于她怎么会知道,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连智者们对此都说不清楚。

    半夏曾经考虑过寻找柳若邻和卜叨沐的梦。只要她将她们的梦找出来,她就有办法将恐惧深植到她们的骨头里去,她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禁忌,让她到这里来的动力是履行职责的决心,而不是对于禁忌的恐惧。她以前就做过不被允许的事情,而且她确信,如果有必要,她还是会那样做。做你必须做的,然后为此付出代价。

第一千八百七十五章 一轮满月

    为半夏标记出那些禁忌区域的女人同时也教给她这句话。但即使那两个人真的睡了,想寻找完全陌生的梦境也是件辛苦而不容易成功的事情。大约需要许多天的努力,最终却可能一无所获。

    穿过永恒的黑暗,半夏缓缓向湘儿的梦靠近。实际上,她仍然感觉自己一动也不动,而那个光点慢慢变大,变成一颗耀眼的珍珠,一个虹彩跃动的苹果,一轮满月,直到它充满她的视野,变成全部的世界。

    但半夏并没有碰触它,她和这个梦境之间仍然隔着容不下发丝的一层空间。然后,她用最轻柔的动作穿过那层空间。她同样不知道自己这种没有躯体的存在状态,智者们说这是她的意志,但她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以是这样。

    碰触到那个梦时,她觉得就像是用指尖碰到了澡豆泡泡。她极为小心地维持着这种碰触。闪耀的墙壁变幻着光彩,如同旋转的琉璃,又像心脏般发出一阵阵脉动,如同有生命的物体。半夏的碰触稍稍用力一些,她能够“观见”里面,“观见”湘儿梦的内容。

    更加用力,她走了进去,变成了这个梦的一部分。这个行动是有风险的,特别是如果做梦的人意志坚定的话。无论是观察还是走进一个人的梦,都会对这个梦造成影响。比如做梦的人恰好梦到一个她特别感兴趣的男人的话,那么释梦者的突然闯入就会令她大为光火。

    而如果采用一种攫取的方式,就像将一颗水珠滚过桌面一样,半夏就能把湘儿从她的梦里抓出来,带进一个由半夏自己构筑的梦境————夜摩自在天之中的一部分。在那里,一切都将由半夏控制。当然,这种行为是被禁止的,而且半夏不认为湘儿会喜欢这样。

    湘儿,我是半夏,你们绝对不能回来,除非你们找到那个碗。我已经解决掉一个关于卜叨沐和柳若邻的麻烦,她们知道你们伪装的事情。下次我在小白塔见你的时候,会向你解释清楚。小心,燕痴已经逃走了。

    那个梦开始收缩,澡豆泡泡破了。尽管是传达给湘儿如此糟糕的讯息,但如果半夏有喉咙的话,她还是会笑出声。一个没有实体的声音在一个人的梦里能够导致令人惊讶的效果,特别是当做梦的人害怕被那个说话的人窥看自己的梦时。湘儿不会忘记这一次的,即使半夏本来无心窥看她的梦。

    光点的海洋再次旋转,直到半夏固定住另外一个点。那是仪景公主的梦。这两个女人在狐仙城睡觉的地方很可能距离不超过三十尺,但距离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这里的距离有着和醒来后的世界不同的意义。

    这一次,当半夏传达讯息时,梦境突然发生波动,改变了。虽然新出现的梦和周围的梦看不出区别,但半夏知道它改变了。是否这些话将仪景公主拉进了另一个梦?但这些话会留下来,仪景公主清醒后仍然会记得它们。

    针对柳若邻和卜叨沐的事情做完之后,该是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令公鬼身上的时候了。不幸的是,令公鬼的梦就像鬼子母的梦那样对她毫无用处。像鬼子母一样,令公鬼用某种手段屏障了自己的梦,虽然男人为梦设下的屏障和女人的显然不同。

    鬼子母的屏障如同一层水晶甲壳,是用纯阴之气编织的、没有任何缝隙的球体,但无论它看上去有多么透明,它就像钢铁一样坚硬。半夏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用过多少时辰努力窥看令公鬼的梦,最终却一无所获。

    鬼子母的屏障看上去光亮透明浑然一体;令公鬼的却显得昏暗而散乱。看着它,就像看进一滩泥水,有时候半夏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那些灰褐色的漩涡深处移动,但却永远看不清那是什么。

    又一次,光点之海旋转,停顿,半夏找到了第三个女人的梦。这次她很小心。当她靠近鬼纳斯的梦时,就像是在靠近她母亲的梦。实际上半夏不得不承认,她在很多地方想效仿鬼纳斯,她渴望得到鬼纳斯的敬意,就像她渴望得到长老会的承认。

    如果实在要让她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一个,她会选择鬼纳斯。确实,没有任何宗派守护者能让她像对鬼纳斯那样尊敬。推开缺乏自信的心情,半夏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却没能成功。

    鬼纳斯,我是半夏,我必须和你谈谈。

    我们会来的。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向她。那是鬼纳斯的声音。

    半夏吃惊地后退一步,她有点想笑自己。大约智者们只是在提醒她,和长年累月进入梦境的智者们相比,她的经验还少得可怜。

    突然间,她从眼角处发现了一点动静。那些光点中的一个滑过闪烁的海洋,正朝她这里冲过来,变得愈来愈大。在一阵慌乱之中,半夏逃走了,她再一次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喉咙,好让自己尖叫,就算是能喊一声也好。而在她心灵的角落里,她却想留在原地,等待着。

    这次那些星星并没有移动,它们彻底消失了。半夏靠在一根粗大的苍石柱旁,不停地喘息着,觉得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仿佛刚刚快跑了一里路。过了一会儿,她低头看着自己,笑了两声,然后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她穿着一条有些闪亮的绿色云锦长裙,在胸衣和裙摆下沿用金线绣着华美的图案,清醒时,她绝对不会穿这么暴露的胸衣。一条宽织金腰带让她的腰显得比实际上更细。大约现在她的腰真的比实际上更细。

    在夜摩自在天,一个人可以依照自己的想象重塑自己的样貌。如果不够小心,内心中不经意的想法也会体现在自己的外表上。丙火王子对她造成了不幸的影响,非常不幸。

    她心中的那一小部分仍然希望自己等在那里,被丙火王子的梦俘虏、吸纳。如果一名释梦者深爱着某个人,或者是没理由地恨着某个人,特别是这样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心灵时,她就会被拖进那个人的梦里。

    她会吸引那个梦,那个梦也会吸引她,如同磁石吸引铁屑。半夏肯定不恨丙火王子,但她现在不能陷入他的梦里,今晚不行。如果她进去了,就要一直等到丙火王子醒来她才能离开。

第一千八百七十六章 易如反掌

    在丙火王子的梦里,半夏比醒来时更加美丽;奇怪的是,丙火王子却不会像他醒来时那样俊美。

    在如此强烈的爱或恨之中,无论是坚强的意志还是集中心智,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一旦进入这样的梦里,在做梦的人醒来之前,是不可能离开的。半夏记得丙火王子在梦中对她做的事,记得他们在梦中做的事,她感觉脸庞在剧烈燃烧着。

    “幸好没有宗派守护者能看见我,”她嘟囔着,“否则她们就只会把我当成是一个姑娘了。”

    成年女子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而心烦意乱,只想留在他身边,任何有智力的女人都不可能这样。丙火王子的梦会成真,但时机要由半夏来选择。获得母亲的允许大约要困难一些,但即使母亲不瞥丙火王子一眼,应该也不会反对半夏的抉择。

    花婶相信孩子的判断,现在应该是她的小孩子表现出一些判断力的时候了。半夏决意将那些幻想先放到一旁,等到其它更好的时机再拾起它们。

    半夏向周围看了一圈,立刻就希望能继续让丙火王子充满自己的思绪。数不清的粗重石柱朝四面八方延伸,支撑起一片高大的拱状天花板和一个巨型穹顶。

    从穹顶垂挂下黄金锁链,挂在锁链末端的镏金吊灯都没有点亮。但这个没有光源的空间里还是有一种光,既不明亮,也不昏暗。这就是秦望石髓大厅,在被称作海门通的巨型堡垒中心。

    实际上,这是那个地方在夜摩自在天中的投影,在很多地方,它都和真实的秦望石髓毫无差别。这里是半夏以前和智者们见面的地方,当时是智者选择了这里。这一点很奇怪。半夏觉得智者们应该选在昆莫。现在那里已经不再是禁忌之地了。或者是在黑荒漠里别的什么地方,或者是智者们现在身处之地。

    除了黄巾力士聚落之外,醒来的世界中的所有地方在梦的世界里都有投影。实际上,即使是聚落也有它们的投影,只是那里无法进入,就像曾经封闭的昆莫。

    当然,鬼子母的营地不在考虑之内。已经有相当数量的鬼子母得到了密炼法器,让她们可以进入梦的世界。因为并不真正理解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她们经常会首先进入营地在夜摩自在天中的投影,仿佛还是在营地里进行一次正常的旅行。

    就像法器和上古法宝一样,根据白塔的律法,密炼法器也是白塔的财产,无论是谁恰巧拥有了它们。不过白塔极少对外界的这些宝物宣布拥有权,所以才会有海门通的内库藏,收藏了许多白塔以外的法器和密炼法器。

    鬼子母们相信这些宝物迟早会回归她们手中,如果有必要,白塔非常善于等待。而那些被个别鬼子母掌握的密炼法器都是长老会的礼物,或者说,是某些宗派守护者的个别赠礼。

    实际上它们只是被借用出去,没有任何这样的宝物会真正赠与某个人。是仪景公主学会了仿制进入梦境的密炼法器,她和湘儿各拿了一个,其余的以及仪景公主制造的其它密炼法器现在都是长老会的财产,这也意味着浣花夫人和她的小团体能够随时使用它们。

    辛蜚零和罗花休肯定也有这样的权力,不过她们通常是派遣其它鬼子母进入夜摩自在天,而不是亲自行动。梦的世界里已经有几百年时间看不见鬼子母的身影了,即使现在,鬼子母们在梦的世界里还有相当的困难,尽管大多数鬼子母相信她们可以自学关于梦的世界的知识。尽管如此,半夏仍然很害怕今晚有鬼子母跟随她来到这里。

    似乎是担心被人窥看的情绪让半夏变得更加敏感,她又开始有那种被看不见的眼睛监视的感觉。在夜摩自在天里,这种感觉总是会出现,就连智者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真的有人在监视她,那并不是罗花休和辛蜚零。

    半夏用一只手抚过柱子,绕着柱子缓缓走了一圈。她的眼睛紧盯着这片消失在阴影里的苍石柱森林。围绕着她的光是不真实的,任何人在那些阴影里会看到同样的光包围着自己,而阴影则遮住了半夏。

    这里确实有其它人出现,但半夏对那些人没兴趣。那往往只是人们在自己的梦中偶尔擦过梦的世界的影子,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几次心跳。任何人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在这种极少出现的情况里,普通人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幸运。

    玄女派鬼子母的手中也有能够进入梦的世界的密炼法器,那是她们从白塔偷走的。更可怕的是,燕痴像释梦者一样了解夜摩自在天,大约燕痴对这里的了解更深,她能控制这个地方和任何进入这个地方的人,易如反掌。

    此时,半夏真希望自己能在燕痴还是囚犯时检查那个女人的梦境,只要一次也好,这样她至少能把她的梦境和其它人的梦区分开来。

    但即使真的识别出燕痴的梦,也无法确定现在她人在何处,而且半夏更有可能被不由自主地吸进去。她对燕痴的感觉更多的是鄙视,而这名弃光魔使对她肯定有无尽的痛恨。

    发生在某个人梦境中的事情是不真实的,甚至不像夜摩自在天中这样真实,但经历过那些事的人会清楚地记住,仿佛它们真正发生过一样。如果真的在燕痴的梦里度过一晚,半夏很可能在余生中的每一次入睡时都会回忆起那个噩梦,即使在醒来的时候也不会忘记。

    半夏又转了一圈。那是什么?一名肌肤黝黑、有着帝王般仪容的美丽女子戴着珍珠小帽,穿着有缎带高领的长裙,从阴影中走过,又消失了。

    一个晋城女人的梦,一名女大君,或者是她让自己在梦中成为了一名女大君。而醒来后,那大约只是一名平庸矮胖的女人,一名农妇,或者一名商人。

    如果要窥探梦境的话,成少卿的总比燕痴的好。半夏同样不知道成少卿在哪里,但对于成少卿的计划,半夏大约有一些了解。当然,被拖进成少卿的梦里大约并不比被拖进燕痴的梦好多少。

    成少卿痛恨所有鬼子母,但安排他逃走是必须要做的事,半夏只希望为此付出的代价不会太高。忘记成少卿吧!燕痴才是危险的,特别是在这里,燕痴会向她追来,燕痴……

第一千八百七十七章 暗影魂魄

    突然间,半夏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沉重,不禁发出气恼的声音,差点叫出声来。她身上华丽的丝裙变成了孙希龄的重骑兵身上那种全副重甲,一顶有面甲的头盔包裹住了她的头颅,头盔上还有嘉荣城之焰形状的钢制顶饰。这实在让人生气,她早已不应该如此容易地失去控制了。

    半夏用力将这身盔甲改变成她以前和智者们见面时穿的衣服————深色黄麻长裙和宽松的白色亚葛外衫,就像在智者身边学习时那样。最后她又披上了一条深绿得接近黑色的穗子长衫,用叠起的方巾将头发束到背后。

    半夏没有模仿智者们身上的珠宝,那一堆堆简直是累赘的项链和手镯————智者们会因此笑话她的。一个女人需要用经年累月的时间收集她的装饰品,而不能在梦中一眨眼就获得。

    “成少卿正在前往黑庄的路上。”半夏大声说道。她希望成少卿会这样做,至少在那里,成少卿会受到一些约束————这也是出于她的希望。不管怎样,如果成少卿再次被捉住并被镇压,令公鬼就不能怪罪任何追随她的鬼子母了。“而燕痴并不知道我在哪里。”半夏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

    “为什么你会害怕那个暗影魂魄?”身后有一个声音问道。半夏立刻跳了起来,差点就要跳到半空中了。这里是夜摩自在天,她是个释梦者;当半夏恢复理智时,她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岩石地面。哎哟,是的,不能再犯这种初学究的错误了。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下次琪纱向她道早安时,她也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半夏让自己缓缓地落回地面,同时希望脸不要红得太过厉害。大约她还能保留一点尊严。

    大约。

    但摩诃丽满是沧桑的脸上出现了比平时更多的皱纹,笑得咧开的嘴角几乎贴到了耳朵。和鬼纳斯与鬼斯兰不一样,摩诃丽不能导引真气。导引真气和梦行没有关系,她像另外那两个人一样有着丰富的梦行技巧,在某些领域里,她的能力还要更强。鬼纳斯也在微笑,虽然不像摩诃丽笑得那么厉害,而赤红色头发的鬼斯兰已经仰头哈哈大笑了。

    “我从没见过有人……”过了一会儿,鬼斯兰才费力地说道,“像只兔子一样。”她轻轻跳了一下,一直向上跃起了三尺。

    “最近我对燕痴造成了一些伤害。”半夏很为自己平静的神情感到自豪。她喜欢鬼斯兰————这个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后就不是那么多刺了,她的肚子里正怀着一对双胞胎————但此时此刻,半夏觉得如果能把她掐死一定会让自己很高兴。“我的一些朋友和我至少抹去了她的傲慢,我觉得,她应该在找机会让我偿还代价。”

    她心中一激动,又改变了身上的穿着。她穿上了现在每天都穿的圆领袍,质料是发光的绿色云锦,黄金巴蛇戒环绕在她的手指上。她不能把一切都告诉她们,但这些女人也是她的朋友,她们应该多知道一些信息。

    “对于自尊的伤害比对于肉体的伤害更让人难以忘记。”摩诃丽的声音苍凉而高亢,充满了力量,如同一片铁打的芦苇。

    “仔细说说看,”鬼斯兰带着期待的微笑说道,“你们是怎么羞辱她的?”摩诃丽的微笑同样充满了热情。生活在一个严酷的环境里,你或者学会对残忍的现实发笑,或者只能终生哭泣。在三绝之地,厌火族人很早以前就学会了笑,羞辱敌人被他们认为是很重要的一门艺术。

    鬼纳斯盯着半夏的新衣服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觉得,这件事可以等到以后在说。你说,我们要谈谈。”然后她指了一下智者们喜欢进行交谈的地方————大厅中心,巨型穹顶下方。

    为什么她们总喜欢在那个地方交谈,这是另一个半夏一直都感到迷惑的问题。三名女人盘腿坐在地上,整理好她们的外衫。距离她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一柄闪耀的寒冰般的剑插在岩石地面上,智者们并不在意那个东西————那东西不属于她们的预言。她们也从不在意那些忽隐忽现的人影。

    传说中的神威万里伏确实可以被当成一把利剑使用,但实际上,它是一件男人上古法宝,传说纪元最强大的宝物之一。想到男人上古法宝,半夏不禁微微一颤。如果这世上能够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的男人只有令公鬼一个就好了。

    当然还有那些弃光魔使。但现在又有了许多毕月使。借助神威万里伏,男人炼气士能在转瞬间毁灭一座城市。半夏不禁握紧裙子,远远绕开了它。

    令公鬼在秦望石髓大厅拿起神威万里伏,实现了预言,然后他又依照自己的想法将神威万里伏放回这里,用阳极之力编织的陷阱包围它。这些陷阱也会投影到夜摩自在天里。如果在这里进行错误的编织,同样会触动它们。有些东西在夜摩自在天里实在是太真实了。

    半夏来到三位智者面前,努力不去想禁忌之剑。智者们都将披巾扎在腰间,解开了外衫的系带,这是楼兰女人和朋友共处时的样子,她们的帐篷总是搭在炎热的太阳下面。半夏没有坐下,如果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名求告者,或者是在接受智者们的考验,那就这样吧!在她心里,她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会离开你们,而你们也没有问过。”

    “你准备好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们。”鬼纳斯满意地说。鬼纳斯的面容看上去差不多和鬼斯兰一样年轻,但她的齐腰长发却像摩诃丽的一样白————她在比半夏稍微年长一点时头发就开始变白了————她是这三名女子的首领,而不是摩诃丽。半夏第一次感到好奇,鬼纳斯到底有多大年纪,但她不能问智者的年纪,就如同不能问鬼子母的年纪。

第一千八百七十八章 这种事太荒谬了

    “当我离开你们的时候,我是一名见习使。你们知道白塔的分裂。”摩诃丽严肃地摇摇头,她知道,但她不知道,她们全都不知道。对于厌火族人,部族或战士团产生分裂冲突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对智者们而言,大约这更是证明了鬼子母的名不副实。

    半夏继续说着,她对于自己冷静、稳定的声音感到很吃惊:“反对厉业魔母的姐妹们拥戴我成为了她们的丹景玉座。当厉业魔母被推翻时,我将坐上白塔的丹景玉座。”

    她在自己的肩头加上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等待着。她曾经对她们说过谎,那是对节义的严重违背。这次她不知道她们会如何对待这个被她隐瞒了一段时间的事实,不过,至少她们要先相信她的话。而智者们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是小孩才会做的事情。”过了一会儿,鬼斯兰谨慎地说道。她的肚子还没有大起来,但她已经焕发出母亲的光彩,让她比平时更加美丽,而且又多了一分内在的、不可动摇的镇定。“孩子们全都想玩枪矛,全都想当部族首领,但最终他们知道了,部族首领很少会亲自舞起枪矛。于是他们做了一个傀儡,把它立在山顶上。”

    大厅一侧的地板突然升了起来,平滑的地砖变成一段在烈日下曝晒了无数岁月的褐色山脊。在它的最高处立着一个用小树枝和一点破布做成的人偶。

    “这就是领导他们进行枪矛之舞的部族首领,‘他’被立在山顶上,好看清下面的战场,但孩子们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愿奔跑。他们的部族首领只是一堆木棍和破布。”一阵风吹起那些布条,让那个人偶显得更加空虚。随后,山脊和人偶都消失了。

    半夏深吸一口气。当然,她已经主动选择了依照节义为她的谎言付出代价,这意味着她原先那些谎言等同于从没被说出过。而智者们对她现状的诠释直指核心,就好像她们已经在鬼子母的营地里生活了几十天。摩诃丽端详着地板,不想去看半夏羞愧的面容。鬼纳斯则用手撑着下巴,锐利的大眼睛似乎是要把半夏的心挖出来。

    “确实有一些鬼子母是这样看待我的。”半夏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把事实说出来,“现在能够真正服从我的鬼子母屈指可数。等到我们结束战役时,她们会知道我是她们的首领,会按照我说的去跑。”

    “回到我们身边来吧!”摩诃丽说,“你有太多骄傲感,她们无法与你相比。鬼营室已经为你在出汗帐篷里挑选了十几名年轻男子,她非常想看见你做出新娘花冠。”

    “我希望她能参加我的婚礼,摩诃丽。”和丙火王子的婚礼,半夏这样希望着。她会约缚丙火王子,她知道自己的梦,但只有希望和确定的爱情能预期他们的结合。“我希望你们都在,但现在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摩诃丽本来还想继续争辩,鬼斯兰也有这样的意图,但鬼纳斯抬起一只手。她们闭上了嘴,虽然都显得很不高兴。“她的决定中有巨大的节。她不会从敌人面前逃跑,而是会让敌人因她的意志而屈服。我希望你有一段优秀的舞蹈,半夏。”鬼纳斯曾经是一名枪姬众,至今她仍然时常把自己看成是一名枪姬众。“坐下,坐下。”

    “她的骄傲是她自己的,”摩诃丽皱起眉望着鬼纳斯,“但我还有另一个问题。”她水深邃的眼睛转向半夏,从里面射出的目光像鬼纳斯的一样锐利。“你会率领这些鬼子母向朅盘陀王下跪吗?”

    正准备坐下的半夏惊讶得差点摔在地上,但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不能这样做,即使我能,我也不会这样做。我们的忠诚是对于白塔、对于鬼子母这个整体,这忠诚甚至超越了我们对故乡的忠诚。”

    这是真的,至少在理论上是真实的,但半夏不知道智者们又会因此而怎样看待她和其余那些姐妹的反叛。

    “鬼子母甚至不会对丹景玉座发誓效忠,当然也不会对任何男人发誓,就像你们绝不会对部族首领下跪一样。”

    她学着鬼斯兰的样子做出一个幻象。这只需要她集中精神相信那幻象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你知道怎样做,夜摩自在天有无穷的可变性:神威万里伏的另一侧,三位智者在一名部族首领前屈下双膝,那个首领的样子像极了鬼玄元,那三位智者的模样则是半夏面前这三位智者的翻版。半夏只将这副影像持续了很短的一瞬。摩诃丽瞥了它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这种事太荒谬了。

    “不要拿那些女人和我们相比。”鬼斯兰的绿眸又绽放出旧时的锋芒,声音更是如同剃刀的刀刃。

    半夏没有开口,智者们似乎很轻视鬼子母————除了她之外的所有鬼子母,而且是具有相当恶意的轻视,半夏觉得智者们大约也憎恨着把她们和鬼子母联系在一起的那些预言。

    在她被召唤到长老会那里任命为丹景玉座之前,浣花夫人和她的那一小群朋友们曾经有规律地和三位智者在这里会见,但后来这种会见终止了,因为半夏终于被召唤了回去,同样是因为智者们拒绝掩饰对那些鬼子母的轻蔑。

    在夜摩自在天中会面,熟悉周围环境的人甚至可以任意改变对方的状态,智者们正是这样做的。现在半夏觉得智者和她之间也出现了距离。有一些事情她们肯定是不想和她讨论的,比如令公鬼的计划。以前半夏是她们的一分子,一个学习梦行的学生;以后,她将是鬼子母,甚至在半夏没有说刚才那番话时已经是这样了。

    “半夏会做她必须要做的事情。”鬼纳斯说。鬼斯兰注视着她,双手没必要地整理着披巾,又抚了抚几根长长的奇玉和黄金项链,但什么都没说。鬼纳斯似乎比原来具有更高的权威了,原本半夏见过的智者里,能轻易让其它智者服从的只有鬼营室一位。

    这时,摩诃丽想象的热茶出现在半夏面前。就像在帐篷里一样,地上放着雕着狻猊的黄金茶壶和边缘有绳结花纹的银托盘,小巧的绿色茶杯是讨海人瓷器。茶水品尝起来很真实,甚至喝下去的感觉也很真实。

第一千八百七十九章 味道正好

    虽然茶里加了一些半夏不知道的甜浆果或是香草,但它对半夏的舌头来说还是太苦了些。半夏想象茶水中加了一点蜂蜜,然后又喝了一口。

    太甜了。

    稍微一丁点蜂蜜。

    味道正好。

    这样的事情不能用上清之气去做。半夏怀疑是否能有人做出如此精妙的编织,能把茶水中的蜂蜜也移走。

    顷刻之间,半夏只是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己的茶杯,想着蜂蜜、茶和精细的太一编织,但这并不是她沉默的原因。智者们想要指引令公鬼的欲望并不亚于厉业魔母、罗花休、辛蜚零,或者是其它任何鬼子母,当然,她们只想为朅盘陀王指出一条最有利于楼兰的道路,而那些姐妹们是想将转生真龙导向最有利于世界的方向————至少她们自己是这么想的。

    半夏觉得自己和她们没有差别。帮助令公鬼,不要让他和鬼子母爆发无可挽回的冲突,这些也意味着在指引他。只是,我是对的。她提醒自己。我所做的一切在考虑所有人的同时也都是在为他好,那些人都没有为他考虑。最好要记住,这些女人并不只是她的朋友和朅盘陀王的追随者。没有人只有简单的一面,这是半夏正在学习的。

    “我不认为你仅仅想告诉我们现在你是湿地人的女人首领了。”鬼纳斯一边啜着茶水一边说,“你的烦恼是什么,半夏?”

    “让我烦恼的事情和以前一样。”半夏用微笑让自己的心情轻松下来,“有时候,我觉得令公鬼要让我现在就满头灰发了。”

    “没有男人,女人就不会有灰发。”如果在平时,这会是鬼斯兰开的一个玩笑。摩诃丽也很可能会开一个玩笑,取笑鬼斯兰是如何从她这短短两个月的婚姻中就学到这么丰富的、对于男人的经验。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三位智者只是看着半夏,等待着。

    好吧,令公鬼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半夏只希望她们能够像她一样看待这件事。用指尖支撑着茶杯,半夏将一切都告诉了她们————关于令公鬼的一切,最后是玄都的寂静令她感到的恐惧。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梅兰娜又做了什么,所有人都对我说梅兰娜的经验是多么丰富,但梅兰娜没有对付过他那样的人。对于关系到鬼子母的事情,如果你在一片牧场上藏了一只杯子,他仍然会做到在三步之内就踩到它。我知道我能比梅兰娜做得更好,但————”

    “你可以回来。”摩诃丽再次提出建议,半夏坚定地摇摇头。

    “身为丹景玉座,我能做得更多,而且丹景玉座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半夏咬了一下嘴唇。她不喜欢承认这点,特别是在面对这些女人时。“如果没有长老会的允许,我甚至不能去见他。我现在是鬼子母,我必须遵守我的律法。”

    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比她想象的更激动。那是一条愚蠢的律法,但半夏还没找到方法绕过它。智者们的脸上几乎完全没有表情,半夏相信她们一定都在肚子里不相信地窃笑着。即使是部族首领也无权限定智者的行动。

    三个女人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鬼纳斯放下茶杯说道:“梅兰娜和其它鬼子母跟随朅盘陀王去了伐木人的城市,你不需要害怕朅盘陀王会对她或是你的任何其它姐妹招待有失。我们会尽量帮助朅盘陀王保持和鬼子母之间的良好关系。”

    “这听起来不像是令公鬼。”半夏犹疑地说。那么浣花夫人对于梅兰娜的看法是没有错的,但为什么她要一直保持沉默?

    摩诃丽咯咯笑着:“大多数父母和儿女之间的麻烦都要比朅盘陀王和梅兰娜一行人之间的麻烦多。”

    “只要他不再孩子气就好。”半夏也笑了,智者们的情绪让她放了心。

    如果智者们认为任何姐妹对令公鬼造成了影响,她们说话的样子一定会凶狠得像是要把钉子咬断。而另一方面,梅兰娜一定也对令公鬼造成了影响,否则她现在就应该离开了。

    “但梅兰娜应该送报告过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这样做,你们确定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半夏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令公鬼不可能阻止梅兰娜送一只鸽子回来。

    “大约她是派人骑马回来送信。”鬼纳斯的面孔稍有些扭曲。像所有厌火族人一样,她觉得骑马是不适当的行为————只要用自己的两条腿就好了。“她并没有带来湿地人用的那种鸟。”

    “真是愚蠢。”半夏嘟囔了一声,甚至用愚蠢都不足以形容梅兰娜。身为鬼子母,梅兰娜的梦肯定有屏障,想要在梦里和她说话也不可能了。

    苍天啊,这实在太令人焦急了!

    半夏专注地向前倾过身子:“鬼纳斯,答应我你不会阻止令公鬼和她对话,或者刺激她发怒,让她做出愚蠢的事情。”智者们很擅长做这种事,给鬼子母添麻烦几乎已经成为她们的一项法术。“梅兰娜只是要让令公鬼相信,我们对他没有恶意。我相信厉业魔母的裙子后面一定藏着某些肮脏的阴谋,但我们没有。”她要确保她的鬼子母们真的没有这种想法。她会做到的。“答应我,好吗?”

    智者们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她们不可能喜欢让鬼子母接近令公鬼,特别是让鬼子母没有任何障碍地接近令公鬼。毫无疑问,每次梅兰娜和令公鬼会谈时,智者们肯定希望她们之中的一员会在场。只要智者的妨碍不是太严重,梅兰娜应该是可以忍受的。

    “我答应,半夏。”鬼纳斯最后说道。她的声音僵硬得就如同从石头中雕刻出来的一样。

    大约半夏要求她们许诺的做法冒犯了她们,但半夏只觉得仿佛是心头的一块大石被移开了。实际上是两块大石。令公鬼和梅兰娜没有彼此勒住对方的喉咙;而梅兰娜将有机会完成她的任务。

    “我早就知道,我会从你们那里得到未经修饰的事实,鬼纳斯。我真说不出自己有多么高兴,如果令公鬼和梅兰娜之间出现什么问题……谢谢你们。”

第一千八百八十章 我不需要援救

    半夏忽然惊讶地眨了眨眼。片刻之间,鬼纳斯穿上了圣保衣,还打了一些小手势,大约那是枪姬众手语。摩诃丽和鬼斯兰依然在啜着茶,仿佛丝毫也没注意到鬼纳斯的异状。

    鬼纳斯一定是希望自己能在别的某个地方,远离令公鬼对每个人的生活造成的混乱。对于一位智者和释梦者而言,在夜摩自在天中失去自我控制,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也是很羞耻的事情。对于厌火族人,羞耻的伤害要远大于肉体的伤痛,不过那必须是有别人见证的羞耻。

    如果没有别人看见,或者看见的人不承认,那就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真是一个奇怪的族群,但半夏肯定不想羞辱鬼纳斯,所以她竭力压抑住自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必须请你们帮一个忙,这很重要,不要告诉令公鬼和其它任何人关于我的事。我是说,关于我今天所讲的事。”她举起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的一端。智者们的表情变得比岩石更加坚硬。“我不是要你们说谎,”半夏急忙又说道,在节义的观点里,要求别人说谎并不比亲口说谎好多少,“只是不要提起这件事。令公鬼已经派人来‘援救’我了。”

    如果令公鬼知道是我说服马鸣跟着湘儿和仪景公主去了狐仙城,他会发多大的火?半夏心想。但她必须这样做。

    “我不需要援救,我也不想他这么做,但他以为他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我害怕他大约会亲自来捉我。”而更让她害怕的是他一个人出现在营地里,暴跳如雷,周围却有三百名鬼子母包围着他。或者他会带一些毕月使过来?不管怎样,这都会是一场灾难。

    “这实在是很……不幸。”鬼斯兰嘟囔着。她很少会修饰自己的话语。摩诃丽喃喃地说道:“朅盘陀王非常刚愎任性,就像我认识的所有男人和极少数几个女人那样。”

    “我们会担负起你的信任,半夏。”鬼纳斯严肃地说。

    智者们这么快就同意了,让半夏不由得眨了眨眼,但大约这不是很值得惊讶的事。对于她们,朅盘陀王只是另一名首领,而智者们的许多事情是不会让首领们知道的。

    她们之间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说了,但她们还是继续喝茶,聊了一会儿。半夏很想多学习一些在梦中行走的知识,但她不想在鬼纳斯在场时提出要求,那样鬼纳斯就会走掉。

    比起学习,半夏更想让鬼纳斯多陪她一会儿。智者们在闲聊中透露的唯一和令公鬼有关系的事情,是鬼斯兰发牢骚说令公鬼应该了结掉突阕和沙奇娜了,摩诃丽和鬼纳斯立刻同时对她皱了皱眉。

    鬼斯兰的面孔一下子变成红色。毕竟,沙奇娜是智者————半夏只能对这个事实感到无奈,即使是朅盘陀王也不会被允许干涉智者的事情,哪怕是突阕智者的事情。

    半夏也不能告诉她们关于自己现状的细节。智者们刚才直接就说到了最让她感到羞耻的地方,这当然不会鼓励她再提起这些事。现在楼兰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已经在半夏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没有遇到过楼兰,那一定是件羞耻的事。

    而智者们关于如何对付鬼子母的建议可能连厉业魔母都不会采纳,那只会导致一场鬼子母的暴动。更糟糕的是,即使没有半夏火上浇油,她们对鬼子母已经是怒火中老天爷收了。

    半夏曾经一度想在智者和白塔之间建立某种联系,但现在除非她能先熄灭这股怒火,否则她的心愿永远也无法实现。这是另外一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做的事。

    “我必须走了。”最后半夏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她的身体还睡在帐篷里,但如果她留在夜摩自在天中,就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智者们也跟随她站了起来。“希望你们全都要小心。燕痴恨我,她肯定会想伤害我的任何朋友。她对梦的世界非常了解,至少像兰飞儿一样了解。”

    这是半夏能找到的最贴切的说法了,她不太敢说燕痴比智者们更了解这个地方,厌火族人的骄傲都是带刺的。不过智者们都知道半夏的意思,而且没有觉得被冒犯。

    “如果暗影魂魄要威胁我们,”鬼斯兰说,“我觉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行动了,大约他们相信我们对他们不是威胁。”

    “我们已经瞥到了一些肯定是释梦者的人,其中还包括男人。”摩诃丽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无论她对弃光魔使有怎样的了解,她总是认为男人释梦者就像长了腿的蛇一样荒谬。“他们在躲避我们,他们所有人。”

    “我认为我们像他们一样强大。”鬼纳斯说道。在上清之气上,她和鬼斯兰并不比沈悠悠和华幽栖更强,实际上,她们并不算弱,大多数鬼子母都不如她们,只是绝不可能和弃光魔使相比。但在梦的世界,关于夜摩自在天的知识经常像太一一样强大,很多时候还要更强大。在这里,摩诃丽和任何姐妹都是平等的。“但我们会小心的,被低估的敌人往往是致命的敌人。”

    半夏抓住鬼纳斯和鬼斯兰的手,向摩诃丽微笑着说道:“我永远也无法向你们说知道,你们的友谊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管怎样,这是最真实的话。“全世界似乎在我眨眼时也会发生变化,而你们是我能依靠的很少的几块基石之一。”

    “全世界都在改变,”鬼纳斯悲哀地说,“就连高山也会被风粉碎,没有人能两次爬上同一座山丘。希望我们在你眼中能够永远都是朋友,半夏,愿你永远都能找到清水和阴凉。”说完这句话,智者们就回去了。

    这时的半夏朝神威万里伏紧皱双眉,却没有真正在看它。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突然愤怒地摇了一下头。她竟然一直在回想那个无尽的星星海洋,心想只要在那里等得够久,丙火王子的梦就会重新找到她,包容她,然后就是丙火王子的双臂,那样她就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她是在孩子气地浪费时间。

第一千八百八十一章 希望您睡得好

    半夏坚定地让自己回到睡眠的身体中,但她不打算进入普通的睡眠,她早已不再这样做了。她脑海中的一角仍然保持着完全的清醒,收集、整理着她的梦,记录下那些可能有预言成分的,哪怕其中只有一星半点的可能。

    至少现在她能掌握这些信息了,虽然迄今为止,她能够从中解读的唯一信息是那个表明丙火王子将成为她的护法的梦。能够这样做的女人被称为占梦者,除了她之外,其它占梦者早已经死了很久。就像梦行一样,占梦和上清之气完全无关。

    她首先会梦到丙火王子,大约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她在想他。

    她站在一个巨大、昏暗的房间里,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看不清楚。只有丙火王子缓缓地朝她走来。一名高大俊美的男子,她真的曾经以为他的哥哥楚狂会比他更俊美?有着褐色的头发,眼睛是最奇妙的深蓝色。

    他和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能看见她,他凝视着她,就像是箭手在望着自己的目标。空气中有一阵微弱但刺耳的摩擦声。半夏低头看去,便立刻想要尖叫起来。

    丙火王子赤着脚,踏在铺满碎琉璃的地面上,他每一次缓慢地向前迈步,脚下的琉璃都会随之再一次碎裂。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中,半夏还是能看见他身后的血迹。半夏挥舞着手臂,努力想发出喊声要他停下来,努力想向他跑去,但转瞬间,半夏已经到了别的地方。

    在梦的道路上,半夏飞过一段漫长而笔直的大道,两边都是覆盖着青草的平原。她低下头,看见一个男人骑着黑色的战马,是丙火王子。然后半夏就站在大道中央。丙火王子拉紧了缰绳。

    这一次不是因为他看见了她,而是原本笔直的大道在半夏站立的地方分岔了,而且岔路都翻过了一座高大的山丘,完全看不见它们延伸到了什么地方。但半夏知道。

    走上其中一条岔道,丙火王子将死于暴力;走上另一条,丙火王子会在度过漫长的人生之后寿终正寝。在其中一条路上,丙火王子会和她成亲;在另一条上则不会。她知道路的终点,却不知道哪条路通往哪个终点。

    突然,他看见了她,或者似乎是看见了她。他露出微笑,然后掉转马头,朝其中一条岔路走去……然后半夏就进入了另一个梦,另一个,又是另一个,又是……

    并非所有的梦都和未来有关。还有和丙火王子亲吻的梦;像儿时那样,在凉爽的春季草原和姐妹们奔跑的梦;在一个噩梦里,鬼子母们挥舞着鞭子,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中追赶她,各种丑恶的东西从周围的黑影中冒出来,狞笑的柳若邻在长老会面前指控她,谢铁嘴当场作证。半夏把这些梦都丢弃掉,只收集了一些有特别信息的梦,希望以后能够从里面读出一些讯息来。

    半夏站在一面广阔无垠的墙壁前,在那墙壁上抓着,努力想用两只手将它推倒。砌成它的不是砖块或石块,而是数不清的圆形碟子,每张碟子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色。

    这是古代鬼子母的徽记,它们和魔尊牢狱的七道封印完全一样。现在那些封印中有几个已经碎裂了,仍然完好的也都变得异常脆弱,但那是用上清之气也无法破坏的泑山雅石制造的。

    半夏面前的这堵墙却坚不可摧地屹立着,无论她如何用力敲打也没有丝毫改变。她没办法让这堵墙倒下。大约重要的是那个徽记。大约她努力想要扳倒的是鬼子母,是白塔。大约……

    马鸣坐在一座被夜色笼罩的山丘顶端,看着一场盛大的光明使烟火表演。他猛然伸出手,抓住了天空中一道燃烧的光,火焰的箭从他握紧的拳头里喷闪而出。

    一阵恐惧突然充满了半夏的内心。许多人会因此而死亡。世界会改变。但这个世界正在改变,它一直都在改变。

    在腰间和肩膀上的皮带将她固定在断头台上,刽子手的斧刃正在落下,但她知道,在某个地方,某些人正在奔跑。如果他们跑得够快,斧头就会停住。否则……在她意识的角落里,她感觉到一阵寒意。

    成少卿在大笑着,走过了地上的某样东西,坐在一块黑石头上。她低头看去,觉得成少卿刚才踏过的是令公鬼的身体。令公鬼平躺在一座尸架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但是当半夏碰触他的面孔时,他的脸像纸偶般裂开了。

    一只金鹰展开翅膀碰触到她,她仿佛是和那只鹰被绑在了一起,她知道那只鹰是女性。一个垂死的人躺在一张窄床上,阻止他死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在外面,一座火葬堆正在被建起。欢乐和悲伤的歌曲响起。一名深色皮肤的年轻人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发出刺眼的光芒,让她无法看清楚那是什么。

    一幕一幕纷至沓来,半夏竭尽全力挑选着,努力想弄清楚其中的意思。她在这种状况下无法休息,但她必须完成干活。她会做她必须要做的事。

    “您要求在日出前叫醒您,尊主。”半夏的眼睛猛地睁开。她已经给自己设定了一个醒来的时间,只是要再稍晚一些。躺在枕头上的半夏用力盯着悬在上方的这张脸————一张面相苛刻的脸上满是汗水,在早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情景就是这种样子,并不会让人感到高兴。

    茉丽的态度很恭敬,但皱紧的鼻子、永远下垂的嘴角和一双充满责难神情的黑眼睛表明,任何人的优点在她眼中至少都要打个对折,无论那些优点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她平板的腔调里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希望您睡得好,尊主。”她这样说着,表情却很像是在谴责半夏的懒惰。她的黑头发覆盖住双耳,形成紧密的发卷,似乎正在痛苦地扯着她的脸。她总是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厚衣服,无论她为此出了多少汗也不见她换一件,只是因此变得更加阴沉。

    没能真正地稍微休息一下,让半夏感到很遗憾。她打着哈欠,离开帆布窄床,用盐刷牙,洗净手脸。这时茉丽为她准备好白天穿的衣服、长袜和干净的衬衣。然后半夏忍受茉丽为她穿衣服的过程,“忍受”这个词很合适。

第一千八百八十二章 太懒惰了

    “恐怕有一些打结的头发会扯到您的头皮,尊主。”这名永远闷闷不乐的女人嘟囔着,将发梳插进半夏的头发。半夏几乎要对她说,自己并不是故意在睡觉时把头发弄乱的。

    “我知道今天我们要在这里休息,尊主。”看着镜子中茉丽的身影,半夏觉得她像是在责备自己实在太懒惰了。

    “这身蓝衣服很适合您的肤色,尊主。”茉丽一边说,一边为半夏系上扣子,她的表情中充满了对奢侈浮华的指责。

    半夏想到今晚会由琪纱来服侍她,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披上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几乎不等那个女人帮她整理好就跑了出来。

    东方的山丘上甚至还看不到一点太阳的边。营地位于一座宽阔的山谷之中,被长长的山脊和杂乱的山丘环绕着。那些山有的高达几百尺,看上去就像是被巨大的手指捏挤过。

    已经变得模糊的黑影仍然覆盖着营地,不过身在这从未真正消失的高温中,人们都已经起床了。烹调早饭的味道充盈在空气中,人们都在忙碌着,不过营地中并没有出现即将开始行军的匆忙景象。

    只有穿白裙的见习使仍然用近乎奔跑的速度快步前行,明智的初阶生永远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她的杂务干活。当然,护法从不会表现出着急的模样,但就连为鬼子母送早饭的仆人们似乎都有些悠闲,至少和初阶生相比是这样的。

    整座营地都在尽量“享受”这个停下来扎营的日子。一根起重杠杆滑落时传来的撞击声和咒骂声表明了马车匠人正在进行修理;远处传来的铁锤敲击声是蹄铁匠在重新为马匹钉马蹄铁;十二名蜡烛匠已经排列好他们的模具,大锅也已经烧热,准备开始熔炼一直被小心储藏的制蜡材料;更多的黑色大锅立在火上,烧煮着洗澡和洗衣的热水,男人和女人们已经在锅旁边堆积了大量的衣服。对于所有这些活动,半夏却几乎都没有注意。

    半夏知道茉丽不是有意这样做的,她的表情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不过即使是罗花休亲自来当侍女,大概也不会比她更糟糕。这个想法让半夏大声笑了出来。

    罗花休如果成为了某位小姐的侍女,一定会让她的女主人一刻不得休息地忙碌着,她却会成为被侍候的人。一名正从铁烤箱顶上耙去煤灰的灰发厨子向半夏咧嘴一笑,仿佛是在分享半夏愉快的心情。

    然后他发现眼前是丹景玉座,而不是一个恰好走过的年轻女子时,他急忙苦着脸向半夏打恭,立刻又回到干活上了。

    如果半夏遣走茉丽,罗花休只会找一名新的细作替补,茉丽则又会继续她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的乞讨生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确实是还没等茉丽把她的衣服彻底整理好就溜出来了,半夏的手指在腰间碰到了一只木棉小袋子。

    她不需要将那只袋子举到鼻子下面,就能嗅到一阵优婆罗花瓣混合药草的清冷香气。半夏叹了一口气,茉丽是有张刽子手的面孔,而且肯定也是罗花休的细作,但她还是在尽力做好自己的干活。为什么一切总会如此复杂?

    走到被她用来当作书房的帐篷时,有许多人都称呼这里为丹景玉座的书房,就如同它是白塔中的那个房间一样。一种阴郁的报复心态代替了对茉丽的担忧。今天是休息日,但浣花夫人肯定会在她之前来到这里,拿着一大捆各式各样的陈情书。

    一名洗衣妇乞求宽恕,她被指控偷窃罪,她把珠宝缝在自己的衣服里面,被别人发现;一名铁匠请求发给他一份资格证明,除非他要离开,否则那东西对他不会有用处;一名马具匠人请求丹景玉座为她祈祷,让她能生下一个孩子;一名孙大人的士兵请求丹景玉座祝福他和一名女裁缝的婚姻。

    这其中总会有不少年长初阶生的陈情书,请求不要去见游女门主,或是不要承担额外的劳役。任何人都有权力向丹景玉座陈情,但那些服务于白塔的人很少会这么做,初阶生更不会。

    半夏怀疑浣花夫人是在努力搜集更多的陈情书,就像给猫爪子涂上黄酱。半夏为这些事务忙碌不堪,太微玄使就能够安心解决比较重要的问题。这个早晨,半夏觉得自己大约会让浣花夫人吃掉所有这些陈情书当作早饭。

    但是当半夏走进帐篷时,浣花夫人并不在里面。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这大约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帐篷并不是空的。

    “今晨的老天爷保佑您,尊主。”沈悠悠行了个深深的叩拜礼,长衫上的褐色穗子也随之摇晃起来。沈悠悠拥有传说中那种白水江城女子的优美身姿,但她的高领长裙显得相当谦逊,但白水江城女人并不是以谦逊著称的。“我们依照您的命令做了,但所有人都没看见昨晚有人靠近兰岚的帐篷。”

    “那些男人里面有几个记得看到了宋蕴齐,”华幽栖面色阴沉地说,她只是朝半夏稍微屈了一下膝盖,“但除此之外,他们几乎连自己是不是回帐篷睡过觉都记不住了。”有许多姐妹不喜欢黛兰娜的这个文书。

    华幽栖又用更加恼怒的声音说道:“我们在外面的时候遇到了游女门主,她命令我们立刻回床上去睡觉。”她不自觉地揉搓着长衫上的蓝色穗子。新任鬼子母总是会戴着她们的长衫,即使是在没必要的场合里,丹景玉座是这么说的。

    半夏给了她们一个微笑,她希望这个微笑里能有足够的鼓励神情,然后小心地坐到小桌子后面。那把折叠椅还是歪了一下,直到她用力蹬直双腿,才把椅子稳定住。一份折叠起来的文稿从石雕墨汁瓶下露出一角,半夏立刻想把手伸向它,但又阻止了这个冲动。

    有太多姐妹把礼貌看得过轻,她不想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而且,她对这两个人负有责任。

第一千八百八十三章 这件事不需要保密

    “很为你们的难处感到对不住,孩子。”

    她们是半夏成为丹景玉座时提拔成为鬼子母的,所以也面临着和她一样的困境,而且她们没有丹景玉座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的保护,大多数鬼子母仍然把她们像见习使一样对待。

    宗派内部的事务很少会为外人所知,但有传闻说,她们确实是在经过恳求之后才被允许进入宗派的,而且宗派还为她们指定了监护人来监督她们的行为。没有人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然而所有人都把这个看作是理所当然的。

    半夏一直没有帮助过她们,虽然这也是一件有必要做的事情。“我会去和游女门主谈一谈。”大约这样能有些作用,大约这样的作用能持续一天,或者是半个时辰。

    “谢谢您,尊主,”沈悠悠说,“但这不需要麻烦您。”她的手指还是在揉着长衫。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道:“游女门主想知道为什么我们那么晚还没睡,我们没有告诉她。”

    “这件事不需要保密,吾女。”但她们没有找到目击者实在是很可惜,燕痴的援救者总应该留下一个影子,这种毫无线索的情形是最令人害怕的。她又瞥了那份被压住的文稿一眼,心中渴望着要阅读它。大约丹景玉座已经发现了什么。“谢谢你们两个。”沈悠悠意识到这是半夏在请她们离开,但华幽栖仍然立在原地。

    “我真希望能握住镇岳乾坤杖,”华幽栖带着挫折的神情对半夏说,“那样您就能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不是打扰丹景玉座的时候。”沈悠悠说道,然后交叠起双手,再次转向半夏。她的脸上除了耐心之外,还有着另外的情绪。她的导引真气能力显然比华幽栖强,所以她一直都是她们两个之中的领导者,而这次她却打算退让,半夏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并不是镇岳乾坤杖让女人成为鬼子母。”无论一些人是怎么以为的,“对我说实话,我会相信的。”

    “我不喜欢您,”华幽栖用摇头来强调自己的语气,她的一头黑卷发也随之摆动起来,“您一定知道这一点。当您还是初阶生时,当您结束逃亡,返回白塔时,您一定认为我对待您很恶劣,但我现在仍然相信,您得到的惩罚还不到您应得的一半。大约我承认这些能帮助您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即使是现在,我们仍然并非别无选择,罗花休就提出她可以保护我们,辛蜚零也说过同样的话。她们说,返回白塔时,她们就会让我们经历试炼,并正式成为鬼子母————”华幽栖的脸上出现了怒意。

    沈悠悠转了一下眼珠,插话道:“尊主,华幽栖一直在旁敲侧击,但她想说的是我们并非是别无选择才会依附您,而我们这样做也不是为了感谢您给予我们长衫。”

    她咬了一下嘴唇,仿佛是在让自己相信,半夏以这种方式提升她们成为鬼子母,并不是真的要获取她们的感激之心。

    “那是为什么?”半夏靠回到椅子里,椅子晃了一下,但稳住了。

    没等沈悠悠再张开口,华幽栖立刻就说道:“因为您是丹景玉座。”她的声音仍然很愤怒。“我们能够看见发生了什么。一些姐妹认为您是浣花夫人的傀儡,但大多数人相信是罗花休或辛蜚零在命令您向什么地方前进,何时该迈步,这是不正确的。”

    她紧皱起眉头,脸上满是阴霾。

    “我离开白塔是因为厉业魔母的行为不正确。她们让您成为丹景玉座,所以我就是您的人,如果您能接纳我,如果您能信任我,即使没有镇岳乾坤杖,您一定要相信我。”

    “还有你,沈悠悠?”半夏飞快地问道,同时努力让自己的面容保持平静。知道那些姐妹的想法已经让她非常不舒服了,而亲耳听到却是……那么痛苦。

    “我也是您的人,”沈悠悠叹息着说,“如果您愿意接纳我。”她沮丧地摊开手。“我知道,我们并不算什么,但看起来我们似乎是您所拥有的一切了。必须承认,我仍然心存犹豫,尊主,华幽栖一直坚持我们要这样做,坦白说……”她又一次整了整长衫,声音变得坚定了。“坦白说,我看不出您怎么能赢过罗花休和辛蜚零,但我们要像鬼子母那样做,即使我们还不是真的鬼子母。尊主,无论您怎么说,我们依然还不是鬼子母,必须要其它姐妹也都将我们看成是鬼子母的时候才可以,而这要一直等到我们接受试炼,并立下三誓时。”

    半夏从墨汁瓶下面抽出那份叠起的文稿,一边思考着,一边用手指抚摸着那张纸片。这是华幽栖一直坚持的?感觉上就像狸力要成为放羊的的亲密朋友一样不可能。

    半夏觉得“不喜欢”完全不足以形容华幽栖对她的感觉,而这个女人一定也知道半夏并不把她当作是一个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如果她们接受了宗派守护者的安排,告诉半夏这件事也是一个消除半夏疑虑的好办法。

    “尊主……”华幽栖刚刚开口,又停了下来,对自己这么做感到惊讶,这还是第一次她对半夏这样说话。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尊主,我知道要让您相信我们一定还有一段艰难的时间,因为我们从没握住镇岳乾坤杖,但————”

    “希望你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半夏说。还是小心点为妙,但她不能因为害怕阴谋而拒绝一切帮助。“难道你们认为人们相信鬼子母是因为那三誓?了解鬼子母的人都知道,如果一名姐妹愿意,她能够随意玩弄事实,将事实变化成各种模样。我认为三誓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和它带来的帮助一样大,大约更大。我会相信你们,直到我知道你们对我说了谎;我会信任你们,直到你们向我表明,你们不值得信任。所有人对于其它人都是这样做的。”

    半夏觉得那些誓言并不会真正改变这种待人方式。对于一名姐妹,她仍然只能像信任一般人那样给予信任。那些誓言只是让人们对此保持警觉,不断地思考鬼子母是否在玩弄权术,怎样在设置骗局。

第一千八百八十四章 遵从您的命令

    “另一件事,你们两个是鬼子母,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必须接受试炼,或是握持镇岳乾坤杖的话题。你们不得不承受那些流言蜚语已经很糟糕了,你们自己也不要再这样说,知道吗?”

    站在桌子对面的两名女子急忙低声响应说自己已经知道了,然后她们两个又对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这次显出犹豫神色的是华幽栖。最后,沈悠悠绕过桌子,跪到半夏的椅子旁边,亲吻她的戒指。

    “以上天和我救赎与重生的希望起誓,我,沈悠悠,发誓忠诚于您,半夏,我将忠实地侍奉您,遵从您,无论痛苦或骄傲。”她带着疑问的神情看着半夏。

    半夏能做的只有向她点点头。这不是鬼子母的方式,这是贵族向君主立誓的方式,甚至有一些君主也不会强迫贵族立下如此重的誓言。沈悠悠刚刚带着一丝放松的微笑站起身,华幽栖已经取代了她的位置。

    “以苍天和我救赎与重生的希望起誓,我,华幽栖……”

    半夏不可能要求得更多了,至少不会有其它姐妹对她这么做。如果半夏想让那些姐妹为她拿防尘披风过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华幽栖说完之后,仍然跪在地上,只是僵直地抬着头。“尊主,我需要进行苦修,因为我对您说了我不喜欢您。如果您同意,我会为自己进行安排,但这是您的权力。”她的声音像她的动作一样刚硬,其中没有一丝恐惧,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好瞪走一头狻猊,而且还非常渴望这么做。

    半夏咬住嘴唇,差点大声笑了起来,她觉得想让自己的张脸保持平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约她们会误以为她在打嗝。无论她们如何坚称自己不是真正的鬼子母,华幽栖的表现却和鬼子母完全一样。有时候,为了维持自尊和谦逊的适当平衡,这种平衡被认为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它一般是鬼子母苦修的唯一理由。姐妹们会选择苦修,不过不会有人想要被命令进行苦修。

    被别人强加于己身的苦修被认为是一种严厉的方式,而由丹景玉座下达命令比由宗派下达命令更加严厉,但不管是哪种方式,有许多姐妹在被迫服从上级制裁时都会表现得极度傲慢。因为谦逊,所以傲慢————丹景玉座如此称呼这种状态。

    半夏一时倒是很想叫华幽栖吃下几块澡豆泡,再看看她的表情————华幽栖的舌头总是让半夏觉得不高兴————不过实际上她当然不能这样做……

    “我不会因为有人说实话而命令她苦修,孩子,也不能因为某个人不喜欢我就命令她苦修。是否喜欢都随你的心情,只要坚守你的誓言就可以了。”除了魔尊的爪牙外,任何人都不能违背这个誓言,当然,任何事也都有其它方法可行。但在一个人要抵挡一头熊时,即使是细棍子也总比没有好。

    华幽栖睁大了眼睛。半夏示意她站起来,同时叹了口气。如果华幽栖和她易位而处,华幽栖一定会用力把她的鼻子压到泥地里去。

    “我要让你们去完成两个任务,做为这个誓言的开始,孩子。”半夏继续说道。

    她们全都仔细地听着,华幽栖甚至完全没有眨眼,沈悠悠用一根手指若有所思地按着嘴唇。这一次,当半夏让她们离开时,她们同声说道:“遵从您的命令,尊主。”又以相同的幅度行了叩拜礼。

    但半夏的好心情很快就跑掉了。沈悠悠和华幽栖一离开,茉丽就捧着装有早饭的托盘走了进来。当半夏为枸骨香囊感谢她时,她只说了一句:“我有一点空闲时间,尊主。”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指责半夏逼她做了太多的干活,而半夏自己整天游手好闲。这肯定不会让炖水果变得香甜,这个女人的表情甚至会弄酸薄荷茶,让焦皮小大饼硬得好像石块一样。所以半夏在开动之前就让她离开了。茶水还是有些淡,茶叶现在已经非常短缺了。

    压在墨汁瓶下的那份文稿并不能让半夏的心情变好。“梦里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是楼烦精细的笔迹,那就是说,楼烦昨晚也进入了夜摩自在天。她一直在那里搜集大量情报,那些一般都是和燕痴无关的情报。如果要让楼烦去梦的世界里追踪燕痴,那简直是发疯的愚蠢行为,而且肯定会一无所获。

    半夏皱起眉头,不只是因为楼烦的一无所获。楼烦昨晚在夜摩自在天,意味着今天桑扬会来找她抱怨。自从楼烦教导一些姐妹关于梦的世界的知识后,她就被确切地禁止拥有任何可以进入梦的世界的密炼法器。

    实际上楼烦知道的并不比其它鬼子母多多少,而在教导的过程中,楼烦的舌头一直很尖刻,也没有任何耐心。大部分时间她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但有两次她高声叫骂起来,甚至还挥拳相向。

    她只是被禁止使用那些密炼法器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种运气。桑扬可以要求使用这种密炼法器,但经常是桑扬拿到之后,由楼烦秘密使用。这是她们真正为之而争吵的不多几个问题之一。如果她们能做到,她们恨不得每晚都进入夜摩自在天。

    半夏皱着眉导引真气了一点火之力,将那张纸的一角点燃,拿着它直到火苗快烧到自己的手指。即使有人搜遍了她的一切物品,也不能找到任何可以引起怀疑的东西。

    早饭几乎吃完了,她仍然是一个人,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浣花夫人大约是在躲着她,但楼烦应该已经来了。她将最后一块圆大饼塞进嘴里,用最后一口茶冲下去,站起身打算去找楼烦————她要寻找的目标也恰好在这时走进了帐篷。如果楼烦有一根尾巴,现在那根尾巴一定已经把她的帐篷甩倒了。

    “你去了哪里?”半夏一边问,一边编织出一个防止偷听的阵法。

    “子苓把我从毯子里揪出来,”楼烦满脸怒容地坐到了一张凳子上,“她还以为能从我的嘴里套出丹景玉座的眼线,没有人能做得到,没有人!”

第一千八百八十五章 我不喜欢

    当楼烦刚刚到达独狐陈时,她只是一名被遏绝的逃亡者,一个全世界都以为已经死掉的废黜丹景玉座。只是因为她知晓丹景玉座情报网的密探信息,姐妹们才收留了她,而且她还掌握着卿月盟的情报网。

    在成为丹景玉座之前,楼烦已经是那个情报网的管理者了,这些让她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就像桑扬在嘉荣城的密探让桑扬有了影响力一样。而子苓的到来改变了丹景玉座的状况。

    她是楼烦下一任的卿月盟情报主管,在知道楼烦已经联系到一些卿月盟的密探,并将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情报交给宗派之外的人后,子苓愤怒异常。

    而子苓本身职位的暴露,即使在卿月盟内部,也只有两三名姐妹知道这件事。更是让她几乎要被气死,她不仅夺回了卿月盟情报网的控制权,用一里外就能听到的粗野喊声咒骂楼烦,更恨不得要掐断楼烦的喉咙。

    子苓来自于锡城古国境内,迷雾山脉中的一个矿业村落,据说她的歪鼻子就来自她还是姑娘时的一场拳脚斗殴。而子苓的行为则引起了其它人的思考。

    半夏坐回那张不稳定的椅子里,将早饭托盘推到一旁。“子苓不会从你手中夺走那些资源的,楼烦,其它人也不行。”当子苓重新接管卿月盟的眼线时,其它人已经在考虑卿月盟不该同时也接管丹景玉座的情报网,但是也没有任何人认为那个情报网应该由半夏控制。长老会本想得到它,罗花休和辛蜚零都对此发表了意见,当然,她们都想成为第一个从丹景玉座情报网接收情报的人。子苓认为既然丹景玉座是卿月盟的,这部分情报网就应该加入卿月盟情报网中。而现在,浣花夫人很满意能像以往那样,首先获得丹景玉座的所有报告;至少通常是如此。“她们不能让你放弃这个资源。”

    半夏重新倒满了茶杯,又将茶壶和蓝釉蜜盅放到靠近楼烦的桌边上。楼烦却只是盯着它们,怒意已经从这个女人的身上消失了,她颓然坐在凳子上。

    “您从没有考虑过力量,”她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您知道这一点,是否您比其它人更强,但您不会去考虑它。您只是知道,她顺从您,或者您顺从她。以前,没有人比我更强,没有人,自从……”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那双手正不安地在膝头绞动着。

    “有时候,当罗花休教训我,或者是辛蜚零教训我的时候,那就像是一阵强风向我迎面撞来。她们现在远远超过了我,我应该管住我的舌头,直到她们允许我说话,甚至连子苓也是一样,而她只不过是中等水平而已。”

    楼烦强迫自己抬起头,绷紧的嘴唇中发出苦涩的声音。

    “我觉得我应该把自己调整到现实中来。这种习惯在我们之中已经是根深蒂固了,在我们为长衫接受试炼之前就已经深植在我们心里。但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

    半夏从墨汁瓶和沙罐旁边拿起狼毫,一边摇着笔杆,一边字斟句酌地回答道:“楼烦,你知道我是怎样看待改变的。有太多事情,我们会这么做只是因为鬼子母总是这样做,但情况在改变,无论有谁相信一切都应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在我之前,就没有过非鬼子母而成为丹景玉座的先例!”

    半夏的这句话其实又牵涉到了白塔的秘密记录————楼烦经常说,没有任何事是白塔历史上没发生过的,但这件事确实是第一次发生————但丹景玉座仍然是气馁地坐在对面,像一只空虚的麻袋。

    “楼烦,鬼子母的方式不是唯一的方式,甚至不可能永远都是最好的方式。我要让我们能够一直以最好的方式做事。任何不能学会改变,或者不愿学会改变的人,最好都要学着忍受它。”半夏向前倾过身子,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充满了鼓励。“我从没弄清楚智者们如何决定该服从谁的意见,但那绝对不是由上清之气的强弱决定的,即使是能够导引真气的智者也要服从不能导引真气的。在她们之中,鬼营室的力量比不上任何一名见习使,但即使是力量最强的智者也会依照她的吩咐跳舞。”

    “野人。”楼烦不以为然地说,但她的声音缺乏力度。

    “而对于鬼子母,我被选为丹景玉座并不是因为我是最强的。长老会也总是选择最聪明、最富有技巧的鬼子母作为使者和资政,而不是力量最强的。”最好不要说明是什么样的技巧,丹景玉座本人肯定也极为擅长这些技巧。

    “长老会?长老会大约会派我去煮茶,然后等她们坐定后就会把我轰出去。”

    半夏坐回到椅子里,将狼毫扔在桌上。她很想用力摇晃这个女人。丹景玉座在无法导引真气时也一直在努力奋斗着,难道现在她的膝盖发软了?半夏很想告诉她关于沈悠悠和华幽栖的事,这应该能帮助她振作一下,也能让她承认半夏的能力。但这时,半夏看见一名葡萄色皮肤的女子骑马从敞开的帐篷门外经过,她戴着遮挡阳光的灰色宽边帽,仿佛正陷入沉思之中。

    “楼烦,那是灵之真。”说完这句话,半夏就冲了出去。“灵之真!”她喊道,楼烦需要一个胜利好从她嘴里洗去被欺凌的味道,大约这正是她所需要的。灵之真是浣花夫人那个小团体里的人,而她显然有着自己的秘密。

    拉住栗色阉马的缰绳,灵之真向周围看了一圈,当她看见半夏时不禁愣了一下。从她的表情判断,这名鼍龙派姐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走过的是营地的哪个部分,一件薄防尘披风遮住了她浅灰色的圆领袍。“尊主,”她犹豫地说,“请您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半夏打断她的话,让她打了个哆嗦。毫无疑问,昨晚浣花夫人已经和她们商议过了,“我要和你谈谈,现在。”

    楼烦也走了出来,但她没有去看战战兢兢地从马鞍上下来的灵之真,而是把目光投向那一排排帐篷。那里站着一名身材健壮的灰发男人,他穿着浅黄色长衫,外面套着一副有凹痕的护心镜。

第一千八百八十六章 站在原地

    那人正朝她们这里走过来,身后还牵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他的出现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孙希龄经常只是通过信使与长老会沟通,即使在很偶尔的情况下他来到鬼子母营地,等到半夏听说的时候,往往也已经走了。丹景玉座的面容恢复了鬼子母的平静,那种神色甚至会让看到的人忘记她的年轻与秀美。

    孙希龄瞥了丹景玉座一眼,然后下意识地以优雅的姿势将佩剑扶到一旁,单膝向半夏跪倒。他是个饱经风霜的男人,个子不算高,而他的动作身姿让他比看上去要更高一些,但其中没有任何艳俗的成分。他满脸汗水的宽脸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尊主,我是否能和您单独谈一谈?”

    灵之真转过身,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半夏喊道:“你就留在这!站在原地!”灵之真的下巴垮了下来。灵之真的惊诧一方面是因为半夏命令般的声音,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的服从。但出现在她脸上的失败情绪很快就被冰冷的镇定所替代了,只有她的手指还在紧握着缰绳。

    孙希龄甚至没有眨一下眼,但半夏相信,他至少对半夏现在的状态有了一点了解。半夏怀疑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个男人感到惊讶或不安。

    只是看了他一眼,丹景玉座就已经在准备反击了,虽然显然是丹景玉座挑起了他们之间大多数争端。她已经将拳头叉在腰间,一双眼睛直瞪着他,这种怒气勃勃的瞪视会让所有人感到不安,更何况有这种目光的人还是一位鬼子母。而现在灵之真也正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孙希龄。

    “我本打算今天下午让你来的,孙大人,所以请你原谅,我们可以那时再谈。”半夏确实有一些问题要问他。

    孙希龄并没有接受半夏的拒绝。“尊主,我的一支巡逻队在日出前找到了一样东西,我觉得您应该亲自去看看,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护卫————”

    “不需要护卫。”半夏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灵之真,你跟我们来。楼烦,你是否可以去叫人带我的马过来?不要耽搁。”

    如果丹景玉座那些零碎的线索真的指出了某个重点,那么跟灵之真骑马离开这里要比在这里与她对质更好,而且半夏可以在马背上向孙希龄提出问题。不过这两件事都不会让她着急。

    半夏刚刚看见辛蜚零从帐篷群里大步向她走来,花城走在她身边。除了一个特例之外,所有在丹景玉座被废黜前就成为宗派守护者的人或者追随了辛蜚零,或者追随了罗花休,而大部分新选出的守护者都依照自己的决定行动。在半夏看来,她们比那些老守护者稍微好一点————只是很少一点。

    即使还有一段距离,半夏已经能看出辛蜚零强硬的气势,似乎无论是什么东西挡在她面前,她都会一举冲破。丹景玉座也看见了她,但丹景玉座完全没有停顿地跑走了,并没有向她行叩拜礼。除非半夏立刻跳上孙希龄的马,否则大概是没办法躲开辛蜚零了。

    辛蜚零站到半夏面前,但钉子般的目光指向了孙希龄。她一定是在考虑孙希龄在这里干什么,不过她还有更大的鱼要放到锅里。“我必须和丹景玉座谈一谈。”她不容分说地朝灵之真那里指了一下,“你等在那里,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孙希龄微一打恭,牵着坐骑朝辛蜚零指的地方走去。任何有脑子的男人很快都会知道,和鬼子母争论不会有什么好处,和宗派守护者争论的结果只会更糟。

    没等辛蜚零开口,罗花休突然也出现在半夏面前,身上散发出迫人的压力,让半夏一开始甚至没注意到玖愿跟随在她身后————这名红头发、身材苗条的无为派守护者比大多数男人还要高几寸。

    唯一让半夏惊讶的是罗花休这么晚才出现,她和辛蜚零总是像鹰一样盯着对方,绝不让对方单独靠近半夏。这两个女人身上同时出现了上清之气的光晕,而且她们各自编织了一个阻止偷听的阵法,将这五个女人包覆在其中。她们用挑战的目光彼此瞪视着,神情冰冷肃穆,都拒绝消去自己的阵法。

    半夏咬住了舌头,在公共场合里,一场谈话是否要设立阵法保护要由在场最强的姐妹决定。理论上,丹景玉座在场时当然要由丹景玉座来决定,当然,半夏并不期待她们会为此而向她道歉。

    如果半夏一定要求道歉,她们会道歉的,但那种道歉的样子就会像是在安慰刚刚会走路的坏脾气小孩。半夏咬住了舌头,但心中如同热油翻滚。丹景玉座去哪了?这不公平————她知道,为马备好鞍需要一些时间————但她真希望能抓住自己的裙子,好让自己的双手不会去揉搓额角。

    罗花休首先移开了瞪视辛蜚零的目光,并非因为她失败了。她突然一步绕到半夏的另一边,让辛蜚零的瞪视落了空,反而显得有些愚蠢。

    “黛兰娜又在惹麻烦了。”罗花休高亢的声音几乎可说有着愉悦的音色,但是当她用加重的语气说出那个没有头衔的名字时,嗓子里如同喷出一根刀刃般。罗花休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在颈后盘成一个整齐的圆形发髻,但漫长的人生岁月肯定没有消磨她的锐气。

    花城有一头黑色的长发,肤色如同年代久远的奇玉。她身为临月盟守护者几乎有九年时间了,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长老会,她都是一个强有力的角色,但她现在只是恭顺地站在罗花休背后一步的地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

    罗花休一直在用和鬼营室一样的强硬手腕统率着她的小团体,她是一名坚决认为力量压倒一切的人。在这一点上,辛蜚零似乎也比她差不了多少。

    “黛兰娜计划要在长老会中发表一个提议。”辛蜚零气恼地插话道。现在她完全不去看罗花休了,罗花休竟然和她有相同的见解,罗花休竟然抢在她前面说话,这些都让她感觉更加气愤。察觉到辛蜚零恼恨的心情,罗花休的嘴角扬了扬,算是笑了一下。

    “关于什么的提议?”半夏问。半夏在拖延时间。她相信自己知道那个提议的内容,所以她很费力气才压抑住自己叹息的冲动,才没有用双手去揉搓额角。

第一千八百八十七章 要跟她说什么呢

    “当然是关于玄女派的,尊主。”玖愿答道。她抬起头,仿佛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她应该会感到惊讶。黛兰娜对玄女派的问题有着近乎偏执的兴趣。“她想让长老会公开指称厉业魔母为玄女派鬼子母。”

    辛蜚零抬了一下手,她立刻闭上嘴,辛蜚零对于她的追随者比罗花休更宽容一些,或者大约她只是没有罗花休那么强硬的手腕。

    “您必须和她谈一下,尊主。”有必要的时候,辛蜚零会使用很温暖的微笑。楼烦告诉过半夏,她们曾经是朋友,辛蜚零也曾经以欢迎的姿态接纳丹景玉座的回归。但半夏觉得这个微笑更像是一个熟练的工具。

    “要跟她说什么呢?”半夏的双手拼命想去揉一下额头。这两个人都在努力确保长老会只会通过她们各自想要通过的议题,其中与半夏想法相符的并没有多少,结果是长老会几乎无法通过什么决议。她们现在却想让半夏来调解宗派守护者的矛盾?

    黛兰娜确实会支持半夏的意见————当那些意见符合她的意思时。黛兰娜更是一棵墙头草,最后会随着确定决议而见风转舵,即使她最近几乎总是站在半夏这边,也没什么意义,玄女派似乎才是她唯一确定不移的方向。是什么拖住了丹景玉座?

    “告诉她,她必须停止这样做,尊主。”辛蜚零的微笑和声音就像是在安慰一名正在向她倾诉的孩子,“这种愚蠢的行径————比愚蠢更糟糕的行径————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坐到匕首尖上的,甚至已经有一些姐妹开始相信这件事了,尊主。很快这种说法就会在仆人和士兵之间传开来。”她带着疑虑的眼神看了孙希龄一眼。孙希龄似乎正试图和灵之真聊天,灵之真则盯着这五名被阵法包覆的女人,用戴手套的手不安地抚摸着缰绳。

    “相信一件知道的事情不能被说成是愚蠢,”罗花休喊道,“尊主……”在她的嘴里,这个称谓听起来很像是“孩子”。“必须阻止黛兰娜的原因是她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好效果,反而很可能会受到伤害。大约厉业魔母真的是玄女派,我个人对此表示强烈的怀疑,但黛兰娜的依据只是那个下流的宋蕴齐带来的一些流言蜚语。厉业魔母是个顽固而不知错的人,但我不能相信她是邪恶的。即使她真的是,鼓吹这种事情只会让外人对所有鬼子母产生怀疑,并让玄女派藏得更深。我们不该吓跑那些玄女派,总有办法可以把她们挖出来。”

    辛蜚零重重地哼了一声:“即使这些胡言乱语是真的,任何有自尊的姐妹都不会屈从于你的手段,罗花休,你的建议已经近乎审讯了。”半夏困惑地眨眨眼。对于这件事,丹景玉座和桑扬完全没有对她透露过丝毫的讯息。幸运的是,守护者们并没有多注意她,就像平时一样。

    罗花休将双拳叉在腰间,绕过半夏,站到辛蜚零面前。“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当然,我不排除有人要坚持把自己的尊严放在揭发魔尊奴仆的干活之上。”

    “你这句话很危险,听起来就像是一种指控。”辛蜚零眯起眼睛。

    现在微笑的人变成了罗花休,只不过这个微笑冰冷而坚硬。“我会是第一个照我的方法去做的人,辛蜚零,如果你愿意做第二个。”

    辛蜚零真的发怒了,她朝罗花休走了半步,罗花休也向她倾过身体,用下巴对着她,她们看上去像是立刻就要抓住对方的头发,把对方推到地上乱打一通。鬼子母的尊严都已经被她们抛在了脑后。玖愿和花城也彼此凶狠地瞪视着,如同支持各自主人的女仆,又像是一只长腿鹭鸶和一只鹪鹩正在酝酿着一场激战,她们好像全都忘了半夏。

    楼烦戴着一顶大草帽跑了过来,她牵着一匹有白色后蹄的褐色母马。当她看见阵法中的情景时,马上停住脚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名马夫,那是一个高瘦的家伙,穿着一件磨损的长背心和一件满是补丁的中衣,牵着一匹高大的花色马。

    他是看不见这两重阵法的,但他能看清这些鬼子母的样子,立刻就瞪大了眼睛,然后又舔了舔嘴唇。路过这里的人都已经远远地绕到了帐篷群里,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些人里有护法、仆人,也有鬼子母。

    只有孙希龄皱起眉头审视着她们,仿佛是在好奇这些鬼子母正在争吵什么。灵之真正在重新系紧她的鞍囊,显然打算离开了。

    “等你们决定我应该说些什么之后,”半夏对四名宗派守护者宣布,“我就能决定该做什么了。”她们真的已经忘记她了。当她从罗花休和辛蜚零之间穿过去,走出两重阵法时,她们都愣住了,四双眼睛惊讶地盯着她。当然,她穿过阵法的时候没有多费半点力气,这种阵法是不会阻挡任何有形物体的。

    当半夏骑上花色马时,灵之真深吸了一口气,顺从地也骑上了马背。阵法消失了,但上清之气的光晕仍然包围着两名守护者。她们两个看着半夏,一脸挫败的神情。

    半夏急忙从马鞍上拎起轻木棉防尘披风,披在背后;又从披风的口袋里找出一副骑马手套,从高鞍头上拿起一顶宽边帽。这顶深蓝色的帽子很配她的衣服,帽子前面用别针固定着一簇白色的羽毛。这肯定是琪纱的手艺。

    炎热她可以忍受,但刺眼的阳光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摘下别针和羽毛,将它们放进鞍袋里,然后将帽子戴在头上,系好勒住下巴的缎带。

    “我们可以走了吗,尊主?”孙希龄问道。他早已经上了马。刚才还挂在马鞍上的头盔已经罩住了他的头,将他的脸挡在一片钢栅后面。那种样子看上去很自然,仿佛他天生就是穿戴盔甲的人。

    半夏点点头。宗派守护者们并没有拦阻他们。辛蜚零不会在公开场合大声喊叫让半夏停下,这有失她的颜面,但罗花休……当坐骑向前行进时,半夏终于松了口气,但她还是觉得脑袋就要爆开了。她能对黛兰娜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第一千八百八十八章 脸色有点苍白

    这个地区的主要道路是一条宽阔而坚硬的实土路,马蹄踩在上面并不会溅起尘土;这条路穿过军营,沿着军营和鬼子母营地之间的空地绕了一圈。跑在最前面的孙希龄拐了过去,带领她们穿过另一边的军营。

    虽然军营中的人是鬼子母营地的三十倍,甚至更多,但这里的帐篷肯定没有鬼子母的营地那么多。这些帐篷零散分布在平地和山丘上,但大多数士兵是露天而眠的。已经很难记起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了,天空中肯定看不见一丝云彩。

    奇怪的是,这里的女人比鬼子母营地里的还要多————虽然夹杂在这么多男人里,而且第一眼看上去她们的数量好像很稀少————这些女人中有正在大锅旁忙碌的厨师,有努力清洗脏衣堆的洗衣妇,还有一些人的干活位置在马匹和马车旁。

    其中有相当数量的人是士兵们的老婆,她们或者在缝补衣服,或者在小锅旁烹调菜肴。到处都有兵器工匠在用大铁锤锻打钢铁;造箭人增加着他们脚边箭矢的数量;蹄铁匠检查着马匹。

    到处都是各种样式和大小的马车,大约有几百甚至几千辆。这支军队似乎把一路上所有的马车都带来了。大多数征收粮草的人已经被派出去了,只有不多的几辆高轮大车和载重马车正离开营地,去寻找农庄和村庄。当半夏一行人骑马经过时,到处都有士兵站起身高喊“孙大人!”和“公牛!公牛!”公牛是孙希龄的徽记。没有人为鬼子母和丹景玉座欢呼。

    半夏在马鞍上转过身,想确认一下灵之真是否还跟在后面。她还在,正任由她的坐骑向前奔跑,只是和半夏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楼烦跑在队伍的最后面,好像是放羊的在照管落单的羊;或者她只是害怕让她的马跑到前头去。那匹褐色马体型圆胖矮小,但即使是一匹马驹对丹景玉座来说也像战马那样难以对付。

    半夏对自己的坐骑有些气恼。这匹马的名字叫天骄,在古语中是骄傲之意,而半夏更愿意骑着卷卷。那匹多~毛的小母马只比丹景玉座现在骑的这匹褐色马稍微瘦一点,半夏就是骑着那匹马离开了红河。半夏觉得现在这匹可以被当作战马的坐骑,让自己显得像是个小娃娃般。但丹景玉座必须有符合身份的坐骑,绝不能用多~毛的拉犁马凑合,这种规矩让半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名处处受限的初阶生。

    半夏转回身问道:“你认为前面会有敌人吗,孙大人?”

    孙希龄瞥了她一眼。离开独狐陈时,半夏就问过同样的问题;在穿过黑齿国时,半夏又向他问过这样的问题。问这个问题的次数应该还不至于让他起疑心,半夏心想。

    “三江口就像黑齿国一样,尊主。邻居总是把全部精力用在谋划、算计邻居上,或者直接和邻居作战。除了战争之外,没有别的理由能让他们结盟;而且即使他们有了盟约,也会非常薄弱。”孙希龄的语调中带着嘲讽的意味。他曾经是锡城的女王的卫队大将,和三江口人有着长年累月的小规模冲突。“恐怕锡城古国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并不期待前往那里。”他转向另一边,爬上一座山丘的缓坡,以躲过三辆在岩石地面上隆隆驶过的马车。

    半夏竭力不让自己的面孔扭曲。锡城古国。以前,孙希龄对那个地方绝口不提。这里是昆巴丘陵的末端,再往北就是三江口的首都戎卢了。即使他们的运气好,至少也要十天以上才能到达锡城古国边境。

    “当我们到达嘉荣城时,孙大人,你计划如何攻占那座城市?”

    “还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尊主。”孙希龄以前的语气只是冷漠,现在则是确切的否定了。“等我们到达嘉荣城的时候,如苍天所愿,我的军队数量就是现在的两到三倍了。”

    半夏想到要付给那么多士兵薪饷,不禁哆嗦了一下。孙希龄似乎并没注意到。

    “那时候,我可以包围那座城市。最困难的事情是寻找船只,将它们击沉,封锁北港和南港。那些港口和桥头城镇的封锁是攻城的关键,尊主。嘉荣城比雨师城和玄都加在一起还要大,一旦食品供给中断……”他耸耸肩,“当不必行军时,大多数军人所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那么如果你没有那么多士兵呢?”半夏从没想过会让那么多人陷入饥饿,包括妇女和孩子。她从没真正想到过除了鬼子母和士兵之外,其它人也会被卷入其中,无辜受难。她怎么会如此愚蠢?她曾经见过雨师城战争的结果。孙希龄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当然,他是一名士兵,穷困和死亡已经成为士兵们的日常生活。“如果你只有……比如说……你现在统率的这些士兵呢?”

    “围攻?”他们谈论的内容终于把灵之真从沉思中吸引了过来。灵之真踢了一下自己的栗色马,让它向前赶过来。有几个人急忙向一旁跳开,其中还有人摔在了地上。一些人愤怒地张开嘴,但当他们看到灵之真不受岁月侵蚀的面孔时,又急忙把嘴闭上,只向灵之真怒目而视,而他们对灵之真来说大约是完全不存在的。

    “过堂白虎神卫符用二十年的时间围攻嘉荣城,最后还是失败了。”她忽然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听,就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仍然充满了尖刻的讽刺。“你想让我们等待二十年吗?”

    这些尖酸的话语拂过孙希龄的耳朵,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那么您打算发动直接攻击了,鬼子母灵之真?”他的语气就像是在问灵之真茶想要甜一点还是苦一点,“一些过堂白虎神卫符的将军们尝试过直接攻击,但他们的士兵都被屠戮殆尽,没有军队能攻破嘉荣城的城墙。”

    半夏知道,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在黑水修罗战争中,一支由惊怖庄主率领的黑水修罗军队曾经攻掠并烧毁了白塔本身的一部分;在第二次龙之战争末期,一支想要援救假应化天尊崔东升的军队也攻进了白塔。

    但灵之真不可能知道,孙希龄更不可能知道,这些都只记载于白塔的秘密史籍中,收藏在白塔图书馆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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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